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惘见山手札 作者:三两木头 嘻哈版: 一片芭蕉叶雨中未展丁香结,书呆子寻仙误入烟花柳巷? 两阙闲题词姑娘戏谑足分量,二位姑娘你们才是我大爷! 姑娘你不是大仙吗?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吗?你怎么还收出场费啊! 呃,收钱就收钱,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名字,非说自己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渊煦上仙%&*…… 唉,修龙骨升天不易,这位匿名的渊煦上仙……还望你且修且珍惜…… 端庄版: 你还是要一门心思选择他嘛! 你是忘了吧!忘了百年前大殿上将天庭捅了个通透,忘了百年前诛仙台被剔骨之辱,也忘了惘见山百年孤立无援之苦! “你们就是有错,你们不管天下苍生,你们连五仁月饼也不爱吃!”放肆桀骜可好?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声嘶力竭可好? “哈哈,扶桥果然是个呆子!”明媚戏谑可好? “我愿替你挡下所有天劫,所有情劫,所有生死劫,可以后的路啊,还得你自己去走啊……”你唤他师父。 “我当然怕,我怕你受苦,我怕失去你……”你唤他清染。 “渊煦,算我求你了,到我身边来……”他呢?你唤他什么才好? 惘见惘见,迷惘之人方得见, 那个书呆子还是上了惘见山, 于是你该懂得, 前世种种皆作土,跨过了这道槛,以后才是今生的路。 PS:读者大大自行选择心水的版本食之~~ ^_^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渊煦、九曜 ┃ 配角:清染、红鹂、渊旸、赵佶 ┃ 其它:修骨炼心 ================== ☆、楔子1      “哒、哒、哒、哒……”   马蹄声清脆,踏着初春的寒气,马背上的两名青年男子正悠哉悠哉的赏着咸山这大好山色。   “纵然是天色昏暗,也挡不住这咸山的巍峨秀气呀!”朱放徐徐说道。   “依不才看,倒不如说是这不分白昼的天色给山添了气势。”黄衫男子笑了笑,又扫了一眼晦暗不明的天空。   “哦,不知黄曜老弟又有何高见呢?”朱放升了升语调,手里玩弄着金丝马鞭,看着这个清秀俊美的好友,饶有兴趣的问道。   黄曜倒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全然不顾朱放的戏谑,“一年三百六十多日,若年年昼夜分明,便太无趣了,世间的人、事也如此,并非只有黑白好坏之分,也有人像这天色一般,是你捉摸不透的。”   “难分黑白善恶,捉摸不透吗?”朱放闻言倒是略带思忖的一点头,只是没再多言语。   “无忌兄在想什么?”仿佛不适应身边这个禀性张扬无忌的人沉默,黄曜轻声问道。   “我啊,在想像黄曜老弟这样‘娇憨’的人,倒时时常说出一些钻人心窝子的话啊!”朱放笑着咬重了‘娇憨’二字,打趣道。   “无忌兄又取笑不才!哪有形容男子‘娇憨’的啊!”黄曜无奈地笑道。   “对了,此次圣上出题让你我还有凉雪三人画的‘神女图’,我画的神女脚踩莲蓬,头顶日月,雍容华贵的很呐,圣上居然不喜欢,”朱放无奈笑了笑:“倒是只有你的让圣上赞不绝口啊!你画的是哪路神女?”   听到他这样问,黄曜笑了笑,回道:“不才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什么神女,只是画了一个素净的白衫女子,披着黄色外衫,夜里靠在桥上钓蟹而已。说是神女,倒更像是凡间的小姑娘!”   “哈哈,没想到圣上倒是喜欢这种神女啊!不过,既不是神女,那你怎么还敢去画?”   “这个不才也不清楚,只觉得听到神女,这个女子的形象便一下子浮现在了不才脑子里,不才也是画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只画了一个一双寒星眸璀璨生姿的女子而已。”   说到这里,黄曜笑了笑,回想着自己画出的那个女子,只觉得分外熟悉。   “哈哈,竟是这个样子啊!看来这个女子倒是你的神女了,希望这次是‘神女有心,扶桥有梦’啊!”   “不才从未见过她,倒是确实经常梦到她,这个不才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别再是又看到了勾魂女鬼什么的,”朱放听他这样说,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担忧,“你一向命格怪得很,总是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什么鬼呀仙儿呀的,到你这里,似乎都说的通了。”   “对啊,不才真是经常看到这些东西啊。”   黄曜不由得叹了口气,前几天自己遇上一个大娘,那个大娘总是说自己肩膀痛,自己看到她肩膀上趴着一个红衣服的女童,脸色煞白,正朝自己吐舌头;自己就好心告诉她说她可能是被鬼缠上了,结果被那大娘骂了句“脑子有病”,喷了自己一脸唾沫后,就甩袖离开了……   唉,做好人不易,且做且珍惜。   山雨欲来风满楼,风打的道旁的芭蕉叶“潇潇”直响,和着“哒哒”的马蹄声,别有一番滋味。   “哎呀!”黄曜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翻身下了马。   “无忌兄,你先行回去吧,不才突然想起上次题字的芭蕉叶,想找一找。顺便把不才的马一起牵回去吧,‘水……’”   “‘水寒伤马骨’嘛”,朱放无奈接道,“那叶子是上个月的提的,况且这又有几万万叶子,你怎么找得着,还有啊,担心一下你自己,你确定你有这马强壮吗?”   “不才也只是想碰碰运气,况且寻不得叶子,寻一场心境也是好的。”黄曜笃定的说道,“看这天是要下雨了,无忌兄还是先回去吧,不然嫂夫人要着急了。”   “得,这是吃醋了!”朱放桀骜地扬了扬嘴角,看了看这昏暗的天色,略一思忖,便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不然我家那个刁钻户真真又要念经了。对了,这‘咸’卦本意男女欢爱,扶桥这一付好相貌,一定当心被这咸山的山精水怪勾了去啊,哈哈……”   朗声笑罢,朱放便悠哉悠哉的下了山。   黄曜也笑了笑,随意寻了棵芭蕉树,便开始仰起头专心寻那题了字的芭蕉叶。本就没想一定找到,这中间下了数场雨,被雨洗去了墨迹,或是打掉了都不得而知。   “罢了罢了,多情总被无情恼。”   黄曜勾唇一笑摇了摇头,正欲转身离去,一片暗绿色巴掌大的叶子却施施然落到了自己怀中,就像是早就注定了的路一般,如今只是要他循迹直走便可。   黄曜讶然,这正是自己题了字的叶子,叶脉老成,露珠确是新绿新绿的。上面自己用楷书写道:   “是谁多事种芭蕉,   风也潇潇,雨也潇潇,   难觉春正好。”   可下面却不知竟被谁用瘦金体补了下阕,风骨嶙峋的写道:   “是君思绪太无聊,   赏了芭蕉,又怨芭蕉,   庸人方自扰。”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不知是谁于几万万叶子中看到自己的那一片还题上了字,工工整整,却也戏谑十足。黄曜哑然失笑。   一大片一大片的云好似打翻了墨汁,肆无忌惮的压了下来,但这咸山却愈发秀气了起来,浑身染了墨绿色,像是描了螺子黛的娥眉。黄曜心道,倒不如找处地方,一人独享这一山春雨。遂将那芭蕉叶小心揣入怀中,向山上行去。   脚下这山也不能说是山,只是清清瘦瘦的一座小丘,隐在众山之间,所以自己连同那一群好友都从未注意过,居然还有这般风光。一路迎着略带湿润的好风,更往上,有泉侧出于二石之间,清荣峻茂,煞是清幽。清风拂过松林,龙吟细细,一路蜿蜒上去,竟有一座庭院伫立在这山巅,仿佛神只静静守护着这里。雨渐渐下了下来,缠绵温婉。   黄曜扬了扬下颌,正愁从哪条路能快些登咸山山顶来着,一打眼却看到一青衫男子不知何时站在身前不远处,正定定得看着已被云雾模糊了形貌的山顶,仿佛有说不清的愁思。   “这位兄台,在下黄曜,想讨教一下这登顶该走哪条路?”黄曜拱了拱手,清了清嗓子,客气地问道。   那青衫男子依然是背着他而立,片刻后指了指前方才道:“你看得见那座山吗?”声音冷冽,又带着十分的威严。   “不才看的到,虽然不才日夜工于画作,但是眼睛还未曾有伤,所以……”   “那就走这条路吧,从这直着上去,过了云根桥的东头便是了。到了你就会明白,这就是你要走的路。”那人打断了他,似乎并不想与他交谈过多,冷冷的语调中带着“你话很多”四个大字。   “啊,这样啊,谢谢这位兄台!”黄曜暗地擦了擦汗,拱了拱手,在直起身子来发现眼前哪有半个人影!   “不是又看到鬼了吧,还是眼睛花了?”黄曜揉了揉眼睛,走到身前那个人站的位置踩了踩,仿佛要发现什么机关一样。   可那地面平得很,连个坑都没有。   “不不不,是仙人指路,不是妖怪作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声嘟囔着,黄曜按照“仙人”指的路加快了步子,也无心赏云根桥上的大好美景,直奔山顶。   山顶居然修了座气势恢宏的院落,像庙宇又不是庙宇,像寻常人家又不是寻常人家,这门居然大开着。黄曜甚是愉快的走了进去,屋内陈设古朴雅致,正中央是工笔瑞鹤图作成的屏风,左下角还有当朝皇帝的名讳,画风倒是仿得极像。屏风两旁各有一个一人高的白玉瓷器瓶,瓶中的白莲开的正灿。这定是位隐士居所。扶桥正思忖如何说明来意,却猛地听见屏风后急急地脚步声。   “我、的、妈、呀! 死丫头!死白蛇!都下雨了怎么才回来!急死老娘了!你知不知道方才清染上仙来过了!”   “哎呀,跟着你,老娘的心操的稀碎稀碎的……”   红鹂听到有人来了,只以为是那个让自己操碎了心的小蛇妖,边张牙舞爪地拿着鸡毛掸子就冲了出来。   可转到屏风前定睛一看,她便硬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连要放出来的九条尾巴也一并憋了回去。   她看着黄曜惊讶的样子,瞬间换上了一张温婉多情脸,福了个身子,用柔得掐出水的声音款款说道:“哎哟~怎么是公子啊,奴家红鹂,这厢有礼了。”   名唤红鹂的女子当真长的极好看,挽着偏云髻,一身红衣,樊素口,小蛮腰,眉间自有一种成熟妩媚。脾气嘛,可能不是很好。   黄曜忙忙还礼:“是不才叨扰了,方才上山急了,想讨杯水喝。”   待看清来人,红鹂愣了片刻,世间怎会有这样男子,漂亮的不像话。厅中央的男子一袭黄色长衫,水墨折扇在手,长得眉清目秀,但有些傻气,辜负了那一双桃花眼。唯一合她胃口的,怕是只有那弧线美极的下颌了吧。格外显着的,倒是姑娘素来讨厌的书生特有的酸腐之气,说是假惺惺,就像二程理学一般。   “啊呀,公子见你好生面善,不知是不是曾与我前世见过。”红鹂霎时眼中千万种光华流转,恐怕是个女子也要拜倒了。   “啊?这个……”   “‘来讨杯水喝’?公子真讨厌,掩饰什么啊!雨天上我惘见山山顶就是为了讨杯水吗?像我们这种山中美丽的小生灵都直接喝那无根之水!”红鹂兰花指一翻指了指头顶,然后又说道:“哎呀公子,你来做什么,你说呀,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黄曜听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吓傻了眼,还未开口,那女子便不知怎么靠近了自己怀中。一手绞着头发,全然没发现另一只手中的鸡毛掸子如此破坏和谐。   “来的便是客,公子到底想做什么,只管告诉我呀。”红鹂难为情的笑道,仰头眉目含情地看着扶桥,“公子如此面善,说不定与奴家前世见过,这就更好办了。”   黄曜见这个样子,顿时明白了,大惊:“姑娘,这万万使不得,子曰三纲五常。在下只想在这清幽之处与主人共赏一场好雨,在下饱读圣贤书,岂会做这等苟且之事,没想到此番寻高人,却又误入烟柳之地,姑娘自珍。”一边慌忙摆手往后退去,面颊上早已绯红一片。   “公子不要嘛,要是让我小主子知道我吓走一位客人,是要剥了我的皮的。”红鹂一脸委屈地说,柔弱惹人怜,好像刚才那个自称“老娘”的悍妇同她没半毛钱关系。   “没想到你们撷芳楼竟然把生意干到了这里!想我黄曜一世清名,就要丧在你们手里了!”黄曜见状吓了一跳,裹紧自己衣服,“伤风败俗,姑娘老板更没五常。做这等事,真是……”   门突然开了,荷叶清爽之气扑面而来,一白衣女子手持一柄墨色纸伞出现在了门口,白衣胜雪,纸伞流墨,映衬之下格外显眼,气韵与墙角瓶中的两支通心白莲极其相似。   她一双寒星眸璀璨生姿,凉薄的语调没有一点温度:“真是怎样?”   眼前女子约莫只有十七八岁,却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冽。面容姣好,一袭白衣更衬得她如初月出云,怕是天上仙子也要逊色几分。手中一柄墨色纸伞,应是常伴身侧,伞柄已磨得光滑圆润。只嘴唇凉薄,下一刻蹦出的话可能会让你生不如死。黄曜呆呆地看着来人,脑海里不知怎的只有一句话:见姑娘,误终身。   “撷芳楼怎么还有这种姑娘?”黄曜讶然,自言自语道。   “你才是撷芳楼的,你全家都是撷芳楼的。你以为你是哪位啊?哦,为了抓你,大老远的跑山头上开青楼!”姑娘冷冷回敬道。   “鹂卿,你这是第几次让别人以为这是青楼楚馆了?是还想干从前那样的勾当吗?”她在中央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冷眼瞥向红鹂。   红鹂见状妩媚一笑,过去站在姑娘身侧,恭敬回道:“哪敢,自从从了姑娘,再不干之前的活计了。方才是这个呆子思想肮脏,所以才产生了误会!”   “啊,不是,不才……”黄曜哑然,只得微微拱手,惭愧地回道:“不才黄曜字扶桥,方才因误会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敢问姑娘芳名?”   她听到他名字,还未说话,门却被狠狠得撞了开来,一阵腥臭味穿了进来。她往外一看,却是一只巨大的蟾蜍。那蟾蜍蹲坐在门口,腮帮子一股一股,浑身沾着滚圆的雨珠,连着身上的疙瘩一起,好不渗人。   “怎么着,这是又要来抢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初次发文,大家多多关照哦! 书呆子真的是书呆子吗?红鹂是“何方妖孽”?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楔子2      红鹂见状,和姑娘相视一眼,厌倦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穷追不舍啊!我不是说过了嘛,我是穿白衣服,但是我不姓白,也不是什么白蛇,你还穷追不舍作甚!”姑娘无奈地低头把玩着手中墨荷宝伞,眼底带着几分不屑。   黄曜见她居然对一只蟾蜍在说话,只以为她在逗自己玩,便无奈地笑了笑,拱手对那二位姑娘说道:“姑娘定是害怕这么大的蟾蜍,不才这就去赶它离开!”   这样说着,黄曜走到那只蟾蜍面前,扬手想赶走它:“蟾蜍大哥,你快走吧,别在这吓唬两位弱女子。”   可那蟾蜍冷冷地瞪着他,眼珠子滚了又滚,居然冷冷回道:“谁是你大哥!我还是你大爷呢!本仙可不是蟾蜍!”   说罢,那蟾蜍一个旋转,竟旋成一个绿衣男子的模样,倒有几分英俊,只是细眉细眼,看上去就是个奸佞小人。   “你!”见一只蟾蜍居然说话,还变成了人形,黄曜大吃一惊“鬼啊”,大叫着向后退去,瘫坐在椅子上:“成精了,这只蟾蜍成精了!”   姑娘看着他吓得脸色煞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又对蟾蜍说道:“你倒是敢称仙,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蛤、蟆样儿!”   “本仙还不是为了找你才投胎误投成畜生道!”蟾蜍冷哼一声,往庭中爬了几步,留下了四道不利索的水迹:“白儿,你快随我回去成亲吧,我们可以在莲池里自由自在地嬉戏……”   “嬉戏你个头!你脑子有病嘛!”姑娘听它这样恬不知耻,心中恼怒,只说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我都说了我不是白蛇,你找错人了!还不快滚!”   “我怎么可能认错,西瑶池里,我和你同在里面修炼那么久!你怎么敢和罗汉私通,都被赶下天庭还不知悔改!”那蟾蜍大言不惭,拍着胸脯说道,说完还看了看红鹂,笑道:“你说是吗?小青?”   “小青?你眼瞎吗?看不出来我穿的是红衣服!”红鹂又气又笑,恨不得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对啊,你一直陪在你姐姐身边,你从前是青色的小蛇啊,怎么如今变红了?莫不是被煮熟了?”蟾蜍挠了挠脑袋,完全没看到红鹂咬牙切齿的样子,又问道:“不过你怎么比你姐姐老那么多,是不是这几年不注意保养?幸亏我当时没看上你!”   “你!”红鹂探起双手,探起双手就朝他攻去,那蟾蜍却灵活得紧,只往后一闪,便躲开了,他一反先前呆傻,冷笑一声:“方才跟你闹着玩呢!你是九尾火狐,以为我当真看不出嘛!”   他看了看面前面色阴沉的白衫女子,冷道:“你不能再错下去了!你今日一定要随我回去成亲,你没得选!”   “哼,那你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本事!”姑娘也站起了身子,冷笑一声,手中墨荷宝伞斜着一横,横出了宝剑的气势。   一旁吓得半死的黄曜见状慌忙站了起来,走到姑娘身前挡住他:“蟾蜍大仙,这成亲之事得两个人……”   话音未落,那蟾蜍便化出一把宝剑,朝他刺去。姑娘见状,一脚把他踹到一旁,这才险险躲开。   那蟾蜍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吐长了舌头,朝姑娘卷去。姑娘冷哼一声,回身一避,电光火石之间,居然探手死死抓住了那猩红色长舌。   “自己的舌头不好好收着,该给你剪了才是!”她冷笑道,接着使劲向前一放,那劲道带着蟾蜍弹出了堂内。   见他不见了人影,姑娘才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手,拿起身旁帕子擦了又擦。   “你怎么竟是招惹这些脏东西?”红鹂见姑娘又赶走了一次那只锲而不舍的蟾蜍,只上前笑道。   “不过没了他们倒是没什么趣味了!”姑娘摇头笑了笑,又擦拭了一遍手,刚想捧起茶来饮一口,一打眼却看到那个黄曜居然还在。   “行吧,那会你说你叫扶桥?”姑娘从容淡定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日常惯有的菜品,不需要给他时间去消化。   “啊?”黄曜听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好暗自擦了把细汗,心道,还真是自己到哪里都能碰到这些什么神鬼之事啊!他小心问道:“不才敢问姑娘,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哦,刚才来了一只癞蛤/蟆。”   “然后呢?”   “然后我赶走了它。”姑娘淡淡回道。   “啊?这……”   您这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嘛!扶桥还想问什么,却见红鹂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威胁,似乎在说莫要多事。当下他也不敢多问,怕知道得太多会被杀人灭口,只好规矩回道:“是,不才字扶桥。”   姑娘这才缓了脸色,问道:“哦,‘春风扶雨过桥东’,不错。来,说说看,你有何迷惘?”   这个书生看起来倒有几分面熟。   “正是了,”黄曜听到眼前人知晓自己字号的来历,又欣喜地拱手道:“虽这二十年来不才没什么确切目的,但不才不曾迷惘。”   “哦,是嘛。”姑娘升了升语调,心道:我这山头可是布了阵法的惘见山,惘见惘见,迷惘之人方得见,若是没有迷惘,这个人如何上得了我惘见山?   “爱不爱吃五仁月饼?”姑娘突然问道。   “啊?实不相瞒,不才不是很喜欢吃五仁月饼。”没料到她会这样问,黄曜愣了愣,也只诚恳地说道,只是说完却发现姑娘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黄曜全然不顾对面女子眉间川字,换了个话题,自顾自地笑道:“好像不才与姑娘从前曾见过呢。”   姑娘嘴角抽搐了几下,不由得瞥向在一旁装无辜的红鹂,这搭讪方式好耳熟。   “敢问姑娘贵姓?”黄曜又很有勇气的问道,让身后的红鹂暗暗擦了一把汗,今个姑娘似乎心情不大好,书呆子今天要倒霉了。   “滚吧。”果然,红鹂轻叹,唉,是姑娘一贯风格。   “‘衮’吧?姑娘怎么还不确定自己姓氏呢?可姓‘衮’,好像不太常见呢。”黄曜摸了摸鼻子,用心的思考着。   姑娘冷哼一声,冲他一挥手中墨荷宝伞,那黄曜便霎时不见了身影:“不才是吧,那就送你去长长见识吧。”   只觉得自己一阵眩晕,像是被飓风裹挟着走了许久。黄曜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回到了山下,各种调笑声不堪入耳,只见一个红绿加身的大婶摇摇摆摆的走过来:“唉呦,这不是黄公子吗,您不是从来不来吗?可真是稀客呀……”   “哎呀,大娘,不才……”   “讨厌,叫什么大娘,叫花~妈~妈~”   “使不得使不得!不才一身清气,子曰……”   好像这次是真进了青楼了呢……还是最有名的撷芳楼呢……   惘见山上,那个罪魁祸首正一手撑腮,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瓷碗形的法器。姑娘看着瓷碗中水影,黄曜从撷芳楼落荒而逃的样子,抿嘴轻笑,完全没有了先前的严谨神情。   红鹂暗暗叹道,这是姑娘戏弄的第多少个无知少年了。“姑娘,怎么这次回来的这样晚,外面雨可是不小,若是溅到身上,那可就……”   “好了,知道了。一听你这样絮叨我便知道是他来过了。我是在撷芳楼看到一只小鸟垂死挣扎十分有趣,便一时没忍住。”   姑娘戏谑道,“但这样过两天便有‘惘骨’可收了。”   “既有收获那姑娘为什么还面带愁容,难道是红鹂哪里做得不好?”红鹂一秒入戏,带着啜泣声弱弱问道。   姑娘白了她一眼,轻晃二郎腿:“鹂卿越来越会唱戏了,下次与渊空研讨佛法时,可要带着你唱上一出解解闷呀,想想一只红毛狐狸穿戏服,就感到十分有趣呀。”   红鹂听到山精水魅闻之如遭雷劈的渊空法师,马上正声道:“我倒是奇怪方才那呆子如何进来这里。”   “想是清染又把阵法破了,这样岂不是人人都进得了我惘见山了。”姑娘抿了口茶,无奈说道。   红鹂笑道:“清染上仙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白蛇,想让你早日集得‘惘骨’,飞升成龙。真不知欠了你什么,他……”   “他一向如此,还有我可不是蛇。”   姑娘笑得如十里春风,温暖好看。“你再这样唠叨怕是等到他日见了你的青鸟,已经成了没牙的老太婆了。”   姑娘一边笑道,一边向门口走去,只留红鹂在身后跺脚咬牙。   待红鹂去内堂备饭,姑娘方才从衣袖中拿出黄曜掉落的芭蕉叶,端详了片刻后,扬手扔进了风中。   她目光沉郁地看着那片随风飘转的落叶,低声叹道: “羁绊、命运这种脏东西,我早就不需要了……”   雨越下越大,繁华汴京集市,行人匆匆赶回家避雨,一黄衫书生低头前行,时不时会撞到个行人,好像在努力回忆什么。不过他倒是不想自己是不是真遇到了山精水怪,想的却是那个只见了一面的女子。   “真的感觉很熟悉啊,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初次发文,大家多多关照哦! 书呆子为什么觉得姑娘熟悉?芭蕉叶姑娘为何要将其丢弃?红鹂,呃,为何演技这么好? 下一章该进正文了哦,书呆子和姑娘又会怎么搞笑遇到?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第一章、乱棍打出      百无聊赖的黄昏,红鹂一如既往的打扫卫生,姑娘一边喝茶,一边用指尖不停地敲桌地面,甚是无聊啊。   外面雨还是淅沥沥的下着,像是有着说不完的愁思,姑娘看了看窗外,一反方才优哉游哉,只嘴角一抿,放下茶杯,缓缓走到了门口。   “雨啊,雨啊。”她目光沉郁地看着雨如散珠,不由得伸手去接。   那雨本该入手清凉,落到她手上却像是鸩酒腐肠一般,不消片刻,便见她手上起了一缕白雾。   “嘶……”她压低了声音,痛得深深抽了一口凉气。她看着自己的手,纤纤玉手像是退了一层皮,露出了底下的鳞片,一片一片,满手都是,也不知是什么,狰狞可怖。   “凭什么!”她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骇人心魄。眸子也冷了几分,眼睛里满是怨气,几番怨气流转,瞳孔倒是变成了骇人的金色。   “一只癞、蛤、蟆也能欺辱我,一滴小雨滴也能灼伤我,凭什么!”   姑娘越想越愤怒,前尘往事也纷纷涌了进来,她也不打伞,只一股脑跑出了门外。   她仰头看着无上苍穹,冷笑一声,任凭雨丝噬骨,她张开手臂,费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汝算个什么东西,何敢来找吾麻烦,莫忘了谁才是这四海之主,谁该司这雨露恩泽!”   雨灌进了嗓子里,她声音也跟着呜咽了几分,终究是受不了这雨丝噬骨,姑娘缓缓蹲了下来,身上痛得止不住地抖。她双手紧紧抓着郁郁青草,恶狠狠地说道:“怎么不给个痛快,真是笑话!”   红鹂听到外面声音,慌忙跑了出来,却见姑娘一个人跪坐在雨里,像是流浪的孤舟。   “你有病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嘛!隔三差五给我弄这么一出!你要是死了,清染上仙还不得扒了我的皮!”红鹂打伞要扶她起来。   “都不肯让我死,偏不肯让我死,你们一个个好计谋啊!好计谋啊!”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红鹂心中一酸,只把她拉起来,给她捋了捋额间湿发,耐心说道:“我知道你苦,咱们先进去再说好不好。”   姑娘瘫在椅上,任凭红鹂备水给她擦拭,像是一个没魂魄的提线木偶。   “丫头!”红鹂见她一身白衫竟一点一点被血殷红,胸前、腹前慢慢绽开一朵朵红色花朵,妖冶的像是曼珠沙华一般。   “怎么渗血了!痛不痛!”红鹂眼睛一酸,只急得团团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去找清染上仙!”   “别……”姑娘轻轻拉住她,手还是不停地在抖。她脸色煞白,嘴唇也没了一丝血色,央求道:“别告诉他,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鬼样子!”   她抬手服了一枚丹药,又饮了口茶水说道:“我吃过清染给的丹药,这就能好了。”   “你说你没事发什么疯!是不是想死了!”红鹂见她这副虚弱的样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只是渗血而已,并不很疼,况且我修到一颗龙骨之后就不会这样了,”见她哭了,姑娘这才缓了缓神色,带着愧疚地说道:“别哭,日后不敢了,不敢了。”   “你不敢?便没有你不敢的事!”红鹂气得戳了戳她脑门,她也只是吃力地笑了笑,没有反驳。   这时,摆在一旁的青色瓷碗忽然颤了一下,有水珠跃动,像一条小鱼跃出水面。   “来生意了!该死,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这也来不及换衣服啊!”   红鹂看着浑身血迹的姑娘,一下子慌了。之前有个人来惘见山求姑娘,正好看到这一幕,姑娘费心帮了他,他却以为姑娘是恶鬼,还是找了一帮道士来灭她。   这次再被看到,可如何是好?   “无妨。”姑娘看出她的忧虑,摆了摆手,拿起红鹂脱在一旁的红色外衫,披在自己身上,把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我已经好了,待会来人,什么不要说,照常行事就好!”   来人推门进来,姑娘举茶杯的手一顿,怎么又是那个扶桥!正考虑要不要将他乱棍打出,他身旁的粉衣佳人倒是先开口说话了:“柳寒烟前日蒙姑娘指点,知姑娘身负仙法,特来求教。”   面前白纱随着唇瓣一动一动,看不清真容,却更添几分神秘。柳叶眉,含情目,泫然而泣的样子,还真是教人招架不住,还真是符合她名字。   姑娘叹道:“柳寒烟啊柳寒烟,那日在撷芳楼你若听我一言,今日便也不用来我惘见山了。”   “姑娘怎么今日脸色这么苍白?”扶桥见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蹙着眉头问道。   “无妨,有些不舒服,再加上这红衫衬的而已。”姑娘拉紧红衫,看了看一旁扶桥,笑道:“你怎么又来了?”   扶桥拱手回道:“一是不才与柳姑娘相识,她是朱兄妻子,温兄好友,而我们三人是这次陛下钦点的翰林画师前三甲。”   “哦,那赵佶又糊涂了吗?”姑娘轻抿茶水,若有所思。   扶桥不以为意,又道:“二是不才上次来姑娘这丢了片自己题了字的芭蕉叶,故特来寻回……”   姑娘见他这个傻样,感觉自己恢复了不少,马上接到:“芭蕉叶这么小,丢了也很寻常,不才可不要埋怨自己的榆木脑袋。”   像是习惯了一般,扶桥毫不介意,倒是一旁柳姑娘难得轻笑一声。   “不过倒是再山脚下又捡到了,也算是有缘了。”说罢,扶桥便从袖中取了出来,巴掌大的叶子,上面的题字却完好如初。   “咦,姑娘这不是你和了词的芭蕉叶吗,当时你还说那人无病呻/吟来着,怎么在这?”红鹂端了点心从后堂出来,惊喜的问道。   “这屈铁断金的瘦金体竟是姑娘和的下一阕词!”   扶桥闻言,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姑娘,姑娘却避开他目光转头向柳寒烟徐徐道:“点心来了,你可以讲了。”   她伸手想捻起一枚糖酥,可手一伸,这红衫就顺势要滑下来,红鹂大惊,生怕这两个凡人看到姑娘浑身是血迹的样子,刚想一不做二不休打昏他们,却被人抢了先。   “姑娘!雨天阴寒,小心着凉!”扶桥见状,慌忙上前一把拉住她衣襟,给她小心在脖子前面系了个扣子。   “嗯?”本来姑娘心中一冷,大叫“不好”,可看到他及时挡住了自己血迹,不由得吃了一惊,她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给自己小心系扣子的黄衫男子,嘴角一抿,想了想只说了句:“多谢。”   “应该的。”扶桥退到柳寒烟身边,低头回了一句。   他看到了自己血迹才对,他害怕了才是,可为何要帮自己?他安了颗什么心?   “好了,柳姑娘开始讲吧。”红鹂站到了姑娘身边,替她斟了杯茶,也是疑惑地看了扶桥一眼。   “那我就说了。”   只见柳寒烟摘下了面纱,如临水照花的脸庞上生生横出来道长疤,从眼角到嘴角,狰狞可怖,在座三人均是一惊。   只听得她悠悠叹道:“我像姑娘这般大时,已经定下了亲事,那时我还叫柳如嫣……”   那时的柳如嫣全然不像现在这般妩媚风流,只是个野丫头。不过野丫头不可怕,没人求亲的野丫头才可怜,她正好是其中一个。   “爹,今天还没人来求亲吗?”柳如嫣气鼓鼓的问道。   柳恭廉放下公文笑道:“你这个丫头,怎么这几天如此着急嫁出去,还是跟温家孩子有什么约定爹爹不知道?”   “爹爹……”看着自家女儿扭捏道,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随她去吧。   河畔柳树下,“温凉雪,你都要去青州了怎么还不上门求亲,别忘了你小时候可说要娶我,不许反悔。”柳如嫣义正言辞的说道。   眼前男子反倒难为情起来,但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如嫣,我会娶你,从小便是这么想,所以等我,我明日便启程到青州学两年书画,殿试完就娶你,绝不反悔。”   柳如嫣捋着青柳也笑道:“那好,这支柳算我送给你的,两年后拿着来娶我哦。”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一送不是天长地久,却是山穷水尽。不到一年,柳恭廉却因直言上谏朱勤贪污受贿被报复,一夜之间柳府一十六口全被暗杀,柳如嫣因去城中探望好友,幸免于难。回府后看到父亲手中死死握住的朱勤的令牌,涕不成声,大病一场。   从此温凉雪再没收到柳如嫣的书信,只道是她懒,最后一封信里埋怨麻烦不想写了便真的不再写了,但还好有佳人临别赠的柳枝助他思伊人;从此没了直率可爱的柳如嫣,撷芳楼倒是多了位花魁柳寒烟。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初次发文,大家多多关照哦! 唉,小姑娘小伙谈个恋爱容易嘛!先听完她讲的故事,咱们再谈恋爱可好?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第二章、指尖朱砂      还是到了那一日,汴京一如既往的繁华,近日皇宫画院新晋了几名翰林画师,这撷芳楼又热闹了起来。   “温兄、黄兄怎么还没来?”位居席首的黄衣男子问道,这个便是朱勤朱大人的独子朱放,字无忌。   周围众人纷纷笑道:“黄兄迂腐,向来对这烟花柳巷之地唯恐避之不及,哪有朱公子豪爽。至于温兄,应当快到了。”   那温公子温凉雪,此时正因找不着这第一青楼的大门而在昏暗的后巷打转呢。   温凉雪正急着等路人经过好问个清楚,突然感觉头上被柔软的东西击中。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女子在剥桔子,只是暗影绰绰,看的不真切。薄软轻衫,绿衣穿的很是俏丽,朦胧的光之下,只见她似乎微微一笑,“呆子,前边便是正门。”说罢便转身进了屋。   “多谢姑娘。”温凉雪对着她背影施了一个礼,也转身找正门去了。   “温兄怎么才来,让我们好等啊!不会是先被哪个漂亮姑娘绊住了吧。”朱放一干人起身相迎,不忘调侃。   “温某知错,等会自当罚酒三杯。”温凉雪惭愧的笑道,“不过,刚才倒是真有一位绿衣女子为温某指路。”   “哦,等等便让你看看全京城最好看的绿衣女子。”朱放狡黠一笑,卖了个大关子。   温凉雪显然被他吊起了胃口,众人看他懵懂的样子,笑着提点:“还能有谁,当然是这撷芳楼的花魁了。‘腰身杨柳,眉目含烟’ 的柳寒烟姑娘了。”   腰身杨柳,眉目含烟,当真有女子配得起这八个字吗?   觥筹交错间,温凉雪已醉眼朦胧,忽听见周围一阵欢呼声,“寒烟姑娘下来了!”   温凉雪不自觉抬头,还真有这样的女子。一袭绿衣,明黄的灯光照的她越发显得不真实,衬得她肤若凝脂。身材窈窕,腰身不盈一握,恍若飞燕之姿,缓缓走下楼梯时如柳枝因风轻摆。   身旁朱放合上手中折扇,笑道:“寒烟姑娘可算下来了,让朱某好等啊。”   柳寒烟凤眸轻扬,“可是朱勔的侄子,朱放?”   朱放闻言收了笑容,“姑娘好大胆子,居然直呼伯父名讳。”   “哦,直呼又怎样,当年还不只是一个市井的泼皮无赖,你叫无忌又怎样,姐妹们还叫奴家 ‘柳卿狂’ 呢!”言语之间,一身骄傲暴漏无疑。真不知是怎样当了花魁的。   朱放闻言气极反笑,“姑娘好一张刀子嘴,不过本少爷喜欢,哈哈。”   柳寒烟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柳如嫣。”一直沉默不言语的温凉雪突然叫了一句,平日温和爱笑的脸此时却愁云满布,仿佛只消再拧一下眉,就能下他个凄风苦雨。“你是柳如嫣。”   柳寒烟闻言一愣,又抿唇轻笑,“这位公子好记性啊,奴家是撷芳楼的柳寒烟,公子怎的私自给我改了名?”   众人哈哈大笑,“温公子未饮先醉啊,来来来,我们在痛饮他三百杯。”   被众人强行拉去席上,只留下朱放和柳寒烟在原地。   “宴罢,可否入姑娘房中一叙?”朱放语调轻佻的问道。   “哦,公子想的甚美,不过还是收起公子那一套调情伎俩,不知多少女子栽你手上,朱公子不是什么好人,我可不敢犯险。”说罢,便径自上了楼,留下一干人空眺望。   “有那么不堪也不要直接说出来呀,真真妙人呀。”朱放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故作风流折扇轻摇。   众人后来都已散去,只留温凉雪喝的烂醉如泥,抓住眼前人自言自语个不停。   “那日既已折柳相送,又如何不等我那两年……”   “他们说你们家惹了瘟疫,府中无一幸免,但我知道你肯定活着,却再也寻不到你……”   “自诩嫣然一笑,倾国倾城的柳如嫣呢?”   “将右手伸来,你右手食指有一点朱砂,抵赖不掉……”   寒烟阁中,丫鬟青乔不解问道:“姑娘素来不让男子入阁中,怎的今天留个醉鬼在这胡言乱语?”   柳寒烟闻言并不回答,只说:“你遣人送他回去,莫让别人知道他在我这醒酒了。”   青乔应了一句,就去办了。   柳寒烟低头看去,烛火摇曳下,指间朱砂殷红如昔,仿佛要凝出一滴血来。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要和以往再无牵连,否则,性命不保的可不只是自己。   之后,温凉雪每次去找柳如嫣都会被挡回,再见她却是在朱放成亲时。城中人人都在议论,不知道朱勤的儿子怎么会娶一个花魁当正室,也说风流跋扈的朱放怎么竟肯为了个女子安定成家。   温凉雪送的彩礼只是个小匣子,朱放打开一看是一株早已干枯的柳枝,众人都笑其吝啬,身旁的柳寒烟闻言倒是身形一顿,只是盖着红盖头,看不见神情。   “哈哈,温兄礼轻但情意重,来就是给朱某面子。”   温凉雪脸色已经白的几近透明,虚弱的笑道:“朱兄的面子自然要给,寒烟姑娘跟你也是她的造化,想必朱兄一定会好好待她。”   “那是自然。”朱放拍拍他的肩膀,却伏在他耳边轻道:“不管你和她有何过往,现在她是我的妻,就算以后我纳十几房小妾,她也终是我的妻!”   说完朱放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一般。   这朱放打小跟着父亲伯父混迹官场,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只消一眼便看得出这二人定是有什么过往,他本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如今倒愿意为了柳寒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而言之,也就是默许了以后被戴绿帽的可能性,当真也算是用情至深了。   之后日子淡如水,朱放与柳寒烟形影不离,对她又极尽顺从,府中隔三差五就传出“夫人在上,小人知错”的道歉声;温凉雪也整日待在画苑尽心研画。彼此表面相安无事,实则波涛暗涌。   整三个月过去,朱放没闲暇思虑寒烟怎么还没怀儿子,倒忧心自己父亲。近来频频有大臣上书朱勤贪污受贿,要为柳恭廉翻案,以至于朱勤被打入天牢,坐等砍头。本来朱勔可以帮他脱罪,却有个不知死活的画师借一副画上谏,虽已被革职压入大牢,但却让徽宗笃定严办朱勤。   这一日,朱放从朱勔府中回来,便径直进了父亲书房,果然撞上翻公文的柳寒烟。   “柳寒烟,不,当称你为柳如嫣吧,我爹已经被打入天牢,你还想怎么样!”朱放逼近柳如嫣厉声问道。   “我想让他马上死。”柳如嫣也不再掩饰,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嘲讽道。   “你还真是恶毒的直率呀,你若是否认,我一定信你!”朱放攥紧双拳,恨恨说道:“从我父亲私藏的信件被匿名呈奏圣上时我便开始对你有所怀疑,我早查过你底细,我以为你能安分地同我过好日子,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你为何非这样恶毒!”   “我恶毒,朱勤杀尽我府中一十六口人便不恶毒了……”语未毕,朱放便猛地攫住她的腮,凑到她面前阴森森地说:“他若不这么做,死的便是他了,官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我来问你,可是你将我父亲的密函发给那些人的?”   柳如嫣点头。   “没有孩子也是因为你在服药?”   柳如嫣点头。   朱放又往她脸前凑了凑,眼神复杂的问道:“你嫁给我也只是因为报仇,在这三个月零一十八天的日子里你虽然整日笑着,却从来没爱过我?”   柳如嫣觉得脸上力度收紧,一阵剧痛传来,可还是笃定的点了点头。   “哈哈,好,好啊,你还真是有本事,让温凉雪替你冒死干政,也让我……好,好你个柳如嫣!”朱放气地喘道,“我先让你殉了我爹。”   朱放一把推倒眼前人,拔出墙上挂的配剑,对着她便砍去,柳如嫣也不闪躲,静静等死,却没想到剑锋却硬生生一偏,在脸上划了道口子,血汨汨流出。   “你滚!从此你我再无瓜葛!”朱放把剑一扔,跌坐在椅子上。到底是对着这张脸,阴狠如他也下不了手。   柳如嫣闻言一愣,跪谢道:“谢朱公子成全。”擦了擦脸上血水便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初次发文,大家多多关照哦! 更文上瘾这病不好治啊……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第三章、剔汝惘骨   牢狱中,柳如嫣看着面前清瘦的男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嫣儿,你怎么在这?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我说?你的脸怎么了?”温凉雪急切问道。   柳如嫣却只是拥着温凉雪,哭得语不成调:“我爹爹仇报了,可你为什么要掺和,我不想你有事。”   “我也不想你有事”,温凉雪轻抚她长发,笑道:“日后你还是不要来这了,我估计自己也难逃一死了,牵涉多了就不好了。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来生若有幸再遇见你,我必践诺。”   被狱卒拉出去时,柳如嫣笃定道:“不,我会救你的,不然埋了你后便殉你,你答应要娶我,这一次可不能毁约了!”   决绝的表情给她染上一层绝美,温凉雪哑然失笑。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我一定要救他出来……姑娘,你可否帮我。”柳如嫣急急问道。   姑这才回过神来,只“嗯”的应了声。身旁红鹂早已泫然涕下,扶桥也悄悄拭着眼眶。   唉,不成器的家伙!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爱不爱你的人。嗯,若从戏文角度来看,平平无奇,少了跌宕起伏的曲美”,姑娘感叹道,“若是将温凉雪戏份多加一些,情节再荡气回肠一些,便更可……”   “喂,丫头!你有没有良心呀,就算你平时爱听戏爱听人说书,也不能把人家的经历当戏来看,生活越平淡越真实便越美好,哪能要求多荡气回肠,人生可不是戏。”   一旁红鹂愤愤不平,扶桥却看着柳如嫣微微蹙眉,不做言语。   姑娘难得没还口,笑道:“人生可不是戏,你可以感到它的切肤之痛,最重要的是,人死了便是死了,人前人后也都是死了,可不像戏中人能拍拍尘土爬起来去赶下一场。我会救温凉雪,但之后的路你要自己好好想想,你的‘惘骨’我可不想收第二次。”   柳如嫣闻言转悲为喜:“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只见得姑娘缓缓站到她身前,身形清瘦但却似神只般神圣,举起墨荷宝伞朝她头上轻轻一敲。   “起。”   话音刚落,一颗圆润如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就升了上来,待收到姑娘手里,便敛去了光芒。看的扶桥吃了一惊,姑娘果然不是凡人。   “姑娘,我还有一事相求,倚梅坞神算卜坚先生测得字让我还有介怀,烦请姑娘多走一趟。”   “无妨,那卜坚的话不必放心上,我自会去一趟。”姑娘负手回道,微微叹气。   “人有八苦,遂滋惘骨,吾今剔骨为汝,愿从此迷惘不再出。你且下山去吧。”   如嫣称了谢,便匆匆下山了。   姑娘见她离开,放松之下又觉得几分痛楚,红鹂扶她到后堂换过了衣服。   姑娘又换回来一身白衣,素净的好似皎月,她看到扶桥未挪半步,低着头若有所忖,只笑道:“哎?你怎么还不走?”   “哦,不才想问一下姑娘身子好些了吗?”扶桥看她身上没了血迹,还是微微蹙眉问道。   “好了,”姑娘听他这样问,只又笑了笑,走到他身前若有所思地问道:“怎么?你不怕吗?”   “不才自然是怕,痴长二十年,不才还未曾见过这么重的伤。但不才知道,姑娘定是有难言之隐。”   “书呆子倒是这么善解人意啊!多谢了!”红鹂这时也走了出来,听到他二人对话,掩唇一笑。   姑娘也是低头一笑,她看扶桥并不似其他多嘴凡人,只又说道:“你不走也好,跟我一同下山,有东西让你替我给赵佶。”   “交给圣上?”听她居然直呼圣上名讳,扶桥奇道,“姑娘是山中隐士,倒和圣上是故交吗?”   “算是吧。”言语之间,像是叹了一口气。姑娘说完,便拿着墨荷宝伞向外走去。   “唉,姑娘等等我!”扶桥也追了出去。只留下红鹂在身后朝着一白一青两个匆匆离去的身影,会心一笑。   月色正好,道旁草丛里有虫鸣断断续续传来,和着略带急促的步伐,安谧静美。   “姑娘?”扶桥略带犹豫地叫道。   “怎么了,是有什么要问的吧。比如我为什么闲到去剔人‘惘骨’,我和红鹂又究竟是什么来历,我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我怎么认得你们圣上,前两天那只蛤蟆又是怎么一回事。”姑娘了然地笑道,把他可能要问的事列了个遍,但也不回头,只是低头匆匆行路。   “倒不是,不才看得出姑娘对寒烟姑娘一事也是心中不痛快,”扶桥笑道:“但不才还是想告诉姑娘,人生不息,迷惘便不止,若这三千世界无有迷惘,岂不是满地都是诸天神佛了。而姑娘却尽力除人迷惘,渡人渡己,便不需埋怨自己无能。”   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扶桥自顾自说着,全然没看到姑娘脚步生生顿了一步。   “至于姑娘的事,我问了姑娘就会告诉我了吗?不才不会多问,姑娘想告诉不才自然就告诉了,我等到那天便是了。”   扶桥说罢还“嘿嘿”笑了两声,横扫之前睿智高深,傻气十足。   姑娘也微微笑道:“不才不只愚笨还多嘴呢,我的心思岂是你这种凡人所能揣测的。”说罢却如释重负的轻叹一声,微不可闻,步子却慢了许多。   扶桥只摇摇头,也不言语。两人还是一前一后行着,泛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将二人的影子拉的颀长,合一……   此时,在离人间几万万丈的天界,又是别有一番情景。   “清染,你在看什么?”一粉雕玉琢的小童子喊着前方聚精会神看着地鉴湖的上仙。   这地鉴湖是片有意思的湖,传言是上古神女的泪化成,故只需在地鉴湖洒一抔尘世任何地方的土,便可看到人间那个地方的事和人,但是这么有意思吗?为什么清染每日都要来这里?道号清嘉的机灵小童暗暗想着。   “没什么。”清染倚剑而立,身子颀长。他虽是对清嘉说话,目光却一刻不曾离开这地鉴湖:“你来这里做什么?”   “哦,是青帝让我来这找你,说是有要事相商。”清嘉笑道。   “嗯,就来了。”清染淡淡回道,声音好似一泓寒泉,冷冽甘甜。   他嘴上应着,却没移动半分,目光定定凝视着湖面,似乎在等什么。   又过了半晌,他似乎等到了,只出神地望着湖面,连眸子里的冰也跟着一起化开了。他低头轻笑一声,负剑转身朝青帝宫走去。   清嘉见清染离开,便凑到湖边想看个究竟,只见得湖面上一白衫女子身影一闪而过。   奇怪,清染日日站在湖畔看这人间之事做什么?在这湖畔笑得次数竟然比跟我在一块笑得还多,一定有问题。待我清嘉大人下次跟他一起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罢,清嘉便起身满意得向青帝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书呆子终于和姑娘下山了,他们口中倚梅坞的卜坚又是何人?卜坚又会对他二人说些什么呢?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ps:下次更文大约是在明天早上9点左右,大家起床后就可以看了,咱们一起来戏弄书呆子可好? ☆、第四章、卜坚其人   不消多时,姑娘就带着扶桥来到了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四周梅树环绕,一直蜿蜒到屋后的曲水水畔;这梅花在春季依然肆意绽放,落英缤纷,幽香阵阵,将一所小竹屋环环围住,恍若神仙居所,好不飘然!这便是神算卜坚的居所倚梅坞了。   “哎,姑娘……”见她还没叩门便要直直进去,扶桥本想开口相阻,却被那柄墨荷宝伞敲了头。   “嘘……”姑娘敲完他,只神情警惕地食指竖于唇前,告诫他不要出声,似乎屋内人是个吃人妖怪那般。   “这……”扶桥心道,姑娘难有这样的神情,难道这神算也不是凡人,危险得很?想到这,他忍不住噤声,小心站在姑娘身侧,好护她周全。   可刚进了庭院当中,姑娘还没说话,却先听到一男子笑声从内堂传来,声音清澈舒朗:“平日不见人影,怎么今日夜里倒是有空来此地?”   这当是卜坚了,未见其人,便知其事,真真神算了!只不过没想到还是个青年男子。言语之间,倒像是十分熟悉,扶桥松了口气,小声对姑娘说道:“姑娘,听上去这卜神算与你相熟,好像不会伤害到我们哎……”   “对啊。”姑娘正思忖着柳寒烟和温凉雪的事,随意应了句。   “那可是姑娘刚才吓唬不才……”   “嗯,”姑娘朝他扬眉一笑,寒星眸万千光华流转,稀松平常地说了句:“逗你玩呢。”   “这、这……”这种时候合适嘛!扶桥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当下只觉得哭笑不得,还欲再说什么,却听到卜坚又朗声笑道:“姑娘与公子夜色来访,不是为了做什么欢喜冤家的戏本给我看吧?到底又有什么要麻烦我的?”   “切,闲来无事便不能来这了吗?铁嘴兄甚是小气呀。”姑娘不客气的回应道,却也不进屋中,只和扶桥站在院门口。扶桥听姑娘称神算卜坚“铁嘴兄”,心下又是一乐,这又不知是为何事给人家起的诨名。   “我还不了解你吗?‘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卜坚又笑了笑,继续说道:“那柳寒烟问得是与一位温凉雪公子的姻缘,我给她写的字条就短短几句而已:   苏堤柳,断桥雪,   不得见,空牵念。”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还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在一豆摇曳的烛火中还有好棋未下,意兴方盛。   卜坚话里多的是司空寻常,并没有因为这二人的事多有动容。也是,看透万事的卜神算早见多了生死,又怎会为了别离神伤。   有些人,一生修炼,为了炼出了六根清净、俗事难扰。他炼出了众生歆羡的窥天道之能,却也炼死了一颗心。姑娘静静在梅树下站着,像是从卜坚身上想起了其他的事情,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   扶桥在一旁见姑娘迟迟不言语,怕失了礼数,便先接道:“春柳、冬雪,东断桥、西苏堤,还真是不得相见,怪不得柳姑娘心中有结,越是在乎温兄,就越是介怀这短短几句呀。”   “哦,公子好悟性,那依公子所见,怎样破这短短几句?”屋中人饶有兴趣的问道。   扶桥没了法子,难为情的拱手回:“不才愚钝,不知……”   “改个名便是,”姑娘回过神来淡淡地说,“让那温凉雪自号‘如春’,这不就行了,还烦请铁嘴兄抬您金手在字条上写几个字,好让我捎给他们,另外也该把我上个月借你临摹的那副赵佶的《傲骨冬梅图》物归原主了吧……”   扶桥登时急了,忙拉住姑娘道:“这名号哪能乱起,况且改了号也不能改命呀,这不是让他们自欺欺人吗?”   姑娘白了他一眼,“他们喜欢自欺欺人,这样又可以让他们打开心结,有何不妥?不才多虑了。”   梅花时不时便飘来眼前几瓣,秀美却飘忽不定,像现在眼前人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姑娘伶牙俐齿,公子也好心性,那我就依姑娘意思写了。”片刻之后,卜坚又说:“挽髻,你速速送去吧,省的她着急。”   挽髻?没想到平素最是不喜与人相交、最是梅妻鹤子自守清净的卜算子居然家中还有旁人!   那名唤“挽髻”的侍女轻轻应了一声,就连画带纸一并送了出来。只见她粉衣袭身,裙摆上的梅花纹样从腰际蜿蜒而下,样貌婉约清丽,最重要的是举手投足间晃有梅花风骨,天上花仙也不过如此吧。   挽髻好像料到姑娘会惊讶,将东西塞到姑娘手中,又轻轻拍了拍她手两下,笑道:“不管怎样,我总是跟了他,不会有悔。”她一脸愉悦的看着姑娘,低头退回屋内。姑娘听罢一脸释然,握紧字条和画转身便不再言语。   看着一旁姑娘脸上的惊讶暴漏无疑,扶桥扯了扯她,心想:姑娘不会是心里自卑了吧,应该没可能,姑娘一向很,嗯,自信的;那难道就是卜坚找到如此貌美的姑娘让她惊讶?他低声问道:“姑娘,那卜坚可有何隐疾?”   姑娘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我虽与他熟识,倒是从未见过他真容,听人说他自幼便身患腿疾,很少离开这倚梅坞。”   扶桥松了口气,心道:果然如此,不过不出门却知晓天下事,真真高人!   “可是”,扶桥奇道,“从未见过真容怎的如此熟识?”   姑娘一脸恨其不成器得说:“交朋友,交的是心,又不是脸,扶桥真是愚笨呀!”说罢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扶桥看着姑娘离开的身影,嘴角含笑,“姑娘果真也是个高人呀!”又对着屋内做了个揖,便要急急离开。   “公子且慢!”屋中男子似有犹豫地说道:“公子事毕应速与姑娘了结,早早下山离开。”   “否则,将生死纠葛。”他又缓缓补道。   生死纠葛?没料到他突然会这么说,扶桥心中一滞,一脸疑惑问:“卜公子为何如此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卜坚神秘莫测的说道。   呃,怪不得被姑娘起诨名叫卜铁嘴呢,什么都不肯说。扶桥将那话揣度后,还未来得及细想,就急急忙忙去追姑娘了。   “姑娘等等不才,姑娘让不才捎的画可是这幅《傲骨冬梅图》?”扶桥跟在姑娘后面徐徐道。   “正是这幅,不才聪明了哦。”语调虽然轻松,姑娘脸上却没由来的一阵阴郁。   “姑娘,‘不才’是不才的谦称,姑娘不应该也这样称不才,若姑娘不嫌弃,叫不才黄曜或是扶桥都可。”扶桥自顾自绕口地说着,全然看不到前面女子脸上戏谑:“好好地取什么‘曜’字。”   “那姑娘就称不才扶桥吧!”扶桥拭拭冷汗,心想姑娘还真是喜怒无常,也不知‘曜’字又如何惹到她了。   “好吧好吧。”   “姑娘你看这梅花分明不是这季节的,却开的格外好呢,真是奇了,不知道会不会像寻常梅花一般凋零飘落……”   也不知这一次,哪句话又会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书呆子终于和姑娘下山了! 卜坚、挽髻,这二人小日子过的不错嘛! 找赵佶能办成这事嘛?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第五章、扶桥身价   三日后大清早,那扶桥便来了。扶桥倒真是个特别的人,没有迷惘,还能进的了惘见山,再想想当初他要去的却是咸山山顶,只是误打误撞闯了进来,真可谓是巧之又巧。   “姑娘好计策,我依姑娘所教把画献给了皇上,昨日圣上果真放了温兄,只是革了他职。”扶桥兴致勃勃讲着。   “哦”,姑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一如既往地翘着二郎腿喝茶,只是样子却没半分不雅,出奇的和谐。“他可还说了什么?”   “他还问我怎么进得了‘惘见山’,怎么和姑娘结识的。”   不待姑娘说话,红鹂就插了句:“那书呆子怎么说?”   “我就实话实说,说我没有‘迷惘’也进得了惘见山,我与姑娘结识,大概是有缘吧,”扶桥一脸诚恳的说,“只是圣上似乎脸色不太好……”   姑娘还是没说话,只是又抿了口茶水,红鹂却抚抚额头,叹道:“哦,那你要小心了。”   扶桥也不多想,只又凑过来说:“姑娘,我们下山看望一下温兄和柳姑娘吧,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也好。”姑娘站了起来,又饮了口茶水,行云流水地把茶杯递给扶桥去接。   然而不待扶桥接住,姑娘便松了手,那青色瓷杯便悠悠地落到了地上,开了一朵小花,煞是喜人。   “啊?这、这……”扶桥连忙起身拱手想道歉。   姑娘却不以为意,摆摆手笑道:“无妨。我们一起下山,也当是送送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实话告诉你,我们都是非人,你同我们待在一起久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红鹂正弯腰清扫碎瓷片,闻言后喜不自禁,叉着腰向山下雄壮万分地喊道:“老娘终于要出山了!哈哈哈哈!”不顾扶桥在眼前呆若木鸡,就率先向山下走去。   姑娘最后说的声音完全被炸毛了的红鹂盖住了,扶桥却还是听到了:“若是扶桥不来叨扰,只是怕扰了二位姑娘清修,不会是觉得姑娘和红鹂姑娘非人可怕。在不才看来,二位姑娘心善,远没有皇城中的人可怕。”   “是吗?”   扶桥又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只看着远去的红鹂“由衷”赞叹道:“呃,姑……娘……,没想到红鹂姑娘竟是如此真性情的一个人呀!”   “嗯,鹂卿一向真性情,从不虚伪造作,从不在外人面前假装温婉妩媚。”姑娘一脸阴森的笑了笑,就提伞走了出去。   不一会,就看到街道上红白青三道身影走来过来,中间白衣女子手提墨色纸伞,清丽婉约;身后书生折扇轻摇,也自有一身风流;身旁红衣丽人约有双十年华,莲步轻移间如摇风摆柳,眉眼妩媚多情,顾盼之间,恍若要把人家魂也勾去。   姑娘静静地看着与红鹂眉目传情的老头被他老婆子揪住耳朵咒骂;默默地看着卖糖画的小哥愣神生生把刚做好的糖画摁到了客人脸上;定定地看着红鹂时不时向四周抛几个媚眼……咬牙切齿地说:“鹂卿,在这么下去当心被万窟山的那只六尾雪狐看到了抓去,我可不会帮你呦。”   听到“万窟山”和“六尾雪狐”,红鹂当即低头,老老实实赶路。   扶桥哑然失笑,虽是红鹂年长,但却处处受欺压,有趣。红鹂是红毛狐狸精是一定的了,也不知姑娘是什么?   转眼间,就到了“枯柳斋”,这个就是温柳二人新开的小画坊。一进门就看到温如春全神贯注地在画画,柳如嫣则戴着面纱在一旁研磨,可是眼底的笑意和温柔一览无余。恩爱至极呀。正对门口的墙壁上倒是一副用楷书写的字:   春风拂柳,   日日常相见,   岁岁长相守。   落款是温如春。   “这便够了。”姑娘微微一笑,便转身要离开,红鹂说:“都来到这了,咱们不进去吗?”   姑娘故作高深的说道:“‘乘兴而往,兴尽而归,何必见戴?’”   扶桥说:“姑娘好一派魏晋风骨!我一直觉得中华风骨尽在魏晋 ,不管是侧帽风流的独孤信,掷果盈车的潘安,还是看杀公子的……”   “什么跟什么啊!”红鹂听他们说话如同听天书,只跟在身后嚷道:“你们别欺负老娘没有文化,女子无才便是德!”   红鹂刚想再说什么,却看到了身后一二十出头身着华服男子在几个仆役簇拥下凝神看向这里。他一身威严高贵,看着身前不远处的白衫女子和一男子相谈甚欢,不由得捏紧了拇指白玉扳指。   撞到红鹂的目光后,他冲她点了点头,便带着一众仆役转身离开了。   红鹂一脸惊讶,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他!   “姑娘!我方才看到赵佶了,他那人喜怒无常的,又看到那书呆子和你在一块,会不会起杀心?我们不如留下那呆子,留他一条小命……”红鹂附耳低语。   姑娘闻言叹了口气,思忖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二位姑娘,那扶桥就先告辞了,这些日子承蒙姑娘照拂。”   姑娘抬眼看着拱手欲告别的扶桥,转念一想便哀愁地说道:“是啊,你们事倒是办好了,可惜我的、我的、哦,我的那个青瓷杯子,唉!”   红鹂看到她似乎想好了法子,不由得冲她悄悄竖了个大拇指。高!   扶桥看到姑娘居然在叹气,不由得动容道:“姑娘抱歉,不才不知道姑娘那么喜欢那个杯子。杯子是不才打碎的,不才愿意赔姑娘一个,还请姑娘不必烦忧。”   “唉,可那是柴世宗监造的,还专门为它题过诗‘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世上难有第二个了,唉!”姑娘又叹了口气,眼眶也略有湿意。   “啊?这、这,那该如何是好,就算不才在翰林画院画一辈子也还不上啊!”扶桥双眉紧蹙,一脸愁容与自责。   姑娘安慰道:“扶桥不必放在心上,难不成还要强迫你签卖身契吗?不必还了,只是我‘挚爱’的一个杯子而已,唉。”   “不不,一定要还,不才,不才愿签卖身契,在惘见山为姑娘和红鹂姑娘干一辈子活,还请姑娘不要再推辞。”扶桥信誓旦旦说道,全然没看到那两个女子眼底隐忍的笑意。   “公子想多了,怎么会劳烦你,你只需在山上赏赏四季山景,画画做生计便可,日子轻松着呢。”红鹂微微笑着,满脸温柔。   果然扶桥眼睛一亮:“那真真是好极了!不才本就不适合呆在宫中!在惘见山与日月山川为伴才是不才希望过的生活。回去不才便托人递上辞呈,签了卖身契,还望二位姑娘心中不要有所郁结!”   三人一前一后一左行着,后面的扶桥满脸笑意,纯良可爱,似乎已经对未来的美好生活满是憧憬了!前面两个女子相视一笑,“怎样?我是不是说过读书人脑子都是死的,最好骗!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着急把自己卖出去的!”   “姑娘说的对极了!”红鹂回头瞥了他一眼,掩唇一笑:“一个杯子换来一个衣食奴仆,救他这一命救得值呀!”   “惭愧惭愧。”姑娘也是看了他一眼,拱手谦虚道。   “姑娘,你太有才了!还有姑娘唱戏定比红鹂强出不知多少倍,红鹂甘拜下风……”   “惭愧惭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书呆子签了卖身契啊!图样、图森破! 下一章,我们就一起来看看,书呆子如何过上了他“憧憬”的生活!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ps:下次更文大约还是在明天早上9点左右,大家起床后就可以看了,咱们一起来戏弄书呆子可好? ☆、第一章、你好吃吗      微风和煦,清晨薄雾像活的一般,在朝阳的映照下袅娜多姿,从窗内进进出出,像是在逗弄这山中人。   “唉。”扶桥静静地观赏了几日这惘见山中的日升月落,红鹂姑娘的话还萦绕在耳畔:公子想多了,怎么会劳烦你,你只需在山上赏赏四季山景,画画做生计便可,日子轻松着呢……可是……扶桥心酸地摇了摇头,又开始擦拭起来桌子。自从来了这惘见山,洗衣、做饭、浇水、卖画、写手札便无一不是自己的活计,可叹自己不明不白连卖身契都签了。   红鹂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看到扶桥还在勤勤恳恳地干活,轻轻笑出了声,一边坐下,一边用手拂过酸梨木的桌子:“书呆子,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是灰。”手中还似乎轻捻起什么:“你看,这还有一根头发,让姑娘看见了,又要扣我们工钱了。”   原本扶桥以为这里不会跟银子这种俗世之物挂钩,可姑娘却嘲笑他迂腐,说这衣食住行哪一样不需要钱,他现在也上山了,又多了张嘴,她和红鹂不吃没事,自己不吃是会饿死的,这倒是真的。原来替人除“惘骨”时,红鹂姑娘会替姑娘额外收取费用,做茶水钱、出场费等等各种费用,唉,这种市侩的行为本该和这两名非人女子不搭界才对……   扶桥看是红鹂,哀怨地说道:“红鹂姑娘,可这本来是你的活呀,不才只管替姑娘写《惘见山手札》,浇花,卖画才是,可红鹂姑娘非要不才……”   “哎呦,讨厌!你我之间分什么彼此,况且书呆子本来就签了卖身契不是嘛!”红鹂妩媚的朝扶桥掩嘴一笑,还额外送了个秋波。扶桥见状,便暗暗捏了把汗,又低头勤勤恳恳地擦起了桌子。   “姑娘究竟姓甚名谁,这么多日,也没听谁提起过。”扶桥停下手中活,看向蜷在椅子上的红衣女子。   红鹂闻言朝他暧昧一笑:“怎么,书呆子对姑娘很是关心呢。你都从来没问过我是什么,奴家很是伤心呀。”说罢还微微抽鼻,好像有莫大的委屈却说不出来。   “没,没有,红鹂姑娘莫乱讲”,扶桥脸上已绯红一片,“红鹂姑娘不是一只红毛狐狸吗?”   “嗯,我确实是一只妩媚动人的红毛狐狸,书呆子好眼力呀!”   这太显而易见了吧,扶桥心道,不过都夸不才好眼力了,可不可以就别再叫不才‘书呆子’了。   红鹂看扶桥低头不语,突然阴森森笑道:“书呆子,我和姑娘均是异类,你也不怕我们饿了拿你填肚子吗?啊?”   “姑娘们这么善良,又怎么会……啊!妈呀!”扶桥话还没说完,再抬头看红鹂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只见红鹂眼角不知何时变得细长,这分明是狐狸的脸!她兰花指掩着红毛的下巴,笑得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那是你没见过我真正模样,先前不想吃你,可如今我想了!”红鹂妩媚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边说还边向扶桥身边走,伸手搭到扶桥肩上,扶桥想推开却摸到了毛茸茸的狐狸爪,吓得扶桥从腿到手指尖都麻了,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哎呀,大清早的,鹂卿好兴致呀!”   那二人均一抬头,看到姑娘提着那把伞悠悠走了过来。不对呀,这个时候姑娘应该还未起床才是,今天是怎么了?   扶桥也不想那么多了,姑娘一来他觉得得救了,跑到姑娘身边,能与红鹂多远便多远。红鹂见状也拿衣袖一拂,脸又恢复成了那副温柔妩媚的美人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道:“哪有,我方才和书呆子闹着玩呢,他方才没精神,你看现在他多么开心啊!”   “不才,不才……”扶桥又惧又恼,见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只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姑娘看他还是一脸煞白,想是被吓得不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红鹂见姑娘松了口,马上殷勤的倒了杯茶水,“让姑娘见笑了,红鹂知道今儿个是十五,哪敢杀生呢?姑娘又要去法师那里了吧,那就早去早回吧,莫让法师等久了,今天红鹂身子又突感不适,就先不去了,和书呆子一起打扫……”   “不!”扶桥忍不住打断道,见二人目光齐刷刷地打量自己,有威胁有调侃,只尴尬地说:“不才想同姑娘一起去拜访渊空法师。”   姑娘颇有耐心听完:“哦,是吗?那好吧,那鹂卿就待在这里好好养身子吧,我还指望你能去给我和渊空唱戏解闷呢,那我就和扶桥去了。”说罢起身便要往外走,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鹂卿可千万不要下山哟,不然……”轻笑一声便出了门。   红鹂闻言眼中隐忍的笑意顿时全无,无力的瘫在了椅子上:“死丫头,你好狠的心呀!”   扶桥见怪不怪的笑了笑,刚想连忙起身出去追姑娘,却看到红鹂一脸幽怨,她嗔怪地拿手指点了点他,“你看把你急得,好像姑娘不是蛇妖不吃人一样!”   扶桥一愣,冷汗又是冒了出来,咬了咬牙便快步走了出去,还听到红鹂在身后喊道:“让姑娘别把你吃完,留着心给我,我最爱剜人心吃!哈哈哈哈……”   “姑娘这是要去探望渊空法师吗?”扶桥努力定了定神,把方才的话甩在后面,步子匆匆,跟在白衫女子后面疑惑地问道。   “扶桥你好吃吗?”姑娘突然阴恻恻地问道。   “啊?”扶桥见姑娘竟也这样问到,只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诚恳回道:“这个,不才也不太清楚……”   “这样啊,那就让我先尝一尝吧!”姑娘突然转身,作势要朝扶桥肩膀咬去,却发现他连闪都不闪。   “吓傻了吗?”姑娘好笑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扶桥不是预料中的脸色煞白,倒是脸莫名的红了,只定定得看着眼前女子,眸子柔和。   姑娘见状觉得甚是没趣,只后退了一步转过了身子,又开始走了起来。   “红鹂真没意思,总是拿无聊当有趣,我以为吓唬扶桥多好玩呢!”   “嗯。”   “还有,你别拿刚才的目光看我,这种目光只能我用来看你们这种傻子!”   “嗯。”   “你想什么呢?只会‘嗯’是吧!”   “嗯,啊不是,不才在想那个,那个姑娘同渊空大师好久不见了吗?”扶桥慌忙回道。   “是呀,许久未见了。”姑娘一边溜达,一边时不时拿小巧的伞身敲自己左掌掌心,“方才不必担心,我们虽非人,但不会吃了你。”   扶桥会心一笑:“这个不才知道,二位姑娘虽是异类,却是心地善良,决计不会吃不才的。”清晨山中还十分寂静,偶有鸟叫传来,让人听得神清气爽。   “那倒不是,红鹂不吃扶桥是因为扶桥可以替她做所有的活,还可以克扣扶桥工钱,至于我,”姑娘饶有兴趣的回头看了看洗耳恭听的黄衫男子,“吃了榆木脑袋的扶桥,可是会变笨的。哈哈。”   扶桥本来满心期待,谁知打击一次又一次到来,“姑娘,你又戏弄不才!”话是这么说,心里倒没半分不满,在惘见山上的日子虽然很累,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地位,但还是很有意思的,好像自己就是为了到这个地方才会徘徊于世。想到这,连自己都吃了一惊,摇了摇头,就专心的赶路了。   “姑娘你呢,这么多天对于你的事无论是名字、真身都一点也不知晓……不才是说,姑娘总要留点什么痕迹在这世上和旁人心里吧。”   “我呀,现在已没有名字,真身嘛,你猜猜吧。至于什么痕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以后何时会突然消失,又会身处何地,还要留什么痕迹,白费功夫。”   戏谑的话却隐藏着微不可见的哀伤,扶桥看着眼前人,一袭白衣,梨花暗纹在上面滚得十分精致,可是却飘忽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分外孤寂落寞,自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跟紧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唉,也不知道扶桥好不好吃! 姑娘去找渊空法师能否全身而退?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第二章、唯天在上   扶桥紧随姑娘身后,看着眼前白衣翻飞的身影,走的这一遭,感觉又与姑娘熟悉了几分。踏着山中青草悠哉而行,不一会,就到了渊空法师修行的宝山——方寸山。   春光正好,行人也较前几日多了起来,鲜衣怒马,薄软轻衫,黄发垂髫,伛偻提携,一派安然。这样的日子,真是惬意啊!   姑娘自刚才一番话后就不再言语,好像有什么心事。   扶桥想了个话头,轻声问道:“姑娘,我们找渊空法师所为何事?”   听到“渊空”这两个字,她却像又有了精力一般,回过神来笑道:“扶桥真笨,既是找这方寸山至宝,当然是与他共同研讨佛法了。”   “‘研讨佛法’?”扶桥讶然,怪不得红鹂姑娘那么想下山却不敢往这里跑,就算渊空法师无心伤她,那些个佛法箴言也够她头大的了。   扶桥对渊空法师法号早有耳闻。渊空法师一向清修,比起僧侣倒更像是个归隐之士,连寺庙都是信众自行为其修建的。他不曾像其他高僧那样做一寺住持守着鼎盛香火普渡众生,故得见法师真容的人是少之又少。   想到这,扶桥便摇头笑道:“渊空法师岂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   “是嘛?”姑娘打断:“就算别人见不得,我却能见得。”   “这……”扶桥见她如此笃定,只道是姑娘又想倚仗自己的法术逼人就范,只又循循善诱道:“姑娘,不然咱们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要是姑娘动用了自己的道法惹怒了法师可如何是好?”   “也对啊!”身前女子好像才反应过来,忽然顿住了步子,微微蹙起了柳眉,面色担忧地回道:“不才说的有道理,那咱们换个地方玩吧,嗯,撷芳楼怎么样?”   “撷芳楼……”扶桥愣愣地听她说完,看着姑娘微微扬头而笑的样子,一下子想起了第一次去惘见山不知怎么就被姑娘扔进了那里面的狼狈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戏弄了。   “哈哈,真是个书呆子!”姑娘看他一脸懊悔,不由得笑出了声。   “姑娘……”扶桥见她面容灿若桃花,方才的懊悔也跟着化开成了暖意。   “哦,对了,我的可不是什么糊弄别人的道法啊!”   难不成还真是妖法?好像初次见面红鹂姑娘说姑娘是……   姑娘好像看透扶桥想法,冲他咬牙微微一笑,如十里春风。扶桥却如堕冰窖,浑身一颤,只道了一句:“其实这春天还是有些许寒意呀!”   眼前人却笑得越发放肆了,“哈哈,扶桥还真是有趣呀。”   谈笑间,转眼便从山脚到了那半山腰的寺庙前。这便是信众为渊空法师修的寺庙了。   说是寺庙倒不如说是一座院落,供人修身养性用的。松柏四季常青,将这里护的苍劲而有生机。与寺庙如出一辙的倒是门前的鼎盛的香火,与这清净院落竟没有半分不和谐。那门联两旁各有六个字,苍劲有力,如老树盘根,亦如蛟龙腾空:   半中岁月悠闲,半里乾坤宽展。   妙哉!妙哉!   扶桥刚要问姑娘如何见那渊空大师,却见姑娘无半分犹豫的绕过宅院,径直往山顶走去。扶桥虽心有疑虑,但还是跟了上去,此行当真能见到渊空法师吗?   蜿蜒上山,游人已经甚少,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已经隐隐长出了青苔,道路两旁的野花隐约有夺人之势,向着小径疯长,若不仔细看,定是发现不了竟有这样一条小径。   好一个曲径通幽!   扶桥不禁心中暗叹:姑娘当真神通!连这种小路也发现得了!姑娘该不会是什么小兔子精吧,用自己的小牙齿一口一口啃出了这条路!想到这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齐腰的花丛郁郁纷繁,他便随手采下一朵白花送给了身旁女子。   “嗯?”姑娘愣了一下,接住了他手中白花,嗅了嗅笑道:“多谢扶桥了!”   素手白花,眉眼灵动,怒而含情三分,嗔时带笑三分。这便是姑娘了!   “怎么还不跟上来?想什么呢?”姑娘走了一段路,一回头却见扶桥被甩在了后面。   “哦,不才刚才在想,在想那个,那个拈花,就是迦叶尊者了然了佛祖拈花一笑!对!”扶桥步子跟得快,话就没说得那么溜了。   “这不是来讨论佛法嘛!不才满脑子都是佛祖及其弟子的谒语箴言、精深顿悟!”说完扶桥还“嘿嘿”笑了笑,心道好在还是小心掩饰过去了。   “哦?迦叶?”姑娘听到这个名字却冷哼一声:“什么‘精深顿悟’! 倒是比韦陀差远了!”   “嗯?韦陀?姑娘说什么?”扶桥疑惑地问道。   “他自己悟了,倒是笑了;可他却忘了那普天下所有笑不出之人!”   这样说完,姑娘只把花往扶桥手里一扔,不再言语。   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去嘲讽迦叶尊者!扶桥看着手中花茎被掐断的白花,猜到这大约又是她什么心结吧,只叹了口气笑道:“姑娘既是信大乘佛法,那这一花一草,不该都是接引佛吗?姑娘因何还要这样待它!”   “便不该有这佛!不该有这仙!”姑娘往头上苍穹看了一眼,冷笑道,本来善籁的明眸此时却跟着凌厉了几分。   风也顺势爬了上来,一层高过一层的,让百草折腰叩拜,却只让她乌发白衣多了几分桀骜难驯。   “姑娘……”扶桥一脸讶然,哑口无言。   看到面前黄衫男子惊忧参半,姑娘这才缓了缓神色,拿手中墨荷宝伞敲了敲肩膀,半晌后才又换了个话题,清了清嗓子启唇道:“大乘佛法中的‘六度’不是要‘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嘛!我丢弃它,这是在历炼它啊!”   “要先‘忍辱’,才能‘智慧’啊!”她声音里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说是说给扶桥听,倒不如说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她会打趣别人,却也常会一个人出神,像是悼念什么前尘往事。虽然平日惯会取笑打压旁人,但自己总觉得她像是惊弓之鸟,像受了伤的小兽,在防着什么。扶桥突然发觉自己竟对姑娘其实知之甚少,看着很近,实则相距甚远,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落寞。   “其实姑娘心里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红鹂姑娘,告诉不才也好,不才定当洗耳恭听。”扶桥轻声说道,“姑娘要是不想,便该找个懂的人说与他才好。”   “从前是有一个。”   “那后来呢?”扶桥好奇问道。   “后来他死、了!”这句话是她“哼”出来的,想来是惹恼了她,所以才平白无故地被说成是亡了。   “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啊。”扶桥只好如此安慰道,希望自己信奉的《论语》也能开解到她。   看到身旁这个书呆子也被自己带得叹了气,姑娘也觉得有些抱歉,便换了个调子调侃道:“我就当成是‘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的意思去听了!”   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扶桥一下子红了脸,懊恼地说道:“不才,不才可不是那个意思!没有那个意思!”   自从他来了惘见山,不光是天天干杂活,还天天被这两位非人女子戏弄,典型的费力难讨好,他却急急把卖身契签了!可怜的书呆子!   “好好,那我就不好意思了!抱歉啊扶桥!”看到他这副手足无措的窘态,姑娘这才是真的笑了起来。真笑起来连眼睛也会是染着笑意的。   “姑娘……”扶桥叹了口气,但她总归是笑了,便又继续说道:“对了,不才很好奇,姑娘怎与法师成了熟识?法师对你可还亲切?”   山精水怪定畏惧佛法,红鹂姑娘便是活生生的例子;那法师佛法精深,要是关系好,请你喝杯茶;要是关系不好,不请自来,像入卜坚公子家那般……那姑娘可就危险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她周全!   “姑娘,若是遇险,你可先走,不必管我,我是凡人,法师是不会对我不利的!”   姑娘笑了笑:“扶桥多虑了,我可没有什么忧人之心。喏,我们已经到了。”说罢停了下来。   扶桥定睛一看,一射之地处,有孤亭伫立,四角飞翘,如鸟展翅;亭上牌匾四个大字分外惹眼,与方才不同,这四个字大体是瘦金体,可又偏了些不羁,赫然端坐在那里:   唯天在上。   唯天在上亭,真真好气魄!   未等扶桥开口询问,却听得亭中传来一句“阿弥陀佛”,声如洪钟,似是要将这天下之人警醒个遍,全然不像是亭中那个衰朽老人家发出的。   “多日未见小师傅,一切可还如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想知道这个威严神圣的渊空法师为了什么爆笑的原因成了和尚吗? 他又会对扶桥说什么往事?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ps:下次更文大约是在明天晚上哦。O(∩_∩)O ☆、第三章、方寸山僧      “还凑合吧,你呢?”姑娘一边熟稔地说着,一边向亭中老僧走去。   扶桥也急忙跟了上去,只见一老僧一手拿着念珠,那念珠已红的有些发黑,十分圆润,想来是有些年岁了。渊空法师身披黄白色袈裟,眉须尽白,长寿眉自在的垂在肩上,难断年龄。   渊空一笑:“心如花莲野石,禅定自在,结无情游,随缘随喜。”   一番话禅意十足,使得听者都要顿悟了。   扶桥闻言心生欢喜,法师和姑娘原来是熟识呀。连忙也上前双手合十,道了句:“不才黄曜,见过渊空法师。”   渊空看到扶桥眼中略带惊奇,随即又和蔼一笑:“阿弥陀佛,这位黄曜公子好相貌,满脸清贵之气,一看便是极具慧根。不过倒是第一次见呢。”边说边抬手请那二人入座。   “哈哈,这是我惘见山新进的仆役,叫他扶桥就行了,”姑娘瞥了一眼听到渊空夸耀而满脸欢喜的扶桥,忍不住调侃道:“什么慧根,他就是一块实心的榆木,不开窍的。”   扶桥闻言心中一塞,唉,姑娘在渊空法师前也不给我留点脸面。入座后,他又面带愧色地说:“法师与不才想的有所不同呢?”   渊空笑道:“扶桥小友且说说哪里不一样?”   “不才本以为法师盛名高筑,会是庄严之相,让人忍不住朝拜的那种,却没想到待人如此亲切!”扶桥拱手低头,略带局促地说。   不等渊空说话,姑娘便端起茶杯笑着说道:“什么庄严不庄严,若真是有道高僧,这世间万物早就该化作一身亲切了,怎么还会去故作什么姿态,自己累,别人看着也累。”   渊空听罢“哈哈”一笑:“小师傅佛法又精进了,让老衲望尘莫及呀!”   “是不才愚钝了。”扶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二人拱了拱手。再看姑娘,她还是喝着茶水,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仿佛此时再无半点人间闲事挂在心头。   渊空法师虽是自谦了,却也不无道理。姑娘虽还是会边喝茶水边跷二郎腿,一脸乖张不羁的样子,但心里却是将这些看着真真的,比那些所谓的高僧不知强出了多少。   有人将佛法箴言挂在嘴上,贴在脸上,生怕旁人目光犀利看破他两层皮,知道他其实是什么个东西;有人却将它埋在心里,还偏要作出一副桀骜难驯的样子,偏要你半斤诚心外加二两耐心地拂去这宝珠蒙的尘,才能见到它足以光耀自己一生的全貌。   姑娘便是后者了吧!扶桥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感激和庆幸。再苦再累也好,总比得在那深不见底地皇城好。最重要的是,自己认识了她,佛骨道心的,这样真好!   “傻笑什么?”姑娘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就好笑地拿伞敲了敲他脑袋。   “哦,没有,”扶桥又低头轻笑一声,回道:“只是觉得和姑娘待在一起,不见人间再有是非。”   “哈哈,扶桥说的可是‘自从三宿空桑后,不见人间有是非’?”姑娘笑了笑,没看到身旁书呆子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只侧过身子对渊空法师说道:“‘头陀不三宿空桑’,这该是小乘了吧!”   “小师傅自有道理!”渊空双手合十,看着一旁黄衫男子笑而不语。   “哈哈,好说好说。”姑娘得意一扬眉,冲他笑了笑。   忽见一旁扶桥似乎一脸疑惑,才想到这书呆子读的多是四书五经、二程理学吧!她便又对扶桥说道:“‘头陀不三宿空桑’说的是头陀不仅不能睡床上,连在一棵树下睡三个晚上都不行,怕他对这里产生惰性,生了留恋,就没法子苦修了。”   “是这个样子啊!多谢姑娘赐教了!”扶桥见她如此顾及自己,心生欣喜,只又笑了笑说:“想必姑娘是不赞同的吧,这种外物之苦强加于身,定是比不上内心之德自化于行了!”   “哈哈,”一旁渊空笑了起来,“阿弥托佛,小友好慧根呐!定是说到小师傅心里去了!”   “不敢不敢,法师谬赞了!”扶桥惭愧地笑了笑。   姑娘也笑了笑,放下茶杯,起身对二人笑道:“行吧,那我先去后头抄两卷经书啊,你们且在这‘互相吹捧’吧。”   话音未落,还不等扶桥说句话,就已经一个转身施施然落到了亭外,优哉游哉地向后面庭院走去。   看着她一身清浅自在的身影被那院墙遮住,扶桥才对法师笑道:“看姑娘对这里轻车熟路的样子,法师与姑娘熟识许久了吧!”   渊空也双手合十笑道:“我虽只知小师傅姓‘渊’,其他一概不知,却也算熟识了。”   扶桥闻言一愣,姓‘渊’?“那法师还未成方外之时可与姑娘是血亲?”   “扶桥小友错了,老衲只是与小师傅有师徒之谊。”   “什么!姑娘竟是法师的弟子?”扶桥大惊,侧身问道。怪不得姑娘对佛法悟得这样精深!   “小友又错了,小师傅却是老衲的师傅。”渊空微微一笑,将扶桥惊奇尽收眼底,“小友可愿一听老衲与小师傅的故事?”   “愿,愿意,不才定当洗耳恭听。”扶桥忙回道,怎么姑娘倒是法师的师傅,难道姑娘当年还忽悠过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渊空法师?   石桌中央的檀香一缕一缕地升起,像极了春蚕吐丝,虽散却不乱,一道一道地氤氲着世间的聒絮。   “老衲那时还是个十七岁的道士,道号袁空。”渊空法师徐徐说道。   “什么?”扶桥本来强忍住惊讶到现在,这会子却着实忍不下了,“法师那时是道教中人?”话一说出就心生懊悔,自觉失言,扶桥忙要起身赔礼,却看到法师只笑着并未在意,便又端坐着洗耳恭听。   “那是八十年前的事了……”   那日袁空除妖归来,在山脚下遇见了姑娘。   她孤身一人,是细雨又或是薄雾,她擎着墨荷宝伞一个人行着。目有龙气,却无龙骨,想来是个得了仙人指点的小蛇妖了!   “呔,何方小妖!见了贫道还不速速现原形!”一声厉喝,袁空骄傲地抬头看着白衣女子,心中暗暗想到:不错,光是气势,自己就胜了她呢!   姑娘好似没看见他,又或许是这些年来早就听腻了这没有新意的讨伐声,只撑着伞,从他身旁绕过便要上山。仿佛他是个透明的一样。   那袁空好生没面子,虽说自己年纪尚轻,道法却早已炉火纯青了。   “大胆小妖,竟敢无视贫道,看我将你收进这乾坤袋中!”   “哦,”姑娘本欲上山,听见这话顿时来了兴趣。她看着那像是破旧百衲衣缝起来布袋,心道这乾坤袋也算是道家至宝了,这毛头小子竟还有些道行,不由得生了玩心。   “可我是奉天修炼,你确定你能将我收进去吗?”白衫女子傲然而立,言语之间,挑衅十足。   袁空当下急了:“当然!我可是袁天罡袁天师如假包换的第二十八代传人!什么奉天修炼,好大口气!还敢以天为名,区区小妖休得猖狂!”   见她没言语,袁空又自顾自地说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定是想吸食凡人精气,好重修龙骨飞升!如今你遇到我,便是玩完了!”   听他这样说,姑娘看了看自己,好奇地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我要吸食凡人精气?这么会编故事你怎么不去唱戏啊!还我‘玩完了’,我看倒是你要‘玩完了’啊,小、后、生!”   “你……”袁空听她把“小、后、生”这几个字咬得死死的,气得火冒三丈,还真是没见过这么气焰嚣张的小妖!   姑娘一脸不屑,忖度了片刻后,又颇有深意地笑道:“那行吧,我便与你打个赌,若是你收我不进,就是你输,你就要剃了头去当和尚,拜我为师;哦,对了,另外还要随了我的姓!”   这小道士眉清目秀,剃了光头想必会像韦陀几分。   袁空听她言辞之间十分不敬,心生怒火,就厉声问道:“那若是你输了呢?”   只见姑娘摇了摇头,戏谑的说:“什么袁天罡袁天师传人,你还真是笨极了,我都被你收进去了,连命都赔给了你,还有什么好输给你的!”   “那好,可别后悔。”袁空嘴上吃亏,心生气恼,速速掐指念诀。这白衣女子虽目有衰颓龙气,身上却全无龙骨,是个难修成龙的小蛇妖确定无疑了,既还是妖,就一定能收进去。   ……   “我都睡了一觉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这,这个,我再试试啊!”   “好吧好吧,你随意。请自便啊!”   ……   “哈哈,乖徒儿!剃度去吧,法号就叫渊空好了,为师改日就去探望你。”白衣女子心情似乎大好,此时天也放晴了,她收了伞,伞身挡雨却没湿半分。她拿伞潇洒地往肩膀上敲了两下,就上山去了。   明明袋子敞开了啊,只是收了几只化作小兔子在一旁安静啃青草的兔精,她却纹丝不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明明是妖才是!   袁空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该践诺了!”便放下了手中乾坤袋,向方寸山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等不到晚上就更了文!希望大大们珍惜我这个码字成瘾的三两木头!O(∩_∩)O 下一章姑娘和扶桥一同撑伞回去的路上,又会发生什么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PS:以后会晚上更文哦!今晚上是更还是不更呢…… ☆、第四章、前世如土      “阿弥陀佛。”渊空看着眼前黄衫男子一脸惊奇,笑道:“小友回神了。”   扶桥一愣,这才回过神来,敛去惊讶,羞愧地说:“竟让法师讲这红尘俗事,法师莫怪。”   “哈哈,无妨,方外方内本自一体,若有出家相,却行在家事,这才是红尘俗人。扶桥小友,你对小师父一概不知,却还伴其左右,你真是她的造化啊!”   听他这样说,扶桥面颊上又是绯红一阵:“用姑娘的话说,就是不才与姑娘交友,交的是心,又不是名字这些身外之物。”   “哈哈哈哈……”二人均是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嗯?”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姑娘!”扶桥见她回来,笑着起身迎她。   扶桥这才发觉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衬得姑娘一袭白衣白得发亮,像是冬日里,东方天亮得早。   “没什么。”渊空跟着扶桥起身,看了看外面天色,“应当是要下雨了,小师父和扶桥小友这就回去吧。”   “嗯,我刚想这样说。渊空在这方寸山可要好好钻研佛法呀,我还得月月来抄佛经,日子还长着呢。”姑娘看着渊空微微一笑,,眼底却意味不明。   “哈哈,小师父言重了,老衲已九十有九,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要圆满了。小师父要多珍重啊。”渊空双手合十,阖眼低头道。   “我才不管,日子这样久,没了你译的佛经抄就没趣了,你可要多活两年。”   姑娘摆手回道,言语里没了一贯的嬉笑戏谑。说罢,她也不回头,只道了声“走了”,就闪身到了亭外。   扶桥见状又微微叹气,恭恭敬敬向法师拱手说道:“今日多谢法师赐教佛法,不才就和姑娘先行告辞了!来日再聚。”   “自然。”渊空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扶桥小友和小师父要多保重啊!”   “法师也要保重。”二人又是相视一笑,扶桥便转身离开,匆匆去追赶早就走远了的姑娘身影。   渊空见一白一黄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又双手合十道:“前世种种皆作土,跨过了这道门槛,以后才是今生的路啊。”   “阿弥陀佛——”   扶桥低头匆匆赶路,正想这些天这些事想得出神,只踩得这一条小路上的石板“咯吱咯吱”响。   他刚绕过一棵芭蕉树,却万分吃惊地看到那个白衣女子居然正撑着伞施施然在原地等他。   她浑身略带一种衰颓的美好,像极了当今这世道;纸伞流墨,像是号令着天上白云跟着翻墨,好行云雨之事;一身白衣交相映衬,被山风撩起做白鹤遨游状,好像那个女子只是水墨江南里的一道倩影,只看得到,却摸她不着。   “姑娘,你怎么会在这等不才!”扶桥一脸惊喜和意外,扬着秀美的下颌定睛看着眼前人。   “这不是要下雨了嘛,我就勉强撑伞跟你一同回去!扶桥愚笨又是肉体凡胎,若是病了,谁来洗衣、做饭、浇花、写手札呀。”   说罢她还笑得一脸怜悯,好像是个温婉善人似的。   扶桥心中好笑,其实姑娘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就走到她跟前,笑道:“这云还不成气候,雨一时半会应当还下不下来……”   “来”字还未落,却被扑面的馨香笼罩。原是姑娘一下子拉他到了伞下,扶桥猝不及防,刚要询问,雨却“哗哗”一下子下了起来,给眼前花草树木笼上一层薄纱,更添几分山间清野的盎然意趣。   “淅淅沥沥”声不绝于耳,和着小风,卷着让自己心悸的如兰馨香,让人顿觉通体舒泰。   “姑娘,你怎么知道……”   扶桥看着只到自己下颌的清瘦女子,竟是问不出口,她虽一只手还还拽着自己袖子,目光却出神的看着雨景,脸上一脸轻松,好像下下来雨就是把她心中多年积郁一并冲了下去。   “拿着。”姑娘将伞往扶桥手里一推。   扶桥暂时隐去心中疑虑,不肯去接那伞柄,只笑道:“谢姑娘记挂,不过就算姑娘神通护体,还是和扶桥一并撑伞回去吧,毕竟姑娘是个女子……”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   “我可比你更经不起这雨水。我把伞给你是让给你举着,不是让给你,”姑娘好笑地抬头看近在耳畔的呆子,“你太高了。”   说完便又低了头,拽着扶桥往前走。   扶桥紧紧朝前举着伞跟在身后,满脸是笑,姑娘刚才是不好意思了吗?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嗯,还是个要强要面子的小姑娘。   “咱们得走快一点,不然鹂卿该着急了,”姑娘看着眼前雨帘,边走边笑,“要是她再恼得唠叨,我就让她吃了你解气!”   “这,这不太好吧……”扶桥无奈地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哈哈哈哈,”姑娘又笑道:“扶桥真是个呆子!呆、子!”   “对了,你们后来又说了什么?”见他居然话变少了,自己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说了姑娘和法师是如何相遇的,不才知道了姑娘姓‘渊’。”   “哈哈,这个样子啊!我还以为你们会继续说什么‘三宿空桑’什么的呢,你不是说了‘不见人间有是非’什么的嘛?”姑娘抬眼一笑,被伞遮了光的眼底柔和了许多,也圆润了那些让人更好下口的棱角。   “其实不才那会的意思是说……”   是说和姑娘一起待在惘见山,便不惧人间再有是非,便不管人间再有是非。但话到了嘴边,倒是说不出口了,扶桥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奇怪自己为何会想得这样唐突。   姑娘等不来下文,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多问什么,又神清气爽地说:“这样的天,最好是一人独坐听风,又或是昼眠听雨。”   “趁着这好天气携上一壶淡酒访旧友也是好事,只是说不定在那水路画船上,早就一个人听着雨声睡着了!”扶桥也笑了笑,自然地接着。   “哈哈,有趣!”   姑娘步伐轻盈,双手前后轻摇,像是下雨是件及其合她心意的事。明眸皓齿间竟满满都是孩子般的笑意,扶桥看着她,心里没由来地痛了一下,把伞又往她那一侧让了让。   “这里呀,百年前原是一片农田,是咸山村的农田,也有好多人聚在这里,整日言笑晏晏的……”   看着姑娘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呢喃,扶桥一愣神,轻声回了句:“嗯,听老人们说起过。”   “这前方啊,原有一条小溪,一直蜿蜒到山下,村子里妇人们都到这来挑水,洗衣,不过现在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嗯,沧海桑田,也不过一瞬间。”   姑娘,委屈你了,一个人过了这么久。   忽然听得路旁芭蕉被雨滴打的“潇潇”作响,扶桥看着自己左肩上姑娘扬起的一缕青丝,不由得吟了句:   “是谁多事种芭蕉,   风也潇潇,雨也潇潇,   难觉春正好。”   姑娘马上接道:   “是君思绪太无聊,   赏了芭蕉,又怨芭蕉,   庸人方自扰。”   接完,她又似是装作不经意间说道:“扶桥可不要庸人自扰啊。”正想等他反驳自己时好好戏弄他一番,却只听得他低声“嗯”了一声,像是伏在自己耳畔叹气一般。   奇怪地抬眼看去,却看见他嘴角含笑的看着自己,一双灿烂的桃花眼像是这时才有了□□,目光里满满的宠溺,眼中像是有一层薄雾,有什么东西还未化开。   像极了百年前那个人。   “你看你一脸傻样,唉,丢我惘见山的人!”姑娘回过神来,突然冒出来这句话,加快了脚底步伐。   扶桥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个反应,也只能亦步亦趋,生怕她受这这山间寒雨侵骨,两人一路上竟是没再说话,待到回惘见山,扶桥收伞,右侧身子湿了个透。   红鹂正急得在门口来回徘徊,见他二人终于回来了,便慌忙出来迎接:“你看看你俩,怎么才回来!知道要下雨也不快点,也不怕被这雨水寒透骨髓!真是的!”说着就连忙去后堂准备热水了。   姑娘只是笑笑,也不言语,只晃着二郎腿倒茶喝;扶桥难得得到如此关照,脸上竟是难为情的样子。   “就是这把墨荷宝伞,每到要下雨就会自己打开,”姑娘一边喝茶,一边转着手中油纸伞悠悠然说道,“从伞柄到伞身,均是由一整株瑶池通心白莲的叶铸成的,也是因此我才可借其为人剔除‘惘骨’。”   “竟是这样!”扶桥闻言微微一愣,心下惊奇,姑娘居然还记得在方寸山下自己的问题。不由得问道:“那这是哪位仙人所赠?”   姑娘还未启唇,却忽然听得挂在檐外的风铃“泠泠”作响,声音清脆悦耳。   她略微抬眼往门外一瞥,笑意像涟漪一般在唇边蔓延开来。她轻声笑道:“喏,就是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我果然又更了,完蛋玩意!上瘾!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让姑娘这么介怀? 下一个出场的人物又会是哪一朵桃花呢?(闪光灯!闪光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PS:各位读者大大,以后木头改到晚上更文哦! ☆、第五章、清染来访      檐外风铃响,知是故人来。   扶桥跟随姑娘目光向门外看去,门外却不知何时站了个男子在那。   那人剑眉星眸,嘴角虽含笑,却莫名又带给人一种敬畏和疏离;身着墨绿色长衫,从雨中来身上却不沾半点雨水,伫立在那就像一株冬日莲池里的枯荷,风刀霜剑只更让他眉目棱角分明。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姑娘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只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   清染只微微一笑,也不言语,缓缓进来坐下。二人之间只言片语都无,却让人感觉他们该是在一起生活许久许久了,故而默契十足。   扶桥直直地看着清染,觉得有些面善,似乎先前在哪里见过他;后又转念一想,他可是如假包换的神仙,定是在哪个神仙庙里见过他的像。   这样想了想,刚想上前去恭恭敬敬跪下磕几个头,给山下乡亲和徐家父女讨个福佑,却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红鹂拉住了。   她朝清染福了个身子,低眉恭敬回道:“清染上仙在上,小狐红鹂有礼了。”   扶桥看着红鹂规规矩矩,一反先前妩媚风流,不由得感叹道,果然正神单单是气度就不一样!   “嗯。”清染淡淡应了一句,又看着身旁笑而不语的白衫女子,似乎有话要说。   红鹂识相地把扶桥拉到自己身边,温婉一笑:“扶桥,热水都备好了,且跟我进来把衣服换了吧,免得着凉哈。”说完就急急拉着“受宠若惊”的扶桥进了后堂。   “红鹂姑娘,方才那可是神仙,扶桥连跪拜都没有!”扶桥抱怨道。   “真是个呆子,清染上仙都没看到你!你不会真打算跪下‘嘭嘭’叩几个响头吧!就算清染上仙来头再大,你既是跟着姑娘,便不用给他行大礼啊!”红鹂戳了戳他脑门,妩媚一笑,又悄悄地透过屏风看了他二人一眼,继续说道:“而且你待在前面,不觉得多余吗?”   扶桥也顺着她目光看了过去,他二人正谈笑风生呢。便叹了口气,乖乖回道:“不才是多余。”   “好了,别伤心了,咱们去洗澡吧!”红鹂好笑地拉他又要走,扶桥这才反应过来,脸红着回道:“别别别,红鹂姑娘,这个不才自己就可以了……”   一道屏风相隔的前堂,又是另一番情景。   “怎么,平日不来,独独在这寒春雨夜来,清染上仙好兴致呀!”姑娘端起茶杯,言语之间,带着细微嘲弄。   “先前师父有所吩咐,脱不开身。”清染倒是毫不在意她话里的戏弄,只轻声回道。   “这样啊。”姑娘笑了笑,眼角弯弯带得清染嘴角也勾了起来。   “这青瓷杯怎么少了一个?”清染看了眼桌子上摆的一套青瓷杯,本该有六只,如今却只剩了五只。   姑娘闻言‘哈哈’一笑:“那个少了的杯子方才不是被红鹂拉进后堂了嘛!”   想到扶桥那日义正言辞的要签卖身契,拦都拦不住那呆样就自己就忍不住想笑。真是好骗啊!   “你怎么留外人在这惘见山?” 清染看她笑得鬓边散发跟着一颤一颤地,本该跟着开心才是,说出来的话却没什么温度。   “‘你怎么留外人在这惘见山’,”姑娘板着脸,坐直身子,竟一本正经地又学了一遍,“你看看你,什么时候这么爱装冷面君子了?越来越不不像你了!当年我们还待在一起时你可是有说有笑的,人情味满满的!”   她自顾自说着,没有看到清染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她继续说道:“再说,我的山头我自己还做不了主吗?”说着又翘起了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好不得意。   清染这才轻笑出声,像是没忍住,无奈地摇摇头:“你呀你!”   “怎么单挑这雨夜来看我,还是另有什么事?”姑娘似是不经意问道,眼角却瞥了瞥门前雨中隐约可见其形的梅花。栽它在这也近百年了,每日都孤傲的盛开着,四季如冬。   清染轻道:“知道你逢雨必欢,就来看看你;但切记不要雨中出行,否则沾上雨水又要受那噬骨之痛了!还有啊,带好这把墨荷宝伞,这样出了什么事我才能知道。”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专心品茶的白衫女子,眼中满是隐忍的歉疚。   姑娘倒是不以为意:“知道了,红鹂唠叨你也唠叨,天天听这些话都听得我耳朵起茧子了。”   “还有啊,你说得好像这把伞能听到我说的话一样!”姑娘看了看手中宝伞,扬眉一笑调侃道:“那平日我对它说‘死清染,你快来找我玩’,你是不是也能听到?哈哈哈哈……”   “你呀你!”   不在天界便不能护你周全,在天界却又不能待在你身边,我到底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清染微微动容,柔声说道:“一定要乖一些,也好早些……”   “我知道。”姑娘低了头,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不想听他说出来,只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嗯,知道就好,”清染叹了口气,她如今对天界的事情真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啊!   他想了想,又略带犹豫地对她说道:“你师父仍在四海游历,不曾回过天庭;他也是,还是在东海静修。”   “想也是,我还不知道那老东西!”仿佛刻意忽略掉“他”,姑娘听到她师父还在四处浪荡,只咬牙恨恨说道。   清染闻言,又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过分的掩饰却恰恰让她的小心思暴露无遗:她还是在意他,不曾释怀。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过几日我便来看你。”清染缓缓走到门口,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门口那株梅花。   “清染!”看到他打量梅树的目光,姑娘突然站了起来,边唤着他名字边走到了他身边。   若是往常,姑娘不会这样向他告别,只是摆摆手随便送他离开就可以了;就如同清染不会离开很久,只是要下山买菜一样,不消片刻就会回来烧水做饭。   其实清染并不常来,来也每次只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但自己却知道,每次忽然想起他来,顿觉许久未见时,那再过两日就一定能在惘见山上看到他。一切历经百年,早就成了模子,不腐不烂的摆在那。   “嗯?”似乎发现她不对劲,清染转身停住步子,疑惑地看着她。   “清染你很念旧情,也最有人情味,”姑娘缓缓拿起他腰间系的青色佩带,她低头笑着:“这是很久之前我在人界玩的时候买的,觉得你戴着好看便赠与了你一个;我的白色的早丢了,你倒是还留着呢!”   “嗯,一直会留着。”清染听她突然这样说,也不着急离开了,只低头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眼底的坚冰也慢慢化了开来。   “这便是我为什么最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原因了。”姑娘笑了笑,仰头看着他,眼睛里还带着细微的忧愁,她像个孩子似的央求道:“所以要一直这样啊,千万别变成和他们一样不通人性、不讲人情的木偶土梗啊!我会害怕……”   听她这样说完,清染微微一愣。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夜深了,早休息吧。”这样说完,他便化作一缕青烟,融进了春风夜雨交融的月色之中。   这边扶桥刚换上了衣服,就急急走了出来,却看到只有姑娘一人站在门口,奇道:“唉,姑娘,怎么就你一人,那个清染大仙呢?”边说还边比划,唯恐眼前人不知道他问的是谁。   姑娘一见扶桥那傻样,方才脸上的忧思也淡了几分:“哦,他呀,变作青烟飞走了,神奇吧!”   “神奇!”扶桥兴高采烈地说,“不才痴长二十岁,却有幸伴姑娘身侧见识了这么多神奇之事,真是三生有幸呀!”   “有幸是吗?那就滚去睡觉吧,红鹂那厮这时辰早就在补什么美容觉了吧,你还在这‘神奇’呀,‘痴长’呀的,当心明天起不了床做早饭,到时就只能和红鹂吃你充饥了!”她边说边望着门外,出神地看着触手可及的连绵春雨。这雨还是“淅淅沥沥”的,打得周遭一切都跟着响。   “那好吧。那姑娘也别站久了,寒气侵骨,小心伤身。”一件薄软披风也跟着落在姑娘肩上。   扶桥知道她是想一个人呆着,只为她理了理披风,便笑着叮嘱道:“不才这就去睡了,姑娘也早休息吧。”说完便离开进了后堂。   烛影摇曳的屋中,姑娘只缓缓拉紧了披风,她出神地看着外面梅花一瓣又一瓣被雨珠打落,良久无言。   周遭渐渐寂静了下来,只留了山中长夜的风雨声。她才长长叹了口气:“唉……”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清染你们别动,放着我来! 他们为何看上去各怀心思,这跟门口那株梅花又有何关联?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PS:以后会晚上更文哦! ☆、第六章、却见梅落      次日,倒是个大晴天,因昨夜下过了雨,这惘见山一草一木均是被刷了个干干净净,只消你看一眼,那没半分杂质的绿便能从你眼里一直绿到你心里,在你心里扎根发芽,开出一段“荒却溪台旧忘机”的隐居佳话。   “姑娘!终于醒了!”扶桥看到姑娘伸着懒腰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迎上去笑道:“姑娘昨夜休息得可好?”   “甚好。”姑娘甚是舒服地转了转脖子。   虽然心里有事,开始辗转反侧都睡不着,但好在雨声酣畅淋漓的,颇有催眠的功效。嗯,要是再来几声响雷就更妙了!   “那就好。”扶桥笑了笑,见她坐下,就上前沏了一些茶水。   “姑娘,不才想问一下,昨天晚上来的清染上仙真的是神仙吧?”   看到他一脸期待,姑娘眼睛一转,只抿了口茶水,装作不经意地回道:“不是啊,鹂卿这么哄你玩的?我们都是吃人的妖怪,只是他道行深了一些而已。”   “啊?”扶桥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大吃一惊,续水的手跟着一抖:“姑娘,姑娘是在骗不才吧!”   “哦,骗你呢。”   “姑娘,你……”扶桥不满地抱怨道:“姑娘你总是戏弄不才!不才可是第一次见到真神,而且还是这么厉害的神仙,不才……”   “我不是在这天天让你见嘛!”姑娘白了他一眼,彷佛在说“你看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见扶桥似乎满肚子委屈,就又拍了拍他,诚恳地说道:“别生气了。对了,你不是想给神仙磕头吗?来吧来吧,随便磕!”   这样说完,姑娘指了指身前地面,示意他这就可以开始了。   就在扶桥要鼓起勇气吼出“男儿膝下有黄金”,再慷慨赴死之时,红鹂却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你们玩什么呢?”   看到红鹂,扶桥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要知道昨天夜里可是她拉住了自己不让自己叩拜。他便求救似地拉住红鹂,说道:“红鹂姑娘,姑娘让不才给她磕头,不才……”   “啊,姑娘你怎么能这样!”红鹂话还没听完,就幽怨地看了姑娘一眼,兰花指轻点,嗔怪着说道。   “多谢红鹂姑娘!”没想到一向乐于欺压自己的红鹂此时居然肯站在自己这一边,扶桥心中涌现慢慢的感动,心道,这一次一定趁红鹂姑娘在这里对姑娘说教一番!   扶桥刚憋了一口气,扬起头来,步伐坚定地朝姑娘迈进一步时,却又听红鹂开了口。   “有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叫上我!以后不许这样了啊!”说完红鹂也坐了下来,单手托腮,一脸妩媚地看着扶桥笑道道:“来吧书呆子,现在可以磕了!”   “你们……”扶桥欲哭无泪。   她们两个俱是容貌绝世的女子,此时却一个翘着二郎腿,一个翘着兰花指,二人优哉游哉地靠在椅子上让他磕头。这个场景扶桥觉得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快点呀,要是磕得好,趁了姑娘心意,以后每天早上都给你这个机会让你磕头表现自己!”红鹂托着腮,看了看身旁饮茶的白衫女子:“姑娘,您意下如何?”   姑娘淡淡抿了口茶水,颇有气度地说道:“允了。”   扶桥此时哑口无言,他呆呆地看着姑娘一脸慷慨和红鹂一脸饥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撷芳楼里什么大爷戏弄姑娘们的情景,他不由得拉紧了自己衣服,往后挪了一步:“不才想出去……”   “花浇了、草除了、鸟喂了,今早你也没喝水,想必也不会是想如厕吧!”姑娘淡淡地接完了下文,看着扶桥一脸惊讶,只勉强忍住笑意。   “啊?”扶桥听她连自己后路也截断了,只咽了口口水,尴尬地说了句:“那,那不才想出去……”   “想出去干嘛?嗯?”红鹂半是笑半是威胁。   “不才想出去唱支歌!”说完扶桥就匆匆跑到了门外。   见他如此慌张,她们才齐齐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声音清脆悦耳。   “红鹂现在知道姑娘为什么要留书呆子在咱们惘见山了,太有趣了!”   “哈哈,是吧!”姑娘也笑了起来,昨日种种愁思,全在这笑声中灰飞烟灭。   “这样多好啊!”红鹂看着她由衷的笑意,不由得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副没半点生气的样子,欣慰地说道:“有书呆子在这里真好!”   姑娘闻言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就又听到扶桥慌慌张张的声音。   “姑娘!不好了!”   “一大清早就这么慌张!是不是为不让你磕头而遗憾啊!怎么跟我在一起这么久还是学不会从容啊!”姑娘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扶桥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太阳高悬南方,小鸟都“叽叽喳喳”欢快地出去觅食了,姑娘还说这是大清早呢!   红鹂也跟着说道:“书呆子老是一惊一乍的,对了。都这个时辰了,也不知道早饭做了没有。”说罢还朝扶桥妩媚一笑,看的扶桥汗毛倒竖。   扶桥见她二人用一个鼻孔出气,不由得腹诽了几声。   定定神,他走到姑娘跟前,打开折扇轻摇笑道:“‘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常恐秋节至,飘零君不知。’”   “什么‘花痴’啊,‘不吃’啊,一大早书呆子就犯傻啊!”红鹂见他突然换了个样子,虽然觉得好看极了,还是忍不住嘲笑了他一番。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姑娘看出来他有话要说,也好笑地问道。   扶桥顿了顿,温文尔雅地负着手笑道:“倒是也没什么急事,就是不才想‘从容’地告诉姑娘一声,方才不才想出去唱支歌的时候,一抬头却看到门口的那株梅花落了,这梅花不是应当四季常开嘛,况且昨夜雨下的又不大,好生奇怪……”   “你怎么不早说!”姑娘一听,杯子往桌上一落溅得水花到处都是。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急忙拿伞去了门外,   “是姑娘让不才从容的啊……”扶桥委屈地小声说道,和红鹂相视一看,也都快步跟了出去。   门外那株梅花一派衰颓之象,全然没有往日神采,花骨朵悉数掉在地上,像是被风雨碾成了尘土;若只是花落还说得过去,连平日里孤傲的花枝都没精打采,蔫了下去,通体呈青黑色,没半点生气。   姑娘只是定定看着那株花,眼睛里却流转着怨气,只听得她咬牙切齿说了句“卜坚”,就飞身下了山。   扶桥一脸疑惑,参不透姑娘心中所想。这关卜神算什么事?况且,这卜坚不是和姑娘是旧相识吗?姑娘刚才眼里是怨念吗?   他忙问在一旁静静思忖的红鹂:“红鹂姑娘,姑娘眼里怎么有股凌人寒气?”   红鹂闻言大惊:“不好,卜坚有危险!”   扶桥更糊涂了:“红鹂姑娘,怎么了?我怎么越来越跟不上你们的步伐了……”   红鹂也不说话,只慌慌张张拽着扶桥下了山。   倚梅坞后的曲水边,一长衫男子拄着拐杖出神地看着水中的梅花疏影,开口轻吟:“疏影横斜水清浅,疏影摇动月黄昏……”   一语未罢,就忽觉在后心上有东西顶的生疼,低头往水中一看,却是一白衣女子拿了一把墨绿色油纸伞站在身后,那纸伞伞尖冰凉,就像是一柄匕首紧紧顶在自己后心上,白衣身影和着水面涟漪摇曳生姿,不是姑娘又是谁。   “你来了。”卜坚轻笑一声。   “挽髻在哪里?”姑娘厉声问道。   “你该来了。”卜坚也不理会身后人的冲天怒气,又是一笑。   “我问你,梅、挽、髻、在、哪、里?”声音又升了几分,震得身旁梅枝一颤一颤的;伞尖也跟着使劲往前顶了几分,卜坚拄拐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虽从未见过他真容,但此时他眉眼里全无生气,像是一潭死水,没了半点前几日声音里的活泛;头发也是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人狂放,要学李白去“散发”“弄”那“扁舟呢;下巴青色隐隐,许多胡子开始要往外长了。   一脸落拓不羁相,这副样子若是平日有人见到,一定不知道这就是那个素来以严谨精致着称的神算卜坚。   那卜坚只温和笑着,好像方才跌倒的不是自己。   姑娘看着他一脸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样,气的喝道:“你找死!”便抬手就要举伞打他,却没料到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手腕,动弹不得。回头一看,却是扶桥。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扶桥大汗淋漓,想是赶路赶的极其匆忙。   红鹂也来到卜坚身侧,把他扶了起来,恼火的看着姑娘:“死丫头,你想干嘛!他若死了,你这么多年修行也别要了!”   姑娘闻言也不再挣扎,深吸一口气,稍稍镇静了下来,扶桥见状慌忙问卜坚:“卜公子,你快先告诉她,这不干你事!”   卜坚却又是一笑,只是这笑中多了几分凄苦与无奈:“挽髻被押回天庭,确是因为我。”   姑娘听罢从扶桥手中用力挣出,使尽力气拿伞朝卜坚身上挥去,却不料硬生生被扶桥拦了下来。   “啊!”扶桥按着肩膀哀嚎着单膝跪了下来,余下三人俱是一惊。   “你干嘛,你找死吗?”姑娘气极,伞却也放了下来,红鹂见状暗自松了口气。   扶桥站起身,也顾不上疼,只拱手向姑娘一拜:“姑娘,请听不才一言,卜公子脸上全是凄苦迷惘,想必姑娘看得比不才清楚得多,姑娘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说明缘由呢?”   红鹂闻言也急忙说:“是呀丫头,今日之事你太鲁莽了!”   姑娘脸上怒气稍稍收敛,朝卜坚柳眉一扬:“好,卜坚,我且听你说说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卜坚还是一脸温和,好像刚才要被伞打在面门上的不是自己,“多谢扶桥公子、红鹂姑娘,多谢姑娘。”   他轻轻推开小心搀着着自己的红鹂,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一株梅花前,抬手的抚了抚衰颓花枝,目光温柔的像是在看自己心爱的女子,片刻之后缓缓说道:“我八岁时,就开了天眼……”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等不到晚上就更了文!希望大大们珍惜我这个码字成瘾的三两木头!O(∩_∩)O 卜坚到底和挽髻之间发生了什么?挽髻如今怎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PS:以后会晚上更文哦! ☆、第七章、梅妻鹤子   世道不怎么太平时,往往就有一辈能人异士迸出,来借天之名匡扶正道,其中最多的怕就是相士神算什么的了。这些人中,有摸骨的,有测字的,有观星的……可往往又都是投机取巧,招摇撞骗之辈,靠练达的人情做文章。有的人,一窍不通,偏要装天师,例如菜场口脸上长痣,痣上长毛的黄半仙;有的人,尽窥天道,又偏要当隐士,例如八岁就开了天眼的卜坚。   那卜坚,开天眼那一日,也是他患腿疾的那一日。有道是“无奸不商”,更无商及上苍,上天那么精明,哪能平白给你什么,让你悠哉悠哉地妄窥天机。   卜坚虽开了天眼,却不借此推行所谓的道义,汲汲戚戚于俗世名利。只在二十五岁双亲病故后,一个人到了梅花坞,过着“梅妻鹤子”的日子,偶有人来求教,也顺水点拨,一个人把日子过的悠然自乐。   卜坚日日以梅为伴,若不在倚梅坞,就一定是在曲水边。又是往常的一个冬日,卜坚到曲水边陪他那袅娜“梅妻”。日头照的人暖洋洋的,卜坚抬手抚了抚含羞不语的花骨朵,笑道:“怎么,今日见我来却还不肯开了见我?”   又是往常的一派软语情话。本来他说这调情之语没什么,文人墨客清雅自娱而已,可偏偏又让那云端出游的诸位仙子听了去。   “挽髻你看,在这隆冬,也就只有你一族笑傲霜雪了!”一袭粉裙的桃花仙子碧桃指着云下笑道。   “众姐妹取笑了。”挽髻宛转蛾眉,低首轻笑。话里谦虚,心里还是忍不住欣喜。也是,春日百花盛放,梅花却不凑热闹,单单在冬日一人独开,独占冬色。   “可不是,挽髻妹妹,有个英俊的小书生,可是日日守着他那些梅树,生怕哪日成精跑了呢!”身着五彩,雍容华贵的牡丹仙子锦绣也掩唇轻笑,“哎,你看,就是他。”   纤纤玉手一指,挽髻和众姐妹都纷纷好奇看去。   “对,就是他,我前日出游就见到这个小书生守着梅树!可没有谁守着我们昙花这么久!”昙花仙子妙昙也笑了笑,语调里半是羡慕半是埋怨。   那“小书生”正是卜坚!只见那卜坚此时温柔轻抚花枝,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俱是被云上众位仙子看去听去。   他口里还念念有词:“待到初开日,娶尔作夫人……”   众姐妹一听,都纷纷看着挽髻笑道:“哎呦,‘将尔做夫人’,咱们梅花仙子这是要找婆家了呢!哈哈……”   “姐姐们莫要取笑我!”   挽髻既是梅仙,虽然平素最好说话,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有几分隐藏的傲骨,她让众姐妹先行向东方而去,自己却留在那云端。   挽髻本来看到卜坚如此惜花,心生欢喜;可被她们这么一闹,腮上已现酡红,懊恼至极,自言自语道:“看我戏耍他一番,也好出我这口气!”说着便在云端掐指念诀。   只见曲水边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梅花花瓣漫天飞舞,卜坚疑惑的看着眼前不知是哪里来的花瓣,顿觉一身寒气,就拢了拢狐裘,伸手接了一瓣。谁知那花瓣刚落到手上就像雪一般融掉的,像是钻到了皮肤里,冷的刺骨。   卜坚见多了奇人怪事,当下心知不妙,奈何拄着拐杖不能行动自如,只感觉一瓣瓣梅花落在肩上,越来越重,最后竟将自己硬生生压垮了,他一下子跌在地上,痛得失了知觉。   这阵法本只是障眼法,只要那人离开那几棵梅树,自会破阵。谁料到那书生竟倒了下去!   挽髻看到那书生倒了下去,生怕闯下大祸,被天帝责罚,也让青帝失了面子,就慌忙下了凡。   再说这卜坚醒过来时,已在自己倚梅坞中。看到一位容貌美丽的姑娘正慌乱地盯着自己瞧,就连忙撑坐起来,奇怪地问道:“可是姑娘救了我?”   挽髻一听,略带羞愧地说:“算是吧,你的腿怎样?”不管怎样,一定要等他好些再离开,不然怎么心安。   “哦,这是宿疾,好不了的,姑娘不必挂心。对了,在下卜坚,字松石,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又怎会在卜某的曲水边?”卜坚一脸温和笑意。   “我叫梅挽髻,公子唤我挽髻就好。我,我来这是想赏梅的,希望这几日可以当公子侍婢,待公子伤好些,也好留在这里看这梅开一度……”   或许对与自己脾性意趣相投的很容易认同,又或者是朦胧中看到的漫天花雨中那抹粉色身影美得太触目惊心,一向喜独居的卜坚也没多问,就这么让挽髻留了下来。几日下来,一个做饭洗衣,一个舞文弄墨,日子甚是安然。   离挽髻来那日已过去足有一个月,冬日还徘徊不肯离去时,春天也翘脚露了个头。可这院子里的梅花竟还是一朵未开!   松石坐在轮子椅上,看着满树骨朵轻轻叹气:“竟还是一朵未开啊。”   挽髻从屋中走出来,往他身上披了件袍子,笑道:“松石莫急,好酒慢慢酿,这好花自是要慢慢开了。”   “这也有理。”   “松石平日里不是从不着急嘛?怎么如今这样急?”挽髻看着他开玩笑道,“莫不是想早点赶我离开,再一个人清清静静过日子?”   “自然不是了!”听她这样调侃自己,卜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心道,怎么会想让你离开,从前一个人能生活得自在,是因为还不曾遇到你;如今遇到了你,便再不能回到一个人的日子里了!   “那便不用着急了,总会开的!”挽髻低眉一笑,温婉可人。   听她这样说,卜坚这才扬头凝视着面前粉衣女子,良久才缓缓笑道:“可是,还是想早些和你一同看一看这梅开满院的样子。”   语调虽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却像一片羽毛一般,轻轻落在水中,依旧能惹起涟漪一片。   挽髻心中一动。她转念一想,就背对着松石抚着一个娇嫩的骨朵,纤手微不可见的一点,那花瓣白光一泛,瞬间乖巧地张开来。挽髻举着那个枝子,朝卜坚微微一笑:“喏,我说什么来着,这不是有一朵开了吗?”   卜坚看着那朵娇弱的花,惊讶地撑着拐杖慌张到挽髻跟前,也伸手将那花枝轻轻举了过来,欣喜道:“当真是这样!竟然真的开了!”   它就像是沉睡的婴孩刚苏醒,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世上再无更美得花了!   挽髻静静地看着卜坚脸上的笑意,心道此人当真是个极其惜花的高洁之士!   扶着卜坚,挽髻柔声笑道:“这朵花我们先好生爱惜,等到……”   挽髻话还没说完,竟看到卜坚将那柔弱的枝子生生折了下来,惊讶之余刚欲询问,却顿住了,只见他居然抬手给自己插在了发间。   他动作极轻柔,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感觉到他微热的鼻息落到了自己耳畔,想必自己脸上早已绯红一片了吧!   卜坚将那花枝□□眼前女子冰凉柔软的三千青丝中,又略带留恋地坐回轮椅中:“鲜花最宜赠美人。”   挽髻咬唇轻笑,眼中有万千光华流转,怕是连花也要一并醉倒了。   过了片刻,她才定了定心思,柔声问道:“那‘仰首请君仔细瞧,奴面花面哪个好?’”   卜坚见眼前女子娇羞动人,不由得避开她目光,低头笑道:“奴面不若花面好。”   挽髻闻言羞恼地摘下花枝,塞给卜坚。她转身欲回屋,忽然又听到身后人悠悠说道:“奈何爱奴远胜花……”   奈何爱奴远胜花……   声音传到自己耳畔前像是早已横亘了几个百年,挽髻回眸,轮子椅上的男子虽因体弱而面容苍白,但一双星眸却满眼堆笑,亮得耀眼,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让人忍不住想痛快地伸个懒腰。   挽髻慌忙别过头转过头又轻跺右脚,攥紧花枝进了屋。她早就知道。   他虽爱花如命,但却肯折花赠给自己。   他心里也有自己。   佳人早已不见身影,只留一片花瓣从她发间散落,悠悠飘在空中不肯落下,摇来摇去,竟生生划成了个六爻。   卜坚深通术数命理,他定定看着这六爻之象,嘴角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几分。   但凡懂卦象的人,就一定看得出来,这个花瓣划成的六爻之象啊,主的便是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挽髻和卜坚后来发生了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第八章、卜算点麻      次日清早,挽髻就被窗缝处飘进的雪花唤醒了。起身推窗一看,所见之处一片白茫茫,竟是悄悄下起雪来了,这该是这个冬日最后一场雪了吧!感慨之余,却看到卜坚衣衫单薄地站在梅树下,就慌张推门走了出去。   雪悠然的飘着,卜坚肩上已覆盖了一层薄雪,像极了那日花瓣满肩的样子,他似乎总是习惯一个人把日子过得天长日久,细水流长。   卜坚拄着拐杖也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轻笑道:“挽髻,还记得之前我同你秉烛夜话时提起的对它们立得誓言‘待到初开日,娶尔作夫人’。”   卜坚语气略有犹豫,不像之前那般行云流水。未等身后人回答,他又说道:“那你看,现在算是开了吗?”   挽髻心中不甚明白,疑惑地顺着卜坚目光看去,却惊讶发现每株树之前竟都有一张一人高的窄瘦的屏风。屏风是由树枝做了四边边框,白绸布做面,每个白绸布面上,竟都有一株盛放的水墨梅花。   这个院子里有整整一十八株梅树,卜坚是彻夜未眠吗?   挽髻鼻子不由自主地酸了一下,笑着说道,强压着嗓间的呜咽:“嗯,算的。”   卜坚微微偏头,脸上还有一道新伤,却笑得灿烂:“既算开了,可就能‘娶尔作夫人’了吧。”   代指微妙一转,就从梅花转到了挽髻身上,挽髻愣愣地凝视着眼前触手可及的卜坚,雪还在悠悠扬扬地飘着,飘得他鬓间花白。   她只听得耳边悠悠传来:“挽髻,今后岁岁与我一同看这梅花开落,你可愿?”   ……   三个月悄然过去,三月悄然而至。白天长了,日头也暖了,脸院子里的寒梅,竟也纷纷开了花,奇哉!草长莺飞的大好三月,好像预示着一切才刚刚开始。   “别动,再动就像上次那般,画成小花猫了!”轮子椅上的男子嘴角含笑,专注地在面前女子眉间画“梅花妆”。那女子乖巧地伏在他膝头,只笑也不言语。   “好了!”卜坚强忍住笑意。   “是嘛?画得这么细,应当是不错吧!”挽髻笑了笑,睁开眼睛便要找镜子来照。   “啊!”看到镜中女子样子,眼前女子羞恼地跳脚:“你居然又给我画了个麻子脸!”   “哈哈,这样也很可爱啊!”卜坚双手一摊,无辜地笑道。   “还敢这么说!”挽髻羞恼地嗔怪道:“汉宣帝时张敞画眉,如今你个卜神算居然只知戏弄我一个弱女子!”   “那从今日起,这‘卜算点麻’是要与‘张敞画眉’、‘相如窃玉’、‘韩寿偷香’并成为四大美谈了!”说到这里,看着挽髻满脸羞恼,卜坚又是得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还好意思称自己是‘卜算’,我就没见你主动去帮人算过什么,连人家来求你都是看你心意!”挽髻一扬头,也不甘示弱地回敬他。   “以后这种神算便不做了,”卜坚温柔地理了理她碎发,笑道:“赐我窥天意之眼,授我参命格之能,我却未必肯用;只要为我的妻子每日画眉,松石便此生足矣!”   听他这样说,挽髻眼眶也微微湿润了,她也笑着说道:“我才不敢以后再让你画眉。上次买菜王婶就问‘卜夫人,脸上怎么生了麻子’!你还敢画,看我把你画成花猫!”   说着就直起腰来要往卜坚脸上画,卜坚也不还手,只笑着等她“宰割”。   二人玩闹了一阵子,挽髻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只仰头问道:“对了,我只听说过‘相如窃玉’,这‘韩寿偷香’是个什么意思?”   听起来十分耳熟,好像姑娘先前给自己讲过这种故事,只是每当自己正听得起劲却总是被漱雪公主打断。正好逮到这个时机,一定要问个清楚!   想到那个白衫女子,挽髻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己就这么来了人界,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不知道天庭怎么样了?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多久?   可自己不会有悔啊,喜欢便是喜欢了,死了也还是要喜欢!如今她才完完全全体会到当年姑娘为何做得那么决绝,即便是取她性命她也也不肯改半个字!倘若是自己,为了卜坚也会这个样子吧!   “挽髻?拙荆?贱内?”卜坚一边拿手在她面前晃,一边换着称呼叫她,这才把她叫了回来:“方才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挽髻笑了笑,“就是在想问你的那个问题啊?松石很了解这个事情吧!”   “我,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卜坚看着她眼神清澈的样子,心道总不能告诉她这种“窃玉偷香”之事吧!自己可是正人君子,对这种事情一概不知才是!   “你敷衍我!”挽髻气恼地要掐他,“那你不是会算嘛,你算给我听!”   “好好好,我算给你听哈!”卜坚微微定神,闭了双眼,片刻后才深沉地说了句:“我算到了。”   “啊?这么快!算到什么了?”她一脸期待地伏在他膝上,静候下文。   “算到,饭,可能是已经糊了。”卜坚从容淡定地说。   她抽了抽鼻子,“哎呦”了一声,说道:“饭真的糊了!你怎么不早说!”说罢就匆匆忙忙盛饭去了。   卜坚倒是不急,他看着她匆匆忙忙地身影自己笑出了声,所谓生活,也就是这样有我有她,平时斗嘴,闲时赏花了吧!   他眼角一瞥,忽然看到桌上一向插梅的瓷瓶中插了一束不知名的花,通体干枯,无叶衬托,只有指甲大小的球状花苞,绿油油的。   便奇怪地问挽髻:“怎么不插梅花,倒是插了这种小花?”   “什么?”挽髻笑着问道。   她顺着卜坚目光看去,只瞥了一眼,秀目便不由得瞪大,端菜的步子也跟着顿了一下。她尽力压着语调,笑着说道:“哦,换个样子嘛!这是‘式薇’,还是我和另外两个儿时玩伴起的名字。”   语调虽轻松,自己心中却是一沉,‘式薇’犹如药中‘当归’,当时三人化用的是“式微式微胡不归?”之意,难道自己在这已被他发现了,要带自己离开了吗?   卜坚看挽髻嘴角紧抿,问道:“挽髻?你怎么突然怪怪的,不舒服吗?”   “哦,没事呀,”挽髻边摆筷子边笑道,“卜神算,可否替小女子看看我们今后际遇?”   “有些人命格奇异,是我参不透的,你也是,惘见山那位姑娘也是,”卜坚笑笑,又说道:“至于我自己,还当真从没为自己测过,我一向顺遂天意,命里有时终须有,活到哪里算哪里就好了。”   挽髻无奈的摇摇头,起身盛饭,回来时却见卜坚双眉紧锁,刚要问询,卜坚却突然说了句:“人生长哉久矣,恨不能与你此刻就白头!”   挽髻一惊,戏谑地回道:“松石兄今日怎么也怪怪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嘴上说地笃定,心中却也万分犹豫。   “没什么,天机啊,不可泄露!”卜坚用手宠溺的刮了刮面前人的鼻子,神秘地说道。   “哈哈,怪不得姑娘她叫你‘铁嘴兄’……”挽髻也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故事往往不会这么美好到头,有道是,真心爱的,从来不得善终;搭伙做饭的,往往却得圆满!天意弄人呀!   之后几天,挽髻觉得卜坚越来越不对劲,好像有意无意在回避自己。只当是他身体不舒服,一大清早就到鱼市买了条活鲤鱼,想给卜坚做他最爱的西湖醋鱼,谁知回去后却是这番景象。   一墨绿长衫的男子和卜坚一同坐在花下,仿佛等她很久了。   “是你!”挽髻见到那个品茶的男子大吃一惊,既是他在这,想必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正是我,我是卜坚请来除妖的。”那个男子淡淡回道,也不抬头,“而那妖,就是你。”   挽髻闻言大惊:“你在说什么!”又忙到卜坚面前问道:“你信我是妖,你怎么请他来除我!”   话虽反驳,心中却冷静得可怕,她心道,不如顺势推舟,让他捉走自己,卜坚便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正是,这位仙人路经这里,对我说这里有妖气,我一想,也只有你是来路不明的。况花草树木均有灵性,如今梅花逆时而开,其中必有妖异!先前是我粗心了!”卜坚一反常态,语气严厉地问道:“梅挽髻,你可是妖?”   “我若是妖,你要如何?”见他这个样子,挽髻带着乞求,语气凄清,周围梅花仿佛也不忍听,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卜坚抬眼看着挽髻,眼中虽有不舍,却更多几分决然。他正襟危坐道:“虽然你我夫妻一场,我对你有旧情,但天生万物以养人,我又从来都是顺天意为之。这一点,你最了解才是!”   说罢他微微叹气,语气却又十分笃定:“若你是妖,除你便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等不到晚上就更了文!希望大大们珍惜我这个码字成瘾的三两木头!O(∩_∩)O 卜坚当真这么无情?姑娘会杀了卜坚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第九章、生死相思      “天意不可违,好个天意不可违,我们在一块也有数月了,你只道天意不可违,那你对我的情分呢?”挽髻后退一步,狠狠攥着衣襟。   “我对你固然有情义,可终究人妖殊途,你且随仙人离开吧!切不可再为祸苍生了?”卜坚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背对着她,语气之间虽有无奈,却也无情至极。   “为祸苍生?真是可笑!”挽髻听到他居然这么说,只冷笑一声:“我何曾为祸苍生!不过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反正也要被除掉,我不妨真的为祸苍生一次,也好尝尝这是个什么滋味!”   说罢,她柳眉蹙起,眸子突然由温婉贤良变得狠厉;只见她单手掐诀,不消片刻,那天上便飘来了一阵梅花雨,将卜坚层层困住,一瓣一瓣香软花瓣此刻都化成了粉碎的寒刃一般,这正是最初他们相遇时的花雨。   梅挽髻纤手一指,对卜坚轻喝一声“去”,那花刃像通了灵性一般就要逼向卜坚。卜坚见状惊慌地后退一步却跌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千万刀刃要落到自己身上。   “还不悔改!”青衫男子冷喝,只化出一柄长剑轻轻一挥,就将那来势汹汹的花雨之刃悉数打散。   接着只见他剑柄往梅挽髻腹部一撞,她吃痛一叫:“啊——”   她表情狰狞,想是剧痛无比。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卜坚最后一眼,就被打成了一枝梅花花枝的样子。   “竟是你!”卜坚呆呆看着这熟悉的梅花雨,一下子想起什么,他目光复杂地自言自语道:“倚梅坞初遇时那场怪雪是你施的妖法,你早就算计好了要害我!”   青衫男子并未理会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淡淡说了句:“好自为之。”   他将那梅枝往袖中一揣,道了句“告辞”,就化作青烟消失了。   云端,青衫男子将梅枝一抛,那梅枝便又变回了梅挽髻的样子,她跪在地上恭敬说道:“方才多谢清染上仙助我圆了这个谎。”   那青衫男子正是清染,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也不解释?”   挽髻摇了摇头,苦笑道:“上仙在此,挽髻哪敢轻举妄动,况且,借这个机会让他误以为我是妖忘了我也是上上策,估计方才要取他性命那么一闹,他是真该恨我了。”   “你……”   “我心里有数。免得真到那一日你硬押我走,他免不了难过,我落子无悔。”梅挽髻身形瘦弱,说出的话倒是有千钧之力。   清染无奈地摇头说道:“你倒是痴心,我只说你是妖,他便真让我收了你,醒醒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挽髻听他这样说,却是笑了,笑得超脱:“即使他这样做,我也不怨他;同样,我也不会怨你;和他作了这些时日夫妻,我活够本了!我落子无悔。”   她一脸虚弱却又坚定不移的样子,让他想起百年前的那个白衫女子,他不由得心中塞了一下。   见他这个表情,挽髻猜出了个大概,她微微一笑:“心若不灭,相思便不会止,其实你比我更深有体会吧,清染!”   “其实我真的很怀念她在天庭的时候。”挽髻眸子一深,像是想起来什么往事。她欣慰地一笑:“她在的时候,最是倨傲能闹腾,却最是敢说真话。没了她的天界,死水不起波,无趣的很!”   清染闻言,抿了抿嘴角,也不再言语,只加快了行云,带着向青帝宫而去。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向来男子多薄情,女子多薄命!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若是这样还好,就不至于两个人都失了魂,丢了心。   倚梅坞中,只剩卜坚定定拄着拐杖站着,任风将他长衫撩起,与这满院花香混在一块。他口中呢喃,神志似乎都有些不清了。他是在对谁说话,可是那人究其一生,也再听不到了:   “那日你迎落花而来,我就知你绝非凡人……”   “‘式微,式微,胡不归?’我饱读诗书又如何不知道,既然那人让你离开,你也便离开吧,也好少受些苦……”   “你早离去也好,毕竟,那日开天眼窥自己命格时,我就知道,左右我也活不过今春了……”   奈何天公不作美啊,“心有灵犀一点通”,在这结尾倒是体现得非常好,还都道是为彼此着想!   故事至此而止,卜坚还是抚着那花枝,红鹂早已潸然泪下,扶桥一边拭泪,一边笔走龙蛇地在本子上记载这一件事。姑娘听罢也咬牙切齿地叹道:“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家伙,你们,唉!”   说罢也忙仰头,微不可闻地啜泣了一下。她抽了抽鼻子又继续说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挽髻是梅仙,这曲水梅花和我到惘见山时挽髻送我的那株均枯了,这说明挽髻正受那九九八十一日天火焚身之苦!”   卜坚这才微微动容,一脸讶然。接着他转身苦笑一声:“松石以为,挽髻现在再苦,也不会比得上到时她守在床畔看着我垂手死去苦,我不能留她一人在我身旁痛哭,我却听不到,也安慰不得。挽髻受完刑,已近百年,我即便可以长寿,也早已化为了一抔黄土,想她那时就算知道了原委,也不会太介怀了吧!”   “我这一生自认顺遂天命,可真知道自己要死了,我又恨起了这悠悠苍天,和她白头终究成了空话,倒不如那日她别来救我,我就困在阵中,不相遇、不相知、不相许,也免教将那生死作了相思……”卜坚咳道,他咳得太剧烈,弓着腰已站不稳,姑娘见状慌忙上前扶住他:“你先别说话了!”   卜坚连气都不顺了,还强说道:“姑娘就暂且留我这条命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几日了,且让我再医治这梅花几日,好让它能度过下一场寒冬!”   姑娘后退一步撇嘴道:“我才不会取你小命,坏我修为。你且好好的,尽量,多活几日吧!”   “松石还有一事相求,”卜坚微微一顿,脸上竟是满满笑意,“姑娘哪日有空再来,若看到松石已死,还望姑娘能将我葬在这里。”   生死之说在他这变得如此云淡风轻,却听得周围人心头像是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透不过气。   姑娘听他这样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带着遗憾和内疚地看了卜坚许久,才“嗯”了一声。   剔过卜坚惘骨,姑娘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卜坚打断了。   “以后便帮不上忙了,保重。”卜坚吃力地拄着拐杖,向姑娘极为郑重地低头拱了拱手。   “保重。”姑娘见状也拱手回了一句,红鹂和扶桥也跟在姑娘身后拱手道了别。   一阵长风吹过,裹挟着三人的离去的身影,好不落寞。   日头还是这样好,像来时一样好,暖洋洋的,也惨淡淡的,照的人睁不开眼。黄莺婉转唱词也不在了,只留那杜鹃在野,声声啼血。   “姑娘也无需太感伤,凡人终究有生老病死,我们不是早就见惯了吗?”红鹂看着身旁低头不语的白衣女子,强压着自己内心的沉重,轻声安慰道。   “是呀,姑娘,”扶桥也在一旁附和道,“人终究难逃一死,不才也不会例外,姑娘还请节哀。”说罢关切地看着眼前人,不知道姑娘一人在这无穷岁月中,清清瘦瘦地走了多久。   “哦,”姑娘听到扶桥拿自己举例,不禁笑道,“扶桥被打了一下竟还好好地,看来身子骨不错,是要长寿了。不过你们都死了也无妨,每逢忌日,我就去看你们,陪你们说说话,这样一个一个忌日排起来,我就不会把这无穷岁月过的没滋味了!哈哈……”   扶桥闻言低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红鹂见状也“哈哈”笑起来,清脆悦耳的笑声激荡在这山谷,和着杜鹃啼血,却平添了几分空旷和寂寥。   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会不会到最后,就只有自己一人在这浩瀚的天地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姑娘看了看身旁还在的两个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下一章清染就粗线了哦,姑娘会怎么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第十章、戏弄剜心      春生春逝均有时,人死人亡那得知?哪管是三千青丝,还是万丈红尘,总被生死无情碾作尘,撒在身后,除了空空,却还有些什么?   从卜坚那回了惘见山,就像又跳回了之前的日子里。姑娘在翘着二郎腿品茶,像是满怀心事的样子。后堂红鹂在着三忙慌地准备晚饭,扶桥也坐在姑娘身旁专心致志写手札。各司其职,原本也是一件极其惬意的事情。   本来一派宁静祥和,哪料扶桥写着写着突然“嘿嘿”笑起来,姑娘拈起一粒花生米,一个兰花指,那花生就直直的向扶桥脑门飞去。   “哎呦!”扶桥一手握笔,一手揉着脑门气恼得说:“姑娘,你又捉弄不才!”   姑娘晃了晃二郎腿,无赖地笑道:“我哪有捉弄你,分明是你傻笑打乱了我感悟人生的思绪,扶桥,错的是你!”   扶桥闻言,无奈的叹了叹气:“不才笑是因为突然感觉人生苦短,却又有那么多条路逼你去选,所幸的是,不才有幸在这惘见山,虽然红鹂姑娘总是让不才干粗活,还克扣不才工钱;姑娘也总是捉弄我,霸道跋扈……”   姑娘一听,顿时又拈起一粒花生,作势要向扶桥弹去,扶桥慌忙改了口:“但是你们都心地十分善良,扶桥此生也没什么遗憾了。”说罢还身子往一旁倾了倾,以便躲开姑娘的袭击。   姑娘见状笑了笑,扔起了一粒花生米张口接住,无半分形象可言,饶有兴趣的说:“这才像话。”又端起茶杯向扶桥看去:“不过啊,人生苦短,扶桥这么说还太早了!若是论什么人生,你在惘见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远比你有资格说。即使是红鹂,也有自己的故事呢,红鹂本来不叫红鹂,她叫妙珠。”语调一升,分明是想勾起扶桥兴趣,说教一番来排遣心中的阴郁。   “‘妙哉美哉,珠玉之容’,”扶桥果然吃了一惊:“红鹂姑娘原叫妙珠?那是为何是改的名?”扶桥往前倾了倾身子,还欲再问,却听得檐外风铃响了起来。   “泠泠……”风铃声清脆悦耳,打断了二人的秉烛夜谈。   一墨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清染,清染身后还跟着一个像是才七八岁的小童子,这小童子就是清染的小师弟——清嘉。扶桥见是姑娘故人来,气氛似乎又不太对,也不便打扰,就低头专心写起了手札来。   “哟,这是谁来了?”姑娘晃起了二郎腿,向门口瞥了一眼,“这几日清染上仙怎么如此清闲,常来我惘见山;还是又要抓什么下凡的仙子什么的?”言语之间嘲讽十足。   清染本已走到姑娘另一旁坐下,清嘉也紧紧跟在他身后。闻言微微一愣,眸子里暗了几分:“你已知道是我抓的挽髻?”   姑娘戏谑一笑:“怎么不知道,‘式微’不是咱三个一起起的名吗?能抛下‘式微’提醒挽髻的,除了你还有谁!我可不像上仙忘性大,儿时的情分,我记得清楚着呢!”   语气刻薄尖酸,扶桥在一旁恨不能找个地缝遁走,又让自己摊上这种事,可也不便多言,只眼观鼻,鼻观心。   清染听这话,却没有半分恼火,他心性倒是好,可一旁清嘉呆不住了:“大胆蛇妖,见清染上仙和本仙不但不行礼,还敢如此放肆!”语调之中虽还略带奶气,却也威严十分。   “不可胡闹!”清染低声喝道,清嘉一向受清染疼爱,那里受到清染如此对待,只懊恼的不说话。   “哟!”姑娘又笑道,还愉悦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一声“哟”音调之高,戏谑之强,均是扶桥前所未闻。姑娘惯会嘲笑人,没想到原来平时对自己如此留情,扶桥不由得擦了擦冷汗。   “这个女娃子你什么时候生的?是跟那牡丹仙子,还是什么三公主四公主的,动作挺快,瞒得够紧呢!”姑娘满眼欢喜,看着清嘉的眼中尽是慈爱,还欲张手抱他,直看得清嘉汗毛倒竖。   “别胡闹!”清染难得目有愠色,说出这话来却又是底气不足,“我跟她们只是同门而已。”清嘉也在一旁不满的抱怨道:“我是男人!”   姑娘也不理会他,只看着清染单纯地一笑:“好了,我知道,开个玩笑而已,那这个有趣的小娃娃是在哪买的?”扶桥闻言又是默默地擦了擦冷汗。   “好你个蛇妖,居然出言不逊。我是清染上仙的师弟,清嘉大人,这名字还是清染起的;我是这百年来新晋的青帝弟子,才不是买来的!”清嘉终于忍不住了,在一旁气恼的说道。   “清嘉,‘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柳三变的好词,”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下来,笑道:“清染还真是宠爱你,盗用我曾养过的小青蛙的名字给你,怪不得不念与我们的往日情分,原来是另有‘新欢’啊!”   扶桥悄悄抬头看了面无怒色的清染一眼,心中不由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位上仙定力如此之强,外表虽冷冽,心性却这么好!   那清染只定定看着眼前嬉笑怒骂的白衣女子,启唇轻道:“这次原是我不好,我没向师父求情,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天规不可废……”   “又是什么狗屁天规天条!”姑娘不耐地打断,然后又讲了个冷笑话似的,她随口说了句:“这就注定了你终将失去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清染听到她这样说,只觉得心中一滞,苦笑不语,目光沉郁地看着别处。   “清染,你干嘛呀!你都从来没这么好脾气对过我,你对这个小蛇妖都……”   “够了,她不是蛇妖,你不可再放肆!”清染低声喝道。   不是蛇妖?清嘉气愤地看着眼前得意的白衣女子,不满的撇撇嘴:“目有龙气,身无龙骨,不是蛇妖,你难道还能是……”清嘉像是想起了什么,硬生生的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目瞪口呆的看着姑娘。   “小娃娃,我的名字可不是你能叫的哟!”姑娘嘴角往上一挑,用右手食指挡在唇前,目光灼灼地说:“我的名字呀,是个禁忌!”   是个禁忌?扶桥看着清染、清嘉脸色都不对,心中生疑,为什么会是个禁忌?看来自己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她呀!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大家都在沉默。可沉默并没保持多久就被红鹂一声“哎呦”打破了,“清染上仙,您怎么来了?这个可爱的小神仙是哪位?”红鹂温婉的福了个身,起身问道。   清染只对红鹂“嗯”了一声,又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天条不可废……”   “好了,你向来待不到一盏茶功夫,今日时辰到了,你也该走了。”姑娘不客气的往门口一指,也不言语。   清嘉冲她“哼”了一声,就拽着清染要离开,清染却似还有话未说。   红鹂看出来情况不对,就道:“小狐去送上仙。”就领二人走了出去。片刻后又走了回来,对姑娘说:“清染上仙让我告诉你,再过三日就要迎来雨季了,你少出去,带好墨荷宝伞!丫头,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   “他才不会生我气,”谁知姑娘无奈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他又会说这些话。他虽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放心好了,我跟清染近千年的情分了,是知道他不会生气才敢这样。不过我心里真真是为挽髻着实气不过!什么天规天条,却似放屁!”说罢叹了口气,就去了后堂休息了。   红鹂无奈摇了摇头,又看向若有所思的扶桥,笑道:“呆子,你那么有才学,也不说她几句。”   扶桥看着白衫女子没入屏风后的身影,叹了口气,失落的道:“姑娘辩才十倍于我,我纵是学富五车,也抵不过她‘理’字一身呀!”说罢也去休息了。   红鹂奇道:“今个儿都是怎么了?”   青帝宫中,清嘉绕着清染不停询问,“她就是百年前与你,还有那谁并称‘三小上仙’之一的那个女人!”   “嗯。”清染翻书,也不抬头。   “她就是你剜了那颗心筑伞给她,她自己却全然不知的那个女人!”清嘉暴跳如雷。   “嗯。”面前人微微扬头,轻笑一声,眉清目朗。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下一章,浪荡红鹂的感情史,哎呦不错哦!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第一章、山神收租      “还真是下雨了呢!”   红鹂推开窗子,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珠,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只是她平日里一贯笑着的月牙眸子里,这几日却平添了几分阴郁,她近来总感觉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像宿命一般,她摆脱不掉。   姑娘闻言轻笑一声,翘了翘二郎腿:“清染说的怎会不对!”说罢却又无奈地摇摇头,“这样的天气虽甚合我意,可我怎么出去啊!终日窝在这里,我的骨头都要散了!”   “是啊,要不是我在这里陪伴你,教导你,你是熬不过这些年啊!”红鹂听她语调里满是烦闷,只冲她飞了一记媚眼,又低头作娇羞状。   “哈哈,你可拉倒吧!”姑娘笑了笑,又满意地看着一旁卖力擦着桌子的黄衫男子,启唇道:“不过有扶桥解闷倒是真的。”   “是啊,书呆子傻得别具一格,只是看着,老娘,啊不,我就感到快乐!”   红鹂这样说完,与姑娘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可那黄衫男子恍若未闻,还只是勤勤恳恳干着手底的活计。全然没看到身旁二位姑娘因为自己笑了个满怀。   “这什么情况?”红鹂疑惑地瞅了姑娘一眼。   “不知道啊。”姑娘也摊了摊双手,一脸无辜。   红鹂莲步轻挪,到扶桥擦的桌子上弓下腰,眉目含情地盯着他,片刻后撑腮问道:“书呆子今日是怎么了,满怀心事的样子?”   扶桥这才像回了神,他抬头一看,看到近在咫尺放大的妩媚脸庞,只“啊”的一声红着脸向后退去,好像受了莫大的惊吓。   “红鹂姑娘,你怎么又吓不才!”扶桥拿抹布往自己面前一遮,满脸委屈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   “哈哈,”姑娘倒是先在一旁笑了,“我就想啊,扶桥是呆子,怎么会有心事!原来是刚才脑子空空,出神了!”   扶桥听到这清澈的语调,才嘴角一撇,遗憾地回道:“姑娘,你们总是戏弄不才,戏弄别人;好像与不才很熟识,实则不才连姑娘们的来历什么的一概不知。不才福薄,也没有百年、千年来了解……”   他说到最后,像是有些难为情,语调越来越轻。   “我们可没欺负过旁人,只欺负书呆子而已!”红鹂兰花指一翘,掩唇笑道。   “哦,原来是介意前两日没给你讲红鹂改名的事!”姑娘见他扭扭捏捏地样子,只伸手“啪”地拍了他一下:“你看你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一样!直接说不就行了,又不会吃了你!”   “哦~原来书呆子是‘唾液’我的美貌啊!”红鹂轻轻捶了他胸膛一下,一脸“别解释,我都懂得”的样子。   “红鹂姑娘,那两个字念‘垂涎’,并不是‘唾液’!”扶桥紧紧靠着椅子背,本能地纠正道。   “好好好,‘垂涎’我的美貌这下总没错了吧!”   “嗯,啊不是!”扶桥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身旁看好戏的姑娘摆手解释道:“不才,不才没有垂涎红鹂姑娘的美貌!”   “哎呀,书呆子~”   “啊呀!红鹂姑娘!”   哭声笑声交杂一片,姑娘觉得气氛已经可以了,就拍了一下桌子,正像那说书人拍了一下惊堂木。   见姑娘要讲故事了,红鹂和扶桥均是一愣,默契地相视一眼,不再玩闹。一个人倒茶斟水,三个青瓷杯整齐码在一起,只见茶水不见茶叶,明晃晃澄澈得干净;一个好奇自己的故事从旁人眼中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也速速从后堂拿出各色蜜饯糕点。三个人搬了凳子整齐坐了一圈。   看着那二人托腮期待地样子,姑娘才抿了口茶水,右手一挥,神秘地说道:“那一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夜色流墨,冰冷刺骨……”   一大串修饰词滑过,正要进入正题,却听得门外沧桑一声:“姑娘们别来无恙啊!”   “哎呀……”   三人被坏了兴致,均是懊恼地向门外看去,却看到一个披蓑衣,戴斗笠的老头。有些尖嘴猴腮的样子,似乎已逾花甲之年,头顶微微秃了;老鼠眼睛里冒着精光,看上去甚是猥琐。   只见他摘下斗笠,驼着背,负着手,迈着八字步,连带着八字胡一摇一晃的走了过来,甚是有趣。扶桥见状悄悄看向身旁二人,还说不曾欺负旁人,这个老伯恐怕就是众多被欺负的人之一吧!   那老头看着扶桥眼中精光更亮,似是对惘见山多了个人很是惊讶。只见他微微拱手:“咸山山神咸叟,见过三位仙人。”说罢起身入座,甚是娴熟。   姑娘笑道:“三位仙人?咸老头还曾说自己目光如炬,才几月未见,就成了个睁眼瞎吗?”   红鹂也在一旁掩嘴轻笑,扶桥也呆呆站在一旁:老伯是误以为不才也是仙人吗?   那咸叟又说:“老头子我从未看错过人,姑娘身份不便多言,红姑娘乃是九尾火狐,至于这位仙人,暂时还不清楚!”瘦骨嶙峋的手往扶桥方向一指,扶桥顿觉自己浑身上下不自在。还未来得及纠正又听他说道:“姑娘,我们可不是几月未见,是整整一年不见了!”   扶桥奇道:“老伯记性竟如此好!”说罢惊喜的看向那两位姑娘,红鹂姑娘低头不语,姑娘笑意嫣然。   怎么感觉气氛有点尴尬?   那咸叟看她们没反应,又转了转眼珠对扶桥一笑:“也不是,大仙过奖了,只是今日,姑娘们又该交年租了!”说罢尴尬的笑了笑,竖着耳朵等回应。   欠租?收租?也不再着急去改那老伯的口,扶桥心道:这些是神仙之间该有的营生吗?怎么如此市侩?难道天界也世风日下,那掌刑罚的天神干什么去了!唉!   姑娘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只轻啜茶水,含笑不语。身后的红鹂像是想缓解一下气氛,就看着咸叟柔声问道:“咸叟,你这额头上三道疤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只见那咸叟满是皱褶的额头上有三道暗红色伤疤,仅有半指长,先宽后窄,先深后浅,像是小猫什么的抓的。咸叟闻言脸色一变,盯着红鹂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欲做答,却听见扶桥奇怪地“哎”了一声。   看着三人均向自己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扶桥尴尬一笑:“没什么,就是今早下山去菜场买菜时,遇到一个故人,他耳朵后面也有三道跟您的很相像的伤疤!”   红鹂紧接着问了句:“耳朵后面?”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轻颤,仿佛刻意去拿捏了语气,连表情也晦暗不明。   扶桥看着红衣女子少见的阴郁,笑着耐心说道:“是呀,是耳朵后面,以前不曾注意到,可青彦说这是胎记……”   可还未等他说完,只听得红鹂念了句“青彦”,就慌张变作了一只红毛狐狸,冒着雨一溜烟蹿下了山。只留下身后若有所思的姑娘,吓了一跳的扶桥,和看到红鹂变回狐狸心有余悸的咸叟。   咸叟看到剩下二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想速速转入正题,转了转眼珠笑道:“疤也一样是挺巧的,只是我的这道疤,是红鹂姑娘在我上次收租时变回狐狸挠的,不过姑娘她贵人多忘事,似乎忘记了,呵呵。”说罢还心痛地抚抚额头,一脸尴尬。   “这就更巧了,”姑娘饶有兴味地说,“那个青彦耳后的疤也是红鹂姑娘变回狐狸挠的!”说罢看向扶桥:“你不是想知道红鹂为什么改了名字嘛,我这就告诉你。”   扶桥点头一笑,端正坐好;咸叟也跟着点头一笑,端正坐好,一副要听故事的样子。姑娘见状笑道:“咸老头,你怎么还不回去?红鹂回来再挠你我可拦不住啊!”   咸叟为难地说:“那姑娘,可先把今年租金给老叟吗?”   “我不是让你去问清染要吗?”   “是,可是老叟……”   “那可是我不想给你吗?”   “不是,可是姑娘……”   “那你就去问他要吧,让他这次把这百年的租金一并给你,怎样?”姑娘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循循善诱的说道。   “可是……”咸叟看着眼前惹不起的人,说又说不过,打又不敢打,甚是为难。   “那这样吧,”姑娘看着扶桥笑道,“那就让这位‘大仙’回天庭时提拔你上天界任职,随便当个什么官,怎样?”言语之间,也甚是为难,好像便宜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中!”咸叟马上拍腿回道,想想自己兢兢业业守着咸山守了上千年,从未升过官,也不知道因此被老婆子揪着耳朵骂了多少次……想到这里马上起身,披好蓑衣戴好斗笠道了句“告辞”就匆匆离开了,也不理会当事人脸上的着急,似乎生怕姑娘会反悔。   “唉,老伯。”扶桥急的刚想对咸叟挑明自己并非是什么‘大仙’,却看到姑娘眼里凌厉的笑意,就咳了两声,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看着咸叟眉开眼笑消失在了门外。   扶桥看着姑娘一脸得意的样子,不由得替那个乘兴而归的老头叹了口气,“姑娘,你连老人家都不放过!不才哪里是什么‘大仙’!你又戏弄旁人!”   “万一是呢,”姑娘一脸语重心长地说道,“说不定你就是哪个失了记忆的‘大仙’呢,哈哈……”说罢终于忍不住,自己也大笑起来。   “好了,姑娘不要取笑不才了,说说红鹂姑娘的故事吧!”扶桥看眼前一捉弄别人就心情舒爽,笑颜明媚的女子,笑着摇了摇头。   姑娘饶有兴味的看着一脸无奈的扶桥:“那好吧,我讲了哈,别看红鹂和你一样脑子不太好使,又不识字,还不勤快,但她却是九尾火狐一族如假包换的族长!   “啊?”扶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来红鹂姑娘居然是狐妖的头领,那她平日里会领着她的狐子狐孙干嘛?想到这里,他脑子突然晃出了个老鸨的样子。他抓紧摇了摇头。   “红鹂原唤妙珠,本来在百年前,就可受完雷劫飞升成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各位读者大大,我是三两木头,根正苗红,不弃坑,不停更。^_^ 下一章,让我们来看看红鹂的心酸感情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 ☆、第二章、十世轮回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扶桥听着面前白衣女子眉眼生动地给自己讲那百年前的故事,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了白居易的这两句诗。也不知道是因为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打枝叶声,还是因为姑娘潺潺如清泉的声调。想到这,扶桥自顾自地轻笑一声。   姑娘讲得口干舌燥,举起杯子刚欲喝口茶润润嗓子,就看到扶桥笑意盈盈的样子,无奈笑道:“扶桥,我刚刚讲了那么大串,你可听明白了?”   扶桥看着眼前人眼底隐含的威胁,慌忙正色道:“嗯,明白了。也就是说,红鹂姑娘本来百年前的那晚再扛一过道天雷就可飞升了,不过不小心被天雷劈到了尾巴上,让她暂时不能变回人形,可正巧被前去送信的青鸟也就是不才好友青彦捡到了,以一粒蟠桃救回,还给它取名叫红鹂。”扶桥迅速把话简要重述一遍,来证明自己方才并未走神。   “嗯,”姑娘看着一脸紧张的扶桥笑道,“记性不错,青鸟名为青彦,就一时兴起,给眼前娇小可爱的红毛小狐狸起名为‘红鹂’,小狐狸自己本来已有‘妙珠’这一好名字,就在青鸟怀里张牙舞爪乱动以示不满,青鸟看它十分激动,还以为是它喜欢这个名字,就开心地凑过去想蹭一蹭它的鼻子,没想到就被它‘嗷’地在耳后抓了一下。”   姑娘本来眉开眼笑,边说边比划。可说到这顿了顿,眸子晦暗不明,又轻声笑道:“红鹂她每次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笑得不成样子。”   扶桥看着姑娘表情略有忧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就又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青鸟照顾了红鹂七日,也因此延误了送信时日;而红鹂伤口愈合恢复人形后,却埋怨青彦给他起了个难听的名字,还硬逼着青彦对她负责,娶她为妻;青彦看着现在妩媚动人的妙珠,很是难为情,毕竟跟她虽同起同卧,可她那个时候还是个小狐狸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倒有人来替他决定了,”姑娘转了转手中茶杯,眼睑一垂:“司刑罚的那人受天帝之命来行刑,青鸟因误了时日,且干涉红鹂自行化劫,遂罚其十世轮回,世世为人;而妙珠本已炼成仙根,也自甘永弃仙籍,以求世世寻青鸟。”   “原来红鹂姑娘竟是为了青彦才改了名字!”扶桥听罢,一阵唏嘘:“多是天公不作美呀!人人都道神仙好,不才却深觉还是作人自在些,可以随性随喜,没那么多不近人情的天条天规束缚!”   姑娘却不屑的回道:“什么天规天条,我看更是司刑罚那人不近人情,狗仗人势!”   扶桥看到姑娘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心生寒意,强笑着问道:“姑娘与司刑罚的上仙可有何过节?”   姑娘面色沉重,只略带急躁的转着手中杯子,一圈又一圈,也不言语。   扶桥看着她满怀心事的样子,一时语塞,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幸好这会子,红鹂竟回来了。   “红鹂姑娘,你回来了!”扶桥笑着迎上去,递给她一块毛巾让她擦脸。一旁姑娘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红鹂,默不作声。   眼前红衣女子,浑身湿透,却目光灼灼;但若让你说,你却说不出这双眼睛里都有些什么,看不出悲喜;倒有些像回光返照的垂死者,目光炯炯,脸色绯红,实则将不久于人世。   姑娘看着红鹂连扶桥手里的毛巾也不知道去拿,只叹了口气,轻道:“回来了,怎么样?他可还认得你?”   红鹂这才笑了一笑,笑得很是敷衍,全然没有了从前春光明媚的样子:“果真是他,我看到他了,我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她明明是面朝着二人,目光却不知盯着哪里。或许现在在她心中,这百年往事悉数涌现心头。百年等待的悲喜全都将她心肺搅得生疼,心中翻涌的巨浪一刻也得不到平息。   扶桥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阵堵塞,心有戚戚焉。   姑娘听她这样说道,微微摇摇头:“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你先前计划好的那一些东西呢?你反复想了百年的话呢?你连见面时的声调、表情都对我练过那么多遍,如今冒雨前去竟什么也不做?”   她看着眼前红鹂还是不为所动,只轻轻叹道:“罢了,你快去后面洗个热水澡吧,日后再说。看看你这憔悴模样!”   红鹂也不再说话,沉默了半晌后,对二人欠了个身就消失在屏风之后。   扶桥看着红鹂反常模样,心中也不由得一阵难过:“大概是‘近乡情更怯’了吧,苦苦等了百年,终究还是没准备好去听一些自己不愿听到的事情,去见一些自己不愿见到的变化。”   “是了,”姑娘叹道,“青鸟临投人道时,曾对红鹂说‘愿未来十世,世世只钟情红鹂一人’,这才让红鹂苦苦等了这百年,也找了百年。说这话时的真心不假,可一旦重投为人,哪里还记得起前世的事呢!红鹂怕是要失望了。”   “唉,红鹂姑娘大概也猜到了青彦或许不记得她了吧,这才连上前打声招呼都不敢,怕自己打碎了自己的幻梦。”   扶桥跟着说道。他看着姑娘叹气的样子,又想到红鹂的百年悲喜,不由得又是一阵感伤:“姑娘们虽活得长久,若有苦痛却也苦的长久,百年在姑娘们眼里,也不过是无穷无尽的岁月中的一小段时光而已,还不够姑娘们消遣的;而对不才来说,百年时间早就足够任岁月把自己化为一抔黄土;爱也好,恨也罢,早就被风吹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所以,姑娘们的伤悲,不才终究不能亲自感受了!”   说罢,他也跟着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姑娘闻言也不言语,放下茶杯,起身站到门口。扶桥见状,也跟了过去。   刚站到门口,一阵混着泥土芳香的清凉就迎头浇了过来,让人禁不住爽快地打了个寒战;门外天还是昏昏的,大朵大朵的黑云汹涌、翻滚着,像是岁月长河中的一朵朵水花;雨还是‘哗啦啦’地下着,哀怨缠绵的,也不知道又是欠了谁家公子的情义。   扶桥难得没答话,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白衫女子广袖裙摆随风肆意扬起,在门外昏暗的天色下亮得十分耀眼,却也是形单影只,可谁知道自己何时就会逝去?病死,亦或是老死吧。   姑娘安静的站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转头对扶桥说道:“那个司刑罚的叫九曜,我们啊,原是朋友。”   “那怎么倒是先前没听姑娘提起过他?”   “提他做甚,都是我眼瞎了!”姑娘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今日到此境地,也全是拜他所赐!”说罢甩袖转过头去,像是想摆脱掉什么一样。   扶桥看着面前白衣女子紧抿嘴唇的样子,心中一阵难过,她脸上与其说是怨恨,倒不如说是失望与懊悔。怪不得当日听说自己名为黄曜时表情那么奇怪,原来是对“曜”字介怀而已。九曜上仙的名号虽然之前从未听她提起,但今日看来,她确是也从来不曾把此人忘记。   不过,姑娘这是终于愿意开始对自己说那些往事了吗?   “这些事本来也该告诉你的,”姑娘沉默了许久。像是想通了什么,转身对扶桥负手道:“你以后若有什么要问的,我的事,红鹂的事,我都会告诉你。”   扶桥看着她扬唇一笑,眉目疏朗。他点头轻道:“嗯,不才定当洗耳恭听。”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林和靖的好词正适合现在读呢!眼前烟雨朦胧,笼着无尽的萋萋芳草,绵延了一地的怨憎会、爱别离,无头的愁绪也跟着叠了一层又一层。   这一次,也不知又要唱谁的‘满地和烟雨’?    ☆、第三章、红烧茄子      后堂莲池旁,扶桥正在八仙桌旁勤勤恳恳地干着活计;几尾红色的小鲤鱼也在池里愉快的嬉戏,时而摆尾溅出水花,时而聚在一起吐着泡泡,像是想引起上面大忙人的注意;可下一刻就被来人轻快的脚步惊得俶尔远逝,当真胆小。   红鹂端着刚烧好的茄子走了过来,看见扶桥正手忙脚乱滤着茶叶,不禁放下盘子掩嘴笑道:“哎呦,书呆子急什么,姑娘这个时辰肯定还在床上窝着呢!”   扶桥抬头见是红鹂,她又如从前,说话时目光缠着别人,眼底有千万种光华流转,好像歇了一晚上,不快的种种都如昨日死。   “姑娘虽然还在床上赖着,可一旦起了,喝茶便是喝个急的,不才得先备好才行啊!”扶桥冲她灿烂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倒是懂她!”红鹂暧昧地瞄了他一眼,转身坐下优哉游哉地梳理着长发。   “红鹂姑娘早啊!外面天气不错,呵呵。”   若是下山遇见青彦兄,一定要跟他说这件事,说不定他就能想起红鹂姑娘了;但现在就先不要提了,免得红鹂姑娘又伤心。扶桥想到这,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不错?外面可是阴雨不绝,你倒真让姑娘教育了,我还是喜欢好日头。”红鹂边说边转身到椅子前施施然坐下,一边一手捋着腮旁垂下的一缕乌发,一边与扶桥饶有兴趣的聊着天。   “哎呦,书呆子,你看看,这茶壶里还有茶叶,姑娘喝道又要骂了,啧啧……”   “知道了红鹂姑娘,”扶桥无奈说道,“红鹂姑娘,你从来不做,全都是不才一个人做。”嘴上抱怨着,手底下却又灵活地抄起茶壶。   “哎呦,书呆子,你看看,这糖醋鲤鱼刺你也不挑挑,我一吃准会被卡到!”红鹂看着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鲤鱼,不由得对自己厨艺又赞叹了几分。   “是是,您老小点声,小心着池子里的鲤鱼听了去,”扶桥慌张地瞥了一眼莲池,看见小鲤鱼还在天真愉快的玩耍着,舒了口气,“不才这就给红鹂姑娘挑刺。”   红鹂嘴一撇,一本正经的说道:“早知道早好,反正等它们长大一些,还是要拿来做菜的,哈哈。”   说罢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莲池旁,充满爱怜地朝水中撒了一捧鱼食,“多吃些,快快长哦!”红鹂难得母性光辉大显,又朝水中撒了一捧。小鱼儿们见有美味,也不多加思考,一反先前惊恐,纷纷聚到池边,兴致勃勃的吃了起来。   扶桥见状,慌忙放下手中筷子上前拦住:“红鹂姑娘,不才今天已经喂过了,再喂鱼就要撑死了!”   这个女子哪是爱怜的看着一条条可爱游鱼,分明就是盯着一盘盘糖醋鲤鱼!   红衣女子被扰了兴致很是气恼,看着眼前容貌俊俏却目光傻气的扶桥,又不由得心生戏弄:“好吧书呆子,这个时辰姑娘该醒了吧,你是不是还没把红烧茄子上的大蒜去掉啊!”   “哎呦!”扶桥手忙脚乱地又去挑蒜,“红鹂姑娘,你知道姑娘不爱吃蒜还每次都加蒜!”来这惘见山也有一段时日了,日日如此,虽天天手忙脚乱地,但在心中倒是早就习惯了。   “你倒是懂她。”红鹂暧昧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是,只是昨天姑娘说了自己的一些往事,不才觉得自己离姑娘又近了几分!”扶桥嘿嘿一笑,傻得可以。   “哈哈,书呆子啊书呆子,姑娘和咱们不一样,时近时远的,这会子聚在一起吃红烧茄子,说不准下一个时辰就各奔东西了!聚散这种东西,连卜坚这个神算子都搞不清楚,谁又说的清楚啊!”红鹂说到这里,目光暗了几分,她凝视着地面,不知道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红鹂姑娘……”扶桥见她又是这副样子,只胸中抑郁,却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她才好。   “红鹂姑娘不要担心,反正咱们三个永远都待在一起,也不分开。不会像姑娘和九曜司罚一样,也不会和你和青彦一样。”扶桥轻轻拍了拍红鹂肩膀,柔声安慰道。   “书呆子,没想到你这么好,平常都是我不好,总是欺负你!”红鹂突然以袖遮脸,像是感动得哭了。   “没事啊红鹂姑娘,别哭了!”   “嗯,那我们就约定好至少要在这惘见山再一起待个百年,谁要是先走,剩下两个人就先弄死他!”红鹂边说,边伸出手要和他拉钩,她狡黠地一笑,笑得扶桥浑身发毛。   “呃,这个,红鹂姑娘不才其实……”   扶桥本想抱怨他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但见她不容拒绝的样子,便只好伸出手要和她拉钩,可还没勾上手指头,红鹂突然又变了个脸,狠狠拍了他一下手。   “啪!”   “哎呦,红鹂姑娘你这又是干嘛!”扶桥看着自己红肿的手,又看了看反复无常的红鹂,委屈地问道。   “什么干嘛!你分明活不了那么久还答应,你是想在这惘见山让我和姑娘给你养老送终啊!”   看着她一脸不讲理的样子,扶桥欲哭无泪:“可是是红鹂姑娘让我答应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红鹂翻了一记白眼,又说道:“那个什么九曜司罚是不是和姑娘过去有关?我在这待了一百多年,那个死玩意都不告诉我一点往事,如今倒是告诉了你!”   “啊?”扶桥听她这样说,才知道原来姑娘的事情还从未告诉过旁人,虽然畏惧红鹂的淫威,但还是心中欢喜。   “你还笑!”   “不才,不才不敢了,”扶桥收了笑容叹了口气,“不才待会再陪红鹂姑娘玩,我得先干活,还有好多活要去干啊!”   “抱怨什么,”红鹂语重心长地拍着扶桥肩膀,“你这才干了多久,老娘干这个都干了一百多年了!要不然怎么了解她了解的就像是肚子里的蛔虫,唉!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若是我不在了,书呆子定要天天挨骂了!”   “红鹂姑娘怎么会不在,你是要不老不朽的,不才是凡人可就不一样了!”扶桥没发现红鹂脸上一阵阴郁一扫而过,只听到红鹂的自喻,又看到她一脸得意,不由得笑道:“红鹂姑娘和姑娘感情真好,可是红鹂姑娘不应该……”   “是了,”好像根本没听见扶桥的话,红鹂又自顾自说道:“我和姑娘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可离不开我!”扶桥上个还没纠正,就又听到“天造地设”,无奈地摇摇头,“红鹂……”   “鹂卿方才说谁离不开谁?”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正伸着懒腰一脸好笑地看着红鹂,“怎么,鹂卿不需要我每年帮你挡一次越来越狠的天雷劫了吗?原来竟是我离不开你!”   “哼,女生外向!不告诉老娘的事你全告诉了那个书呆子!”红鹂见她出来,自己嘟囔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姑娘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扶桥看着姑娘一脸戏谑,红鹂一脸羞恼,忙笑着说:“姑娘们快吃饭吧,这茶也滤过了,刺也挑好了,蒜也除净了,咱们快吃饭吧,呵呵。”边说边拉开椅子,让她们坐下。   “不了,我还不饿。红烧茄子还是端娘那做得好,我也好久不去她那了,今个我去她那吃!”姑娘坐下来只喝了口茶:“待会扶桥跟我同去吧。”   “也好。”扶桥看了眼挑的干干净净的茄子,不由得一阵遗憾。   “好什么好,下雨天你还出去!辛辛苦苦做好的红烧茄子你也不吃!”红鹂忍不住扯高了嗓子说道:“而且你只带书呆子也不带我!”这样说完,还委屈地瘪了瘪嘴。   “茄子咱们回来再吃。”姑娘见她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好笑地说道:“红鹂你不爱雨天。而且你万一被你们家那口子,六尾雪狐什么的抓走,谁在这陪我啊!”   听她这样说,红鹂才又笑了起来,得意地瞥了一眼扶桥,那眼神像是在说“老娘可是如假包换的狐狸,跟老娘抢男人,你还嫩了点”。   扶桥见状,只慌张地点了点头,怕红鹂一个不开心就吃掉自己。   “唉,整整三日了,我不能再呆在屋里不出去了,再不来‘生意’,我去哪剔人‘惘骨’来修我龙骨啊!”   姑娘打断了他们无名的沉默,把话说的理所当然。红鹂扶桥二人却都知道她是在这呆不住了,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出门。   又喝了一口,姑娘就和扶桥一人拿了把伞出了门,姑娘临出门前还对气恼的红鹂回眸一笑:“鹂卿,若是无趣,你也可以下山走走哦!”   雨帘还不曾被哪只手揭起,虽不是“淫雨霏霏,连月不开”,倒也差不多了。扶桥看着前面撑伞脚步轻快的女子,纸伞流墨,白衣胜雪,心道这天气倒也不错,想必雨停,就快转到夏季了吧!   二人还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姑娘,我们下山是要去哪?”   “去栖龙小筑玩玩,快一年未去了,那的老板娘该想我了!”姑娘笑着回道。   “是栖龙小筑啊!”仿佛有熟识的人在那,扶桥脸上掩不住笑意。   “是老板娘想姑娘,还是姑娘想那的红烧茄子了?”   扶桥心中好笑,想碰个软钉子,却只听到眼前人轻声一笑,抑或那声音只是雨打手中伞的错觉。也不再言语,听着雨声,和着脚踩草丛的“簌簌”声,匆匆下了山。    ☆、第四章、谈及婚嫁      到底繁华,虽是阴雨天,街道上小贩依然热闹的叫卖着,这细绵绵的雨丝筛在各色瓜果蔬菜上倒显得十分新鲜;行人也络绎不绝的,顶着伞悠哉前行。也是,已经连下好几天了,难道还要他们一个个困在家里不成吗?   姑娘听着紧跟在后面的脚步声,忽然问道:“扶桥,你在这汴梁可还有什么亲人吗?”   扶桥听到微微一愣,姑娘向来不询问自己身世什么的,今天是怎么了?   “这倒没有,不才福祚浅薄,二十岁时生过一场大病,之前的事全记不得了,醒来后就在恨悼家中了,想来是上无高堂,中无兄弟。此后在她家久居过一年,今年才自己独身过生活。”怕姑娘听不仔细,扶桥不由得快走两步,走在姑娘身边。   “哦,”姑娘看着身旁人笑道,“恨悼?之前似乎也听你提到过,他又是你哪个满口儒学道学酸腐的至交好友?”   “这个倒不是,”扶桥听到‘酸腐’二字无奈一笑,“人家徐恨悼是个姑娘,恨悼她就在栖龙小筑做活,不才隔个几日下山置办货物时,就会去看看她和徐伯父。”   “哦?”姑娘脚步放慢,一双柳叶眉微挑,饶有兴趣的看着一旁略带局促的黄衫男子。   “原来竟是个姑娘啊!”   “嗯,是个姑娘。”   “书呆子艳福不浅,大病之时有人照料,病好之后又有人许下白头,不错不错,”姑娘点了点头,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目光中满是赞许。   “姑、姑娘!不才,不才和恨悼是曾被徐伯父谈及婚嫁;可不才,不才对恨悼绝无非分之想,姑娘莫要拿她开玩笑了!”扶桥见她误会,不由得红了脸,连比划带磕巴,语无伦次慌忙解释。   “谈及婚嫁,这不就好了嘛,你们凡人不就讲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我还担心你单相思,还得我这个德高望重的神仙作为你的奶奶辈出面提亲。”   姑娘“哈哈”笑了笑,不知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姑娘现在就好似一个衰朽老头听到不争气的女儿终于有了归宿,点了点头,满脸的欣慰。   “怎么是奶奶辈?姑娘才十七八岁……”说到这扶桥自己也顿住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只吞了口口水,讪讪笑道:“不才,不才敢问姑娘芳龄,啊不,高寿啊?”   “不大不大,我还是个孩子,”姑娘装作懊恼地瞄了他一眼,看了看四周,凑近他耳畔粲然一笑回道:“我才一千二百来岁而已。”   “啊?这,这确实不是很大哈……”扶桥擦了擦额上细汗,心道,这何止是奶奶辈,简直是祖宗辈,还是骨灰级的祖宗辈!   “所以扶桥要听我的话哟,有道是‘不听老人言,你死在我面前’。”姑娘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得意地点头,唇间含着几分擦不掉的笑意。   “唉!”扶桥看着身旁妙龄女子一脸“语重心长”的表情,像是要说什么,却又迟迟开不了口。   姑娘正奇怪他怎么沉默了,一抬头却看到他脸上绯红更甚,便好奇地顺着他目光看去。   原来在栖龙小筑门口,一个姑娘正笑着朝他招手,这必是徐恨悼无疑了!   “傻看着她就是你的了?走,挺胸抬头,奶奶给你提亲去!”姑娘忍住笑意,拉着扶桥就要找她去。   “姑娘别闹了,让你一闹我都不好意思见她了!这是自家妹妹,可不能戏弄了她!”扶桥又急又忧,只拉住身旁起哄的白衫女子,不教她平白生事。   “哈哈,知道啦,跟你玩笑呢!”姑娘无奈地笑了笑,又好奇地看向了徐恨悼。   真是个让人看了舒服的姑娘!   只见她嘴唇轻抿,笑意嫣然;一双眸子最先入眼,尤其精致,姑娘的一双眼若是精妙寒星,闪烁灵动;那这徐恨悼的就是两湾弯月了,温婉解语,只看她眼睛,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身粗布衣衫,不甚精致却让她穿的干净清澈,自有一派风韵;想来她父亲也一定是一位短褐穿丁却才高八斗的五柳先生了。   扶桥笑着先行走了过去,把伞收了在檐下站定,轻声笑道:“恨悼,数日未见,你和徐伯父可好?”   徐恨悼也一脸笑意,双手翻飞,皎洁轻快地有如鸿鹄。   如此妙人原来竟是个哑巴!   姑娘听见扶桥对她说起自己,就也走上前去收了伞,对她点头一笑。姑娘还没说话,扶桥却在底下一把拉住她手腕,求她嘴下留情。   姑娘心中了然,只冲徐恨悼笑了笑:“‘恨’平生有‘悼’之事,徐姑娘好名字,可见令尊博闻强识了!”   说完还得意地瞥了一眼扶桥,一脸“咱爷们够不够意思”的样子。   他们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徐恨悼的眼睛,她看了看姑娘,又看看了扶桥,像是意识到什么,只脸色绯红,慌忙一点头,就笑着招呼姑娘进去了。   柜台端娘不在,想是雨天垂钓去了;徐恨悼听扶桥说只要红烧茄子和糖醋鲤鱼,就麻利的端上茶水转身去了厨房。扶桥原想帮忙,却被她推辞掉了,看她眼睛,像是在说“主客有别,你应当陪着姑娘”。   扶桥看着恨悼背影,笑着转身坐在了姑娘对面。一抬头却迎上了对面皎若寒星的眸子,虽是满眼笑意,却看得自己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姑娘,你怎么这么看不才?”扶桥凑过去轻声问道,像是怕让人听了去。   “哦,没什么,”姑娘露出洁白的牙齿微微一笑,“扶桥虽愚笨,却不想有如此福气啊!”   扶桥看着姑娘隐忍的笑意,刚想辩驳,却被一声“扶桥”打断了,是一个容貌清秀的青衫男子。   “青彦!”扶桥惊喜说道,“怎么是你,不才以为青彦兄台又出去云游四方了呢,没想到在这竟遇到你!”   扶桥边说边起身迎他坐在自己身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女子眼睛死死盯着青彦一举一动,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猎物。   “这位美人是?”青彦看了看姑娘,才冲扶桥眨了眨眼睛,“才子佳人,天生一对啊!”   “啊?”扶桥听他这样说,一下子红了脸,又看了看身边女子,她还是一脸鄙夷地盯着青彦,似乎并未听到他在说什么。当下也不再解释,只是低头一笑,不再言语。   姑娘倒是另有一番心思,她看着青彦,心道,原来这就是青鸟!容貌变了,气韵倒是没大变化!一个字,傻!   她抿了一口茶,却又马上“噗”的一下在脚下喷出了一根茶叶。   “该死!”   对面这二人这才又齐齐看向她。她目光里满满的鄙夷,也不知道是茶惹了她,还是什么惹了她。   扶桥见状轻声一笑,低头拿过茶壶滤着茶叶,也暂不再言语。   “哦,看姑娘一袭白衣,纸伞流墨,想必也只有是‘惘见山’剔人‘惘骨’的那位神人了吧!”崔青彦这才意识到这个女子不是凡人,又冲姑娘拱了拱手。   “哦,青彦怎的知道姑娘就是?”扶桥手上功夫一停,好奇地问道。   “崔某其实是特意来找姑娘的。是方寸山的渊空法师指点的,说是惘见山没人,也不在方寸山,大约就在这里了。”崔青彦笑道。   “没人?”那红鹂姑娘去哪了?扶桥心下奇怪,莫不是又出去了?姑娘不是不让她下山吗?难道又会为青彦来这里吗?   姑娘闻言,却朝崔青彦身后空气阴森一瞥,皱了皱眉头,也不言语;扶桥只得把滤好的茶水往她面前一放,好好地听听青彦和姑娘的正事。   只是,这气氛,很、尴、尬。   这时候亏得徐恨悼端着茄子来了,她放下与三人相视一笑就转身忙去了。姑娘看着面前满是一层蒜的茄子,也不抬眼,只又喝了口茶水,皱眉头说道:“既是渊空说的,我自会帮你。”   说罢便犹犹豫豫地举起筷子,却被扶桥拦下了:“姑娘,你先别急,先喝口茶水垫着,不才这就给你挑蒜。”说罢就麻利的拿起碗筷准备动手。   “以后不必了。”姑娘朝扶桥微微一笑,边说边挑起一根塞入口里,又连忙喝了口茶水,眉峰蹙得更甚,脸上愉快、阴郁各占一半。   “好了崔青彦,你说吧。”   扶桥诧异地看着眼前人,今个儿姑娘是怎么了?好像以前那个吃一点蒜就要掀桌子,还要扒了红鹂皮连带着用目光给自己凌迟处死的那个白衣女子和这个不是一个人。难道这个姑娘是假的?甩了甩头,扶桥就从怀中掏出了那本《惘见山手札》,拿起随身带着的毛笔,准备记载这一次的故事。   他全然没有看到崔青彦启唇时,还在看着自己的那似笑非笑、颇有深意的目光。    ☆、第五章、玲珑骰子      崔青彦与扶桥是旧识,不过这两年一直在外云游,学各方药理,居无定所。至于如今为何在这里待了许多时日,对一个才子来说,原因往往只有一个——佳人!美人可遇,佳人却难求;一旦对佳人起了心思,尤其是颇有故事的佳人,就只能入了她的障,成了她的魔。这一次,崔青彦就和某位狐狸姑娘一样,结结实实眼巴巴地做了次旁观者:为人家沈红袖以苗疆蛊术易容,还帮人家成功嫁给苏玦——无私地,伟大地,为他人作嫁衣裳!   “红袖,你第一次惊鸿舞时,我就认出是你;不然,还会有谁把长袖甩得像软鞭一样……”苏玦虚弱地笑道。   “只要你不离开我,这药我可以一直吃下去……”   ……   “臭苏玦,你就不能让着点我!”红衣女子握紧手中软鞭,一边揉着摔痛的屁股,一边愤愤地瞪着眼前人,因气恼脸上浮现的绯红比身后榴花更娇艳几分。   “小姐,是你功夫太浅,怨不得旁人,”苏玦淡淡回道。   “胡说,我厉害的很,从前十个家丁一起上也会被我打得满地找牙!”沈红袖懊恼地握紧手中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身后石榴树。   夺目绚霞般的榴花就“簌簌”的落了下来,裹挟着树下站定的二人,像是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唉,”苏玦叹了口气,他抬手轻轻拂掉沈红袖发间花瓣,无奈笑道:“是他们打不过小姐,还是小姐不让他们打得过你。”   “你,你找打!”   沈红袖不是不知道先前那些家丁是故意让着自己,本来她一个女孩子就好面子,这样说只是想扳回一局,不至于在他面前丢人;可如今被他捅了个明白,当下只又气又恼,又举起鞭子要朝苏玦攻去。   苏玦见她又要用武力解决问题,只服了个软,拱手笑道:“不过,小姐三十六路软鞭倒是有一点甚妙。”   他故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卖了个大关子。苏玦看着红袖眼中满是期待,素来正经的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   “怎样,如何甚妙,可是灵活多变?”沈红袖难得听到苏玦夸人,就欣喜地收了鞭子,走上前急切问道。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啊?这是形容鞭法的吗?”沈红袖挠了挠头发,疑惑地问道。   “不是,是曹子建《洛神赋》中的话,我拿它来形容惊鸿舞姿的,我先前讲过,你没记住,下次罚你抄它几卷唐史。”   “你,臭苏玦!”沈红袖气道,“我才不抄,况且我的是武,不是舞!那些跳舞的,说到底,不就是供男人玩乐的嘛!和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苏玦你不许再这样说我!”   苏玦听她这样说,知道她压根就不清楚梅妃的事情,只又解释道:“你若是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可是在苏某看来,这惊鸿舞可是绝世之舞,是俗人欣赏不了的美,苏某绝无半点不敬。”   说完他就转身要离去,不顾沈红袖眼中羞恼,又边走边扔下一句:“小姐耍软鞭像极是在跳梅妃的惊鸿舞,不对,倒不如说小姐方才的惊鸿舞像是在耍软鞭。”   看着苏玦离去的修长身影,沈红袖气恼地跺了跺脚:“臭苏玦,你到底是在夸人家还是在骂人家!”   一声娇喝,又引得几朵赤红榴花飘然落下,落在沈红袖肩头,人面榴花相映红。   这苏玦是三个月前来到沈府当花匠的。沈府虽然位于南方一个小山村里,甚是偏僻,但却建的十分讲究,沈府家主沈自生也在这玉石村中颇有名望。玉石村,村如其名,以盛产鸡血玉石而出名,而当今圣上又极爱这些稀罕玩物,所以村虽小,倒也美满富足;沈自生年年代表村里到京城进献上好玉石,据说今年又挖出一块极为罕见的鸡血玉,想来又能在那群溜须拍马之臣手中安稳过下一年了。   沈自生只有一个独女,就是沈红袖。这个女儿是妻子舍命生下的,自是从小得到万般宠爱,溺爱的她一身骄纵。可沈红袖又长得极为标致乖巧,与她骄纵的性子毫不相称,你一旦狠下心来说她两句,她就有一万种法子让你软下来,又或是气到一命呜呼;之前请的是几个先生全都是这样被赶走的。可沈自生却发现,乖女儿独独治不过苏玦,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苏玦虽是孤儿,却也一表人才,于是就咬牙拍板,自己给二人定了亲事,可二人竟也都不反对。   “喂,苏玦,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对我有非分之想的?”沈红袖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专心侍弄花草的苏玦,倚在檀木花架上,一脸得意地搅弄着头发。   一个女子说出这种话着实胆大包天,不过若是从她口中说出,就再正常不过了;就好像泥穴里不出螃蟹,还能钻出玉兔不成?苏玦听着身后略带嗔恼的声音,只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不说?难道是不敢说吗?”沈红袖看苏玦恍若未闻,心生羞恼,开玩笑道:“苏玦,难不成你是对我爹爹的七彩鸡血玉有非分之想,你娶我就能接触到这暗藏的宝物,所以……”   “不是的。”听她这样说,苏玦手中漆金喷壶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他转过身面朝沈红袖缓缓站定,神情很是复杂。   苏玦从未站的离沈红袖这么近过,就是近身习武也不曾这么近。近的沈红袖可以清楚地看到苏玦俊俏的眉眼和细长的睫毛,他眼睛一眨自己额头就□□一下,仿佛那睫毛一下一下扫在了自己额头上。   沈红袖不由得慌忙后退一步,别过头红着脸道:“谁会信?前几日总是撞到你有飞鸽传书,莫不是串通了外人来打我玉石的主意?”   苏玦闻言微微一愣,抿了下嘴唇,也不言语;他思忖了片刻,只往沈红袖手中塞了一物,轻声说道:“这个本想等成亲之日再给你的,现在先交给你保管吧。”   沈红袖只觉此物入手温润冰凉,拿起一看,竟是一枚小巧玲珑的玉骰子;上面二、三、四、五五个面每个都仔细抠出了点数,只一面不同,上面是一颗极其小巧的红豆子来代替一点。   红豆素手,这玉骰子拈在纤纤玉手之中,二者相得益彰,好看得紧。   沈红袖心中不由得窃喜,却又板着脸对苏玦正色道:“你以为一块质地过得去的小玉石就能充当了聘礼吗?”   苏玦也不着急,只微微一笑,淡淡回道:“这上面嵌的红豆品种为‘红袖添香’,你若不喜欢,可以还给我。”   “东西再破给我便是我的了,哪里有要回去之理!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沈红袖一口气说完就慌忙转身离开了,好像生怕男子会夺回去。   苏玦总是能四两拨千斤,让自己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想想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听说爹爹要一个读了点书名为苏玦的花匠给自己当教书先生,原想施计把他推到鱼池里去,却没想到他早在水中看到自己,一个闪身,自己就栽到了鱼池里;臭苏玦还假惺惺的拱手缓缓问道:“小姐,你没事吧。”自己偏不会游泳,还是求他下水救的自己。   “那以后你不许欺负我,我的话你都要听,我的事你都要做,我的脾气你都要哄,我的……”   “这个自然。”苏玦听她这样说,只低头笑了笑,言语中竟含着微不可闻的宠溺。   “你……”沈红袖本想说这些话气气他,没想到又被他短短四个字灭了自己气焰。   “我记得我多少次想给你下绊子,都没能成功啊!”沈红袖想起从前的事,不由得笑出了声。   “是啊,小姐总想欺负苏某,给苏某吃包了土的包子……”   “那个不是被我误食了嘛!”沈红袖气道。   “用石子做飞镖袭击苏某……”   “每次都被你躲过,都打在了我们家老头子身上了可以嘛!”沈红袖想起父亲和苏玦交代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被自己打的满头是包,撅起来嘴,满是气恼。   “那那次腊月赏花的事呢?苏某总是在深林里冻了一晚上吧!”苏玦又想起了什么,嘴上笑意加深了几分。   “这个……这个……”这件事沈红袖记得清清楚楚,听他又提起,不由得红了脸,“我不是也被你拉下来水,陪你在那荒郊野岭里看了一晚上星星!”   那次是沈红袖冒充别的女子给苏玦写了一封匿名信,说是仰慕他许久了,趁此邀他月上柳梢头之时去一处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观星。晚上那个时辰果然不见了苏玦身影。沈红袖不由得心中窃喜,心想就该冻死你为民除害。可还未走到自己卧房,却被人一把掳走,带自己翻身上了马。   马背颠簸,她趴在上面动弹不得,本来以为是刺客,转头一看,却是苏玦。于是自己逃了逃不了,只好在那荒郊野岭里陪他看了一晚上星星,靠在他身边睡着,醒了倒也不冷。   大约是那个时候,自己喜欢上了苏玦吧。苏玦也该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了自己,不然怎么会陪自己玩这么无聊的把戏,乐此不疲。   “当时我以为你早去了,”沈红袖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我确实去了,只是没等到你,所以才回来找你。”苏玦笑了笑,他看了看沈红袖,又启唇笑道:“至于怎么知道是你写的,这很简单,小姐的字,不好看得别具一格。”   “你!”沈红袖听他这样说,又是懊恼地跺了跺脚,使劲“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她边走边欣喜地摩挲着手中玉骰子,心道,“红袖添香”,原来是把自己的名字嵌在了玉石之上啊!   看着她雀跃的身影,苏玦却无奈地笑了,他自言自语道:“你向来不爱读书,想必是不能知晓玉石中自己的心意了吧。”   可想到“玉石”,他又不由得神情一凛,自己还有八日了,正好在成亲之日吗?    ☆、第六章、消肌腐骨      八日,若是在学堂里不能捉弄先生,那这八日可真是遥遥无期;但若是不顾及礼法,还能与苏玦婚前日日见面,朝夕相处,这八日对沈红袖来说便就不算长了。现在,沈红袖就一身嫁衣坐在帐中,自行揭了盖头,焦急羞恼地等着。   婚帐红得耀眼,这红一直蔓延到帐中人的脸上,又跳跃到了耳根处。一如那日榴花下的样子,那还是第一次用自己得意的软鞭输给旁人,输给苏玦呢。虽然苏玦一向不苟言笑,但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他会浇花时摘下一朵赠给自己;他会对打时及时接住自己;他会专心练书法时,容许自己在案旁凭几学书……   “小姐小姐。”沈红袖的贴身丫头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扰了她思绪。   “怎么了,星目?”看到素来跟着自己“跋扈”却极其靠得住的星目一脸惊慌,不由得起身询问。   “小姐,不、不好了,老爷,老爷他……”   “什么!”   ……   “三法印”其中第一个便是“诸行无常”,现在的沈府便是了。喜堂变灵堂,昨夜还一身红衣的新娘子今晚却一身孝服跪在自己父亲灵位之前。   星目说,昨夜沈自生是得知七彩鸡血玉不见了,而上供之日迫在眉睫,为免连累女儿和乡邻,触柱而亡;而那百斤重的七彩鸡血玉,一个小厮说看到是被姑爷敬酒前取走的。   “三法印”最后一个是“涅盘寂静”,现在的沈红袖便是了,素来与父亲最亲,若不是心有余愿未了,恐怕早就殉了。   平时装得温婉妩媚,一身骄纵像榴花耀眼夺目的红衣女子,如今脸上恍如一潭死水,全无生机,只有两行泪在缓缓流动,让人知道这个人还是活的。剑眉和星目两个侍女在一旁陪着,沈红袖一连三日跪在这,滴水未进。   “红袖。”身后传来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现在也日思夜想,想吞他骨血的苏玦特有的语调,沈红袖这才微微一动,挣扎站了起来,一旁星目慌忙扶住。   “苏玦!”   “你害死了我爹,如今倒还敢回来!”沈红袖声音嘶哑,像是硬生生扯出来的。   “红袖,我并非存心……”苏玦眼里满是愧疚,话还未说完,就被沈红袖接了过去。   “你并非存心拿了玉石上供,得了官做;你并非存心一朝之间就另娶了娇妻,你并非存心为祸沈府!”   沈红袖一步一步走到苏玦跟前站定,定定看着他,近到苏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像是养在笼子里的麻雀,不撞死是不会罢休的。   “你都已经知道了。”苏玦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看着沈红袖目如死水,原本想了无数遍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你可以这么狠心!”沈红袖指着他一字一顿地低喝道,“这不只是我父亲,还有沈府,还有我们玉石村也要跟着遭殃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欠了你什么!”   “红袖,我其实……”   “你住口!就算你编的理由再冠冕堂皇,你终究是害死了我父亲!”她气得胸脯大起大伏,看上去似乎下一句话就要背过气去。剑眉、星目见状,慌忙去扶住她,这才没让她倒在地上。   “你知道嘛,我如今没陪我父亲共赴黄泉,只是因为我还没杀了你,我还没替父报仇,诛了你这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我怎么敢死!”   “你知道嘛,那是我新婚之夜,我以为我会嫁给我心爱的夫君,可就在我新婚之夜,我父亲,我父亲死、了!”最后几个字,是她咬牙说出来的。   苏玦听到她语气这样决绝,眸子沉了几分,满满的都是苦笑,可他思忖了片刻却又抬眸笑道:“那你就好好活着,也好来找我报仇!”   “你怎么竟是这样没心没肺!”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沈红袖紧紧攥拳,气道:“我现在就杀了你!”   沈红袖转身迅速抽出放在案头早就擦干净的宝剑,伸手朝苏玦胸口刺了去,快如疾风,苏玦也不闪躲。   利剑抽出时,苏玦胸前白衣已殷红一片,像是一树开得肆无忌惮了的榴花。   周遭人都吓了一跳,沈红袖也拿着宝剑跪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苏玦却像没事人一样,轻笑一声,略带戏谑地讽道:“你看,你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你如何杀我?”   转身离开之际,他又回头说了一句:“我在汴京屈铁街苏府等你,若你还有命活着,我等你来取我性命。”   “自是会去取你狗命!”   说罢,沈红袖从袖中掏出一物,用力掷向苏玦,拿东西划了个极短的弧线摔在地上,伴着一声脆响,成了两半。正是那日苏玦给的那块小巧玲珑的玉骰子。   “这个还给你!滚!”   苏玦见状,弯腰将其捡起,紧紧攥在手中,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小姐,他只身一人来我沈府,只要您一声令下,他哪能活着走出去!”剑眉急急问道。   “是啊是啊,小姐,现在去追还来得及!”星目也跳着脚应和道。   “不必了,我要亲手结果了他!况且这几日,就让我安静陪着我父亲吧。”沈红袖看着沈自生灵位,严重懊悔自责各占一半。   其实,自己怎能下得了手啊!所以还要等,要等死了自己这一颗愚蠢的心!真是没用啊!   苏玦,你怎么敢负我,你怎么敢负我!   想到这里,沈红袖突然喷了一口鲜血,一下子昏了过去。   “小姐!小姐……”   ……   沈府外,苏玦扶着墙根站着,手里还攥着那块玉,只是上面盖了一层鲜血。   苏玦擦了擦嘴角血丝,自嘲道:“鞭法不佳,没想到你用剑倒这样厉害。”   说罢,苏玦嘴角不由的泛起苦涩,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因为机缘巧合连在一起的沈府,叹了句“造物弄人啊”,就翻身上了马。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剑入骨,相思也入了骨。任相隔几千里路,几万个日落月起,也终究不会再有退路了。   ……   不出半年,崔青彦的旁观生活就开始了,就在沈红袖去找他以蛊虫易容之日。说来也奇怪,崔青彦原本醉心各种奇巧医术,像鸟儿般云游各方,心无牵挂;可见一身红衣的沈红袖第一眼时就心中一滞,相信了宿命一说。听了沈红袖要去京报父仇,不仅给她易了容,还陪她回了汴京。又得知苏玦虽与其妻子江采薇相敬如宾,但奈何江采薇不能孕育,终是憾事,崔青彦就借给江采薇治病时将一名叫红袖的舞女引荐给了苏玦。可能是红袖惊鸿舞跳的太美,也可能是这个名字承载了他太多歉疚,苏玦不近女色却也欣然把她留在了别院,除了崔青彦,皆大欢喜。   “公子,你怎么这样不小心!”红袖看这苏玦胸前一点血迹,柔声问道。替他轻轻除了上衣,只见他离心一指处有一道口子,就在自己当时刺他那一剑的位置,血肉溃烂,不堪入目。   “不碍事,”苏玦看着她埋怨的样子,微微一笑,“也不怪他,是我自己撞上去的,引发了旧伤。”   这哪里是撞伤的,分明又是被利器所伤,红袖心中五味杂陈,拿出金疮药就急忙要涂上去。苏玦却将她手推开,自己拿出一瓶消肌腐骨膏涂了上去。   红袖慌忙拦道:“这是毒/药,你涂这个伤口不仅不会愈合,反而会更糟!”   苏玦勉强扯了扯嘴角,似是忍着剧痛:“无妨,这是半年前的伤了,自那日受伤后我一直涂消肌腐骨膏,就是怕它好了。有些事呀,怕自己记不住,就要靠别的什么去记住。”   红袖看着那道血肉溃烂的伤口,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听得他继续说:“半年前,待我如父的恩师入狱,我只得投皇上喜好偷了她家至宝奉上,希望能借机救出老师;却不料她父亲因此而死,我却因圣上龙颜大悦升了官;老师我却没能救出,临斩首前他将唯一的女儿江采薇托付给我,为了救采薇,我只得娶她为妻。”   苏玦看着面前相貌温婉可人,柔情似水的女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尽管是这样,爹爹他因你而死也是事实,凭什么你老师要活,我爹爹就不能!想到这,红袖心下冷了几分,又装做不知一切的样子,只笑着问道:“公子,你平白无故讲这些做什么?她是谁,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没什么。”   苏玦看着她叹了口气,也不多言,只从袖中掏出一物,塞入红袖手中。触手还是熟悉的圆润冰凉感,竟是那块玉骰子,只是裂开的地方用金线接在了一起,倒是别有一番美丽。   看着沈红袖一脸迷惘的样子,苏玦笑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红袖,聊以此物,传我心意。”   你既是不知,那这一次,便由我来告诉你。    ☆、第七章、我让你赢   苏玦虽然因上供玉石,得了官做,此时又正受圣宠,可他倒是对官场能避则避,一得闲暇便和红袖待在一块,一起侍弄花草,喂喂游鱼,千篇一律没趣味的事,他倒是也不厌倦。   沈红袖冷眼看着苏玦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心道,还不是你活该,聪明如你,竟然没发现此红袖就是彼红袖,果然还是贪恋美色!   想到这,沈红袖冷笑一声,搅了搅端着的汤药,今日就是苏玦服此药的第四十九日,今日就可以大仇得报了!   “公子,”红袖笑了笑,步履盈盈地走到苏玦床前,“该喝药了!”   苏玦撑着身子坐起来,虚弱笑道:“又要喝这个药,很苦的!”   “这药本来就是我家乡温补之药,如今公子染了风寒,更应当喝这个药了!”红袖温婉一笑,舀起一勺,吹了吹就送到了苏玦嘴边。   苏玦皱了皱眉头,乖乖地喝了个精光,又躺了下去,定定的看着红袖虚弱地笑道:“如果我一直喝这个药,你就不会离开我了,是吗?”   红袖笑道:“你怎么今日如此奇怪?”   “想是不会了吧,毕竟我也没机会再去喝这个药了。”   苏玦微微叹了口气,阖了阖眼,自嘲笑道:“我第一次喝了这药,伤口就剧痛难忍,崔大夫恰巧不在,我就问了问旁人,知道这是‘七七绝’,今日便是第四十九日了吧,红袖!”   “红袖”二字叫的分外哀愁,沈红袖听出他叫的就是自己,大惊,起身后退两步站在床畔。   “你早知是我?”沈红袖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自己名字虽未换,可也只是为当日引起他愧疚之心好留下自己;半年来自己一直装作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完全不是自己先前的样子,绝无破绽,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红袖,你第一次跳惊鸿舞时,我就认出是你;不然,还会有谁把长袖甩得像软鞭一样……”苏玦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咳嗽,他看了看一脸惊诧的红衣女子,强笑道。   “那你为何不拆穿我?是不是明知道我最看不起歌妓舞女,才顺水推舟戏弄我!”   “你知道的,那些嚼舌根子的丫鬟仆役,我早就赶走了。”   苏玦说的没错。沈红袖当时只是一介舞女,在她们眼里,沈红袖比她们那些下人还要低贱,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会跳舞的青楼女子;再加上苏玦原配夫人江采薇素来仁善,当初那么受宠,如今却备受冷落,那些个丫鬟难免心中不平,背地里要戳着沈红袖脊梁骨说什么。   苏玦虽然向来最是宽待下人,可这一次是真的冷得不近人情了,只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或是做了什么给她使绊子的事的人,不念旧情,一律赶出苏府。纵使被别人说是“色迷心窍”,也不肯改。   “红袖,你知道嘛,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我不想让你受一点委屈。”苏玦想起先前的事,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沈红袖听他这样说,气得红了眼,指着他怒骂道:“你若是当初娶了我,咱们现在该多好,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害了我,你也害了你自己!”   “我没得选啊,我也不曾料到你父亲,”说到这他顿住了,闭了闭眼,像是在压着心里对自己的恨意,他又继续说道:“我想过那样的日子啊,红袖,我想和你一起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一起养一个女儿,要像你,脾气爆一点也可爱;抚养她一点一点长大,就像是我参与了你小时候一般;还要教她读书,教她练剑,给她挑一个最好的人,最后咱们成了老头老太婆了,就剪着烛芯子,一边拌嘴,一边等她们回家……”   “你别说了!”沈红袖本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早已刀枪不入,如今听他这一番话,沈红袖认识到自己居然心生悔意,不由得心中大骂自己,她恨恨地咬牙说道:“你知道嘛苏玦,我现在就想置你于死地!你……”   “让我先说吧,我时间不多了,”苏玦轻声打断,定定地看着她;他似乎是想下床却动弹不得:“你若是想留在苏府,就去取我书架最下层那封给采薇的休书,她便不会为难你;你若是想离开,就去百纳钱庄,我给你留了一些珠宝首饰,够用一辈子,到时再找个好人家……”   他本来眸子有些异样的光彩,像是看到了什么心心念念的东西;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震得沈红袖心也跟着一颤一颤。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帕,全是血迹,眼前也跟着一阵漆黑,黑得他什么也看不清楚,除了一抹透骨的红色,还是鲜艳夺目。   “这样好啊……死去之前看到的是你……就像是进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幻梦,大梦三生,生生世世,我只有你红袖一人而已……” 他拼命想看清她红袖,眼神却涣散着;语调模糊不清,像是睡梦中孩子的呓语。   “苏玦,你……”沈红袖还欲说什么,眼前人却彻底闭上了眼睛,他嘴唇微微一动:“红袖……下一世……下一世……”   下一世怎样?他还没说完想,想抓住她的手臂抬起却又垂了下去。   红袖双目无神,苏玦已经昏迷了吧。这一次闭眼,若是七个时辰后不由崔青彦亲自施针,可就再不会醒来了!   “我赢了……”   这一场战争,最终还是她赢了,但是她知道,并不是她有本事赢他,只是他让她赢了而已。   红袖压了压颤抖的双手,头也不回的开门冲了出去,好像生怕自己会悔恨什么一样。付出那么多,如今大仇得报,却不是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反而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像是自己现在随时都可以死去,因为茫茫天地,再无自己挂碍之事了啊。   抚了抚小腹,红袖眼神极为复杂,自己怀了他的骨血还未曾让他知道呢。   “红袖姑娘。”   来人竟然是平素不露面的江采薇。   “夫人怎么今个来我别院了?”沈红袖冷笑一声。   “好了,我也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沈红袖,苏玦他快死了吧!”江采薇也是回敬一个冷笑,单刀直入,直白得很。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沈红袖抿了抿嘴角,抬眼问道。   江采薇莲步轻移移到沈红袖身前,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性格温婉,模样也秀美可人,是自己比不上的。想来这才该是能与苏玦共度一生的那类女子吧!   “我不但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他给你一个玉骰子,只道是衬着那句诗;可你怎么知道,‘玦’本为‘玉’,‘红袖添香’又嵌在其上,分明就是暗喻他爱你是爱到自己骨子里,真是感人至深呢!”江采薇语调轻柔,娓娓道来,沈红袖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玦”本为“玉”,“红袖添香”又嵌在其上,分明就是暗喻他爱你是爱到自己骨子里,真是感人至深呢……沈红袖听到她这么说,之前试图说服自己苏玦心中并没有自己的力气全都白费,她只觉得浑身发麻,像是一种被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   “苏玦早就知道是你,第一天夜里就同我说了,休书也是那时给我的,”江采薇失神一笑,“他以为这是对我们三个都好,可以放我另嫁爱慕之人,也可以全心全意对你,好好补偿你。他一直待我像亲妹妹,只是他不知道,十岁他带我元宵节放河灯时,我就喜欢上了他。”   “我那点不比你强,无论是和他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是脾气相貌!”   江采薇冷哼一声,看着一脸复杂的沈红袖又道:“可他宁愿吃你给的汤药慢慢等死,也不愿和我白首偕老。真是个愚蠢的人!”   沈红袖看到她语气如此阴冷,一反先前柔美哀婉,才道这个比自己更会做戏,只不耐回道:“那你究竟来找我作甚,你就不着急去救他吗?”   “救他作甚,反正他对我也只有一句‘对不起’,况且我也知道只有你能救他,”江采薇表情有些奇怪,说不出是怨恨还是心疼,“我今日来啊,为的是她!”   江采薇朝沈红袖小腹微微一指,略带狰狞的说道:“那日我听到崔青彦和你说的话,这是个姑娘吧!可你要离开,这孩子总归不能留着啊,我是来帮你的!”   沈红袖心下一惊,不由得捂着腹部往后退了一步:“我自会处理,劳不得你挂心,你究竟想怎样?”   江采薇恍若未闻,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却是一粒丹药,她笑得诡异:“来,吃了它,反正你也想与苏玦再无瓜葛吧,莫不是你舍不得!”   沈红袖看着她塞到手里的丹药,眉头一皱,轻轻捻起,刚想送到嘴边,却突然想起苏玦说过自己最想要个女儿,好百般刁难未来的女婿;突然想起自己还曾鬼使神差的给腹中胎儿缝过肚兜,当时苏玦还笑话自己太心急;还有啊,原来那个玉骰子还有这般含义,自己却从来不知道……   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沈红袖一松手,那深红色的丹药就滚落到路旁草地上,沾了好些泥土。   “怎么,你倒是不吃了!”江采薇杏目微张。   “是,孩子若是没了,苏玦醒来可不会放过我,方才是同你说笑呢,他是我男人,我害他做什么,”沈红袖眼睛一转,微微一笑,“我虽不知他早知我是沈红袖,却也确是早放下了之前的恩怨,又怎么会下药害他呢!我这就去找崔大夫看看他,你说他这风寒怎么迟迟不见好!”   沈红袖说罢欠了个身,又朝屋里看了一眼,就匆匆去找崔青彦了。   偌大的庭院,只留下江采薇一人,轻纱随风轻扬。   她面朝苏玦卧房酸溜溜地自言自语道:“你看你什么眼光,挑了这样一个人;我都不是你妻子了,她还这样吃干醋,冲我显摆!不过啊,你也不用谢我,她出了这屋子时想必就已经想开了,只是让我这个‘恶人’,把这个决定从她小心眼里逼出来罢了!”   说罢,她又转身瞅了瞅那颗静卧在草地上闪着光泽的药丸,遗憾地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啊,可惜了我这颗养身子的人参玉露丸!”    ☆、第八章、相送一场      故事至此方止,到底是个好结局,只是可怜了青彦兄!扶桥看着身旁二人一起端起茶杯,又一起轻啜一口,颇有默契。只是青彦脸上有说不出的愁苦,而姑娘眼中,却是隐忍的笑意,像是在幸灾乐祸!   “姑娘……”扶桥在底下轻轻戳了她一下,埋怨她不该窃喜,青彦心里可是难受着呢。   “好了好了。”   姑娘看了一眼扶桥,又饮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才问道:“行吧,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你办!把沈红袖劫走还是怎么办?”   她优哉游哉地问道,一脸散漫,全无正经。   “唉……”扶桥听她惯会这样调侃旁人,只暗自擦了擦冷汗,觉得心里万分对不住崔青彦;他这样想着,还对崔青彦愧疚地拱了拱手,似乎在说“家教不严,家教不严”。   “姑娘说笑了!崔某并非有事求姑娘去办。我一向云游四方,心无挂碍,从没想到会如此钟情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对我半分男女之情都没有。但我恐怕究我一生,也放她不下了!闻说姑娘善解人迷惘,还请姑娘指点一二便可。”崔青彦放下茶杯,拱手说道。   “那只好这样了!”姑娘微微叹了口气,看起来终于是要说正事了。   扶桥和崔青彦连忙洗耳恭听,却听她缓缓说道:“你去方寸山出家吧!在那参研佛法,定能得神通之力,延年益寿。到时你活的尽量长久一些,好等苏玦百年之后亲自给他超度,这样,好歹也算赢了他一回!”   崔青彦闻言,看着面前白衣女子一脸得意,心中暗暗叫苦:还真是奇人出怪招!苦笑一声:“姑娘说的是,可崔某自知未断世俗之事,恐怕……”   “是呀,”姑娘又打断他的话,“恐怕你去了,用红尘俗世玷污了那圣洁之地,渊空不再待见我该如何是好!”   “姑娘,你还是快指点一下青彦兄吧!”扶桥知道姑娘是因为红鹂故意捉弄他,终于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劝道。   “好吧好吧,”姑娘难得没有戏弄他,优哉游哉地晃了晃二郎腿,说道:“你给我讲了个故事,我也给你讲一个吧!我惘见山还有一个红鹂,先前有个呆子离开前对她说过今生只钟情她一人,于是红鹂苦苦寻他,找到后却发现那个呆子早就忘了自己,死心塌地的看中了另一个女子。那你说,红鹂该如何是好?”   她这样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崔青彦身后空气,像是想从这团虚空中看出个什么门道。   崔青彦略一思忖,拱手笑道:“有道是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若是不能与其结百年之好,倒不如就自己守着这份情意,也算是谢他在这万丈红尘送了自己一场!”   说罢恍然大悟,起身对姑娘笑道:“还真是当局者迷,崔某知道该如何做了,谢姑娘提点!也请姑娘提点那位红鹂姑娘,‘求不得’的撇开吧,‘放不下’的也放下吧!”   “是了,你比她聪明多了!”姑娘又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提高了个调子说道:“ ‘求不得’的撇开吧,‘放不下’的也放下吧!你崔青彦懂,未必旁人也懂啊!”   “嗯,不才听到了。”扶桥以为姑娘是在跟自己说话,心中蓦地涌起一阵难言的遗憾和不舍,只鬼使神差地回道,觉得今天便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什么他不愿意的事情。   “真是个呆子!”   听到扶桥回答,姑娘脸上不由得浮现几分笑意,她朝崔青彦笑道:“按惯例应当剔你‘惘骨’,以绝迷惘,可你如今‘惘骨’自除,就用去方寸山抄三百卷经书代替吧,明日日出之前一定抄完,方可迷惘俱绝,切记!切记!”   姑娘也站起身来,庄严肃穆地看着崔青彦,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时候,她倒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崔某铭记于心,这就上山。”   “山高水长,还望青彦保重!”扶桥这时候也站了起来,一脸笑意地拱手道。   “扶桥和姑娘也是啊!多加保重!崔某多谢了!”   崔青彦看着此时并肩而站的二人,均是天人之姿,不由得艳羡地叹了口气,轻轻道了句“真是一对璧人呀”,就拱了拱手离开了。   扶桥听到崔青彦误会自己和姑娘的关系,耳根子都红了。慌忙看向姑娘,她却恍若未闻,才定下心来道:“姑娘,不才看你去方寸山也会抄经书,如今你也让青彦去抄经书,是不是真的可以去除迷惘?”   姑娘看了看他,粲然一笑:“不会啊,我是抄的玩的。”   “那青彦兄……”   “我让他抄着玩的。”   “姑娘!”扶桥听她信誓旦旦地忽悠青彦抄经,居然只是为了好玩,不由得欲哭无泪:“你怎么可以耍他。”   “怎么了?可有何不妥?”姑娘扬眉瞥向他,一脸挑衅。   “没有,没有,”扶桥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黑云压了过来,怕是要下雨了,便又说道:“姑娘,看这天要下雨了,你先行回去吧,我想在这帮恨悼做点活。”   “哦?”姑娘笑道:“挺好的,你就在这吧,不用再去我惘见山了!”说罢就自己走到门口。   扶桥无奈地摇了摇头,想是她骗青彦抄了三百卷经书还不解气,就跟了上去笑道:“姑娘,你又开扶桥玩笑!”   “是真的,你就是去了也找不到;最开始或许是阵法不灵光了,也可能是过去柳如嫣的迷惘和如今崔青彦的迷惘影响到了你。”   姑娘笑了笑,眉眼之间却是不食烟火的疏离,难得让她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如今你没有惘骨,此后是去不成了;我如今也知道你还有地方要待,有人要照顾,有事要完成;就别再去惘见山了,你是人,与我们呆在一起到底不合天道!况且,我也要修完龙骨了,想必不日就能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地方了。反正你在惘见山日子也不长,这也不算突然,那个卖身契就作废了,咱就在这各回各的路子上去吧!”   姑娘自顾自的往惘见山走去,扶桥也不说话,静静地在后面跟着;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白衣女子,手提墨色纸伞,优哉游哉地在自己前面走着,这样一前一后不知走了多少次,这脚下上山下山的路也不知走了多少次;自己也有幸见识了很多仙人妖精,但这次,想是真的要分别了!   从繁华的街道上,一直走到了僻静幽远的咸山下,扶桥只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是你捡了一只小猫,养了很久,可有一日它主人把它带走了;你回家一看,小猫抓伤的家中物事还在,可素日顽皮闹腾的小猫却不在了,日子又要一切如常,最怕的是日子久了,自己也就不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养过那只小猫一段时日!   黄粱一梦难醒,醒了周围便什么也剩不下了!   转眼间到了惘见山下,姑娘站定,转过身来笑道:“千里搭长棚,哪有个不散的,回去吧,扶桥!你还一路跟着我干嘛!不会是想向我讨工钱吧!”   “就是觉得太过突然了而已,本来离别不是要趁早才好嘛,”扶桥也站定,低头挠了挠自己眉心,他抿了抿嘴角,拱手回道:“扶桥觉得在栖龙小筑外没能好好和姑娘道别,所以想了想,就送姑娘到这吧!”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那本《惘见山手札》,上前递给了姑娘。   “我倒忘了这个了!”姑娘看了看,笑道:“这个当初是怕你无聊,想给你找点事做,才叫你记这些个故事!”   “只是后来发现你怎么会无聊,你要做的活多着呢!哈哈!”姑娘想起了他在惘见山勤勤恳恳,当牛做马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觉得自己这样又没什么意思,便又停了下来,心中有些堵,说不出什么滋味。   说罢伸手接过,上面还是温热的,带着熟悉的味道。她也说不上这是什么味道,淡淡的,很好闻。姑娘也不翻开来看看,就放到自己袖子里。   “唉。”扶桥她笑得灿然,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姑娘确实是得道高人,哪里会有什么他们凡人的喜怒哀愁加不舍。   他顿了顿,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拱手轻笑一声:“还劳烦姑娘替不才跟红鹂姑娘道个别,之后惘见山活计,怕是要红鹂姑娘自己干了!”   姑娘听到,却也不言语。天渐渐暗了下来,看不出是什么时辰,她心道,既是急得使了隐身法跟到了栖龙小筑,现在红鹂怕是也跟着崔青彦离开惘见山了吧,哪里还用得着道别!姑娘笑了笑,墨荷宝伞倏地撑开来,掠起一阵荷花的清香。   二人抬头一看,淅淅沥沥的,果真下雨了呢!    ☆、第九章、渊底有光      姑娘看看站在雨中的扶桥,也不动弹,只笑道:“现在也不知是哪个蠢货在天上行司雨之职,也不知道避开没带伞的人。”   “是呀,”扶桥看着自己被逐渐打湿的黄色衣衫笑问道:“姑娘不是素来爱雨吗,为什么却从来不淋雨?姑娘本性率真敢为,若是要得到想要之物,定不会顾及后果,如今却拿着雨伞抗拒它们,这岂不是很说不通!”   姑娘想了想,把伞收了起来,也站在了雨中,笑道:“是了,竟被你这块木头提醒,我真是好久不淋雨了呢!咱们如今也学一下那些个文人墨客,来个雨中送别好了。”   说罢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你那日上我惘见山时,也是个雨天;今个雨天,却要跟你分道扬镳,各奔东西,还真是天意变化难测呀!”   “姑娘,不才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天意可测,因为这岁月分明是走了个圆圈。”扶桥看着神色忧思的姑娘,轻笑一声,诚恳地继续说道:“不才总感觉,之前能与姑娘同在惘见山,是之前我们不知为何分开过;总之,不才被姑娘打,任岁月怎渡,我还是被姑娘打!”   姑娘听他这样说,愣住了,只呆呆地看着他,他一脸笑意,一双桃花眼染了一层雾气,沾了水的眸子比姑娘还要俊俏,想来若是有人带伞经过,定会上去给他撑伞,而不是给自己。   “姑娘?”姑娘虽然望着自己,可眼神却不知道游离到哪里,像是又在思忖什么,扶桥不由得轻轻唤了她一句。   白衫女子这才像回过神来,她轻轻摇头,看着面前男子清俊的眉眼,眼中难得露出苍凉况味,笑道:“可‘诸行无常’啊!”   “我心有常!”山风撩起扶桥衣袖,更显得他异常单薄清瘦,他眼中却满是不相称的坚定。   “扶桥……”   “姑娘……”   一阵沉默,二人倒是又齐齐开了口。   “你先说。”   “姑娘先说。”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听到自己和他又是齐齐说出来,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那我就先说了,扶桥愚笨,不适合混迹官场,你卖画作诗和徐家父女一起生活就很好,就不要再回那皇家画院了。”   “多谢姑娘指点,不才也是做了这种打算。”扶桥笑了笑,拱手称谢。   又顿了顿,他才继续说:“其实不才也没什么要说的,就是想再叫姑娘一声。不才和姑娘还有红鹂姑娘也一起生活有些时日了,心里终究是舍不得,只希望姑娘们多多保重,”他似乎又想起了那日她白衫血迹,红得刺眼,只叹了口气,看着姑娘说道:“姑娘以后不要再受那样重的伤了。”   “知道了。”姑娘伸手接了一捧雨,这雨并未燃灼她的皮肤,她现在甚至连痛感都感觉不到,想是有龙骨护体了吧。   这不是她第一次与友人分别,第一次是送赵佶下山,那时他还未及弱冠,刚要回宫继承大统,自己差点就跟他走了;但这一次,分明没有这种冲动,心里却远比上次和赵佶分别更堵上几分。想是在这人间待久了吧!   雨下的大了些,终于不再是春雨的绵绵多情了,有了几分夏日雷雨的酣畅淋漓。不消片刻,二人衣衫便湿了个透。   姑娘见状,只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用伞背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好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就此别过吧。”   雨势又大了几分,“哗哗”声贯彻着山谷,不绝的雨点连接着天地,苍茫茫的连成一片,像混沌未开之时;在雨天里,好像天人永别只是鬼话。   “是呀,再淋一会子怕是要得风寒了。”一直不说话的扶桥也笑笑,他突然对着姑娘背影拱手,说道:“不才黄曜,字扶桥,扶桥取自‘春风扶雨过桥东’,敢问姑娘芳名?”   一字一句,正是他们初次相遇他说的话。   姑娘闻言也不说话,只往前走了几步,像是已经进了惘见山了,轮廓已看的不是很清晰,像是周围泛起了一层白雾   就在扶桥以为她就这样彻底消失的时候,却见她又忽然转身,看着他笑道:“我叫渊煦,渊底有光,温润和煦。”   声音和煦美好,悠扬婉转的蔓延开来,只是人却已陷入白雾之中,看不见踪影了。   “‘渊底有光,温润和煦’;‘渊煦’吗?”   轻吟一声,扶桥万万没想到姑娘会说出这个她自己一直介怀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朝眼前抓了一下,入手的却只有清清凉凉的雨点。   看着眼前远处的山光雨景,哪里还有惘见山的影子。只有山雨如注,雨帘未揭。   “姑娘,从我病好那日到现在的两年间,我的人生不曾迷惘,却也没有目的,但现在有了。”   定定看着眼前没人揭起的珠帘,扶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倘若心中寂寞,普天之下万人结伴,游山玩水也终觉寂寞;倘若心中在意一个人,四海之滨万人为敌,抑或身居空城,万径俱荒也不寂寞。如今,与姑娘分别,来日恐是再也不会相见了;但不论在哪,在蛮荒之地,或是奈何桥上,但凡记起姑娘身影,我该都不会寂寞了吧!”   扶桥笑了笑,也不顾没了她身影,自顾自说完后,对眼前虚无处弯腰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了。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萋萋芳草蔓延了一地,青草多情,犹记得情思烧不断,春风吹又生;可再看看那他们,三人而已,却走了个南北东西路。   姑娘一边优哉游哉地漫步在雨中,一边回到了惘见山自己家门前。都走了呢,现在就剩自己一个人了。剔骨之痛,好像并不明显啊!早知道这样,就不用听红鹂老婆婆般叮嘱唠叨了,说罢摇摇头,刚欲进屋,却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   “死丫头!你怎么敢淋雨,剔骨之痛剔骨之痛啊!”   红鹂看着姑娘白衣湿了个透,慌忙上前把呆住的姑娘拉到屋内。   “红鹂,你怎么……”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红衣女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们在栖龙小筑时我确实隐了身形跟着你们,他离开时我只是去送了送他,你怎么能认定我就会跟他离开呢,毕竟要撇开放下嘛!况且,”红鹂无奈的笑了笑,从腰间锦囊里拿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色龙骨,塞到姑娘手中,懊恼地说道:“我能带着你偷放到我锦囊里的龙骨离开吗?”   见她居然早发现自己前日藏在她锦囊里的一枚龙骨,姑娘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还以为鹂卿愚笨,肯定听不懂那些大道理!”姑娘把龙骨收入掌中,只满眼笑意,盯着眼前气恼的女子:“你若不在这惘见山,就只能给你这个替你挡雷劫了!”   红鹂眼睛略有湿润,笑道:“这龙骨是你千辛万苦练出来的,我可不要,还有啊,你都知道青彦记不得前尘往事,你还故意骗他去抄三百卷经书做什么?”   “所以不是没让他抄三千卷嘛!”姑娘念念有词的说道。   “是,你有理!”知道姑娘素来护短,红鹂伸手戳了戳她脑袋。   “哎?书呆子呢?怎么还不回来,不是和那个什么徐恨悼玩去了吧!”红鹂这才发现那个书呆子竟然没跟着姑娘,疑惑地问道。   “哦,他呀,我让他离开惘见山了。”姑娘淡淡回了一句。   “你就这么让书呆子走了,难得有个和你如此志趣相投的人!”红鹂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想了想又难得正经地说道:“不过呆在这确实对他不好,他本不属于这,跟我们待久了,阳气衰落,可就不好了。不过我还怪想他的!”   说完她轻叹一声,不愉快地撇了撇嘴,伸手有意无意地玩着发梢。   “是啊,你是怪想人家的!你想人家帮你浇花、做饭、打扫,你想人家的工钱!”姑娘坐下,言笑晏晏地说道。   红鹂笑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这一别今生怕是再也不见了,我和扶桥都如此惋惜,你却跟个没事人似的!”   “好了好了,赵佶也是,黄曜也是,见惯了离别不就习惯了嘛!”姑娘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摆了摆手,催红鹂烧水、做饭去。   红鹂又是朝她翻了个白眼,急急地去了后堂。   姑娘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心道:崔青彦那个呆子对沈红袖一见倾心,怕是因为心中隐约还有你的影子吧!你也是,一眼认出青鸟,还真是岁月曾改变容颜,你对他多年从未变呀!   想到这,她鬼使神差地从袖中拿出了那本《惘见山手札》,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又放回了袖中。   不知为何,听到到红鹂手忙脚乱弄出的嘈杂声后,她浑身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姑娘往椅子里一窝,片刻后,却又倏地抓紧了手中伞柄,指关节微微泛白,她抖着身子叫了句“嘶……痛死我了……”,就昏了过去。 ☆、第十章、温润和煦      待姑娘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卧榻之上,清染不知何时来的,此时正在一旁坐着,定定的看着自己;他本来就很少笑,如今脸上更是多了几分冷冽。   “醒了?”   清染站起来,负手斜睨着躺在榻上清醒过来的白衣女子,嘴上虽硬,心中却不由得舒了口气。   “嘿嘿,醒了醒了。”   “这是哪阵风把我们清染上仙吹来了!”姑娘见清染蹙着双眉,脸色硬得很,就知道他已得知自己淋雨的事。当下也顾不得身上还隐隐作痛,慌忙撑起身子坐着,一脸奉承的样子。   “你真是……,”清染想了想骂她的话,可看到她一脸笑意的脸,就又咽了下去,“你不知道自己一沾雨水就会重新遭受那日的剔骨之痛,你还收起墨荷宝伞!如今竟然痛到昏了过去!”   “哎呀,当时没觉得痛啊,可谁料想这后劲这么大!”姑娘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说的倒是心里话,和扶桥分别的时候,并未觉得身上有剔骨般的痛感。   “你呀你!”清染扬起头来叹了口,无奈地说道。   “还有啊,你没听说过嘛,‘人不魔怔枉少年’嘛!”姑娘得意地摇头晃脑地说道。   清染听到,突然笑了一下,犹如碎玉破冰。姑娘这才知道他真的生气了,慌忙改口说:“我错了,是‘人不下流枉少年’嘛!”   清染就是属猫头鹰的,平常冷着脸不可怕,一笑才可怕,他笑,才说明他是真的生气了。从小自己就知道这一点,见好就收,才能让这份友谊地地久天长啊!   见清染脸色微不可见的缓了几分,姑娘连忙加紧攻势:“不过说来也怪,每次我一有什么事你都会立即出现,这次我疼昏了也是,还真是要谢谢你了!不过也是咱俩默契十足,我一出事,你就出力,嘿嘿。”   清染闻言,又看着眼前女子一脸讨好的样子,笑着摇摇头,又在床沿坐了下来,叹道:“你呀你,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   “什么?你还想省心!”姑娘听到他这样说,突然变了脸,她收回脸上笑意,对他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别想省心了!省心不就是觉得我可以自己过活,不去管我了嘛!我师父那个老东西一个‘丫头,对你我很放心’,这一个离开他走了多久!你是不是也想不管我,门都没有!”   她说得蛮横无比,强带三分理;清染倒是听得一脸讶然,后又满脸笑意。   “知道了,不会对你省心行了吧!”他低头一笑,无奈地回道。   “知道就好!”她冷哼一声,似乎又想起自己那个“名号威震三界,俊朗颠倒六生”的师父;当然这些好听的话,都是那个老东西自封的,对自己,他半点用处都没有!   “这百年来,我是没少出力,所以你就早回来吧,别让我心血白费啊!”清染点了点她鼻尖,耐心劝道。   姑娘笑了笑,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当然了,我得回去,不然这天庭岂不是九曜那厮独大了!”   说到这,她眸子中的光不由得的盛了几分:“我爱雨却不能淋雨,也不能以渊蛟一族自居,全都是拜他所赐;我可要好好跟他算算这笔账!”   她没注意到身旁清染听完她说的话神色复杂,只又问道:“天界最近怎么样?”   她许久不管天界之事了,如今清染听见她终于又对天界之事发生了兴趣,便知道她这是要回来了,心中欢喜:“一切如旧,只是你师父渊旸还未曾回来过,但有散仙说曾在这汴京城中见到过他;九曜可没独大,人家呆在东海好好修炼呢!”   “一切如旧啊。是啊,死水哪能扬波,我还能指望这百年间能再出个渊煦上仙大闹天庭不成!”她早料到清染会这么回答自己,自己却还是问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略带嘲讽,不知是嘲笑别人,还是嘲笑自己。   她这样说完,看到清染目光沉郁了几分,心中不由得骂自己嘴快,他们二人之间心照不宣藏起来的过往,如今又教她抖旧包袱一样抖了出来:味道腐旧的灰尘,迷眼蒙心。   她绞尽脑汁想说什么来让这话题过去,想了想,却满脑子只有分别那日对那人说的话,便又笑着补道:“是哪个蠢货在代行司雨之职?”   “北方地龙朔沣,他现在代你行司雨一职。”清染缓缓说道。   “哟!区区地龙啊!”姑娘故意露出满脸鄙夷,叹着气摇了摇头,“他这是一下子跳了几个层级啊!”   清染看她鼻子翘到天上去的样子,才无奈地笑出了声。   她平素最会取笑人,也最讲义气,让天界那帮老神仙又爱又恨;清染想到这,又说:“你上古渊蛟一族固有七节龙骨,这可是先天至宝。今日之事,我听红鹂说了,那位黄公子走了也好,毕竟他是人;还有啊,你切记别再将龙骨赠予旁人,这三节你都练了百年,若是……”   平常天界各个都道清染上仙惜字如金,不与人多加言辞,可哪里知道人前全是假的!他分明最能唠叨,而且一开始就没个完!   “好了好了,清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承认前一百年我是自暴自弃了,根本就没去修龙骨,可现在不会了,我着急了,我知道你还在等着我啊。”   她定定得看着清染,眸子一闪一闪的。   听她这样说,看着她难得笑得如此乖巧,清染心中不由得有一处塌了下去,想了片刻,也只是柔声地应了一声:“嗯。”   “但可是着急有什么用,我还是得慢慢来,你以为‘惘骨’我想有就能有吗?你这么着急让我回去,莫不是看上哪家姑娘让我帮忙,是那牡丹仙子还是什么三公主、四公主啊……”还没安分多久,姑娘就又现了原形,又开始了胡侃。她边说边向清染探着身子,饶有兴味的盯着清染,像是要从他那脸上看出来什么蛛丝马迹。   清染看着面前凑过来的秀丽面庞,轻咳一声,别过头去正色道:“你总是拿人家三位仙子取笑,要是往日让我师父和天帝听了去,又要好好训责你了!”说罢起身,道了句:“我也该走了,过段时日再来看你。”   姑娘在身后笑道:“你可别出去再唠叨红鹂,那节龙骨是我藏到她锦囊里的。还有啊,虽然少了一块龙骨我也再不能回天庭,但我觉得这样更值,我可只有一个红鹂!”   清染闻言,低声回了句:“我也只有一个……”   他转身却看到她边打呵欠,边舒舒服服的钻回了被窝,什么也没听见,只无奈一笑,就出了房门。   “唉,清染,你终于出来了!”清嘉坐在外面椅子上,刚才还在兴致勃勃的吃着红鹂给她准备的各种蜜饯糖果,见清染出来,急忙起身上前抓住他衣袖。   清染看他嘴里还塞着糖果,无奈笑道:“你不是非要跟来吗?怎么来了又不进去看看她?”   “还不是怕你跟她跑了……”清嘉不清楚的嘟囔道,咽了口中食物,又抱怨道:“她总是欺负我,我又还不了口!”   虽然知道她的身份后对她多了几分敬畏,可没有原由,自己就是见不得清染对她那么好!   清染笑道:“她素来这样,你见她又何曾对我嘴下留情过!”   红鹂正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过来,见他二人要走,就放下手中盘子问道:“怎么,上仙现在就要走吗?”   “嗯,天色也不早了,况且她也好的差不多了;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了!”清染想起她对自己说的话,任凭清嘉紧紧拽着自己,和红鹂道了个别就转身离开了。   云端之上,一男子携一小童正在御风而行。   清嘉看着清染一脸思忖的样子,嘟着嘴道:“清染,你在想什么?”   清染淡淡回道:“我在想日后要多来几次,省得她只和红鹂一个人呆着,会很无聊。”   “哦,是听红鹂说上次那个长得甚好的男人离开了。也是,毕竟那只是个凡人而已,仙境之地不能久留,是早晚都要回到凡界的!”人小鬼大的清嘉遗憾地说道。   清染闻言笑了一声,说道:“我第一次庆幸自己能修成仙,人仙殊途不同归,凡人性命又太短。”   清嘉笑道:“那是当然了,谁不想成仙!受天下香火,高居九天之上,与日月同光,与天地同老!”   说罢他顿了顿,拍马屁道:“况且清染天资非凡,你不成仙谁成仙!”   这样说完,却看到清染只站在云端不置可否,自己不由得略带思忖地挠了挠头。   修成仙,我何其有幸!我为仙,才有幸够资格与你并肩而立,有了与你这近千年的有趣岁月;我为仙,才有了无尽的岁月,才能确保一直到最后,还有我一直在你身边!想到这,清染嘴角笑意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第一章、这画不卖      转眼六月已至,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热的人越发不爱动弹。姑娘和红鹂前几日去了趟卜坚那里,令人欣慰的是那梅树终于活了过来,可卜坚果然没能活过今春,二人就依他之前说的,把他埋在了梅树下;除此之外,只去了渊空那里一次,便再也没出去过。   厅堂里,烛影摇曳,和着那两株通心白莲的香气,却越发让人想睡觉。姑娘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清染带来的各种民间故事,红鹂则昏昏欲睡地在一旁团扇轻摇,为姑娘解暑。   “好无聊呀……”红鹂打了个呵欠,没精打采道:“这都几日没事做了,老娘快憋疯了……”   “怎么,过几天就要降天雷了,专劈你这种妖孽,就这几日你还想出去?”姑娘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还有啊,你再私自下山,小心六尾雪狐把你抓了去!听说这万窟山的狐狸呀,最爱在这要下暴雨前掳人了!”   “哎呦,人家叫慕非白!”红鹂白了她一眼,“况且我们虽有婚约,但自从去年他逼过婚后就再也没了踪影;但转念想想,他长得是越发英俊了,唉,早知道就跟他好了!老娘肯定天天快活得紧!”   红鹂一边没精打采地摇着扇子,一边托着腮假装遗憾的说道。   “那鹂卿是觉得跟着我很无聊,而且前途一片黑暗喽?”   “你个死丫头!当初我是为了谁留在这惘见山清心寡欲的活着一百多年!”   红鹂又是没好气地嗔怪道,拿着团扇假装要朝姑娘头上打去,姑娘笑着侧身一避,就轻易闪了开来。   早已见怪不怪了!姑娘一手翻了一页纸,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刚要喝茶,却发现茶没了,她不由得皱着眉头抬头嚷了句:“扶桥,茶都……”可还没说完她就住了口,这才意识到叫扶桥的人已经不在这了。   姑娘只低头笑了笑,不再言语。   红鹂听到“扶桥”二字,好像又来了精神,撑着桌子坐了起来,一脸妩媚地笑道:“哎呦,姑娘,书呆子都走了一个半月了,你怎么还改不了口,还是红鹂服侍的不够好?”   姑娘听到,难得没戏弄她,只道:“鹂卿多虑,只是三个月来,习惯了而已。”   “可是赵佶在这呆了整整一年,离开后也没见你天天练他教你的什么瘦金体呀?”   “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红鹂叹道:“唉,我也是挺想书呆子的,他走了这些时日,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了我一人肩上,唉,红颜薄命啊……”   姑娘听到红鹂垂影自怜,白了她一眼,又翻了页书,专心地读了起来。   夜了,一向热闹的街道上这个时辰早已没了人影。   在道旁专心整理字画的黄衫男子突然“阿嚏”一声,一女子听到在一旁笑了笑,比划道:“怎么这么热的天,你还像受了风寒似的打喷嚏?”   “兴许是昨日夜里画的时间久,着了凉吧。”黄衫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冲她笑道。   黄衫男子正是扶桥。他这几日闲来无事,就画了几张画来卖,权当补贴家用。虽然徐伯父从未把他当过外人,但既是自己叨扰,岂有白吃白住的道理!   今日虽也卖出了几幅画,价钱出的也不低,可买画之人明显不懂画中之意,只是想附庸风雅而已!扶桥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人生短促,若得几知己?   他看着恨悼在一旁帮自己手忙脚乱地收拾摊子,心中歉疚,就替她倒了杯茶端了过去。   恨悼接过茶,看了一眼,奇怪比划道:“你怎么又把茶叶滤去了?”   扶桥闻言一脸讶然,低头往杯中一看,果然,干干净净,半片茶叶也没有。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笑道:“没什么,只是习惯了而已。你先回去照顾徐伯父吧,我稍后收拾完就回去。”   恨悼笑着应下,整理完手头字画,就缓缓离开了。   见恨悼离开,扶桥放下手中画轴,从袖中掏出了一片巴掌大的芭蕉叶,上面楷体字和瘦金体还完好的盘踞在上面。他心道,说来也是这片芭蕉叶让我们结了缘呢,一个半月未见了,姑娘!   扶桥觉得自己在惘见山时日不长,受姑娘影响倒是很大。记得前几日有个土财主为新屋买题字,为人倨傲又粗俗。若是从前,扶桥只会按他心意写好题字,连抱怨都不会有;可这次他却为他提了“竹苞”二字,还告诉人家说这取自《诗经小雅斯干》:“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说是祝他新屋落成,竹苞松茂;那土财主自然是欢喜地以重金买走这两个字。可恨悼倒是看出来了:什么“竹苞”松茂,拆开字来,分明就是骂他全家“个个草包”嘛!扶桥也不否认,这样戏弄旁人的事,可算是他生平头一桩了!   这怕和姑娘的“谆谆教诲”脱不了干系吧!   扶桥想到这里,不由得轻笑出声。   “小哥,这位小哥……”一中年男子手拿折扇不知何时来到了画摊前。   中年男子约莫刚过而立之年,身材修长,面容十分清俊,一双熟悉的寒星眸子寒光点点,嘴角微微含笑,虽是一身放纵不羁,却让人感觉到了无名的威压,让你不由得对他敬畏起来。   扶桥慌忙将叶子放回袖中,拱手笑道:“这位大哥,可是买画?”   中年男子爽朗一笑,一身放纵不羁:“我可没带银两,买不起你这么好的画!”   扶桥见他似乎是懂画之人,心中一喜:“哦?不知这位大哥有何高见?”   “高见倒说不上,只是见你这幅‘林鸟图’画得生动可爱,才停了下来,”中年男子拿着那幅画笑道:“闻言当今徽宗画鸟时,多以生漆点睛,使得鸟儿栩栩如生;可你虽不用生漆,却在一点之间以色彩浓淡转变画出鸟儿眼睛的灵巧,实在是妙啊!”   扶桥听见他说出自己画中的精髓,甚是开心,又拱手说道:“是了是了,这位大哥好眼力!不才不敢自称是千里马,但大哥却当真是好伯乐呀!不才,哦,若大哥不嫌弃,还请大哥任选一副画,多选几幅也可,不才都愿送与大哥,也算是感激与大哥相遇一场!”   中年男子又是爽朗一笑:“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他就将摊上画卷一幅幅展开来看,虽是连连点头却也不言语。   “咦?”只见他又拿起一副画,看到画后一脸惊讶暴漏无疑,随即饶有兴味地眯着眼睛笑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眉眼之间处处留情,好画,我就要这幅了!”   扶桥探身一看,这幅画上一白衣女子撑着一柄墨色纸伞定定站在芭蕉树下,回眸微笑,在淡淡的月光投射下,美得超尘若仙,像是不消片刻,就要离画而去。   扶桥见状慌忙夺过,抱在怀中,红着脸急急道:“这位大哥,对不起,这幅画不才是不送的!”   说罢还往后退了两步,好像生怕眼前男子会夺去。   中年男子见他出尔反尔,面有愠色:“哦?刚才还说送,如今却不给了!”   “这位大哥,实在抱歉……”   “好吧,”那中年男子盯着他手中画轴,思忖片刻才道:“我是真喜欢这幅画,这画中人和我心里的那个女子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开个价吧,我可以明日叫人送来!”   扶桥看着他,还是紧紧抓着画轴,面带羞愧地说道:“大哥,真对不起,这幅画不才是不卖的!这幅画不才是自己画给自己的,可能是一时乱了套,才误拿到这些画里!”   “哦?是嘛?若我是硬要呢?你待如何?”连问几句,中年男子浑身傲气十足。   “这,这,反正这幅画不才是不会让与旁人!”   他又是上前一步,扶桥本以为他会生气,却不料他端详自己片刻后突然大笑一声:“不错,虽有几分傻气,但长得英俊潇洒像极了我当年!”   “啊?大哥,方才你说什么?”扶桥见他那会子像是要生气如今居然笑了,一下子懵了。   中年男子却不再理会他,只转身意味深长得道了句:“唉,你们也到这个年龄了!”就摇了摇头离开了。   扶桥还是懵在原地,不明所以。   一打眼,突然看到画摊上留了一柄折扇,扇骨处隐约刻了个“旸”字,像是那位大哥落下的,可抬头欲寻他,这悠长的大街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扶桥心道,算了,等到改日再还给他吧!   他抬眼望了望更夜了的夜,小心展开画轴,画中女子还是那般笑靥如花。他端详了片刻后,低头轻轻叹了口气,收好画轴,收了摊子,便自己一人回了恨悼家。   像是没了月光的恩赐,天又暗了几分,原来是不知哪来的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看来是要下雨了呢。   若是下雨,天和地,又要连在一起,像从前一样了吧!    ☆、第二章、这很尴尬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天气更热了,果然是夏日来了!山下小院中都有“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的美景情致,更何况是最集天地灵气的山上呢!只见清风爽快地拂动着遍地青草“沙沙”作响,那草像是释放了一春积蓄的绿意;野花也不甘示弱,肆意吐露着芬芳,像是定要教那踏花归去的马蹄留下花香,好惹了那些个蝴蝶跟在后翩翩而飞。   红鹂站起身来,放下了手中的抹布,呆呆看着外面阳光明媚到刺眼的好天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叹道:“唉,若是青彦走时柳枝有现在这样茂盛,这样修长,怕是足够系住他的玉骢马了吧!”   “嗯,足够把马儿勒死了!”姑娘优哉游哉走到前堂接了一句。   她完全无视掉红鹂脸上的羞恼,打趣道:“怎么,鹂卿今日怎么不幻化成别人的样子了?”   红鹂听到这话,脸上一阵抽搐,又低头拿起了抹布勤勤恳恳干起了活来。都怪这日子太无聊,本想给自己和姑娘找点乐子,于是才想到变成来访的外人样子来解闷,可似乎哪次都会被识破!   想想那日一咬牙变成清染上仙时,姑娘淡淡说了句“私自幻化成神只是要遭天雷的”,自己只好乖乖的变了回来;那日自己斗胆变成渊空大师,却被姑娘一句“渊空,你这□□不错,可这大夏天的你铺一层狐狸毛干嘛,不热吗?”一语道破;最可恨的是自己变成了卜坚的样子,自以为学得惟妙惟肖,这下终于可以哄过姑娘了,却被姑娘一脸鄙夷地点了几下自己脑袋,一脸阴测地回道:“鹂卿,你忘了吗?前几日我们刚把他埋了……”   “哈哈,”姑娘看着一脸委屈的红衣女子,愉快地笑了起来,看到红鹂抽搐的俏脸,才费力憋住笑意,又道:“今日天气如此好,我必须得出去走走了,前两天按惯例是要去找渊空的,怕下雨没敢去,今天我得走一趟!”   “切,什么惯例,还不是自己无聊没人陪你玩!”红鹂嗔怪道,“你还记得他在的时候嘛,你可没……”   “什么‘他’,我早把那个书呆子忘了!”姑娘听到她这样说,先是笑意僵了一下,片刻后才无奈地一笑,“他都离开惘见山多久了!区区一个凡人而已,谁还记得他!”   “可是,”红鹂眉毛一挑,语带戏弄地凑到她面前托腮问道:“可是鹂卿并没有说‘他’就是书呆子啊!”   “啊……”她还真没说这个“他”指的是谁!姑娘看着红鹂目光灼灼打趣自己的样子,不由得一时语塞,恼自己心直口快,中了她下的套。   “哈哈哈哈……”红鹂第一次见她这样窘迫,只忍不住大笑起来,“丫头你也有这种时候啊!哈哈!”   “不跟你玩笑啦,我得去渊空那里去了!”   “行,您老去吧,我会乖乖地把这拾掇干净的!虽然我知道你心里可不是我,但我们毕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是得作伴活下去啊……”   不知道是她确是是因为自己笨到用错成语,还是故意说出来寒碜人,姑娘看了看她妩媚动人的眸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后退一步远离她,才拱手诚恳地说了句:“是在下输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   “该死的朔沣,偏偏在吾下山时行雨,还真会捡时候,区区地龙而已,……”   不远处白衫女子满嘴抱怨,丝毫没注意到门口站了许久的那个人。   人未至,声先闻,只不过不是什么莺歌燕语,而是极为烦躁的抱怨,但这熟悉的语调定是姑娘无疑了!   一道黄色身影站在前堂里,他看着不远处一脸急躁的白衣女子撑伞离自己越来越近,嘴角往上翘了翘,心中不由得生了几分道不明的紧张:许久未见,不知此番见面,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姑娘收了伞,一脸不满地走向屋中,一抬头却看到一黄衫男子冲自己弯腰拱了拱手,他容貌俊秀,眼里却因欣喜多了几分傻气,不是扶桥又是谁!   又看到他,姑娘惊讶地杏目微张,握伞敲肩的动作也不由的停了下来,只呆呆地听得他拱手道:“姑娘,许久未见……”   “是你!你怎么……”姑娘打断他的话,愣愣地看着他。   “哦~”片刻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舒了一口气,也说不清楚是轻松还是遗憾,只收了先前的惊讶,饶有兴味的盯着眼前的“扶桥”,心道,鹂卿啊鹂卿,扶桥你倒是扮得够像啊!   “呦,我当是谁,是扶桥吗今日?”   “这个,不才,不才正是扶桥。”   扶桥听她这个语气,抿了抿嘴角,边低头拱手回话,边心中难过:这种满是捉弄的语调甚是熟悉,但这第一句话明显不是自己想到过的!   他这次上惘见山是为了恨悼的事来求姑娘,上山前他心里想过了无数种相遇的方式,有喜极而泣的,有淡漠不识的,但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她明明记得自己,却无所谓的样子。   他手微微收紧,等待她回来时心里的紧张欣喜全变成了落寞懊悔,仿佛被一双手推进了黑暗无底的深渊,知道光明该在上头,可他看不到。   三月不见,姑娘怎的就说了句这个?扶桥压了压心中失落,疑惑地看着毫不留意经过自己身边坐下的白衣女子。   “先别说了,既是扶桥了,那你就先把这屋子收拾一下吧!要做的像你以前一样好哟!”姑娘笑了笑,兴致勃勃地看着黄衫男子,心中叹道:他哪里上得了惘见山!鹂卿,你素来最怕做活,我倒要看看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扶桥闻言一愣,看着姑娘略带威胁的眼神,又想到此番有有事相求,只应了句“是”,就开始拿起桌上抹布开始了。   姑娘晃着二郎腿,得意地看着开始忙碌的黄色身影,时不时“指点”一下,看来今日你是要装到底了,罢了,我今日就姑且陪陪你吧!   “姑娘,姑娘这些日子,你都还好吧?”扶桥一边娴熟地擦着桌子,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扶桥,扶桥这些日子,我都好着呢!”姑娘听他这样问,觉得很好笑,只学着他回了话,她托着腮盯着面前勤快的黄衫男子,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   “哦,这样啊,”扶桥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失落,接着他抬头又笑道:“那就很好。”   他又想说什么,却觉得开不了口,本来一肚子的话如今都憋了回去;他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姑娘见他表情还挺深沉,不由得赞叹道:“鹂卿今日装的是够像呀!不过装成书呆子,你也不怕装着装着就真的成了个傻子!”   她话虽这么说,但看到眼前黄衫男子忙碌的熟悉身影,她心中又是另一番滋味:多久未见了啊!   扶桥听到姑娘的话微微一愣,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通过她的一句话,他得到两个信息:一、她觉得自己是书呆子;二、她觉得自己是傻子。   扶桥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管她戏弄自己,只问道:“姑娘,红鹂姑娘进去喂鱼了,你方才说她装什么……”   话刚说完,他就看到眼前人背着手优哉游哉地朝自己走了过来,仰起头探着身子目不转睛的仰着头盯着自己。   “哦,喂鱼去了?是嘛?”   很近,近到可以感觉到她呵气如兰,呼出的气一下一下落在自己脸上。扶桥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它好像是玉瓷一般,在门外投射进来的光下下映地几近透明,吹弹可破。扶桥慌忙屏住了呼吸,往后挪了一步,脸颊已有隐隐绯红。   姑娘看他奇怪的举动,挑了挑眉,双手抱胸往后靠在桌子上笑道:“哈哈,你这傻气倒是学得十足十,不错,倒是进步了,我是该夸一夸我的鹂卿了!”   说罢,她又一寸一寸靠向扶桥,想开口说什么时,却见到屏风后红色身影兴奋地走了出来,指着他二人欣喜道:“哎呀!你俩相谈甚欢呀!”   “你!你怎么在这里!”   姑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边扶桥,许久才缓过劲来。她知道这个扶桥可是如假包换的真扶桥,不由得脸色红了起来,她以手抚额,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句:“这就很尴尬了……”   “不然呢?我该在哪里?我可打扫完一遍屋子了啊!你说是不是啊书呆子!”   “这个,是吧。”扶桥看了看红鹂,又看了看身边表情奇怪的姑娘,一时间不明所以,只好和从前那般打圆场。   红鹂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碎碎念的白衫女子笑道:“丫头,是不是很巧,凡人就是不经念叨,我们上午说起书呆子,他这便来了!没想到吧!”   说完,她满脸笑意地看着身旁二人,像是一个母亲做了什么伟大的事,正自豪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们。   “咳,托红鹂的福,是没想到!”   颇有深意的话说完,姑娘无奈的瞥了眼一脸自豪地红鹂,转身坐下,若无其事的举起茶杯;这时扶桥也像是明白了大概又是因为红鹂干了什么,就重新拱了拱手对着姑娘说了句:   “三月未见,别来无恙!”   “三月未见,别来无恙。”   姑娘说的语气虽淡淡的,但却跟扶桥一同说了出来,听得三人均是一愣。   红鹂见状笑道:“异口同声?你们俩呀,分开这么久,还是这么有默契呀!”   站在一旁的扶桥一脸惊喜,但坐在椅子上的姑娘却只是微微一笑,喝了口茶,也不言语。   红鹂看到姑娘喝茶像是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凑到姑娘身旁对专心喝茶的白衣女子暧昧一笑,轻轻道了句:“姑娘,这茶还没滤过,你怎么还喝的津津有味的?”   姑娘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看茶水,琉璃黄般的茶水中,几片茶叶在愉快地舒展着身体,耀武扬威的,像是在朝自己炫耀什么。定了定心,姑娘敛去眼中的慌张,抬头又是一脸戏谑:“那鹂卿怎么还站在这,原来是这一年的工钱都不想要了呀!”   “你……”红鹂咬牙看着她,又像是泄了气一般,端起茶壶就乖乖走了,只是走到屏风处转身朝扶桥抛了个媚眼,看的扶桥脸上羞恼。   前堂只剩下了这两人,却良久没有听到二人说什么。相逢一旦被期待久了,等真见了面,还就真不知从何说起了呢。   外面不知何时晴了天,真是场怪雨!门后的芭蕉树影被下午温和了的暖阳拉的修长,以至于仿佛高悬在其上的树枝被风吹到轻轻一回头,就能一眼看到它;这也没什么奇怪,因为二者本不就是连在一起的吗?心中若是给对方留了位子,一回头,便就总能看到它的影子,不是吗?   扶桥见姑娘正专心饮茶,便低头看着地面上她被拉长的影子,像做贼一样,只微微抬手冲这影子打了个招呼。   他轻笑一声:久违芝宇,时切葭思,又见到你真好,渊煦姑娘。    ☆、第三章、谁是呆子      被雨洗过后的阳光以更加澄澈的姿态从门口投射了进来,筛了一地金黄,也给二人镀了一身金色,本就容貌清秀的二人此时静静地坐着,有如神只一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咳,姑娘,”扶桥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安谧,看着面前女子对自己扬了扬眉,在示意自己说下去;本来要说的“多日未见,你又清瘦了几分”被自己硬生生改成了:“不才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说完他自己心中懊悔不已。   “哦?”听到扶桥单刀直入的话,自己心中的异样感觉就此烟消云散。   姑娘看着扶桥笑道:“我说呢,扶桥怎么上得了惘见山,原来是有迷惘之事,只是找我接一单生意呀!”   说罢,她朝他方向侧了侧身,一脸好奇。   其实也不全是这样啊!   扶桥看着姑娘一脸戏谑的样子,懊悔又多了几分:明明自己不是想这样开头的!但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姑娘可还记得恨悼?就是收留不才的那个姑娘。”   “哦,记得记得,不就是跟扶桥谈及婚嫁的漂亮女子嘛!”姑娘一听到这个小姑娘的名字,顿时来了精神,看着扶桥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玩味。   “怎么,难不成人家开了眼看不上你了,你是来求我帮你逼婚?这我可不能随便答应。”   “啊?”   姑娘一脸了然,心中已经认定了这个想法,示意他不用解释,大家都懂得。   “才不是!”   扶桥听着她不经意说出的评断满脸羞恼,又正色道:“姑娘,这可是正事,恨悼她失踪了!”   “什么?”   “本来她替徐伯父出城往北行一个月的诊,可如今已逾半月,她还未回来,也不曾回过信。”   “竟是这个样子啊!”姑娘刻意瞪大了杏目,一脸不可思议地捂嘴说了句:“这太可怕了!”   “是吧!是不是很可怕!”扶桥也攥拳紧张地说。   “可怕个头!”姑娘看他这个样子白了她一眼:“你看你们把她看得这样紧,她出去找小玩伴玩玩你们也要这样惊慌,空间啊知不知道,空间!”   “可我去菜场口找过黄先生,他算了算说她怕是犯了桃花煞,北方之端于她不利,恐是被山上精怪掳去了;我去寻过无果,而徐伯父又年迈,所以……”   “好了好了,”姑娘蹙着眉头不耐烦地打断,“又是那个脸上长痣,痣上长毛的神棍!虽是芝麻大的小事,但你毕竟上得了我‘惘见山’,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不过这北方之端,北方之端……”说罢她思忖了片刻,又恍然大悟的看着扶桥笑道:“得,这下你就不用愁了,鹂卿的婆家可是在那边呀!”   “啊?”   扶桥听到不明所以,红鹂姑娘的婆家?怎么一回事!红鹂姑娘不是钟情青彦兄吗,这短短三月,竟又嫁给了旁人了嘛!   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很对不住痴心一片的青红二人,只摇摇头又忙问道:“那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姑娘闻言,晃了晃二郎腿想了想:“这几天是不行了,这个地方是要降天雷的,我得等红鹂历完这一场雷劫,不然她若被劈死了我可就真没人伺候了。我们就五日后出发吧!”   她看到扶桥脸上焦虑未减,就又好心补到:“你放心好了,雷劫这几日妖族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否则不是找劈呢么!五日后让鹂卿施个阵法,不用半柱香,我们就能到那北方之端了!”   姑娘虽然平日里没个正经,可谈到正事,她还是十分认真地。想到这,扶桥松了一口气,问道:“姑娘,你怎么信黄先生的话了?你不是说他是神棍吗?”   姑娘笑了笑:“他呀,八字里与黄鼠狼脱不了干系,说半仙倒也不夸张,只是我看不过他贼眉鼠眼的样子罢了,像极了咸叟那老头!况且百年前我找他算过一卦,虽然至今没有验证,但想来他虽对人事靠经验做文章,但对妖事,应该还是颇为精通的!”   “百年前,可黄先生如今不到花甲之年啊?”扶桥一脸疑惑地问道。   “看,这就是凡夫俗子了吧,肉眼凡胎!端娘如今一百多岁了,现在看上去不还是只三十余岁,风韵犹存,追求者甚众嘛!均法术所为之耳!”   姑娘看着扶桥一脸不相信,高深莫测的娓娓道来。   “啊?端娘阿姊居然……那又是谁帮的她?姑娘与她交情甚好,可是姑娘?”扶桥兴趣盎然地问道。   “不是我,是一个叫渊旸的老东西!”听到这,扶桥清楚地看到眼前人一反先前轻松,咬牙笑着字字说来,不由得身上一凛,好像被咬的就是自己。   “咳,渊旸,和端娘倒是很押韵呢!”扶桥故作轻松,想调节一下周围诡异的气氛。   不过渊旸这个名字好耳熟呀,不知道是不是在哪听过,还是在哪见过?   “是呀,当初都是押韵惹的祸!”姑娘咧嘴笑,贝齿上都泛着点点寒光。   扶桥呆呆看着清瘦的女子莫名的愤怒,紧张咽了口唾沫,忽然听到红鹂在叫自己,只欣喜地看了看姑娘,待到姑娘闭目微微点头,就如获大赦般的冲姑娘行了行礼,三步并作两步的去了后堂了。   姑娘看着扶桥离开的背影,脸上浮现一丝奇怪的笑容,接着自言自语地数道“五、四、三、二、一”;果然“一”刚数完,就听到扶桥大声喊了一句,“红鹂姑娘!鱼呢!怎么少了整整八条!”   “哎呦,书呆子干嘛这么惊讶,鱼自然是被有需要的人吃了,去实现自己来到这世上的使命了,你小点声,别让姑娘听见,她还不知道呢!”   “你……”   听到这,姑娘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提起伞就要离开。但似乎又想到什么,她看了看外面澄澈安静的夜空,又端详了手中伞柄片刻,抿了抿嘴,放下伞离开了。   后堂,红鹂一脸愉悦地看着满脸心酸地给自己挑着鱼刺的扶桥,一边笑道:“书呆子,好久未见,我可是好生想你呀,也只有你挑刺,滤茶,捡蒜都干得干净利落呀!”   扶桥闻言脸上黑了几分,但手下动作并未停,像是这些事都是深深印在了自己脑海里,所以阔别三月,今日再做这些事,只觉得是轻车熟路。   “书呆子你都不想念我吗?”   “想念了。”扶桥实话实说,诚恳回道。这两个非人女子带他经历了这么多不同寻常之事,此后再忘,是不可能了。   “书呆子你真轻佻!”红鹂嗔怪道。   “呃……”扶桥无奈地擦了把汗,回道:“那就不想念。”   “书呆子你真薄情!”   “……”   扶桥委屈地看着红鹂问道:“那不才该怎么说才好?”   “你随便说,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红鹂又是一笑,说道:“那你可有想姑娘?”   “不才……”扶桥听她这样问,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低头笑了笑,又开始挑蒜。   “瞧你那损样,”红鹂戳了戳他脑袋,又问道:“唉,那你想不想知道姑娘这些日子里有没有提起过你……”   “姑娘可有提起过我?”扶桥霎时抬头问道,看到红鹂好笑的目光才又局促地低下头。   “我、不、告、诉、你!”红鹂说道:“你自己去问她岂不更好!”   “不才,不才没想问这个事情,”扶桥无力地争辩着:“不才,不才去叫姑娘吃饭吧!”   红鹂却拦住他笑道:“这个就不必了!不用找她,她每年此日都要去一个地方,是不吃饭的!所以今日,怕是只有我们二人一起了!”   说罢还暧昧地朝他一笑,却不知这自以为颠倒众生的笑容着实吓到了扶桥。   看到扶桥不言语,红鹂缓缓地走到扶桥身边,道:“我从来不敢今日去打扰她,不过是你的话应该不会怕吧!”   看着扶桥拱手匆匆离开的身影,红鹂意味深长地掩唇一笑:“毕竟,心里只有这点小‘迷惘’是上不了‘惘见山’的,你心里,怕是还有什么执念吧!”   想到什么都还没意识到、如此迟钝的两个人,红鹂妩媚的脸上笑意又不由得深了几分,她嗔怪道:“咱们三人,到底谁才是呆子啊!”    ☆、第四章、不诉离殇   咸山山腰处,夜空澄澈的紧,明月高歌,洒落了一地银辉;眼前不远处的小溪鸣声清脆,像是佩戴在美人腰间的玉玦相撞;草丛深处溢出了细碎的声响,虫子欢快地叫着,给这夏夜更添了几分安谧静美。小溪那半边被逗啭黄鹂的阴阴夏木围着;这半边,安静地坐着独酌的白衣女子。   顺着红鹂指的路果然找到了她。扶桥看到姑娘静坐在一块石板上,披了一身银华,一身白衣被月色染得使滚在上面的梨花暗纹若隐若现;扶桥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惊动了她。   “你怎么来了?”姑娘感觉到来人,也不回头,只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声音极其淡漠,言语之间有说不出的疏离。   “嗯?”扶桥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惭愧地挠了挠头,站在姑娘身后也不言语。   “坐。”姑娘拍了拍身旁光滑的石板,收了先前脸上的疏离,浅笑着回头看了看扶桥。   “嗯,”扶桥走到姑娘身旁坐下,理了理衣衫,笑着问道:“姑娘也没吃晚饭,不才就过来看看。姑娘在干嘛?”   姑娘闻言,像是思忖了半天,才开口轻道:“观星。”   平平淡淡,安安静静,一点平日里她骄纵跋扈的影子都没有,都不是她了。   “观星,不如观心。”扶桥看着姑娘线条柔和到有几分哀愁的侧脸心中一滞,“山月不知心底事,更教枕溪客无眠。”   姑娘听到“观心”二字微微一愣,半晌后拿起摆在面前的另一只青瓷杯子给了扶桥:“你用这个吧。这百年来,每到这一日我都是自己一人呆在这,你倒够胆量来这!”   “嗯,三月未见,只陪着姑娘坐着,就是不说话,也是很好的。”扶桥看着身边触手可及的女子,低声轻道。   “哦?陪,怎么陪?”白衣女子朝他微微一扬头,一脸嘲讽地说道。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东坡的豪放从这个俊秀到像个姑娘的清瘦男子口中吐出,别有一番坚定和不羁。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姑娘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借由这个和酒入肠化开了什么不悦,笑道:“扶桥好气魄啊!你既已知道我名姓,为何还唤‘姑娘’?”   这话在别人耳中听来,可是添了几分温婉多情,可扶桥总能幸运地准确理解其中含义:“等真到姑娘愿意旁人叫你名姓的那一日,不才自会如此称呼姑娘。”   “你呀你!”又被准确地点中心事,姑娘笑着摇了摇头,又半晌不语。   “咳,姑娘,红鹂姑娘怎么没跟随青彦兄离开,不才还以为这次上山看不到她了呢。”扶桥喝了一口酒,小心地打破沉默,看着身旁也轻抿一口酒的女子轻声问道。   “‘妙哉美哉,珠玉之姿’,若是可以,红袖的女儿就唤作苏妙珠吧。’这是那日她以苏玦友人的身份去送他离开,青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鹂卿啊,跟青鸟走也没用,虽然青鸟钟情沈红袖多半是因为她身上有自己记忆里红鹂的身影,但毕竟这一世青鸟已经做了选择。况且,最可怕的是双腿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远。”姑娘微不可闻地的叹了口气,又道:“红鹂还以为青鸟在哪里,其实青鸟一直在她自己心里,陪着自己过每一天日子,平淡的,或有趣的。他们啊,从不曾分开过!”   是呀,一击就中:心中有她,一回头便就能看到她。想到这,扶桥看着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由得红了脸,低了头也不再言语。   身后的虫鸣和着眼前溪水的“哗哗”声悉数入耳,就在扶桥以为要这么沉默地度完一夜时,姑娘又朝水中月影浇了一杯酒,道了句“走了”就起身走了起来。扶桥也起了身,理了理衣衫,像往日在‘惘见山’时的跟在了她身后。   待二人走后,一青衫男子从对面一棵粗壮的树木后绕了出来,月色照得他如刀雕刻出的脸上晦暗不明,一个小童也站了出来,拽着他衣衫仰头问道:“清染,这百年来你每次这个日子,这个时辰,就在这个地方站上好久,一直站到她离开,她也恰巧每次都在;可你为什么却从来不去跟她说一句话?也从不让她知道你在这呢?”   清染闻言却不言语,只听得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二人本来相安无事的走着,把本来长而无趣的山路走得短了一半,可这天“淅淅沥沥”突然落下了几个雨点子,平白给他们添了一丝“妙趣”。   “该死的朔沣!”姑娘停了下来,看着周围稀疏却豆大的雨点子打了下来,不知所措。   扶桥看见眼前人停了下来,也抬头一看,才发现下雨了。突然想起来了红鹂姑娘说过上次姑娘淋完雨后果很严重,就忙脱下自己的外衫往她头上一遮,说道:“姑娘,这雨是要大了,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先进去躲躲吧!”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就拉了一脸慌张的姑娘往前跑了起来。   跑进山洞时,外衫湿了个透,二人也没好到哪去。扶桥连忙生了火,又撑起了架子。看着坐在火旁像是在发抖的姑娘,扶桥又把火拨的盛了些。一边蹲下问姑娘:“姑娘,你怎么今日出来竟没带伞?”   姑娘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我手里不是拿了酒杯了嘛。”   “那你另一只手呢?”   只见姑娘右手握拳,左手成掌托起了右手,一本正经说道:“另一只不是托住他们嘛!要是再砸了一只,可没有另一个扶桥再来我惘见山卖身作抵押。”   扶桥闻言,无奈地看着她。要是她不想回答什么,你就不要问,问出来的也是她信口胡诌的。又看了看她湿了的衣服,急道:“姑娘,你把衣服脱下来摊在架子上烤烤吧!这样子,怕是要难受了。”   姑娘听完把头一低,拉紧衣服,也不说话,扑起的火焰像是在舔着她的脸颊,给它镀了一层暖和的绯红色。   扶桥见状才反应过来,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也脸红得轻咳两声,说了句“不才到架子后面去”就慌张的去了架子后面。   架子上本来晒了扶桥宽大的外衣,把架子两头撇的干干净净,挡的严严实实。姑娘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就脱下了外衣晒在上面,不然等雨水全渗到衣服里面,可不是闹着玩的,得快点烤干才行。坐回到了火旁,姑娘听到架子那头人轻轻打了个喷嚏,才想起那头没有火堆,就轻声说了句:“那个,扶桥啊,你也把衣衫烤一烤吧,要是你病了,我可不会照顾你!”   听到那头人低声轻笑一声,就传过来了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在噼里啪啦的火苗声中,只显得格外清晰。   雨在外面“哗哗”的不知又下了多久,山洞里头火光也跟着山风忽明忽暗的,在石壁上把影子投的颀长。   “我不能淋雨的,每次沾到雨都会重受那日的剔骨之痛,”姑娘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了出来:“我乃渊蛟一脉,因我师父渊旸出走,虽未过千岁,我就成了这代水主,司四海之水,掌雨露恩泽。”架子那头男子听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不过也能想象到他现在吃惊的样子,毕竟他像旁人一样,一直把自己当做有了道行的白蛇。也不多加理会,姑娘又说道:“而他在天帝门下司众仙刑罚,在诛仙台把我龙骨剔了去。我渊蛟一族与他神凰一族都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种族,几万万年的好名声就这样栽在了我手上,自此我不得以渊蛟一族自居,所以从未告诉过外人我的名字。”   听到架子那边的人还不作声,姑娘不由得懊恼起来,后悔地问了句:“扶桥,你在听吗?”   “嗯,”他像是叹了口气,又甚是温柔地补了句:“渊煦,我在听。”   “渊煦”,整整百年没有人叫过自己这个名字了。这个语调甚是熟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地鉴湖旁,和那人把酒言欢。自己原以为再听到这两个字会极其愤怒,可是没有,姑娘疑惑地转过头问道:“你怎么又叫我的名字了?”   “因为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因此介怀的,一直只有你自己而已。”   扶桥缓缓道来,就像是说出了心中压抑了好久的老故事,带着莫名的熟悉感,“那人,剔你龙骨的那人,就是九曜吧!你带两个杯子每年此日溪边独酌,也是为了他吧!”   扶桥说出这话时,眼中神色很是复杂,像是在把自己的珍宝拱手让人,后来才知道这珍宝原来本来就是别人的。   扶桥看着地上姑娘颀长的影子,微微出神。火光一跃一跃的,她秀美的鼻尖也跟着一隐一现,他叹了口气,抬起手来,任由自己手的影子摸了摸她的头,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轻易的满足还是异样的不满足。   “介怀的从来只有自己”吗?姑娘听到这话一愣,心里最不想被拆穿的秘密此时公诸于世人眼前,也不再逃避什么:“是了,就是百年前这一日,我被贬了下来,此后再也没见到过九曜。后来听清染说他去了东海闭关修炼,我就想着‘百川东到海’,若是……“   “若是把酒洒在溪里,他一定会喝得到吧!”扶桥突然接了句,一反先前地软弱可欺和不善言辞,此时他线条柔美的脸上,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让他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如此便又像你们从前一样饮酒了吧!你虽怨他,即使你认为是他把你逼到这个地步,你还是在心里把他当朋友吧!那下一次若是有缘见到了他,你就收一收脸上强装出来的别扭,好好地好人家叙叙旧吧!”   “嗯,”像是长舒了一口气,本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应了一声,笑道:“旧要叙,但我们之间的仇怨也要解决。唉,居然被你教训了呢!也罢,百年了,我也不必自己别扭了。衣服也干了,我先穿上,我们这就回去吧!”边说那头就响起了穿衣声。   “好了。”听到她说了一声,扶桥也拿起了架上剩下的衣服,入手馨香,仔细一看,这竟是女子衣衫。   “姑娘!”扶桥苦笑一声,早没了先前的优势,知道这是她在捉弄自己。   “怎么了?快穿上吧,小心着凉,再不穿,本,本公子可就过去帮你了!”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耳中,扶桥只恐她真的过来,只好拿起她外衫披在身上,把自己白色的里衣挡的严严实实。她刚才那么安静地听着,就是真信服,也不会白听你教育。早知道,刚才就不该那么慷慨陈词,跟姑娘那不叫慷慨陈词,那是视死如归啊!   扶桥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姑娘看到他,笑着冲他拱手施了个礼:“好生俊俏的小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扶桥紧紧握住“披风”,看着穿自己衣服的女子,虽然袖子甚长,可却真真是别有一番风度的文质彬彬好少年:可这哪里是谦谦君子,这明明就是衣冠禽兽嘛!   想完一阵懊悔,就率先走出了洞口,想早点回去,好换身自己的衣服。姑娘在他后面跟着,一脸得意的笑着,边走边安慰道:“没事的扶桥,都这个时候了,咸山哪里还有人了,你就别担心啦!”   她边说边转到他身前,倒退着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在重现的月色庇护下,生机盎然。   谁知说完这话,还没往山上走两步,居然就遇到了一对下山的老夫妻,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看到老太婆鄙夷的眼神,姑娘和扶桥都慌了一下:大晚上的怎么还有外人在啊!只听得那老太婆边走边小声说道:“老何,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唉呀,真是不懂得节制!”   老头也小声安抚道:“好了,芳儿,咱当初不也是在这荒郊野岭上好上的嘛,狗娃现在也成家了……”   听着身后二人刻意压低却无比清晰传来的声音,姑娘和扶桥均是一愣,涨红了脸,看着姑娘加快了步子匆匆行着,扶桥心中却没由来的一阵舒畅: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这雨真怪,忽下忽停。山洞里火星子还残留一点一点,洞外岩壁上水珠子一串一串滴了下来,像是卷不起的珠帘,在地上水洼处打起了一朵朵水花。   君不知,烟花虽好,易冷易散,空余离人把箫叹;君不知,百花虽妍,败谢无念,多情游人空牵念;此时,水花正好,此情此景,与君共明月。    ☆、第五章、抢错了亲      “姑娘!姑娘!”扶桥看着伸着懒腰出来的白衣女子,慌张叫道。   “又怎么了,一大清早的!”姑娘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道。   扶桥无奈看了看外面甚好的日头,都日上三竿了,还大清早!不过,这倒是姑娘向来拥有的“好习惯”!“恨悼飞鸽传书了,但却是一个月前的,不知为何今日才到。字条上说‘一切安好,无需挂念’,可这字看起来写的有几分心急,不才怕是……”   “怕是在恶人监视下偷写的吗?”姑娘撇嘴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倒是好眼力,看人家字迹就知道是闲时写的还是心急时写的!”   扶桥急道:“姑娘莫要戏弄扶桥,只是不才实在是担心恨悼,也放心不下徐老伯呀!烦请姑娘能速速闯地府救恨悼!”   “你让我闯地府‘救恨悼’?我看你是盼着我‘早挂掉’吧!”姑娘见他义正言辞、一本正经的傻样,不由得回道:“书呆子还真是戏本看多了啊,地府是想闯就能闯的吗?你是想让我罪上加罪啊!要不这样,你看你拿我的命去换你的恨悼的命,这样行吗?”   听她这样调侃,扶桥更急了:“姑娘,不才不是这个意思,不才只是……”   “好了好了,”也不知道心里哪来的烦闷,姑娘又不耐烦地打断了扶桥的话,道:“这就先让你看看她之前和现在在北方之端的经历好了。”说罢也正色起来,径直走到屏风前的红木桌上,揭开了摆在桌子上一件东西的蓝布,原来是一件极其精美的香炉。   扶桥知道姑娘是要借此物施法,也急忙凑上前去。这件香炉四面均雕着一只狻猊,下有三足鼎立,通体呈青铜色,内壁干干净净,并无香土,只有些锈斑驳散落在上,想来是有些年岁了。姑娘伸手向扶桥讨来了那张小字条,放入炉内,“红鹂,你也来瞧瞧,北方之端的事,想必和你那条六尾雪狐脱不了干系!”姑娘朝屏风后喊道。   红鹂应了一声,缓缓走出来,样子是少有的安静。   “若是真有关系,姑娘要如何处置他?”言语之间,甚是担忧,看来这二人从小到大的情分倒是不曾变。   “不如何,想来这几日降天雷,他们也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姑娘边笑着说,边施法划破掌心,将血缓缓滴到炉内。   红鹂这才暗自舒了口气,转笑对扶桥笑道:“扶桥啊,若是姑娘帮你救回了徐姑娘,这么大的人情,你打算怎么还?”   扶桥本来惊异地看着姑娘施法,闻言一愣,定定地道:“若是如此,不才无以为报,不才愿留在这山上供二位姑娘差遣,”说罢顿了顿,小心试探道:“姑娘最爱下雨,不才愿陪姑娘共赏四季雨景,看云生雨逝。”   姑娘以血施法,只手下一顿,却也不言语,扶桥也不知该说什么,紧紧抿了抿嘴,静静看着血入炉内,字条竟自己燃烧了起来,冒出了缕缕青烟。青烟袅袅升起,在上空不肯散去,渐渐凝成了一幅画面,上面的人正是红鹂那位“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的故人——慕非白!   ……   此时此刻,慕非白的长剑正紧紧指着徐恨悼的喉咙,仿佛只消一阵轻风助力,就可一剑封喉。   “闪开!你是想找死嘛!”慕非白恨恨地说道。   徐恨悼眼睛泛红,想来心里十分害怕,却也只是张开手臂,摇摇头,纹丝不动。   身后,一只黑毛狐狸前爪已被砍断,伴着急促的呼吸,蜷着的身子瑟瑟发抖。   慕非白看着眼前女子分明很害怕,却不怕死地拦在自己身前,只挥平长剑,挽了个剑花,“叮泠”一声,长剑入鞘,就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颊边一缕乌发悄然飘落,徐恨悼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身后受伤的狐狸也一下子蹿得无影无踪。   一直站在一旁的非濮看着吓坏了的恨悼,慌忙前去搀她,唉,想来如今的一切还不都是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一个月前……   “老大,这就是你要的新娘子!”非濮拉着身后以黑布蒙着头的红衣女子,冲侧卧在榻上的慕非白得意地邀功。近几日因族里一帮老狐狸非要身为族长的慕非白娶妻生子,自己这才去汴梁城中埋伏了好久,终于定下了目标,等到她往北一走,就一举拿下了!素来安静的非湛却站在一旁,只看了那女子身形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嗯,头一次能办成件事,该赏!”慕非白看到人到了,却也不着急去揭她蒙头布,笑嘻嘻地坐起来,冲红衣女子道:“哎呀,妙珠呀,咱们许久未见,用这个法子请你来确是本王不地道!可本王也是被逼无奈呀!族里那帮老东西近来成天催本王成亲,说什么三尾玄狐力量又壮大了,我族也该多添丁生子了。什么屁话!可既然马上要成亲,还不如跟你这个青梅竹马将就一下,毕竟咱们这么多年感情了,是吧!况且你知道本王生地如此美丽,狐族里除了你还真没有个配得上本王的!”循循善诱好脾气一反先前的暴躁,慕非白看“妙珠”良久无言,奇怪地揭了蒙头布。   “非濮!”慕非白咬牙笑道,看着眼前吓得眼睛水波盈盈的女子,这哪里是妙珠,只是一个凡人的小丫头片子而已嘛!“这就是本王吩咐你去抓的九尾火狐妙珠?嗯?”   “这女子穿红衣,生得美,有在汴京城里,是妙珠大嫂没错啊!”非濮疑惑的挠了挠头,看着同为贴身侍从的非湛低头轻笑。   慕非白气极反笑,也是,早习惯了非濮的猪脑子,便不再去理会他,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受惊的徐恨悼问道:“女人,你是何人,家住哪里?”   徐恨悼只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不回话,难不成你竟是哑巴吗?”慕非白冷笑一声,欺身问道。   结果是,她还真是个哑巴!慕非白本就心性暴躁,只把徐恨悼交给非濮处置。非濮听到甚是开心,自己眼下也没有妻子,不如就将就一下。本来以为终于时来运转,轮到别人倒霉了,可意图非礼徐恨悼时被非湛拦下;之后两天又被一只三尾玄狐伤到,真是狐狸倒霉时连喝凉水也塞牙缝!只是后来被徐恨悼医治好了,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识。   此后一段时间,因出此山阵法外容易被天雷劈地外焦里嫩,徐恨悼一直未被送下山,应族长慕非白之意留下来作了粗使丫头。这个粗使丫头敢拦慕非白的剑,还真是胆大妄为呀!   唉!非濮悄悄擦了下汗,对徐恨悼苦口婆心地低声说道:“恨悼啊,你胆子还真是大!嗯,不对,是福大命大啊!”    ☆、第六章、酒壮狐胆      被三尾玄狐咬伤的左腕已微微泛紫,并有一股黑气蔓延,慕非白定定看着自己伤口,冷笑道:“‘玄狐所伤,妖法不治’,哼,还真是呢!”   一旁非湛也不再沉默:“非白,既是妖法不治,我们就让徐姑娘来医治吧,上次非濮受伤,就是徐姑娘治好的!”与同为贴身侍从傻气十足的非濮不同,非湛虽是半路来的万窟山,却是个十分靠得住的人。   “徐恨悼啊……”慕非白眯了眯细长的眸子,像是在品年头极足的陈酒,“你唤她过来吧。”   不消片刻,恨悼就提了药箱来了。只是也不抬头看慕非白一眼,一来这就低头替慕非白处理伤口,开门见山。偌大的屋子,一人专心致志低头包扎,一人专心致志抬头饮酒,在旁人看来,倒是有几分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夜雨的默契。   “喂,女人,你知不知道你救下的是我六尾雪狐一族的宿敌三尾玄狐一脉,你如今救了他,以后不知有多少我族类要命丧他之手!”   慕非白偏头问道,嚣张跋扈,一双狭长的凤眸熠熠生辉。   徐恨悼闻言手下一顿,但仿佛又想到什么,也不抬头,只匆匆包扎。   “喂,女人,当初非濮那呆子想对你用强,没想到你后来还肯救他?”慕非白饮了口酒,颇为戏谑的说道。   “喂,女人,十年前你可曾上过我这万窟山?”   慕非白看她闻若未闻,也不急不恼,继续说道:“十年前,本王被玄狐袭击受了伤回了原形,不料又被一胆大包天的猎户抓到了,他要扒本王尊贵的皮毛时,是一个采药的小姑娘拦在本王身前救下了本王,后来又以东珠草为本王疗伤……”   看到眼前女子明显手下一颤,慕非白便知道是她没错了。   十年前,她救了自己,十年后的今天,还是她救了自己,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慕非白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她从那日之后再没穿过红衣,想是对抓错了人一事还耿耿于怀;她是不能言语,却是连一点反应也从来不给自己;她长相虽与以妩媚妖冶为美的狐族审美背道而驰,但却是极其清秀,嗯,很是耐看。   慕非白饮了一口酒,用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温和语气笑道:“本王小名是怃忭,倒是和你的名字一样拗口呢!”   要是被非濮听到这些话,怕是会惊讶地咬了舌头,自家不可一世的老大如今竟如此温柔地告诉别人自己的小名!可徐恨悼只完成最后一步,淡定从容地收拾了小匣子欲离开。   慕非白看着“宠辱不惊”的女子,心中懊恼一不留神对人家掏心掏肺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恨不能让玄狐一剑捅死自己,咬咬牙灌了一口酒,突然一把把要离开的徐恨悼拉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徐恨悼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细长睫毛,只觉得横冲直撞的酒气充斥地脑袋里“嗡嗡”作响。回过神来便一把推开了慕非白,擦着嘴唇慌张跑开了。   慕非白定定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身影,心烦气躁地又灌了口酒,咂吧咂吧嘴朝门外喊道:“无聊之极!非濮,给本王找几个姑娘来乐呵乐呵!”   ……   次日清早,非濮一大早来敲门,言语之间甚是欣喜:“恨悼啊,我昨个夜里想了一晚上,我们现在就去找老大要他操办我们的婚事!嘿嘿,我知道,你肯定早就对我芳心暗许了吧,不然那日也不会不计前嫌地救我……”   “咯吱”一声。门开了,徐恨悼揉了揉眼睛,困倦地问了句:“你在干嘛?”   二人俱是一惊,这怎么一夜不见竟能说话了?这的水土也太养人了吧!非濮刚欲开口问话,眼睛却直勾勾的停在了恨悼双耳上,那是一双温润碧绿的耳珠!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哭笑不得的样子甚是滑稽。   徐恨悼也惊讶地顺他目光抬手轻触到一温润东西,一下子想起来是昨夜回房后慕非白遣非湛送来的一对东珠耳环答谢自己,说是佩戴此耳环者心明眼亮,望闻嗅言等都异于常人,必能除自己哑疾,可自己坚决不收下,如今这耳环也不知他慕非白何时戴在了自己耳上,摘也摘不下来!   一个惊恐,一个心急,第三个不急不慢的走了过来,却是非湛。非湛朝恨悼道:“恨悼,昨晚休息的可好?”   徐恨悼只点头笑了笑:“嗯,劳公子挂心了。”声音并不是黄莺般婉转动听,却也像江南梅雨,丝丝入扣,让人心里舒坦。   非湛也不理会在一旁拽自己衣角的非濮,奇怪道:“恨悼,你来这也有一整月了,咱们不是朋友却也算熟识了,如今你得东珠,却怎么不叫非湛的名字。”这话若是从旁人口里说出,便有了轻佻下流的嫌疑,可非湛说出来,却是情真意切,诚诚恳恳。   “恨悼素来不能言语,便更知言语的厉害。言语用词如此之多,却只有名字是最独一无二的,恨悼觉得,两人互叫了名字,这就算成了一笔交易,这二人也算是结缘了,可我不属于这,过几日便要离开,所以不会称呼你们的名字!”徐恨悼说罢轻笑一下,福了个身就退回了房中。   “非湛,非湛……”非濮拉回了出神的非湛,边走边说道:“这东珠耳环可是十年前老大嵌东珠草果在内丹中修炼而成的,是要送给日后咱们族长夫人的信物,可如今送给了恨悼,阿不,是大嫂,难道是在向咱宣布了她的位置吗?”   非湛脚步一滞,轻轻点了点头。   “啊!那完了,你说我之前对大嫂有非分之想,老大会不会对我一阵拳打脚踢,或是别的什么损招来教训我……”非濮无辜的大眼睛盯着身形俊朗的非湛,轻轻地问道,希望他能善意地安慰一下自己。   非湛闻言,轻笑一声如三月暖阳,温柔地回道:“依他的性子,迟早的事……”    ☆、原第七、八章合并   第七章词人肘子   “自惜风流云雨散。   关山有限情无限。   待君重见寻芳伴。   为说相思,目断西楼燕。”   慕非白极拗口地念完半阙词,非濮就慌忙在一旁鼓掌叫好。   恨悼很少跟他们搭话,可与非湛话明显多很多,在一起时常讨论些诗词什么的,朱唇浅笑。慕非白是个粗人,向来看不惯这些吟风弄月的“靡靡之音”,自小攻于法术,大字不识几个,如今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背地里让半吊子先生非濮教起了诗词,这可让呆子非濮绞尽了脑汁。   “苏‘肘子’的好词,真是好词!”慕非白一脸陶醉地点头赞叹道,非濮刚要附和叫好,就忍着笑,硬着头皮道:“老大,不是‘苏肘子’,是苏东坡……”   慕非白斜睨他一眼,道:“不是你说为了方便本王记住,作者就记他‘东坡肘子’就好了嘛,怎么,现在你是在怪我喽?”   “是,没错,”非濮一脸纠结地幽怨说道:“可老大,你也不能只记得吃的呀……”   “好了好了,本王就不跟你计较了,”慕非白摆手说道:“说到吃本王还真饿了,你去备些饭菜给我端来吧!对了,别让非湛来送啊,他可没有表面那么情真意切。”说到后一句,语调有点模糊,听不出是什么味道。   非濮委屈地应了声就退了出去,心中暗叹:不愧是自己誓死跟随的老大,还真是斤斤计较呀!有个性!可刚整完自己,又要对非湛出手,算了,两兄弟有难同当吧!   慕非白见他走后,有坐会了书桌旁,抽出了张宣纸写字,恨悼两个字虽是歪歪扭扭的,却是比前几日中看多了。慕非白正嘴角含笑地悄悄写着,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食盒扰了思绪。   “好大的胆子!”慕非白恼道:“进本王……”一语未完,刚抬头就住了口,转眼眉开眼笑道:“怎么是你啊!”   眼前女子把食盒放到书桌上,也不言语,只定定地看着宣纸上自己的名字,满眼惊讶。   慕非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想拉过书盖住,却为时已晚,只好讪讪道:“本王近来在练习书法,别人的名字都写过了,现在正好写到你的名字。”   听着拙劣的借口,徐恨悼“噗嗤”笑出了声,声音极轻,在慕非白心里却像花苞在枝头“啪”地绽了开来,文静美好。收敛了笑意,徐恨悼绕到慕非白身边,提起毛笔重写了边,翩若惊鸿,宛若蛟龙:有了前面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的衬托,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慕非白刚要由衷赞叹一句,却见她又行云流水的写了两个字,就问道:“这两个又是什么字?”   徐恨悼笑着摇头道:“你的名字,怃忭。”   “什么字?”慕非白还是一脸迷惘的样子,又奇怪的问了一遍。   “怃忭。”   “哎?”慕非白笑道,“唤本王所为何事呀?”   徐恨悼一愣,无奈摇了摇头,脸上却藏不住两抹绯红:他果然在意自己不叫这的人的名字一事!又强装从容,多在纸上写了两遍。   想到这,冷不丁问了句:“本王不及非湛吗?”   慕非白看她又不言语,心中懊恼几分:这些天自己也会屈尊在非濮的提议下送她些女孩子喜爱的东西,有时送小兔,有时送小花小草啥的。本来她是不收地,可她不收的小兔子都被做成了烤兔子后,她就没再拒收过东西;还以为是被自己慢慢打动了呢,可她还是不肯言语。   徐恨悼心里本已翻江倒海,只当是问他自己是不是书法不及人家,就“嗯”了一声。   慕非白闻言,冷笑一声,缓缓起身,一步一步逼近眼前人,眼前女子被突如其来的胁迫吓了一跳,本能朝后退去,没走几步,就“咚”的撞在了墙上。又是“咚”的一声,慕非白一拳击在窗框上,怒道:“以后再也不要说什么本王不及别人的话!”   “本王给你造的金丝笼,你就好好在里面呆着,你若是想飞走,本王就只能把你翅膀一点一点折断,捏碎了!”带着假惺惺的怜惜,慕非白居高临下的看着徐恨悼,眉眼一挑,胁迫的说道。   自己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慕非白,骄傲,放肆,不可一世还蛮不讲理!看着近在咫尺的妖冶眉眼,徐恨悼刚想恼怒地反驳,又听到他说道:“本王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女人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慕非白怒气未消,本欲再说,却看到恨悼绷紧的脸听完自己卖弄后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就一下子意识到一定是自己现学现卖的词出了问题,只松开了手,尴尬地后退了步,转身咬牙切齿地说道:“非濮,好你个狗头军师!”   语音未落,徐恨悼就得空逃走了,空留下满屋子的馨香。   慕非白又是无功,懊恼地用拳头捶了下书桌,震地宣纸抖了几下。看着那张宣纸,怒色不由得敛了几分,慕非白把它拿起来端详片刻,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怀中,轻笑一声,道了句:“恨悼,怃忭……”   第八章王不见王   天雷已过九九八十一道,待到几日过后,雷公电母蓄了势,便要将剩余的三十六道最为霸道致命的降下来。这几日,是妖族最为清闲放肆的时候,该出去晒太阳的晒太阳,不用怕一道雷突然劈下来,把自己劈地外焦里嫩;该出去化为人形勾引美少年的就去勾引,不用怕一道雷突然劈下来,美少年怀里抱着的美娇娘成了难看的秃毛狐狸;该逍遥的逍遥,该风骚的风骚,大家各过各的,互不碍事。只是,这次的这几天里,耍小聪明把恨悼留了下来,却是慕非白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一向视美貌如生命的慕非白此刻眼角赤红,额前发丝凌乱,单手提着一只酒坛子,给俊美的样貌添了几丝落魄不羁。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他微微偏了偏头:“你终于来了,非湛,哦,或许该叫你玄湛!”   玄湛一反往常白衣俊朗单薄,一身黑色毛领外袍衬得他颇有几分王者气息,威仪高贵。玄湛启唇缓缓道:“嗯,让你久等了。本来我以为立在你身旁的会是你削铁如泥的宝剑,没想到,居然是两坛上好的桂花酿。”说罢缓缓坐到慕非白身旁,拿起酒坛,灌了一口。   慕非白斜睨他一眼,冷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本王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怎会痛快地杀了你?非濮可是你杀的?”   玄湛淡淡回道:“嗯,本来他可以平安无事的,可没想到被他撞破了我的谋划,也只能对不住他了。”   “你最对不住他的,是你一手毁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那个呆子怕是到死也不能瞑目吧!”慕非白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酒坛子,语气咬牙切齿,却也极为隐忍:“不过想来也是,你连徐恨悼也没放过呀!”   玄湛本来举起酒坛本欲再喝一口,听到这个名字却又放了下来,用指肚极为爱抚的轻轻摩擦着坛壁纹路,也不答话。   “十年前那一仗,想必你伤的不轻啊,不过头脑倒没坏,知道在我身边休养生息最危险却也最安全,让你在这当无名小卒整整当了十年,堂堂玄狐族长,也是委屈你了!”慕非白叹道。   “不全对,我不只是疗伤,我是在观望,看看你慕非白到底有无资格让我玄狐一族投诚。”极大的事,从他嘴里出来都是云淡风轻的,一如当时极轻佻的话从他嘴里出来都极为诚恳,玄湛缓缓说道:“若你可王,我玄湛愿将族长之位拱手奉上,忠心在你身后辅佐,指点江山,日后再连同九尾火狐一族称霸了整个狐族,你在妖界问鼎王座也是迟早的。要知道,无论是法术,还是计谋,在我眼里都无人可及你慕非白分毫。”   慕非白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问道:“哦,没想到你玄湛如此看重我,那后来又为何作了丧家犬,反咬我一口?”   “不相为谋,道不同而已,”玄湛也不在意,语气冷冽了几分说道:“我讲王道,而你只是霸道。你可以让几百妖兵臣服,却从不曾想过让整个妖界称臣。王道可为妖界之主,霸道则只能做一族之君。我若为王,不论是兄弟,还是心爱的女子,都不会扰我思绪半分,而你,恰恰相反。”   “哦?你是在责怪自己狼心狗肺,没人情味吗?”慕非白极为戏谑地说道:“那你又如何得知我就会被这些东西绊住?”   “因为徐恨悼受伤时,你问过我此毒怎解?”玄湛说道:“而你既然问了,即使知道要受天雷,你还是会动去泣雪崖找那颗赤火琉璃心的念头不是吗?”   慕非白闻言也不回话,沉默半晌后转而问道:“非湛,你知道本王为何愿独自饮酒,而不像你们以酒会友吗?”   玄湛听到“非湛”二字,心中不是没有触动,但也只是淡淡问道:“为何?”   “酒啊,越陈越香,越喝越暖;可兄弟、朋友这种东西,难啊!”说罢饮完最后一坛酒,将酒坛往身后一掷,就起身离开了,“砰”一声破碎的声响在安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看着慕非白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溶入了月色中,玄湛微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是我一生下的最大的一盘棋,终于还是到了最后一步。你的软肋,命里该我替你除掉。可你若剜人心救了恨悼,必遭天雷击杀,便是我看走了眼;你若不救,玄湛愿誓死追随,待你一统妖界后自裁谢罪。慕非白,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九章、扶桥丧命   看到青烟逐渐散去,惘见山三人一个傻了,一个呆了,一个恼了。   扶桥不知这些日子恨悼身上居然发生这么多凶险之事,慌忙问姑娘该作如何是好。姑娘只面色凝重,一脸怒气,转头问红鹂道:“以你对罪狐慕非白的了解,如今,他会在哪呢?”   红鹂只咬了咬嘴唇,一脸煞白:“姑娘既已称他为‘罪狐’,想必比我更明白他现在该会在泣雪崖剜人心救徐姑娘了吧。我这就摆阵,前去泣雪崖!”   ……   虽是暮秋,天气已渐转冷,可也不至于像现在零星飘些柳絮似的雪花。身后的泣雪崖像只凶兽在张着大口,在黯淡的天色下狰狞可怖;极为陡峭的崖壁垂直而下,壁上均为不毛之地,深不见底。慕非白单手提剑,静静地站着不知有多久,肩上已落了白白的一层雪,像是撒了一身的月光。整个地面都像结了一层霜,干净纯洁,徐恨悼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只是另一旁七八具尸体横陈,胸前拳头大的伤口触目惊心。   “你在做什么!”刚看到他的影子,红鹂就大声喊了出来。身后姑娘提着墨荷宝伞缓缓走了出来,瞪着慕非白一脸愤怒却也不言语。扶桥拿着姑娘给的续命莲子磨成的粉匆匆来到徐恨悼,小心给他服下。   慕非白像是冻僵了,听到红鹂的话才缓缓转了转身,睁开猩红的双目咧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妙珠啊,多日未见,你可还好?”平淡的问候此时听来,格外可怖。   “好了,别讲些没用的,我知道你在这剜人心是为救徐恨悼,可你犯了大罪了你知道嘛!”红鹂气急,跺着脚说道:“这剩下三十六道天雷足以把你劈成粉末,你有六条命也不够用啊!你快收手吧,别让罪孽再深重了啊!”   慕非白缓缓笑道:“怪不得你把那个青鸟红鸟什么的吓跑了,一见面就唠叨个没完,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啊!若是找不到那颗赤火琉璃心,没法救徐恨悼,我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啦!”   听到慕非白居然说这种话,红鹂心中一酸,瞥了一眼一脸凝重却沉默不语的白衣女子,心想必是姑娘念在自己和慕非白旧情上,才没亲自出手,眼下若不拦下慕非白,怕是他就要被打回原形了!急道:“你听我说,姑娘喂了徐恨悼续命莲子,想是可以多活片刻,你该回去,抄经忏悔,这么多无辜的性命死在你手中,只为救一个女子,你却无半点悔改之心吗?”   “悔改?我本无过错为何悔改?”慕非白双目赤红,露出一排阴森森的白牙,狰狞可怖,只听他冷笑道:“这些人都与我何干,我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可我知道我要救的叫徐恨悼,汴京人氏。我取无关人等性命,去救与我有关的人,此乃天道许我为之!”   “怃忭……”   “哦,原来叫‘怃忭’,”打断红鹂的苦口婆心,姑娘冷笑道:“‘怃’为失意,‘忭’为得意,又喜又忧,果然是个疯子!还敢以天道为名,是嫌你那卑贱的性命太长了吗?”   “我当是什么东西,敢对本王出言不逊,原来是被贬下来的那位,”慕非白朝一身白衣立在雪地里的清瘦女子瞥了一眼,“怎么,若是你,你就不会悲痛欲绝,你就不会有一丁点私心吗?”   “不会,”姑娘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回到自己身旁的扶桥,斩钉截铁地说道:“天生万物以养人,唯天道不可违之;命里有时终须有,阎罗若让你三更死,你能活到五更吗?还有,悲痛欲绝,我不会有,你既已看出我是被贬下来的,就该知道七情六欲我本就没有;私心,我也不会有,寄怀于天下苍生,便不会伤旁人性命满足自己欲求!”姑娘语气冷冽威严,神圣不可侵,在逐渐大起来的雪中,掷地有声。   “呵呵,什么王道、霸道、天道、仙道、畜生道,都是狗屁!活了徐恨悼,屠了天下人也无妨,这,才是我的道!”慕非白说道,言语之间颇为疯癫,立在大风大雪中,狂妄无比:“你啊,你们啊,高高在上,好像是冷眼旁观看穿了世间一切,还假惺惺地来对我们说教;我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我知道,即便是你,看到在意的人受了伤,也会怨毒了伤他的人吧!”   姑娘手里紧握着伞柄,指节泛白,像是极为恼怒,却半晌无语。   “怎么,不信吗?”慕非白突然笑了,右手以迅雷之势提起长剑挽了个剑花朝三人刺去,红鹂见状,慌忙化出九尾与他纠缠在一起。   “怃忭,你还不知悔改!是想被打回原形吗?天雷劫马上就来了,你还敢如此放肆!”红鹂费力的护住身后二人,以九尾挡住慕非白剑势,随风抖动的红色羽尾与漫天白色的雪花交织在一起,煞是好看。   慕非白勾唇一笑,虚晃了个剑招就朝姑娘刺去,来势之快惊得红鹂瞪大凤眸,脑袋只“嗡嗡”作响。   鲜艳的大团血溅在雪地中,蔓延开来,像雪下欲挣扎而出的红蝶,弄了一身伤,触目惊心。   “扶桥……”   “呆子……”   “姑娘……”扶桥胸前血洞流血不止,气息微弱地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白衣女子,“还好,受伤的不是你……不才其实一直很介怀卜神算说的‘死生纠葛’,还是让他说中了……但还好,受伤的不是你……”语音未落,便咳嗽起来,但却咳得极轻,想是气力被那一击全部掏空。   “你挡我身前做什么,区区凡人而已!你别死,你若死了,徐恨悼我就不再管了!”声音很大,大的发抖,姑娘双手紧紧握着扶桥肩膀,指甲早已陷了进去,只是二人都不觉得有丝毫痛感。从红鹂这里看到姑娘的背影,在茫茫雪中瑟瑟发抖。这个样子,是红鹂从来没见过的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了,世上没有什么药能活死人,肉白骨,姑娘就别再费心了……”扶桥缓缓说道,见姑娘还欲张口,就轻轻摇了摇头:“姑娘,还有一事,是非说不可的,”顿了顿,扶桥像是想到什么极其美好的事,脸颊也泛起了血色,但旁人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而已。   风雪更大了,翻滚着,叫嚣着,不肯平息,身后距自己不足一尺的悬崖像是要跳出一只猛兽,吞了这天地日月。红鹂心中悲痛,却也脱不了身,不能到那二人身侧。   扶桥眼睛亮亮的,像是铺了漫天星光的清溪,虽然平常痴痴傻傻,被自己和红鹂戏弄,但却是个才貌双绝的男子。若没有被卷入这些事中来,想必能娶位贤良淑德的佳人,诗词相合,平平淡淡得以携手同老。   “姑娘,遇见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好的运气。”像是看穿身旁白衣女子的心事,扶桥轻笑道:“若是来世扶桥得往西方,则与姑娘并见弥陀,听无人之法;即或再堕人天,则愿与姑娘世世相遇。岁月若怜我,则许见白头。”   “扶桥,黄曜,你不能死啊!”姑娘压着心中悲痛,两行清泪却还是悄悄冒了出来,声音带了些呜咽,像极了秋日吹的洞箫。   扶桥气将绝,眼睛却亮的更甚,是在留恋什么,但只抬手轻轻拭了拭姑娘脸颊上的水光,悲凉地笑道:“对不起了,渊煦,我不能每年陪你共赏四季雨景,看云生雨逝了,我要食言了,对不起了,渊煦……”语音未落,手缓缓地垂了下去,便没了气息,身上也渐渐没了温度,盖了薄薄一层积雪,甚是安详,就像只是睡过去了而已。   “黄曜!黄曜……”   “哈哈,”慕非白看着白衣女子瘦削发抖的背影,后退放开了红鹂,笑道:“怎样,现在体会到了失去挚爱之痛了吗?现在,你还要跟我讲什么没私心那些屁话吗?”   “慕非白你住口!”红鹂慌忙来到姑娘身旁,“你简直是疯了!”   ……   好像不才与姑娘上一世见过呢……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用诉离殇……   姑娘你又捉弄不才……   我心有常……   渊煦,我在听……   呼呼风声,夹杂着簌簌雪落的声音,好像还有红鹂的盛怒,慕非白的嘲讽,自己却都听不到了。第一次见黄曜,只觉得他漂亮得像个女子,但有些傻气,下颌弧线倒极其好看,却一身酸腐傻气;第一次开口,却是“好像不才与姑娘上一世见过呢……”愚蠢至极。   “喂,怎样,没法救他很痛苦吧!”慕非白眉眼一挑,极为愉悦的问道。   “闭嘴。”这次没等红鹂拦下,姑娘却回了话,语调凉薄。   “一切都是命,阎王要他三更死,你哪能留他到五更?”慕非白又讥讽地笑道。   “我让你闭嘴。”语气冰冷,让人如堕冰窖,就是这反常的寒冷也不能及她语调半分。姑娘缓缓转过头来,红鹂和慕非白都真切的看到,金眸,她的眼睛变成了一双金眸。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人气息,威严神圣,让人想冲她朝拜。   周围雪越下越大,只是她肩头发间没有分毫落雪,这雪像是有了灵性,围着白衣女子身旁打旋,模糊了她轮廓,看她不清晰,连声音也像是从极为渺远的亘古传来,只一双金眸分外骇人。红鹂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未在意过她来历的女子。   不知是雪在呼啸,还是风,白衣和风雪相互模糊了界限,红鹂只隐约看到姑娘把宝伞横在一旁。只是下一个场景,她这辈子都不曾想过居然能亲眼见到。    ☆、第十章、地府讨人      天空昏暗,雷声隐隐地从远方滚来,像是羲和赶着马车,隐隐的隆隆声笼罩着万物和苍穹,似乎随时都会炸开,给天上留一道触目惊心的疤。   正中央盘旋着一条白龙,每一片鳞片都泛着白光,周有大朵大朵的云雾环绕,连风雪到它身旁都止住了,不敢侵犯它分毫。地上的一切在它看来,只卑贱渺小的如同蝼蚁而已;睥睨万物,藐视苍生。这分明就是上古神兽——渊蛟,呵气为云,化云为雨,掌四海之水,司雨露恩泽;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高居九天,同三界之主天帝共为龙脉,同上古神凰分庭抗礼。   这就是姑娘真身!红鹂只看到姑娘吞了一枚龙骨,便化为龙,自己知道她非凡物,但却没想到竟是上古神兽渊蛟。再看看慕非白,他是在劫难逃了!可他还是一脸饶有兴趣的样子,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到来。   白龙每吟唱一声,天上雷电便盛一分,听得红鹂瑟瑟发抖,寒毛倒竖,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才发现一点用也没有,这天上地下分明都是它在主宰。   它在上空一圈一圈的盘旋,引天雷劈慕非白。待它盘旋了整整三十六次,天雷就一股脑降了下来,让人躲避不及。白龙吟唱一声后,卷走了扶桥就俯冲进了泣雪崖中,不见了踪影,只有山崖震动,地上的石子四处翻滚,好不骇人!   “轰隆……轰隆……”   天雷一下下炸开来,震地红鹂心跳都漏了半拍,只听得几声剧烈的声响,红鹂就被震晕了过去,逼回了原形。为防止天雷波及到徐恨悼,慕非白踉跄地后退数步,嘴角含笑的看着一道道马上就要降下来的天雷:“唯有死了才会永远活着,唯有同你一起死了,我才永远活着!”   “轰隆隆……”雷电过后,慕非白身后六尾仅存一尾,而这一尾,也在慢慢消失。他却没注意到,远处的徐恨悼缓缓睁开了眼睛,不知是续命莲子起了作用,还是被谁的话惊醒。看到慕非白此刻的模样,徐恨悼心知不好,慌忙忍痛跑过去。   狐族中九尾一族最为长寿,六尾最为法术高深,三尾则是最为诡秘莫测。每一尾象征着一条性命。慕非白元神开始退散,只倚剑而立,神情有些痴傻,看到站在眼前啜泣地徐恨悼,竟不知道她是谁。   “女人,这对东珠耳环好生眼熟……”慕非白侧着头像是在尽力思忖什么,这副落魄不羁哪有半分起初见他时那妖冶美丽,不可一世的样子。   “女人,你是何人,家住哪里?”   “徐恨悼,汴京徐恨悼。”徐恨悼强忍着泪回道。   不知为何,慕非白心中莫名痛了一下,像是听到极其熟悉在意的东西。   “唔,徐、恨、悼吗?”   慕非白疑惑地伸出左手,想抚上她面颊,身体却已渐渐透明,从下往上开始消失。   徐恨悼见状,慌忙去抓非白左手,却什么也没抓住。往前一抱,却只是抱着空空如也的衣服跪坐在了地上,星星点点的光融入秋末之雪中,再也看不到了。   “怃忭!……”空荡的山崖一遍遍回荡着声响,哀转久绝,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只是,那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怃忭!啊……”   远处的巨石后,玄湛正与另一中年男子站在那,那男子左臂袖筒空空如也,随着劲风上下翻飞,男子道:“主公,徐姑娘我们怎么办?”   玄湛眼睛一眯,静静地看着远处被风雪裹挟的单薄女子,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他沉默半晌,负在身后的双手悄悄攥紧几分:“随她去吧!”   轻叹一口气后,他语气又变得冷冽起来,“去告诉雪狐他们,从此北方之端,唯我玄湛一人独尊!”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很快掩盖了地上的一切,地上的红蝶终被吞噬,一片白茫茫的真干净,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到了明年,一样纯白一样好看的,纷纷扬扬的那些雪,却再不会是今年这场雪。   ……   每一个深渊都可通地府,渊煦直冲崖底,来到地府门前,安置好扶桥后,就抬脚踢开了门,闯了进去,黑白无常没看到,倒是只看到青头赤面两个半人高的小鬼坐在一旁偷酒喝。   “唉、唉、唉,你、你谁!”   一个青头小鬼慌忙起身叉腰结结巴巴地问道。   “哎、哎、哎,你、你猜!”   “大、大爷我见过闯各、各种关,没、没想到你这个、这个小丫头、小丫头片子居然敢、敢闯鬼门关、关、关!”   一番话下来,累得青头气喘吁吁,说者累,听者更累。   渊煦没看到无常在这歇息,就知道扶桥的魂魄还没被送到阎罗那,心下松了口气,笑道:“我、我叫、叫渊煦、煦、煦。”   “好、好你个小、小丫头,敢学、学青头大爷、大爷、我说话……”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赤面打断了,“闭嘴,蠢货!”显然这个赤面要精明地多,赤面忙问:“渊煦?您可是渊蛟家主,司天下之水的渊煦上仙!”   这地府消息从来不灵通,像是和天界绝了往来一般,连老阎君都是三四年才上天庭述职一次,手底下这帮小鬼更是不知天上讯息,所以渊煦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知道自己早就成了堕仙。   “嗯,你倒是不蠢,我来问你,黑白无常哪去了,你们可曾见过一个书生的魂魄?”渊煦笑了笑,负起双手,侧头问道。   青头知是闻名三界的渊煦上仙,傻了眼,“噗通”,一声腿软地跪在了地上,冒着冷汗规规矩矩得回道:“大、大仙,这几日、日都不、不曾来、来这;嘿嘿,黑大、大哥和白、白大、大嫂他们吵架、架……”   “闭嘴,蠢货!”赤面又厉声打断他,转而对渊煦讨好笑道:“大仙,这几日都是我们替他们行收魂魄一职,刚刚我们就从泣雪崖上收了一个书生的魂魄,不知大仙有何贵干?”   “当真?我确实有事拜托你们,当然,不是什么大事。”   “嘿嘿,既是渊煦上仙看得起,能帮则帮,一定帮,嘿嘿。”   “那真是太好了,”看着二人松了口气,渊煦笑道:“小事小事而已,我只是要你们把这书生魂魄还给我而已!”   “什、么、么、么?这还、还不是大、大事!”青头急的都要哭了,赤面却在一旁不言语。   “嗯,一条性命而已,你们也不是靠这死人魂魄数量涨工钱,自然是小事了。”渊煦笑得一脸天真。   “大大,大仙,这,这肯定,定,不不不不……”   “不行?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征求你同意,小结巴别会错了意啊”渊煦阴森森的笑了笑,一脸威胁,可脸上还是带着爱抚,还拍了拍青头的脑袋,“若是不给,我就只好拿你们去填归墟了,日日受万水噬骨之痛!不过,我家那确实是个好地方,只不过没几个神仙能进去,哦,对了,听说有进去的,只不过都没再出去过! ”   “大、大仙……”青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左右为难,瑟瑟发抖。赤面思忖了片刻,倒是爽快地从装扶桥魂魄的葫芦给了渊煦。   “赤面,赤面、面、面,你……”青头一着急更是说不出话。   “好好吃啊,你们这边伙食不好,难得吃一次面!”渊煦听他这样说,哈哈笑了起来,忍不住调侃道:“好好向他学学,才能上道啊,啊?”   “大仙走好。”赤面笑了笑,恭敬回道。   看着渊煦满意的走后,青头老泪纵横地问赤面:“赤面、面,你、你把魂魄给、给了大仙、大仙,我们怎么跟阎王爷、爷爷交、交待、待啊!他、他的脸肯定要、要被我们、们气绿、绿了!”   “闭嘴蠢货,阎王爷爷脸本来就是绿的!”   “这个,这个,倒,倒是……”   “把魂魄给她,是因为这个大仙是我们惹不起得主!大仙之间的事就让大仙们自己去解决,我们小的去掺和不是找死呢吗?”赤面无奈地说道,“惹谁也不能惹她,她从来不是讲规矩的主儿!还有啊,她师父可是渊旸上神!上神可是护她护到心肝里!”   “不过大仙为什么会为了一介凡人来闯地府呢?该不会……”   “大仙、仙不、不会看上了他,把、把清染、染和九、九曜上仙甩、甩了吧?”   青头顿时来了精神,一双小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赤面。   “嗯嗯,”赤面点点头,又慌忙补了句:“闭嘴蠢货!上头的事也敢说笑,留好你小命讨媳妇吧!”   渊煦把魂魄放回了扶桥体内,自己在前面走着,任其在后面无神地跟着。   扶桥现在不见多了日头便无心智,要快点才好!想到这,她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可刚走了几步,渊煦就喷了一口鲜血,一头栽倒,被吐出的那块龙骨均成碎片。   最后一眼,是看到了崖上落霞似火,想是要把自己燃烧殆尽,如凰尾羽,炽热地触手可及。   像是隐隐约约有人从后方稳稳地接住了自己,还叫了一声“渊煦”,语调平淡疏离,却莫名熟悉。   “渊煦……”    ☆、第一章、谁人入梦      “哎呦……”   渊煦浑身酸痛地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地瞄了眼坐在床侧书桌前的青衣男子。   “醒了?”   书桌上香炉冉冉冒着淡淡紫烟,安心温和的香气蔓延了屋中各处,清染一袭青色长衫,右手执毛笔,抬眼看着赖在床上的女子无奈地轻笑一声,天庭众仙女无不艳羡的流瀑般乌发随意地拢在身后,似是一夜未眠。   “扶……唉,清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渊煦裹了裹被子,翻身奇道。说罢像是又意识到什么,突然掀了被子坐了起来,看着头上莲花纹样,瞪大眼睛问道:“我这是在哪?”   “净心殿呀,不然还能在哪?”   清染把笔轻放在笔架上,走到床边坐下,好笑地摇摇头,“莫不是昨日与她们玩地太累了,睡迷糊了?”说罢习惯地伸手刮了刮眼前魂不守舍的女子的鼻子。   渊煦鼻子一暖,呆呆地看着清染的动作,自从自己被贬到惘见山,不知是处于无能为力的愧疚还是别的原因,清染再没刮过自己鼻子。她又抬头看了看头上曾看了几百年的莲花纹样,这分明就是净心殿啊!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在这,我不是应该在惘见山吗?你难道不是因为我私闯地府而来的吗?”   “什么?什么‘惘见山’?我怎么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哦,不会又想赖账吧!”   清染说着说着,恍然大悟,笑着伸手拿过桌上厚厚一摞宣纸:“喏,天帝罚你抄的三百遍天规,我都帮你抄完了,你可交差去了!”   看着手里厚厚一摞宣纸,上面的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的确确是清染的字,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清染,我不是百年前被贬到惘见山了嘛,又何曾再让你抄过……”   “果然是睡迷糊了!”清染听她这样讲,无奈地打断她,抬手刮她鼻尖笑道:“平日让你少看些从民间搜来的故事,看,作属于凡人的梦了吧?”   说罢他起身,理了理衣服,对渊煦道:“起来吧,我们出去走走,老闷在这把你憋坏了就不好啦!”   “梦?果真是梦吗?”   看着起身离开的清染的身影,渊煦抬头看了看从老东西离开后自己就一直蹭吃蹭喝的清染的清池宫,梨花木的桌椅,自己最爱的龙涎香,床,以及头顶的莲花纹样,无一不是曾经熟悉的样子;她又握紧了手中一摞真实存在的宣纸:“惘见山的百年光景,只是一场梦吗?”   天庭各处一如既往的一派威仪华贵,仙鹤昂着头时而踱着悠哉悠哉的步子,时而引颈长鸣。仙乐声飘处处可闻,瑶池莲花开的正好。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清染负手走在前面,渊煦低头紧跟其后,似乎有满肚子疑惑不知该如何问起。   “清染上仙!”   不远处牡丹仙子见到清染,快走几步上前。今日她一身金线五彩衣,仪态万千,一脸妩媚娇羞,刚靠近清染想说些什么,一看到身后低头的女子就匆匆道别离开了。   “哎,那不是牡丹仙子吗?她怎么也不跟你说两句话就走啦,这么急?她不是素来对你很投怀送抱吗?”渊煦抬头看到牡丹仙子时不时回头看着自己的惶恐面容,顿觉有趣,头脑也跟着清醒了三分,奇怪问道。   “她哪敢?”清染笑道,身子超前倾向清瘦的女子,说道:“之前你既假装昏倒踩人家脚,又假装醉酒要吐人家一身的;哦,前两天你不是还到处编排人家,又和吕洞宾仙人有故事,又和张生有故事的,她见了你能不绕道走吗?”   “哈哈,”渊煦听到后忍不住笑起来,像是之前烦恼因其一扫而光,“那些故事都是凡人编的,可不是我胡乱编排的,我不是只告诉了文曲武曲,青帝宫八百众仙和八仙余下七仙嘛,左右才不过千八百个人而已!”   “千八百?而已?”清染哑然失笑。   “嗯呐,再说,”渊煦精明地眨了眨眼睛,神秘地说道:“谁让她觊觎你的美色!”说罢装作无辜地摇摇头,走在清染前面。   清染看到她亮晶晶的眸子,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想到几百年来从未变过的美好的东西,不由得扬唇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我可是很认真的!”渊煦也笑道。   “没什么,只觉得这样真好。”清染笑着的眸子似有千万光华在流转,只是低头敛去了光芒,不曾叫渊煦看到。   是啊,这样真好。   只是一场梦而已,看着近在眼前的飘逸青衫,渊煦心道:像现在这样,噩梦醒了,自己不曾被剔龙骨,不曾玷污渊蛟一族万年荣耀,不曾见了那么多悲欢离合,不曾与赵佶有一年的朝夕相处,不曾有挽髻被抓,宋铁嘴身死,不曾遇到世世寻青鸟却不得果的红鹂,也没有那个为救自己而死的……   无忧无虑,这才该是她堂堂渊煦上仙该过的日子啊!可是,这场噩梦醒了,渊煦自己却没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却像是在心中插了根刺,每动一下,就会刺痛一分。   “对了渊煦,你怎么会做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清染关切地问道,放慢步子与她并肩走着,“还是为了渊旸师父的事吗?”   “唔?”渊煦愣了愣,听到这个名字才回过神来,咬牙笑道:“啊,对,对,就是因为那老东西,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看到渊煦每次一提到渊旸师父就气的如同炸了毛的刺猬,清染笑着摇摇头,说道:“即使这样,那我们就去‘地鉴湖’看看能否寻得着他吧!”   “嗯,好啊。” 渊煦满腹心事地回道。   地鉴湖,与青帝专门用来生养奇花的天目湖是姊妹湖,顾名思义,地鉴即为地上的镜子,只消在湖中洒一抔人界的土,便能看到那个地方发生的故事。传言这湖是万年前一位大神因思念人间男子,其眼泪汇聚而成的。   清染拉着渊煦在湖边坐下,道:“地鉴湖怕是咱们天庭最偏僻安静的地方了吧。也只有偶尔几个突然对人界好奇的小仙童会过来瞧瞧,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吧!”   “这可不好说,”渊煦也不急撒土,寒星似的眸子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她凑到清染耳边神秘地小声说道:“万一哪天咱们英俊潇洒无人能及的清染上仙,也看上了哪个人间的女子,那不是要没日没夜地悄悄来湖边看她了!”   说罢,她还故意坏笑一声,不怀好意地指了指清染。   “又乱说!”清染刮了刮她鼻子,笑道:“我别的不敢保证,这个至少还是能保证的:清染不会生凡心,更不会为了一个人间女子浪费修为来日日施法看她;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多替你抄两遍天规存着,反正你不出半月总会有仙把你告到天帝那,早晚用得着!”   “哦?是吗?那我要好好谢谢我的好清染了!”渊煦站起身来,朝清染毕恭毕敬地拱手谢道。刚欲坐下,却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个酒坛子,渊煦奇怪地走过去提起它,是个空酒坛子,还是自己素来最爱青帝宫中的的百花酿。坛子底下还压了张小字条:   七月十三日,再决高下。   龙飞凤舞的,是九曜的字。   七月十三日?若是真如梦中那样,这一日正是自己被剔骨赶去惘见山的日子啊!不过既然这是一场梦,自己对九曜也就没了那些怨恨了!   渊煦想到这,不由得笑起来,有一种宝贝失而复得的感觉。她仔细端详着,还记得上次蟠桃会后,青帝姨母给自己留了坛百花酿,自己本想偷偷到地鉴湖旁喝掉一半,再给清染留一半,却看到了在这的九曜。那是第二次见九曜。第一次见他时,骗他说自己就是漱雪,结果却被那个伪君子反将一军。   真是个坏人啊!渊煦想到那日自己被九曜出卖行踪的情景,无奈地轻笑一声。   渊煦颇为看不起九曜,觉得一个人整天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什么的一定是装的;九曜倒是觉得她颇有意思。二人边谈人间边拼酒喝得甚欢,醒来后渊煦发现自己睡在树上,刚伸了个懒腰就滚到了湖里,她觉得这一定是九曜的搞的鬼。   “即便是没了剔骨一事,这件事上也不能轻饶了他!”渊煦阴森森地笑着:“该死的九曜!和没跟他算账呢!”   嘴上虽没饶了他,心里却还是有几分欣喜,她正好可以借这个由头去探望探望他,顺便告诉他自己那一场冗长繁复的梦境。   “九曜?什么九曜?”清染看她笑的这么灿烂,好奇地起身凑过去问道。   “就是没有一天不被拿来跟我比较,说他这好、那好、万般好的九曜上仙喽!”渊煦义愤填膺道,说罢又半开玩笑道:“怎么,清染你不会没听说过他吧?”   “嗯,但只是听说而已。天庭近千年只有一位九曜上仙,就是与你我并称‘三小上仙’的那位。可我们从未见过他啊,他也从未来过天庭;传闻近百年来,九曜上仙一直在东海静休。咱们平日都不曾提起他,有哪里会被拿来跟你比较呢?”清染盯着渊煦,奇怪地问道。   “什么?从未见过?怎么可能,上次我们一起去的蟠桃会啊!”渊煦笑得有些僵硬;她嘴上轻松,心里却咯噔一声:清染这个表情可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可清染还只是摇摇头而已,抬手要刮渊煦鼻头,却被渊煦着急挡开。   “就是那个戴半边象牙面具,满嘴假仁义道德,喜欢穿绯橘色衣服的九曜啊?”   渊煦一手握紧字条,一手紧紧抓着清染衣袖,急切地描述着。   “渊煦,你在怕什么?”垂下被挡回的手,清染眸子一晦,低声问道。   “什么怕什么?”   此时清染像是变了个人,不是儿时那个温和的清染,倒像是梦中冷冽的清染。   轻地掰开渊煦微微颤抖的手指,渊煦只觉得他的手冰冷如寒玉,与方才他刮自己鼻头的温暖的手一点也不一样。   “唉。”   清染长叹一声,自顾自向湖边走去,慢慢地飘然涉水而行。一步一步,像踩在镜子上那般明明白白。   渊煦呆呆看着他脚步不停地行至地鉴湖中央,慌忙要跟上去。   “停下渊煦。”   清染也不回头看她,只意味深长地问道:“渊煦,如今你还愿意只跟我呆在净心殿百年吗?”   “啊?”渊煦在岸边愣住,也顾不得刚才心中急切,只看着反常的清染疑惑道:“清染你怎么啦!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唉,”湖中心修长瘦削的青衫男子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若是百年前,你会的;只你我二人,呆在清池宫百年,你也不会感到无聊,感到寂寞!”   “什么百年前?那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糊涂了?”岸边女子瞪大眼睛,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瑶池初次相顾,便是雾迷了津渡,而今吾身已坠五里雾;渊煦啊,是你让我自渡,也是你让我进退无路……”   清染又是叹了口气,身周围冉冉笼了一层薄雾,他竟变回了通心白莲的样子,要沉到湖底去。   渊煦看得清楚,作为清染真身的通心白莲,本应有两颗莲心,一颗主人性,一颗主神识,如今那主人性的莲心不见了,只留了一个黑色的空洞。   “清染!”   带着心中万千疑虑,渊煦看他要沉到湖底,慌忙飞身要去抓他,差一点就抓到手,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异火阻断。渊煦慌忙翻了个身,后退一步,却不料身后也出现了一道异火。   渊煦睁大了眼睛,看着莫名出现在自己身周围的一圈异火把自己越圈越近越围越紧,哪里还顾得上清染,只惊恐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地看着炽热的火舌舔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自己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她张了张口,居然连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这次逃不了了,异火已经蔓上她全身;自己现在什么也听不见,除了异火带来的呼呼风声,和噼里啪啦的绝望的声音。   “凰火!!!……”    ☆、第二章、梦醒时分      “凰火!!!……”   姑娘大汗淋漓,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哎呦,怎么了这是?”   红鹂慌忙扶着大口喘气的姑娘,边给她擦冷汗,边急切地问道。   “方才,才是梦吗……”   看着身旁温婉妩媚的红衣女子,姑娘紧紧抓着她,似乎生怕她会跑掉一般:“你是红鹂?”   “是呀,不然是谁?”   红鹂松了口气地看着像孩子般的白衣女子,笑道:“姑娘,您老这是还没睡醒啊!都整整三天了。不过好歹总算醒了,可担心死我了!你说离了你,鹂卿自己该怎么过啊!”说罢还假装小声啜泣起来。   见惯了这厮的虚情假意,姑娘突然抬手迅速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哎呦!好痛!”红鹂边揉着额头,边恼道:“你个死丫头,老娘辛辛苦苦没日没夜的伺候你,你干嘛突然打我!”   “痛吗?”   原来现在不是梦,刚才才是梦啊!终于捋清楚了,姑娘长舒一口气,身子一软,躺回床上笑道:“我这不是怕这是一场梦吗?你感觉到痛说明不是梦了嘛!”   “那你为什么不敲你自己额头,这样岂不是更真实!”红鹂义愤填膺地回道。   “可那样我也会痛嘛!我自己怎么舍得下手。”姑娘盯着头顶龙纹,理所当然地回道。不等红鹂再说什么,她又问道:“那个,扶……黄曜他死了没……”   “没没,”红鹂笑眯眯地凑近姑娘,意味深长地回答说:“他醒着呢,而且真得像又活了一次一般,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你要出去看看他吗?”   “不了不了,待会吧。”说得略带心虚,姑娘闭了眼,突然又看到那日扶桥为自己挡剑的情形,耳边还能清晰地听到他说的那些话:   若是来世扶桥得往西方,则与姑娘并见弥陀,听无人之法;即或再堕人天,则愿与姑娘世世相遇。岁月若怜我,则许见白头……   对不起了,渊煦,我不能每年陪你共赏四季雨景,看云生雨逝了,我要食言了,对不起了,渊煦……   想到这,姑娘竟不知如何再面对黄曜,只觉得他被救活,自己又欣喜又担忧,心中五味杂陈,颇不是滋味。像是怕别人看穿,她又睁开眼睛问红鹂道:“鹂卿,之后发生了些什么?”   “那日我虽晕了过去,但隐隐约约也知道些什么,慕非白魂飞魄散,徐恨悼自愿与父亲一辈子留在北方之端,替非白守衣冠冢,”红鹂说到这,鼻头一阵泛酸,也只强笑着回道:“你连墨荷宝伞也没带在身边,还是我给你衔回来的;还有,你从来不告诉我,你这个小丫头,哦不,您老人家居然是渊蛟一脉的,上古神只兽渊蛟啊!”   红鹂眼睛充满憧憬,仔细上下端详着躺在床上的姑娘,就如同在看一个闪闪发光、价值连城的小金人一样。   “得得,现在不是都让你知道了吗?鹂卿,你先把口水擦擦哈,这样我们或许还能做朋友!”   渊煦看着面前扔出去一块骨头她就能摇着尾巴给你捡回来的没骨气的狐狸,无奈地冲她翻了个白眼。突然看到床侧立着的墨荷宝伞,又正经问道:“清染可曾来过?”   “没,清染上仙倒是不曾来过,”红鹂疑惑地回道:“这奇怪得很,每次你一有危险,他总能及时出现,像是放了只天眼在你身上;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居然不知道,还是书呆子把你……!”   “不知道才最好,不然我擅闯地府被他知道了,我的小命就不保了!”姑娘叹了口气,侥幸地笑道。   “可是姑娘,你私自去地府讨魂魄,这可是大罪,再加上你已是戴罪之身,这若被发现,可如何是好!”   红鹂急切说道,但床上女子只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一派悠闲。看她这副样子,红鹂就知道这个丫头肯定有办法,就松了口气笑道:“唉,你看我白操这些心,您老是谁,您老肯定有办法,不然怎么会冒如此该遭天诛的险呢!你有办法对吧!”   “没有啊,”两个字让红鹂如遇晴天霹雳,欲哭无泪,看着如堕冰窖的红衣女子,姑娘摊手无奈笑道:“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如今啊,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看着姑娘清瘦苍白的面颊上多了几分不相配的坚韧,红鹂笑了笑,其实她这么做自己并没有多惊讶;虽然平日姑娘一脸吊儿郎当、“天塌下来与我何干”的样子,但她极其护短,不管是自己,还是扶桥遇难,姑娘总会不惜代价,不计后果的相助;况且扶桥于她更多几分特别。   自己就知道,百年前姑娘被贬下界来,一定也是为了这种事情,一定也是那些神仙们刻板迂腐,尤其是那个掌刑罚的好像叫什么九曜的。   “对了姑娘,你刚才醒时叫了句‘凰火’,是什么意思?”红鹂回过神来,好奇的问道。   “‘凰火’?”   这不是上古神凰的异火吗,能焚一切不可焚烧之物,九曜那厮曾不止一次拿来冲自己显摆;自己隐隐约约似乎是记得有说这句。姑娘笑道:“没事,只是做了场梦而已,梦中什么都会发生嘛!放心了鹂卿,待我元气恢复,便不会胡思乱想了!”   “那就好,”红鹂笑道,“梦是属于凡人的东西,不管是我们妖还是你们仙,做梦总是不好的,青彦离开时我就曾反复做一个梦;总之,我们的梦不是预言就是乱想,哎呀,反正你要好好修养身体!”   “好啦,我知道了,”姑娘笑道,坐了起来,像是下了极大决心:“我去看看黄曜怎么样了,到底如何个好法?”   “嗯,去看看吧。”   见她要离开,红鹂犹豫了片刻又叫道:“哎,姑娘!”   “怎么啦?”姑娘见她满脸担忧,柔声问道。   红鹂理了理乌发,才缓缓说道:“我觉得,书呆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姑娘笑道:“难不成还能让天雷把他这块榆木疙瘩劈灵光了不成?”   “死丫头别闹!”红鹂白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怎么说呢,他抱着你回来后我第一眼看到他,只有一种畏惧的感觉;这畏惧是从心底发出的,是来自我们狐妖本能的那种,让人臣服的畏惧!”   “啊?”姑娘微微张大了嘴,她知道狐妖,尤其是像红鹂这样的大妖怪,是不会轻易有畏惧之心的。她吃了一惊,看着红鹂担忧的样子,顿了顿又笑道:“鹂卿多虑了。”   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红鹂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总归还是理了理衣襟,打开门,头也不回地朝黄曜走去。    ☆、第三章、若无扶桥      姑娘一绕过屏风来到前堂,就看到了一身黄衫的扶桥。   黄曜背对着她,正在专心致志地修剪着那颗半人高的桃花。那株桃花枝繁叶茂,花开的却不多,颇有喧宾夺主的嫌疑;枝叶虽多,却也整整齐齐地,黄曜之前很少修剪,如今如此认真仔细,倒像是没事找事做一般。   姑娘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黄曜却先说了句:“姑娘醒了?”   说罢他转过身来,盯着姑娘浅笑,像是从未发生过落雪崖诸事一般,语气甚是平淡寻常。   见黄曜像是没事人一般,姑娘心底松了口气,也不再别扭,走到黄曜一旁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你呢?你也好了吗?”   “嗯,多亏了姑娘,我现今已痊愈。”黄曜又拱手笑了笑,转身又拿起了剪子,左手拈起一根花枝,细细地剪了起来。   姑娘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身形瘦削颀长的黄衫男子,看到他并没有让自己感到像红鹂说的什么畏惧,只是终于明白了他有哪里不一样:虽是一模一样的脸,但那双桃花眼却如新生了一般,没了半点傻气,熠熠生辉;那张如女子般清秀漂亮的脸如今才拂去宝玉上的灰尘,三界中怕是找不到第二个这样好看的人了。   只是感觉非常不对,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从地府讨错了魂魄。   “那个,”姑娘对着黄曜缓慢却不停地背影面带愧疚地说道,“我没能就回徐姑娘,想必她几年后没了续命莲子的法力,就……”只是“对不起”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碍事的,”黄曜也不转身,只淡淡回道:“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也是恨悼命中该有此劫;况且,我的命也是姑娘的,姑娘没必要有什么歉疚。”   不碍事的?且不说徐恨悼一家对他有救命之恩,收养之义;他这个人最是心软,手无缚鸡之力还爱打抱不平,对萍水相逢的乞丐都恨不能拿出所有钱财救助,更何况是徐恨悼了!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让姑娘生了疑心,她开始认真地怀疑起这个到底是不是黄曜。若真是黄曜,他不会用这种语气来说徐恨悼;可若不是黄曜,他又如何得知这些事情?   想到这,姑娘不禁警惕起来,冲扶桥笑道:“扶桥啊,我都坐半天了你都不端杯茶,是不是不想要工钱了!”   黄曜这才转过身来,无奈地笑了笑,说了句“就来”,就去端茶了。姑娘还没想下一步该如何试探,黄曜就端着热茶来了,“姑娘,喝茶。”   姑娘接过茶水,杯中茶水澄澈如琉璃,没有一片叶子沉在杯底,倒是出自扶桥之手;先前做的梦与此时的疑虑一起涌上心头,要换作往常,定是要拿扶桥出气了,可如今她却有点不敢了。姑娘也无心喝茶,只随手将茶杯往黄曜手里一放。   “小心,”黄曜眼疾手快地接住要掉下的杯子,茶水溅出来了一些,二人衣服都无一幸免,黄曜笑道:“‘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姑娘可要仔细了,若再砸坏了,可没第二个扶桥来卖身抵押!”   听他这样说道,姑娘悬起的心像薄雪一样缓缓落下,若不是扶桥又哪里会知道自己骗他的话呢?   她松口气笑道:“是呀,居然让扶桥这个书呆子给教训了,我作为惘见山山主很是愧疚啊!”   说罢,她看着黄曜摇摇头,只拿起了手中的墨荷宝伞,仔细端详了起来:这次在北方之端自己没一直握着这把伞在身上,而出了这么大的事清染却也没有来,这两者之间可有什么关系没有?   她只是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黄曜始终未离开自己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黄曜看着眼前女子皱着眉头的样子,嘴角不由得翘了一下:她脸色白得有些病态,像是还没完全恢复;一双寒星眸古灵精怪的,成天滴溜溜地转着,好动得像只松鼠;嘴巴也是,不用想也知道还是得理不饶人,不得理也要讲三分,一如百年前那般。   “渊煦,许久未见,别来无恙!”黄曜突然冷不丁叹了一句。   “嗯?”姑娘似乎并未听清,只从困惑中抬起头,眼睛还是朦朦胧胧的。外面阳光正好,黄曜背着光站着,脸部轮廓不清,清秀的脸几近透明。   “嗯。”姑娘想了想只是无意应了声,边又低头端详起手中的墨荷宝伞。   黄曜无奈笑了笑,只拱了个手,转身去后堂准备晚饭去了。   听到脚步声没了,姑娘这才又抬起头,看着赵佶画了瑞鹤图的屏风,慢慢想到若是当初不去救扶桥,自己就能平安地重炼完龙骨,重回天庭,不需担惊受怕不知哪日的天诛;没了扶桥,只是桃花枝会稍微乱一些,茶水红鹂滤地会多些茶末;平日吃饭的时候少副碗筷,去看渊空的时候独身一人,仅此而已吧!其实自己也不会多无聊吧,清染会时常来看自己,会有一群迷惘之人来给自己解闷,也会有不知死活来收租的……没了扶桥,似乎也没什么,只是自己却明白地知道,若是再来一次,自己还会闯地府救人的。   也不知就那么坐了多久,不知不觉,天色暗了起来,黄曜和红鹂一同走了过来,红鹂笑道:“姑娘,饭好了,有你最爱的烧茄子呦!”   “嗯,走吧。”姑娘起身,依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往前走,看得红鹂一阵阵心疼,三人只静静地站着。   突然,一声脆响,黄曜掉了什么东西打破了沉寂。姑娘给他捡了起来,刚想还给他,又突然抽回了手,她拿着扇骨仔细看了起来。   “姑娘,这是一位大哥遗落在我画摊上的,我整日带在身上,好还给他……”   黄曜话还没说完,就听得白衫女子一反刚才沉郁,“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震得花枝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吓得红鹂慌忙道:“小姑奶奶,你没事吧!不会是最近屁事儿太多,疯了不成!”说罢还看着黄曜,盼着他有什么好办法,黄曜只笑而不语。   “是啊,我是要高兴疯了,”姑娘一扫先前阴霾,目光炯炯地盯着扇骨上的“旸”字,满眼精光,阴森咬牙道,“老东西,两百年了,你终于知道回来了!”   这可正是自己那个死不正经的师父的扇子!如假包换!   说罢把扇子往黄曜怀中随手一扔,姑娘边快步走边跟红鹂说:“鹂卿,你可知如何屠龙?哦,我指又臭又蠢还死没良心的老龙,简直就像拍死一只苍蝇那般简单!我们多吃些,多存些体力,明日一早我就教你屠龙大法……”   看着闪入屏风不见,与刚才垂头丧气判若两人的姑娘,黄曜不自觉地轻笑出了声,“还真是一点没变啊,不干坏事就没生气;只是,这次要苦了你了,渊旸兄……”   秋夜笼罩的汴京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只还有一人优哉游哉地逛着,他突然打了个喷嚏,笑着道了句:“天还真是凉了呢!”   天真无邪。    ☆、第四章、万年梧桐      清池宫中,清染正披着外袍坐在书桌旁,一手执笔,专心致志地抄着什么。清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刚欲往左侧卧房走,就听得:“清嘉,来这你有何事?”   “嘿嘿,”清嘉见自己被发现,规规矩矩地走到清染身旁,不好意思地笑道:“清染,你清池宫那么大,我都玩遍了,除了这里,你从不让我来……”   看到清染也不抬头看他一眼,就又朝他凑了几分,趴在桌子上看他抄天规。   “清染,你天天一有空就呆在这屋子,也不和我出去玩耍,只一遍一遍抄天规,都堆得满屋子都是了,你成天抄那么多遍天规干嘛?你不闷得慌吗?”   清嘉看着清染笔走游龙甚是好看的字,不解地问道。   “这个嘛,以后总要用得上的。”   想到渊煦每半月必有神仙把她告到天帝那里,被天帝一次次罚抄天规,清染无奈地笑了笑。   清嘉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又从左边转到了右边,撑着脑袋,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抿着嘴巴,一脸无聊地看着清染又抄完一张纸。   “呵呵,”清染看他甚是无聊得呆在一旁,突然轻笑出声。   “清染你突然笑什么?”清嘉起身,奇怪地问道。   “以前我抄天规时,她也总爱在我右侧撑着脑袋看我写字!”清染手下功夫一顿,抬头冲清嘉轻笑道。   清嘉知道“她”是指谁,心中莫名生一阵醋意,起身白了清染一眼,说:“别忘记师父待会要见你。”也不等清染回答,就颇为不满地甩手走了出去。   清染把最后一张抄完后,整整齐齐地把一摞纸收进了一只红木箱子中,箱子不小,但又要满了。一切各归其位后,又按惯例在桌上点了一根龙涎香,待安心宁神的味道散开后,清染走到床旁坐下,理了理干干净净的被子,“这还像你在时的样子,干净整洁,还有你最爱的龙涎香;所以,你该回来了,渊煦!”   清染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穿上外衣关了门离开了。   “离煦丫头下界,有一百多年了吧!”青帝一身碧绿长裙,仪态万千的坐在花神椅上,手执花镜,抬头问道。   “回师父,今日正好百年。”清染在侧,毕恭毕敬地拱手回道。   “嗯,你记得要比我仔细!”青帝笑道,一双柳叶吊梢眉也跟着美丽地扬起,她轻轻挥手让清染退下,看着镜中男子优哉游哉的样子,轻叹一声,“那就是两百年了,你终究要回来了,渊旸!”   一身着明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定定站在青帝宫外,眉宇之间威严神圣,睥睨万物,他远远看着花神椅上那道绿色的倩影,缓缓地说道:“你终究要回来了!”   此时惘见山上,又是另外一番场景。   “哎哎,扶桥,你干嘛要穿这个颜色的衣服,看起来很,”姑娘看起来似乎心情甚好,顿了顿又说道:“愚蠢!”   黄曜一袭绯橘色长衫,整个人看上去如脱胎换骨,红鹂悄悄擦了擦口水,对姑娘悄悄说了句“在没第二个人、神、鬼或者什么玩意的穿绯橘色衣服能像他这般好看”就闪到了一旁。   黄曜看到姑娘拧着秀眉,一脸嫌弃加厌恶的表情,只讪讪回道:“啊,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扶桥想穿地喜庆一些!”   姑娘看了看门外秋季天空一碧如洗,鄙夷地回了句:“没错,是快过年了,毕竟再有一个月就过中秋节了嘛!”说罢翘起了二郎腿,得意地从手旁桌上一个极为精致的玛瑙宝盒中取出了一块木头。   这木头一拿出,沁人心脾的香味就蔓延地满屋子都是,红鹂爽快地打了个喷嚏,急急凑过来看这又是件什么宝物。只见这木头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呈绯红色,于姑娘素手间泛着光;上面纹路交错相叠,极为复杂,想来有些年头了;入手温润冰凉,像是一块千年古玉——怎么看都是件人间寻不得的宝贝,只是,此刻在姑娘手中,毫不在意地一掂一掂地,就如同拿着一块木头一般,虽然这就是块木头。   “这就是万年梧桐木,上古神凰所赠,老东西最爱的东西。”姑娘得意地看着面前二人露出吃惊到惊悚的神情,颇有耐心地娓娓道来。   每看到它被上下一掂,黄曜的心也跟着沉一分,“姑娘,这既然世间仙家奇宝,你还是稍微珍惜一点点吧!”   黄曜神色哭笑不得,放下手中抹布,准备随时接住一不小心掉下的这块万年梧桐木。   这确实是件宝贝,只不过除了香气还知道有什么用处,不过这香气倒是极为好闻,大气雍容也安心凝神,都可比得上自己最爱的龙涎香了!姑娘边想,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掂着。   “哎,姑娘,你快看,桃花开地旺了;还有梅花,我本以为这棵树因梅花仙子被抓就跟着死了,可居然重开了!”红鹂兴致勃勃地指给二人看这奇景,姑娘还未开口,就传来了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三人出门一看,惘见山上空居然飞来了一大群鸟,青的白的红的紫的,黄莺、百灵、孔雀等等全都在绕着三人头顶在飞,毕恭毕敬地,像是在朝圣一般。“这是要闹哪样!”红鹂惊叹道。   “百鸟朝凰而已,”黄曜看着二人惊叹和鄙夷,无奈笑道:“这些在古书上都有记载!”   姑娘看着头上黑压压的一片,忍住了把手中木头扔到山下的冲动,转身对红鹂阴森森笑道:“鹂卿,你和青鸟待一起那么久,一定会说鸟语吧!现在就告诉它们,抓紧离开本姑娘的山头,不然,长得丑的抓来烤着吃;长得俊的,全部拔毛把成长得丑的!”说罢转身进了屋。   红鹂和黄曜听完顿时寒毛倒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扶桥啊,你看了那么多书,书上有没有教你说鸟语?”红鹂一本正经地小声问道,还没等他回答,就又迅速补了句:“我就知道你会!你看你们做学问的,会的越多就越谦虚;那就交给你了哈,我进去了,省得睹鸟思人!”说罢悠悠叹了口气,假装万分悲痛地走了进去。   “我试试吧!”黄曜看了看屋中颇为烦躁的白色身影,心中惦记着那块奇宝,生怕被姑娘糟蹋了。他从身后伸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嘴边,吹起了音极低的一小段调子。   调子虽短,起承转合却十分清晰,颇有绮丽之意;不一会,群鸟鸣声渐小,在黄曜头顶盘旋了三圈后,纷纷结伴退去,消失在四面八方。    ☆、第五章、白衣卿相      “姑娘,你莫心急,不消三日,这万年梧桐木的奇香便会散至全城,只要你找的人还在汴京里,那他一定闻得到!”   黄曜给得意晃着二郎腿的姑娘端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陪笑道,生怕她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来。   姑娘抿了口茶,笑道:“三日太长,我等不了了,我待会就烧了这木头,让它香气散得再快一些!”言语之间,十分随意,仿佛她要烧的就只是一块寻常木头,而不是上古神凰传了万年的至宝。   黄曜听罢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拱手陪笑道:“姑娘,扶桥在古书中读到过,说这宝贝只有神凰的异火才可点着,姑娘如今一时半会怕是烧不着了!”   姑娘高深莫测地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不不,我当然点得着,你猜这是什么?”话音刚落,红鹂就很配合的从屏风后搬来一个平常供佛香鼎那般大小的鼎,黄曜顺着姑娘目光看去,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那鼎不大,却把有千年法力护身的红鹂累得气喘吁吁,想来也是件宝贝;上面花纹极为古朴,有密密麻麻的古文刻在上面,来历不明。   “神农鼎!”黄曜惊讶地说道,“这可是书中所记载的神农鼎,没想到确有此物!”说罢在鼎旁蹲下,轻轻地用指肚摩沙着上面的铭文暗纹,又仔细端详着顶底铺的一层层五色土上,说道:“这可是伏羲大神与女娲大神结永世之好的信物,没想到却让姑娘得到了!”   “嗯,,”姑娘笑道,“扶桥居然变聪明了,我很满意!”说罢就抬手把木头扔了进去,木头一落到土上,便自己燃烧起来,紫色的火苗一次一次地窜起来,只是那木头外有淡淡一层霞光裹着,暂作保护。   “姑娘……”黄曜哭笑不得地看着姑娘坐回椅子上,像是没事人似的抿着茶,一脸舒心惬意,不由得叹了口气,“姑娘开心就好!”   用上古大神的信物烧神凰与渊蛟的信物,三界之中,是没第二个人能做的出来了。   红鹂也是一脸目瞪口呆,但又知道姑娘脾性,刚欲拍手称赞姑娘烧的好,就连连打了两个喷嚏,“阿嚏、阿嚏,”红鹂揉了揉鼻子笑道:“好香啊,满屋子都是香味,我还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宝物呢!只是这宝贝烧了着实可惜了!”   姑娘笑道:“哪里可惜,古代不是还有帝王为博妃子一笑撕价值连城的绸缎吗?只要鹂卿开心,就一点不可惜!”说罢又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黄曜看着这两个女子,除了叹气还是叹气。突然,一阵风吹了进来,火焰没有更胜,反而萎靡几分,似要灭掉。   “嗯,归墟水的味道,”姑娘咬牙切齿地看着门外,眼睛泛着阴森森的精光,“比想象中来得要快一些嘛!”   又是一阵裹挟着水汽的风从外头吹了进来,竟是把神农鼎中颇为霸道的紫色火焰吹灭了;黄曜红鹂二人见状不约而同地向外看去,就看到了门外在空中漫天飘着纷纷扬扬的五色花瓣,花瓣之中隐隐约约走来一个身着雪缎的中年男子。他缓缓吟道:“才子词人,正是白衣卿相……”   在漫天花雨中,极为风流儒雅,惊艳得三人均是目瞪口呆。来人不过三十,但却一身只有饱经岁月历练才有的成熟稳重。   只见他走到门口,人还未进来,满天花雨先飘了进来,像是要给这个超尘男子铺路。他冲呆住的三人拱了拱手,温文尔雅地笑道:“在下渊旸,诸位久等了。”三人正等着听他说下一句,却看到他突然转头对身后说了句:“好了好了,花瓣够了,省着点下次用!”   姑娘只拧着眉头浅笑着,握着茶杯的骨节“咯吱咯吱”作响;黄曜红鹂听他从超尘若仙到如此接地气变得这么快,都扶住要掉的下巴,往他身后一瞄,原来竟是一只半人高的松鼠精。那松鼠精还是个小童模样,想来道行尚浅,蓬松松的尾巴还露在外面。现在正一脸不情愿地冲渊旸身上撒花。   “好了好了,已经够了!”渊旸看着屋内三人黑了的脸,略带尴尬地回头冲他小声说道。可松鼠精也不理睬他,只把花篮中花瓣都撒完后,把花篮往他头上一扣就一脸鄙夷地变回了原形,一溜烟蹿下了山。   “唉,现在小朋友是一点也不知道尊老了!”   把篮子拿下来,看着消失的松鼠精无奈地叹了口气,渊旸又转身对二人笑道:“黄曜兄弟别来无恙,红鹂姑娘越发美丽了!”   也不等二人回答,他就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神农鼎中的挚爱之物,自己觉得心都在滴血。也不敢多言,只中规中矩地看了看等他先开口的小丫头,渊旸“嘿嘿”陪笑道:“宝啊,最近过的可好……哎呦……”   话音未落,就被姑娘一脚打断。只见姑娘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来,飞快地给了渊旸一脚,骂了句“老东西”,就又理了理衣衫坐下喝起茶来,淡定从容。红黄二人也不敢多言,只在一旁善解人意地静静地站着,听姑娘笑道:“当然好了,二百年没你聒噪,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渊旸只又“嘿嘿”笑了两声,讨好道:“宝啊,你看你怎么用这种办法请为师来呢?你知道这两件信物多贵重吗?”   “哦?有多贵重?”姑娘冷笑一声,侧着头洗耳恭听。   “那神农鼎是女娲娘娘的心爱之物,你脱龙形成上仙时她亲手送给你的,多贵重你是知道的;那万年梧桐木就更厉害了,”渊旸瞥了一眼黄曜,凑近姑娘小声说道:“它也是信物,是我与神凰上一代当家用你换来的!”   “哦?用我换来的?”姑娘强压心中怒火,咬牙笑道。看得黄曜红鹂一身冷汗,黄曜悄悄戳了渊旸一下,让他谨言慎行。渊旸只抬头冲他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对,就是拿你换的;若你是男孩,就去给神凰下一代当家做伴读书童;要是女孩……”   “就为奴为婢?”姑娘笑着接道,一口玲珑整齐的银牙泛着寒光。   “哪能!”渊旸笑道:“哪能让你受这种委屈?我们都说好了,就算他们下代当家再看不上脾气臭的你,也得娶你!信物在,约定在;怎样,现在知道那信物有多重要了吧!”渊旸陪笑着,完全没有先前那风流潇洒的样子,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面前女子怒气冲天,他慌忙转身对红鹂笑道:“红鹂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吃晚饭,我有些饿了?”   红鹂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心道这哪里是妖界妖妖传诵膜拜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与天青二帝关系匪浅的渊旸大仙?想到这顿觉自己的少女心都碎了,就做西子捧心状,垂头丧气地去了后堂。   姑娘若有所思地问道:“老东西,我还从未问过九曜那厮他们现任家主是谁呢!”   “还能是谁,当然就是九曜了,你看看人家不管是长相还是人品都是三界翘楚,你不亏吧!”渊旸一脸得意洋洋,冲黄曜挑了挑眉。   姑娘突然起身,什么也没说,渊旸还以为她高兴傻了。只见姑娘一脸怒气地走到鼎前,一脚蹬翻了神农鼎,撂了句“老东西,把屋内屋外花瓣全都给我扫干净,不然别想吃饭”就匆匆回了后堂。   那鼎一翻,五色土撒出了不少,万年梧桐木也跟着滚了出来。渊旸慌忙把它捡了起来,心疼地在衣上蹭了蹭,递给黄曜,笑道:“都是小清染给她惯出来的臭脾气!哎,黄曜兄弟,你怎么不拦着她点儿!”   黄曜拿过梧桐木,掂了掂也无奈笑道:“她要做什么,我哪里拦得住!”    ☆、第六章、酒后真言      渊旸拉着黄曜和自己一起清理这漫山遍野的花瓣,时不时瞥一眼坐在身后不远处有红鹂撑伞揺扇的白衣女子,看到她咧嘴轻笑,就慌忙点头陪笑,连停下来歇一歇偷个懒的心思都不敢有,只能一遍一遍叹道自己“红颜薄命”。   这场看起来平静惬意实则波涛暗涌的战争入夜方休。   虽然姑娘嘴上生气,但毕竟两百年未见,看到渊旸来心里还是开心得紧;渊旸想必也看出了苗头,一点一点儿得寸进尺起来。   “我说宝啊,”渊旸拉着黄曜走到鲤鱼池旁,看到早就在八仙桌旁边坐下喝茶的姑娘,笑道:“我们长辈还没坐下,你怎么先坐下了!咱可不能这么没大没小啊!”   “使不得使不得……”   “客气啥真是!”   边说边强拉着黄曜坐下,黄曜推辞不成,只一脸怯懦地瞥着姑娘,生怕姑娘会对自己做什么伤及性命的事。   谁知姑娘只站起身,白了二人一眼就欲转身离开。黄曜来不及松口气,就又听渊旸说道:“还没跟长辈们打声招呼就要离开吗?”   “渊旸大哥……”黄曜欲哭无泪。   “唉,兄弟,怕啥!”笑着冲黄曜挑了挑眉,“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渊旸拉着黄曜手,热情地给姑娘介绍道:“这是你曜叔,还不快叫!”   姑娘转身像看着弱智一样看着二人,冷冷说道:“哦?扶桥给了我卖身契,如今倒成了我叔叔了?”   “对的,”渊旸笑道:“我们拜了把子,我是你亲师父,这可不是你叔!来快叫叔叔好!”   姑娘饶有兴趣地瞥了黄曜一眼,冷笑一声,黄曜立刻站了起来,欲拱手道歉,任渊旸怎么按也按不住。渊旸看着被吓怕了的黄衫男子一脸不争气的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姑娘……”黄曜慌忙拱手,想赔不是。   “叔叔何必行此大理,”姑娘回道,又看了看渊旸,忍了一口气,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最爱吃粽子,徒弟这就去帮红鹂包粽子,师父和师叔稍等片刻,徒弟去去就回!”   说罢转身离开,只留下黄曜目瞪口呆。   黄曜坐回渊旸身旁,小声问道:“渊旸大哥,你猜姑娘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自然是打好了小算盘要以后收拾我了!”   渊旸也小声回道:“罢了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先干为敬!”渊旸甩甩头,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黄曜见状也慌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约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已喝得醉眼朦胧。渊旸右臂亲热地搭在黄曜肩上,眼睛半闭着,一个字一点头地说道:“我说,兄弟啊,咱真是有日子没见了,是不是?”黄曜不胜酒力,早已喝趴在了桌子上,只痴笑着拍着桌子回道:“是!”   侧耳听到黄曜回答,渊旸使劲点了点头,满意笑道:“上次你那画呀,我一眼就看出来是谁,我没说,你说我是不是很有智慧?”   “有!”黄曜脸颊一片绯红,又拍了几下桌子,笑着回道。   渊旸又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黄曜肩膀:“虽然脾气臭,我就那一个宝啊,我才不管你是谁!还有那画……”   “什么画?”姑娘端了一盘粽子过来,看到二人大醉,无奈地摇摇头。   “自然是……”渊旸刚想回,黄曜就坐了起来,痴笑着扯了扯他,“别,别说,渊旸大哥……”   “好好好,”渊旸笑着点点头,又冲姑娘一本正经地训斥道:“大人说话,你个小破孩,小破孩,插什么嘴?”   借着酒劲,想是他把平日里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姑娘端着粽子的手骨节微微突起。   “唉,这是宝啊你包的粽子,唉,兄弟,兄弟你快看,”渊旸像是看到什么奇巧玩意,急忙拍了拍黄曜,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这是几角形的,米都露了出来,哈哈……”   黄曜揉了揉眼睛,使劲眨了眨眼,没有看到姑娘额头青筋暴起,倒是看到了姑娘手中盘子里那些不明物体,只诚恳说道:“形状,是有点奇怪,不过,她,她包成什么样我都吃。”   说罢拍着渊旸肩膀,“嘿嘿”笑了两声;渊旸也跟着笑,屋子里顿时被两个醉鬼变得一片欢乐。   “咚”地一声,姑娘冷笑着把盘子扔到二人面前,“本来是要让你们连粽子带皮一起吃掉的,如今念在你们醉了,就暂且饶过你们。”说罢走到渊旸身旁,喊来红鹂,欲把他一起提溜回卧房。   “不用,不用你,小丫头片子去扶你叔叔,红鹂扶我就好,你瞅瞅人家,长得漂亮还脾气好,你看看你……唔……”渊旸絮絮叨叨还没说完,就被姑娘拿起一个粽子使劲塞到嘴里,渊旸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把它吐出来,只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吃了这么多年粽子,想必是第一次知道粽子皮的味道吧!红鹂看了看没了人样的二人,“噗嗤”一声笑道:“姑娘,你说这俩是‘酒后吐真言’呢,还是‘酒壮怂人胆’呢?”   “哼,”姑娘也轻笑一声,“鹂卿,你先把老东西扶回去让他休息休息,他酒醒得快,我一会再去‘看望’他,我先把这呆子提溜进去。”   姑娘又看了他一眼,扶着醉的分不清东西南北的黄曜,步履维艰地朝他卧房走去。黄曜瘦削但身量高,姑娘架着他十分吃力,那黄曜果真醉得不轻,借着酒劲满口胡说八道,大无畏地一口一个“侄女”叫着。   “还真是花钱买了些祖宗!”姑娘道:“安静点啊,这两天的鱼食可都被红鹂当零食吃了,再吵就把你扔到池子里喂鱼。”   终于到了,从前没觉得自己山头大,现在是深切体会到了。姑娘晃晃悠悠地开了房门,一阵淡淡的香味迎面而来,是黄曜身上一直带着的那股味道。现在闻来,倒有几分梧桐木的味道。也没工夫多想,姑娘费力把他拖到床上,累得气喘吁吁。   “明天酒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冲他比划比划了拳头,姑娘俯下身子看着已经睡意安然的黄衫男子,咬牙笑道:“你们一个一个……”   话音未落,却不料被黄曜一手揽住腰,拉倒按在自己身上,醇厚酒气扑面而来。疯子力气大,醉汉力气也不小,姑娘脑袋“嗡”的一声,只用手肘撑在他胸膛上,呆呆地动弹不得。   突然黄曜缓缓睁开了眼睛,眼波在烛火摇曳下,像盛了一碗酒,落花一点,起了阵阵涟漪。   姑娘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神色复杂,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愁。看着他这副样子,姑娘一下子想明白了,从救他回来,他就不对劲;他从不饮酒,如今却醉得一塌糊涂;果然是因为这个。   平日是因为别扭才未说出口,如今趁这个好时候说了,自己心里不用难受,他醒了记不记得住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姑娘叹了一口气,看着黄曜一双好看的凤眸,面带愧疚地说道:“对不起了,我没能救回徐姑娘,对不起了扶桥……”   屋子里静静的,姑娘忐忑地等他回答,半晌,只听到黄曜轻笑一声,缓缓说道:“渊煦,你可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姑娘瞪大眼睛,怎么又说胡话?没点价值!黄曜话一说出,酒气扑面而来更甚,姑娘只觉头晕晕地,慌忙用力掰开箍在腰上的手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模样甚是狼狈。   黄曜此时却缓缓睁开眼睛,无半点醉意。他侧目挑眉,看着身前仓皇逃窜的白色身影,嘴角一勾,得意地翻身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宝啊宝啊      姑娘略带狼狈地从黄曜卧房中离开,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倒使自己清醒了几分。   走廊旁窗子开着,月光倾洒进来,云朵正跟着山风从窗中进进出出,安然惬意。   窗子下一只红毛狐狸蜷缩在角落里,轻声打着呼噜,睡得很沉。红鹂每次偷喝酒醉了后都会现原形,看到她变回了狐狸,姑娘心中一松,笑着上前去轻轻踢了她一脚,红毛狐狸却没反应,只拿头蹭了蹭蓬松的尾巴,依旧打呼。   姑娘轻笑一声,又朝前走,还未走几步,脚步就停了下来。   月光下,渊旸披着一件薄软外袍,手扶栏杆,安静地伫立在姑娘眼前不远处。   山风吹起他白色衣衫,把他和云卷到了一起。   姑娘看到他这副样子,突然记起很久之前,有几百年那么久,渊旸还在天庭的时候,自己出于憧憬和仰慕总爱画他的样子;哦,当然了,不是出于自己对他的憧憬,而是出于不知其败坏品德的其他仙女对他的憧憬——她在天庭所有奇巧玩意甚至仙家法器,都是靠这些画换来的。   自己还留了一张在归墟的七宝琉璃殿中,闲来无事就用来扔飞刀玩。   “‘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渊旸淡然儒雅地看着眼前景色,安逸闲适地轻拍了一下栏杆。   “哼,醒酒醒得还真快呀!”姑娘冷笑一声,缓缓走到渊旸身前,定定看着他,咬牙笑道:“老、东、西!”   渊旸看到眼前白衣女子露出一排整齐阴森的银牙,愣了一下;像是换了个人,他立马一脸谄媚地说道:“‘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   方才羽化而登仙的样子此刻半分都无。   姑娘笑着瞥了他一眼,道:“郭璞的《游仙诗》啊!那不知风流潇洒的渊旸上神这些年去哪里游仙了?”   “不敢不敢。”渊旸摆摆手,听到“风流潇洒”一脸不好意思。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看到他死不正经的样子,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小声道:“不要个老脸……”   “老东西,我是问你这些年去哪鬼混了?为什么两百年前不辞而别?”   “哎呦哎呦,你看看你,”渊旸一摆手,假装生气道:“怎么脾气越来越爆了,这样可不好啊,宝啊!也就是小清染惯着你,要是我,我一天……”   “一天怎么样?”   渊旸看到她似乎恼了,只把剩下的“砸你三遍”咽了回去,小心赔不是。   “可你又何曾跟我待过整整一天。”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只瘪了瘪嘴,扶着栏杆向外远眺,不再看他。   看着她单薄清瘦的背影,渊旸本能地想将身上外袍给她披上,可终究还是停住了。他只是苦笑一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两百年了,你长高了,也瘦了;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你离开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了。   “这些年还好吗?”他还是忍不住补道,“没有我,这些年。”   “好啊!当然好了!”她猛地转过头来,蹙着眉头,银牙紧咬笑道:“我好着呢!感觉生活缺了刺激,立马有人来剔龙骨满足我;感觉日子太平,这不就被贬成堕仙来了人间;我就喜欢下雨,可下雨淋感冒了该如何是好,于是这不就有了淋雨就疼痛加现原形的病嘛,从此再也不用担心我会淋雨感冒了!你说好不好?”   “嗯~既是如此,确实不错!”渊旸抚了抚下巴,故作深沉地回道。他自然是知道她所有的际遇,他这么问了,只是想确定没有他在,她过的不好;她过得不好,自己固然心痛,可又有一种不能言说的欣喜:看,她还是离不开自己。   “不错你二大爷!!!”她实在忍不了了抬腿就是一脚,看着他吃痛地揉着自己小腿肚,继续说道:“你这两百年到底去哪里了?”   “好吧,既然你非要知道。”   看着她动怒,自知躲不过去了,渊旸就规规矩矩地开始回话:“宝啊,我来问你,一枝桃花,明媚动人,你觉得是插在自家花瓶一人独享好呢,还是留在花园供众人欣赏好呢?”   看到渊旸正经起来,姑娘也一阵紧张,想来是他有自己说不出来的苦衷,便敛去怒气,回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然是众人共赏好了!”   看到姑娘难得乖巧,渊旸轻笑一声,又一本正经地问道:“那好,我再问你,你可还记得为师的外号叫做什么?”   “外号?哪一个?”姑娘想了想,除了自己起的“老东西”似乎没听说过其他的啊?   看着面前白衫女子静心思忖的样子,渊旸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三界最帅’啊,我本人就在这里,看到我的脸,还是很难想起来吗?”   笑罢拿手往后一抹头发,冲着低着头的姑娘挑眉笑道:“所以嘛,像我这样长得惊为天人、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美男子,哪能只待在天宫,必须来到人界散布雨露恩泽啊!多结识几个漂亮姑娘,才不枉我这张脸嘛!下一站,我打算去妖界……哎呦……”   还未等自己说完,姑娘抬腿踢了他一脚,冷笑道:“我来问你,你自己起的外号我怎么会知道,还有,你就是为了这种狗屁理由离开了两百年!”   渊旸看到她真是恼了,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真是酒劲没醒,什么都敢往外说,“宝啊,冲动是魔鬼呀,佛祖教我们要平心静气,戒嗔戒怒,你是不是又没去上佛法课和小清染出去玩了?”   他看着姑娘一步一步逼近自己,便边后退边陪笑道。   “我再问你,你来这汴京可有去看过端娘?”姑娘柳眉倒竖,侧着头抱着胳膊问道。   “还没呢,这不是着急来看你嘛,宝啊!”渊旸小声回道。   “别一口一个‘宝啊’‘宝啊’地叫,我受不起!”姑娘冷笑道。   “没事没事,我对认识的姑娘们都是这么叫的,宝啊你别客气!”渊旸诚恳地挥手示意,要她别不好意思。   “你!”姑娘都感觉自己要气绝身亡了,从来都是自己占别人上风,现在看来泼皮无赖的长处自己连他半分都学不来。   “你看,我都告诉你你又生气,所以说嘛,无知是一种福气!”渊旸边说边成功后退到自己卧房门口,然后在她彻底发怒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屋子里关了门,在屋里掩门冲门外喊道:“夜深了,咱们男女有别我就不留你在这过夜了,宝啊你快回去吧啊!”   “你……”姑娘看到此时屋内蜡烛被吹灭,就知道这个没心没肺的借着酒劲已然舒服地躺进被窝里了。   “两百年前,你玩失踪,把渊蛟家主这么重的担子丢给我这个刚成上仙的小丫头片子,还害得我我整天被天帝传唤;一百年前,我被剔仙骨时,我渊蛟差点被除了神籍,幸亏有位仙人递文书陈述我族万年功业才险险保住,这也是我最气你的地方;这百年间,我也曾经生死,差点因那些妖道死掉,我也给人剔惘骨,到头来自己反倒成了最不清楚的那一个,而这些,我的师父,渊旸上神你啊,你全都不知道!”   姑娘看着黑下去的屋子,低声说道。说罢,她微微叹了口气,仰头吸了吸鼻子,就转身离开了。   屋内,仿佛不正经与他没有半分关系,渊旸像是换了个人般,定定地倚门而立。   听到门外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仰头轻叹一声,无奈苦笑道:“我愿替你挡下所有天劫,所有情劫,所有生死劫,可以后的路啊,还得你自己去走,这才是我的渊蛟家主啊!于我而言,重要的不是万年声誉那些个劳什子,而是你啊!”    ☆、第八章、脚底抹油      次日,黄曜起了个大早,刚走出房门,就碰到了已梳洗打扮完毕的红鹂。   “红鹂姑娘早啊。”黄曜冲红鹂拱手笑道。   红鹂见到黄曜,不由得想起昨个他和渊旸二人酒后失言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早,书呆子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又睡得那么晚,今个怎么这么早起?”   “我哪敢?被姑娘逮到,岂不是又要扣工钱了!”黄曜笑道。   “不不不,我看是姑娘不敢,”红鹂看到黄曜一脸疑惑,掩唇轻笑:“书呆子忘了,昨个你不是和渊旸上神拜了把子,成了姑娘叔叔,那一口一个‘侄女’教诲着姑娘,把姑娘训得服服帖帖地,听得我都羡慕了!”   说罢抛了一个媚眼,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就先碎步轻挪去了前堂。   “红鹂姑娘心情似乎不错,但怎么有种看好戏的感觉?”   黄曜捏了捏还略晕的额头,心道:侄女?教诲姑娘?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想到这,黄曜摇了了摇头只当宽慰自己,但还是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只加快了步伐去前堂,打算多干点活,以防万一。   到了前堂,却看到姑娘竟也在那,红鹂正替她斟茶。黄曜看了看外面天色,东方天刚朦朦亮,这个点姑娘平常正睡得踏实呢!也不多想,只规规矩矩拱手道:“姑娘早。”   姑娘微微点头,端着茶水,也不言语。   “姑娘,今个你怎么起的这样早?”红鹂放下茶壶,向后瞥了眼黄曜,俯身凑近姑娘,轻声说道:“姑娘,你不是等不及要收拾他们俩了?要不要我现在立马去把渊旸上神叫起来?”   红鹂一脸谄媚样,黄曜又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不用了,”姑娘还是端着茶杯,瞄了一眼红鹂笑道:“方才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就不在了,也没留个字条,应当是又去别的地方‘游仙’了。”   她说得很慢,语调又极轻,像是边说边在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轻松一些,红鹂看了看黄曜,二人正不知该怎么回话,就又听她说道:“他不在也好,这样我心里反而更踏实一些,不用担心他突然消失,也好。”   想到今早自己气势汹汹踢门进去屋里却整整齐齐空无一人的样子,顿觉自己好笑。   “哎呀,”红鹂轻拍着姑娘脑袋安慰道:“没事啦,上神他出去溜达溜达也很正常,况且咱有那个什么梧桐木在手中,大不了再烧引他来就是了,反正他稀罕,在咱们眼里又不值钱!是不是啊?书呆子!”   红鹂看姑娘无动于衷,朝黄曜使了个眼色让他来打圆场。   黄曜见状也走到姑娘身前,心一狠说道:“是啊,红鹂姑娘说的没错,那万年梧桐木在咱们眼里又不值钱!”黄曜想了想又说道:“今个十五,集市上肯定热闹得很,姑娘也有好久没下山走走了,咱们一起下山置办东西吧!”   “哎,这个好!”红鹂立马笑道,“那个,奴家也有好久没见到大活人了,哎呦,我这心呢,真是分外寂寥啊!”   “嗯,你们去吧,我去看看渊空,好些日子不见他了!”姑娘放下茶杯,抬头笑道。   “哎,不行不行,姑娘你万一被大师点化出家去了怎么办!”   红鹂似乎收到了惊吓,给黄曜使劲使了个眼色,黄曜了然,俯下身子在姑娘耳边小声说道:“姑娘,你不去我看不住红鹂姑娘,她万一再惹出什么祸端了可如何是好?况且,咱么还可以去吃端娘做的烧茄子啊!”黄曜朝姑娘指指一旁捋着头发,脸上万分欢喜的红鹂,悄悄摇了摇头。   “嗯,”姑娘点了点头,心道老东西也没去栖龙小筑,自己真该替他去看看端娘了,就瞥了眼红鹂,笑道:“那好,我先走着,你们也快些!”说罢,提起墨荷宝伞就率先出了门。留下身后一脸笑意的黄曜,和满脸惊讶的红鹂。   “姑娘竟答应得这么快,我还打算跪在地上抱她大腿、摇她胳膊呢!”红鹂捋着胸前乌发奇道,“没想到书呆子说话这么管用!”说罢还赏了黄曜一记秋波。   “哪里哪里,”黄曜笑道,“还是红鹂姑娘厉害,若是姑娘你真跪在地上摇她胳膊,别说下山了,下火海上刀山姑娘也会替你去办!”   “嗯呢,我跟她那是什么感情,比真金还真!”红鹂听的很受用,摆摆手让他别艳羡,待黄曜要转身离开时,红鹂想了想突然又启唇道:“书呆子,你来了,她变了很多。从之前冷眼旁观到如今以身犯险,她也开始正视那些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了,她这样我看着很欢喜,因为有扶桥在这里,她的心不那么难安了!”   看着面前黄衫男子身形一顿,又是掩唇轻笑一声,绕过他先行下了山。   “是吗?”黄曜看着前方红色身影,低下了头,脸色晦暗不明,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她的话,只低声说道:“是因为,有扶桥,在这里吗?”   汴梁街道上,天刚亮,已是熙熙攘攘。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买豆浆油条的小铺子还冒着白气,小贩早就把货品展示了出来,从苹果白菜,到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菜场口一面米黄色幌子高高悬起,上书“神算黄半仙”五个漆黑大字,幌子下是一个身形极为瘦削的驼背老头,身着明黄道袍,一手捻着八字胡,一手拿着一位妇人的手看着手相。   “黄半仙,你说说我怎么就遇不到合适的夫婿呢?”那夫人身着华服,不过二十二三,只是长得有些着急,一双三角眼,眼睛倒是很大,只是眼珠子极小;眉毛离眼睛极远,恐是要害了相思病;塌鼻梁,厚嘴唇,嘴角一颗痣最是引人注目——有这种痣的,不是媒婆,就是牙婆。   “嗯嗯,不急不急,”黄半仙俩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道:您长着副尊容,能找着才怪!但也只笑笑,捻着胡须的手也挪下来,仔细瞧着手相,看了片刻突然脸色大变,忙忙起身,吓得那妇人也是一惊,急急问道:“半仙,到底是好是坏?”   “哎呀不得了,”黄半仙拱手,一脸惊羡样,回道:“夫人,你这可是大富大贵之相啊,只要您稍作努力,不久就能觅得良婿,良田万顷,穿金戴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容颜永驻,长生不老,啊不,白头偕老啊!”   “真的?哈哈哈哈!”那妇人一脸欢喜,扔下一锭银子又问道:“那你再看看看我这些天运气如何?”   黄半仙点头坐下,吊着的小眼睛时不时瞄两眼那白花花的银子,心想这种凡人的钱最好赚了,自己在这呆了上百年,只要不遇上“她”,就挡不住自己财路!想到这也不急着收银子,只让她写个字自己来测。那妇人“财”字还未写完,就听黄半仙嚷道:“不得了不得了了,这是要了小老儿的命啊!”   妇人以为自己又是好福气,一抬头却发现半仙并未在看自己,自己顺着他目光望去,却见一白衫女子分外惹眼,她手提着墨色纸伞,身后几步远还匆匆跟着一红一黄两道身影,就转头不解问道:“怎么了大仙?”   “何止是认识,简直是要了小老儿的命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黄半仙边收拾边立刻起身拿起银子塞入袖中,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拿着幌子,也不顾妇人阻拦,慌慌张张就一路弯腰溜走了。   再看来人,不是惘见山那三人又是谁!   姑娘一眼就看到了前面弯着腰脚底抹油的黄半仙,突然想到大清早就跑路的渊旸,冷笑道:“脚底抹油的人都一副德行,真真一副猥琐相!”   黄曜和红鹂赶忙问是谁,姑娘道:“没谁,一只招摇撞骗的黄鼠狼而已,反正我这命啊,老和他算的不一样,不知道是他没算对呢,还是我活错了。”   黄曜闻言,不知道百年前那黄半仙跟她说了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回话,看着姑娘瘦削的身影在秋风下显得更单薄,只又加快步子,紧紧跟着她。    ☆、第九章、凤凰烧鸡   “糖墩儿……”   街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黄曜一抬头,就发现他们三人又被人群隔开了,姑娘又优哉游哉地走在了在人群前头。   “姑娘当心!”黄曜加快步子在后面一把拉过心不在焉的姑娘,待姑娘反应过来,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贩和她险险擦肩而过。“这要是蹭上,姑娘的衣服可就要花了!”   黄曜笑道,把手轻轻搭在前面姑娘肩膀两侧,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红鹂只看着二人笑而不语。   小贩叫卖声都交织在一起,黄曜说的话姑娘听得并不真切,只边走边回头冲黄曜笑道:“你看,所以我说我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人一多,我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丫头又说什么呢!地方这么大,这个地方没地,再到另一个地方就好了,哪能这么死心眼!”红鹂自下山来,心里欢腾得紧,如今更放肆起来,有板有眼教训着姑娘:“出来玩就要玩的开心嘛!什么人多人少,开心就好!”   不待姑娘回话,红鹂又兴冲冲地来到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那个首饰摊虽小,从白玉镯子到玛瑙发簪,东西却应有尽有,虽然都不是真的玛瑙白玉,但若不仔细看,还真是难辨真假。红鹂拿起一枚青色方形玉佩,在日头下端详,那玉佩墨色流苏,遍体通透滴翠,只有“文彦妙长”四个字,也无特别文路,样子却很好看,就问道:“老板,这个怎么卖?”   小贩三十上下,一身褐色短衣,脸也是褐色的,方脸大眼,看起来倒是忠厚老实之辈,他笑道:“这位姑娘好眼力,不但人长得漂亮,眼光还这么好,这个啊,二十文钱!一律二十文,少了不卖!”   “好,钱给你!”红鹂倒是爽快,给了钱就拿着玉佩走到二人跟前显摆:“书呆子,姑娘,好看吧!”   “嗯,好看!”黄曜笑道。   “嗯,凑合!”姑娘瞥了一眼那玉佩,看到那四个字,心中知晓她买下的原因,但也只是打趣道:“鹂卿真是爽快,看来工钱是发多了,那下个月就给扶桥和你减工钱了啊!”   “哎,这种事为什么也要扶桥作陪?”黄曜闻言,小声抱怨道,一脸幽怨。   “才不是,你看,是因为这上面有个‘彦’字,我虽识字不多,这个字我却认得!”红鹂白了他二人一眼,把玉佩小心收进腰间荷包里,得意地拍了拍它,就自顾自朝前走去了。   “连自己的‘妙’字都不认得,真是实实在在的‘识字不多’!”姑娘朝黄曜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黄曜看着姑娘一脸笑意也是一笑,待姑娘转过身朝前走,就又回到小贩那,扔下二十文钱,拿起角落里一个檀木雕的小龙放入袖中。   “烧鸡,烧鸡嘞……”   又路过一家卖烧鸡的铺子,姑娘看看不远处和一个大婶拼命砍价没半点形象的红鹂不由得叹道:“原来下来置办货物这么辛苦,鹂卿不会一着急变回狐狸上去咬那个大婶吧!真是,堂堂九尾火狐……”   姑娘无奈地摇摇头,一抬头看到身旁的烧鸡铺子,眼睛一转,拿伞敲在肩上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对黄曜笑道:“扶桥,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只对清染说过哦!”   听到“清染”二字,黄曜先是一愣,继而也拱手笑道:“扶桥洗耳恭听!”   “当烧鸡还是一只活鸡的时候呢,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的,它想学凤凰涅盘,没成想却被火烤成了这副样子。哈哈!”   姑娘讲完就笑了起来,一下子想起从前在天庭,别人一拿九曜和自己比,自己就编排各种“流言蜚语”贬低九曜来自娱自乐,这个是自己最满意的一个!想到这,先前不快的阴霾一扫而净:“其实啊,那些什么凤凰集香木自焚以求重生时也是这样,一不小心,什么上古神凰,横竖还不是成了一只烧鸡!哈哈哈哈!”   姑娘笑得开心得紧,耳朵旁的碎发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看得黄曜真的很想揉揉她的头发,把那捋头发别到耳后去。   “哎,你怎么不笑?”姑娘奇怪地看着一脸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的黄曜,问道:“这个笑话清染听了都会笑,你怎么无动于衷,我可靠着这个活了大半辈子了,你怎么不笑?”   黄曜看着只到自己鼻尖的白衫女子目光满满的全是威胁,也“哈哈”笑起来,回道:“姑娘抱歉,扶桥脑子笨,现在才反应过来,不过真的很有意思,哈哈!”   “那当然!”姑娘满意地点点头,优哉游哉朝前走着,黄曜见状松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再看一旁红鹂刚气势汹汹买好了菜,一抬头却看到不远处连小贩带路人围成了个圈,中间好像有什么好玩的事,看起来挺热闹的!红鹂左右见不到那二人,就寻思自己钻到人群中间,瞧个新鲜。   红鹂边挤边听到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路人贾说:“这姑娘长得是好看,怎么就干出这种事情!”   路人尹看着中间男的俊女的俏丽,也翻了个白眼不屑的说道:“可不是嘛,男人那么多,怎么就跟了这种小白脸,中看不中用!”   红鹂一边听着这些话,一边窃喜,满心期待地要看个好戏,回去向二人显摆,等到费力一钻到人群中间,刚定眼一瞧,就叫出了声:   “亲娘啊!”   圈子里面不是那二人又是谁!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婶倒在二人身前,一手抓着姑娘,一手抓着书呆子,死不松手还哭着喊道:“哎呦,疼死老太太了!现在的小年轻走路只顾谈情说爱,也不看看就往别人身上撞,老太太这条腿是要废了!”   黄曜倒是一脸淡定从容,万年不变的一脸温和,一手揽着姑娘,一手掰着那老太太紧紧抓着姑娘手腕的手,不急不慢,不过怎么看他都像是很开心,很受用。一旁姑娘却急了,说道:“老人家,您可别冤枉好人,我是看您倒在我身前才急忙去扶您,您现在怎么还赖上我了!”   那老太太也不理她,只紧紧抓着他们,边抓边哭道:“哎呦,老太太命好苦啊,这下半辈子是没法干活挣钱啦,哎呀!”   红鹂看着姑娘束手无策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心道:堂堂上仙居然被行骗的凡人吃得死死的,哈哈,也是,丫头精通法术,却不通人事,看来还是得我出马!想到这就拍了拍周围人,自己冲到前面去一下子扑在了大婶身上。   二人一看是红鹂,刚欣喜地想叫出声,却被红鹂一声长哭压倒:“哎呀,姨妈,你怎么还做这种事情,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姨妈!”   “哎,你是谁家……”没待大婶说出声,红鹂又是一声长哭:“都是我不好,我乖乖地被你卖到青楼你不就有钱去赌了吗?你就不用干这种丧尽天良的活计了,都怪我不好!”说罢还用袖子轻擦眼泪,一脸梨花带雨,看得周围一干人等心都碎了。   路人贾捧心难过地说道:“哎呀,这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命却这么惨,真是可惜了啊!”   路人尹也擦着眼泪忙回道:“谁说不是,可惜了,要是她被卖到青楼,说不定我还能经常去探望她呢!”   姑娘和黄曜一猜就是红鹂有招,也不说话,只静观其变;那大婶也是深谙此道的人,一看这形式于己不利,就忙辩解道:“这姑娘是谁,我都不认识你……”   “姨妈,对不住您了!”红鹂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干脆一咬牙从那大婶怀里掏出了好几个钱袋,也不管傻掉的大婶,拿起来就说:“姨妈,您不仅偷这些钱袋,还装摔倒骗这对少爷小姐,您,您不应该啊!”边哭道边拿起那些钱袋给周围人看。   路人贾一看慌忙摸了摸自己腰带,一脸惊讶:“哎呀,那个红色的是我的!”   路人尹也摸摸空了的腰间,忙道:“哎呀,幸亏我今个没带钱袋!”   “哎哎,我也是有职业操守的,这钱袋真不是我偷的!”   那大婶慌忙辩解,可路人们都不再信她了,都纷纷掏自己腰包,有好几个都发现自己钱袋子没了,众人见状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老太太在行骗啊!都边指责她边上前去拿下自己钱袋,让姑娘把她送到官府去。   “好好,我不会帮理不帮亲,我一定把她送到官府去,只是,再容我跟我姨妈道个别,虽然她不干人事,但毕竟也是我姨妈啊!对不住大家了,大家都先散了吧!”红鹂一边拭泪,一边对众人点头承诺道。众人闻言,都纷纷称赞她不仅漂亮,还是个大义灭亲的好姑娘!   红鹂边擦眼泪,看到周围人都散了,马上变了脸,蹲在地上拽着那大婶衣襟:“这位’姨妈’,您老欺负谁不好竟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   那大婶只坐在地上,一脸不甘心,想她纵横江湖几十年了,如今却被三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压制住,还被栽赃嫁祸偷了别人钱袋,不由得拍了下大腿,由衷叹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但说到做戏,还是这位姑娘技高一筹啊!”   姑娘和黄曜也脱离她的魔爪,听她夸赞红鹂都笑了起来,黄曜笑道:“大娘,您以后可别这样了,这样还有谁敢做好事啊!”   姑娘只看着大婶,一脸气恼轻声对红黄二人说道:“这真是人心不古,我也来过好多次这街市,百年前就没有这个样子,真是人心不古啊!”   红鹂只看着姑娘一脸被骗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想不到我们的姑娘整日讲些大道理,深谙世事的样子,却在人事上如此天真无邪!哈哈!”   黄曜本以为姑娘会辩驳,哪知却见她脸色绯红如三月桃花,娇俏可人,不由得心中一动,这么久了,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有趣的样子,不由得对这位大娘有了好感,倒是要谢谢这个大娘了!   只听姑娘轻咳一声,似乎缓和了一下气氛,拿着墨荷宝伞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左掌掌心,似乎在尽力思考什么。黄曜红鹂相视一笑也不作声,只当给她个机会挽回面子。半晌后只听姑娘说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多活计你不干,为什么非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这种事情很费脑子不是吗?”   她边说边要走到大婶跟前蹲下,手臂却突然被拉住。   “扶桥你干嘛?”   姑娘疑惑地回头埋怨,看到的却是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握伞的手也跟着一松,墨荷宝伞应声而落。    ☆、第一章、无心僧人      拉住姑娘的不是别人,却是一位年轻僧人。那僧人戴着斗笠,身穿海青色的破烂百衲衣。虽是佛家弟子,模样长得倒极好看,高鼻梁,一双眼睛最是干净清澈,外加一身正气,颇有妖鬼退散之气势。   见他嘴角噙笑,红鹂喜欢得紧却没由来一阵害怕,但也不在意,后退靠着扶桥,捧心对他轻声叹道:“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偏要出家,可惜了!不过要是渊空法师长这副样子,我冒死也愿听他说法!怪不得姑娘如此惊讶!”   哪知黄曜只定定地看着姑娘和那僧人,嘴角一抿,不做言语。   那僧人看到姑娘伞落在地上,就松开握住姑娘的手,俯身替她把伞拾起,边递给她边笑道:“阿弥陀佛,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姑娘一看便是宽宏大量之人,肯定不会计较许多。”   重新接过伞,姑娘心里似乎平静许多,看了看僧人如两湾清潭的眼睛,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她冲僧人笑道:“那法师意思是偷儿是活计,强盗也是,这摔倒骗钱自然也是,我们都该谅解他们喽!”   这话如此刁钻,僧人眼波也不曾动一下,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姑娘是大智慧之人,心里明白,又何必为难贫僧。”   “是啊姑娘,你就别为难这位小师父了……”红鹂在一旁小声抱怨道。   姑娘也不搭理她,只又冲那僧人笑道:“我当然是有大智慧了,我心里不仅明白这些,我还明白……”   话突然打住,姑娘瞥了眼一旁红鹂跟黄曜,走到那僧人身侧,踮脚在他耳旁小声说了什么,说罢抬起头,满意地看着那僧人眼波略起波澜又马上归于平静。   姑娘后退几步笑道:“若是想知道,找我便可,你的话,一定能寻得着我!”   说完她也不和那僧人道个别,就得意的转身离开了。   “哎哎,姑娘,”红鹂回头又恋恋不舍地瞄了那僧人一眼,贼兮兮地问道:“姑娘到底说了什么,让四大皆空的小师父似有所动?”   姑娘却笑笑,看着一脸好奇的红鹂故意卖了个大关子:“时辰到了,你自然知晓!”   红鹂急得都要跳脚了,黄曜却只是看着姑娘,若有所思。   红鹂不死心,又凑到姑娘跟前说道:“姑娘你看他这么好心,你不打算把他请到咱们惘见山来吗?”   说罢冲黄曜使个眼色,要他来帮自己说话,黄曜却只当没看见,转头欣赏着身旁各色货物。   “惘见山活计多吗?扶桥你需要帮手吗?”姑娘看着一旁黄曜问道。   “不多不多,最近倒是挺轻松的,扶桥一人绰绰有余!”黄曜完全无视红鹂眼色,乖乖回道。   “那就别再请‘羊入狐狸口’了,何况是鹂卿吃不得的羊,”笑着瞥了一脸垂涎的红鹂,姑娘又低声讽道:“‘好心’?既无心,何来好心?”   什么既然无心,什么何来好心的?红鹂听得一头雾水,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黄曜却是一脸了然,看着身旁得意的白衫女子,嘴角重新泛起笑意。   姑娘一边走,一边想着那个僧人,心道怪不得好久不见你,原来如此啊!看来天庭不安生,灵山也好这口啊!姑娘正专心致志地想着以后他来求自己的情景,想着自己该怎么讹他,却被红鹂拽住了,步子一顿,只听她笑道: “姑娘,你不是说过‘栖龙小筑’是绝不可能关门的吗?今个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闻言,疑惑地顺着红鹂目光看去,却发现栖龙小筑门确实关了。端娘素来最爱整洁,如今门口桌子上却蒙了一层灰,随微风轻轻摆动的酒旗幌子也不再鲜亮,想是关门有些时日了。   看到这副光景,黄曜也心生疑惑,刚想问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却见她脸色一变,低呼一声“糟了”,也不顾人多眼杂,把墨荷宝伞往自己怀中一推,拿出袖中渊旸兄的那柄折扇,一下子展开来扇了两下就化作了渊旸兄的模样,一脚踹开虚掩的门闯了进去。   黄曜和红鹂登时明白这是出事了,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到,也急急跟了进去。   三人前前后后闯进了后院的端娘卧房,却看到一衰老妇人躺在床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床旁香炉插着半炷龙涎香,白烟袅袅升起;香炉中尽是香灰,想来是这龙涎香烧完了十几炷了。再看床上妇人,头发花白,骨瘦如柴,年轻时或许是个美人,可如今脸上尽是皱纹,红鹂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老的人,老的就像是从棺材里倒出来的一样。   红鹂不见端娘,却看到一个陌生老妇人躺在这闭着眼,就悄悄问道姑娘:“哎,这是谁?端娘哪去了?”   “这便是端娘。”看到端娘头上果然未带任何头饰,化作渊旸样子的姑娘脸色一紧,也不顾身后二人吃惊与不信,就缓缓走到了端娘床边蹲了下来,双手握住端娘在外面的干枯右手,轻声叫道:“宝宝,宝宝……”   似乎被这个声音触动,端娘缓缓睁开眼睛,虽然声音她记得清楚,但真看到是他,还是一脸惊讶:“你,你终究还是来了……”   “你先别说话,我赠与你的玉蛟簪呢,你为什么摘下来,现在快带上吧!”“渊旸”急道。   端娘看着他一脸焦急的样子,只微微一笑:“你还记得你送我玉蛟簪那时的情景吗,下着小雨……”   也不顾他阻拦,只咳嗽一声,徐徐讲道这个在她心里藏了两百年的故事,虽然两百年过去了,这个故事,这个少女,还有这个男子,却依然年轻。   ……   十五岁的端娘素来最爱下雨天,又是一个下雨天,怎能错过垂钓的好时辰!   看看河畔四下无人,端娘脱了鞋袜,小心把脚探到河水中去,刚想坐定,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端娘大喊一声“妈呀”,脚一滑就要栽倒水中。本以为自己要“痛快”洗个凉水澡的时候,又被人一把拉起拽入了一个带着龙涎香香味的温暖怀中。   “该死的,”端娘抬头欲骂,看到他的脸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她看到那个险些害了自己又救了自己的男子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模样十分俊俏,是不属于这世间的俊俏,俊俏得有些不怀好意。   端娘慌忙一把推开他,清了清嗓子,红着脸高声问道:“这位公子,下雨天的你来河边干嘛?”   “那小丫头,下雨天的你又在这做什么?”那男子也不回她,只颇有兴趣地反问道,看着她气恼的样子像极了“她”,不由得顿生玩心,又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这位公子,你又叫什么名字?”端娘也偏头,不甘示弱地反问道。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男子笑笑,嘴皮子功夫倒是一般无二:“渊旸,我叫渊旸!”看着面前小丫头一脸懵懂,就明白她是不会写这两个字,就随手捡了个树枝,在沙地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了“渊旸”两个大字。   “哦,”看着地上两个辨不清样子的字,端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叫端娘。”   毛毛小雨一直下着,把沙地上的字迹一点点侵蚀,模糊不清;只是日后,过了那么多时日,这两个字在她心里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第二章、孤枕蝶梦      “哎?小丫头叫‘端娘’?‘端娘’‘渊旸’,还真是押韵,对不对?”渊旸拍拍她乱糟糟的头笑道,“怪不得我下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果然有缘!”   “哎哎,说谁小丫头呢!我可十五了啊,是个大姑娘了!”端娘白了他一眼,无视他的套近乎行为,颇为不满的撇撇嘴。   “是吗?十五了?长得倒挺小的!都十五了,你的好朋友不少都该出嫁的出嫁,该抱孩子的抱孩子了吧!是不是脾气臭,又不打扮所以没人要啊?”渊旸笑道。   看看这个不修边幅的小姑娘,她眉眼间长得倒是很美,可惜不爱整洁,又一打眼看到她赤着的双足,不由得打趣道:“这按照理学什么的,你光着脚被别的男子看见,是不是就得嫁给他啊!”   “你!”端娘一时语塞,脸上绯红更甚,却出乎渊旸意料,并不急着穿鞋袜,恼道:“那些凡夫俗子只看脸不看心,我才瞧不上眼!我真喜欢的,空等他百年我也不后悔!还有什么理学,都是狗屁,凭什么这么压制我们女子!”   渊旸看她居然敢这么看待世人奉为神明一般的理学,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见她似乎真恼了,就笑着站起来赔礼道歉,开玩笑道:“没错,我也觉得那些个理学都是胡说八道,端娘大姑娘,都是我的不是,虽然我最爱整洁,但姑娘这样我也并不嫌弃,要是姑娘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端娘马上回绝,不过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见她脸上有笑意,渊旸又跟她闲扯了一个时辰,大到天下,如何建清明之邦;小到鸡鸭,如何生更多的蛋。二人观点均是不谋而合,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看了看天色,渊旸又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启程了,请姑娘为我指明这周围大大小小的村落位置,我还要赶路!”   “赶路?”端娘没由来的心中一阵不舍,想了想回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只知道大体方向而已。”   说着就耐心地给他指明,渊旸见状,仔仔细细的一一记下。   “真是多谢端娘姑娘了!”渊旸拱手笑道。   “哦?那你要如何谢我?”端娘笑着看他如何回自己。   他思忖半刻,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簪子递给自己。这簪子入手温润冰凉,上头有一条蛟龙栩栩如生,通体由玉雕成,没有其他材质看起来却极为名贵。   端娘拿在手中端详片刻,笑道:“这可是好宝贝,只是指了条路而已,我受不起。”说罢就要还给渊旸。   渊旸笑道:“姑娘受得起。况且,甲之蜜糖,乙之□□,在姑娘看来是宝贝,在我看来却不是;我的‘宝贝’,三界之中只有那一个而已,如今,我就是为了那‘宝贝’奔波操劳!”像是想起了什么,渊旸笑着无奈摇了摇头。   “哦,是嘛?”见端娘还是一脸不信,渊旸又道:“这簪子名唤玉蛟簪,可不是普通簪子,据说是上古渊蛟的信物,佩戴可保千年不老,青春长存;机缘巧合被我所得,赠与端娘姑娘,姑娘就先替我保管,若真能不老,我去找姑娘时,姑娘在还给我就好了!”   “若真能千年不老,给了我,你怎么办?”端娘只当他乱侃一气,又笑着问道。   渊旸又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地凑到端娘跟前轻声说道:“实话告诉姑娘,我就是渊蛟一脉的,自然可以长生不老;姑娘就收着吧,不然我去找姑娘时,提亲也好,叙旧也好,姑娘已老得掉了牙我认不出来,可如何是好?”   端娘白了他一眼,他的话自己是半分都不信,但又抚了抚玉蛟簪笑道:“那好,我就戴着这簪子,漂漂亮亮地等你来找我了啊!”   多年后,端娘才知道渊旸的话都是真的;自己也竟然只为了那一面,开了栖龙小筑,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等了他那么多年。   ……   故事讲完,红鹂轻轻拭泪,黄曜也在一旁唏嘘不已。   “宝宝,你都记得啊!”“渊旸”惭愧地回道:“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   “不晚,”端娘虚弱地笑道:“毕竟是我把玩笑话也当真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渊旸”知道她是看开了,所以不会再戴上那玉蛟簪了,一时心中难过,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听端娘又说道:“虽然我知道你不是他。”   三人均是一愣,不知道这垂死老人是如何看出来的障眼法,“渊旸”刚欲辩解,却又听得端娘回道:“从一开始你没叫我‘端娘姑娘’,我就知道你不是他;因为他说过,三界中只有一个宝贝,”看着面前“渊旸”一脸惊讶,端娘又笑道:“煦丫头,你不要难过,还是谢谢你,明知道你是假的,但看到这张脸,我也死而无憾了……”   说到最后,端娘语气越来越轻,想是大限到了,姑娘只握着她手,哽咽不止。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她痴痴等了两百年的脸,端娘抬手欲轻轻抚上去,“青山只认白云俦,你若无心我便休……”   话音未落,端娘手缓缓垂了下来,一滴泪从她眼角滚落,悄无声息。玉蛟簪也从她袖中滑落,掉在地上,声音清脆悦耳。   “端娘!”姑娘声嘶力竭地喊道,变回自己的模样,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端娘化为白光散在了空中,只留一点金色惘骨钻入自己袖中。   红鹂和黄曜都上前去,扶着姑娘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   红鹂也是泪流不止,毕竟与端娘姐这么多年情分了,刚欲开口,却听姑娘对门外厉声喝道:“你到底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红鹂黄曜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顺着姑娘目光朝门外看去,却看到前些天不见了踪影的渊旸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原来姑娘早就觉察到他人在外面了。   看到渊旸缓缓走了进来,姑娘走上前去恼道:“你始终都在门外,为什么不进来送她最后一程!到临终她都没能见你最后一眼!”   渊旸看着空空如也的整洁床铺,淡淡回道:“你不了解她。她不会想让我看到她临终时那副衰老之态。”   他看了看泪痕满面的姑娘,本来抬起手来想拍拍她的头却又放了下来,他苦笑道:“有些事,你还不懂,以后……”   “不懂你为何不告诉我!”   姑娘打断,上前一步抬头看着渊旸,眼中泪光更盛,一字一句地恨恨说道:“你是我师父,是除了我之外唯一属渊蛟一脉的,我不懂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我不会的事,你为何不教给我;你为什么百年前一声不吭地离开,我不是想你在我身边帮我挡下我不喜欢的还有妨碍到我的,我只想你在我身边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好让我不用做完一件事后,没庆幸完就紧接着开始后悔!”   姑娘越说越激动,抬手就要打渊旸,见渊旸无动于衷,黄曜慌忙从后面拦腰抱住她:“姑娘你别冲动啊!”   红鹂也慌忙夺下姑娘手中那枚玉蛟簪,生怕堂堂渊旸上神被乱簪刺死。   渊旸看到面前女子从未有过的激动,心里也是堵得紧,就上前握住姑娘拳头往自己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看着她不解的样子,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先让你打我一拳出出气,剩下的,等你回来了再一并向我讨。”   “你……”不等姑娘说完,渊旸就化作白光消失了。   “你给我回来!”看着渊旸瞬间没了踪影,姑娘愤恨地跺脚咬牙喊道。   渊旸袖子一拂,人便站在了云端之上。他看着人间汴京,心有戚戚焉。这么久了,他不是不知道端娘的心意,但他只能远远避开,就如同当年避开青帝一样。   “喂,你怎么才回来,去哪里了?”   说话的竟然就是当日在惘见山上给他撒花的松鼠精,此时正叉着腰问话,像是等了许久。   “没大没小,不知礼数,”渊旸无奈地冲他笑了笑,“走,该去下一个地方修龙王庙了!”   见他又往人间看了一眼,满脸不舍的样子,松鼠精这才说道:“你也不要担心,世间女子千千万,你堂堂渊旸上神什么样的得不到?别难过了,死了就死了吧!”   “果然还是个小畜生!不通人性!”渊旸点了点他额头,说道:“千千万又怎么样,我想要的那一个偏是得不到啊!   “强抢好了!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松鼠精思考问题永远那么简单。   “强抢你个头啊!”他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他脑袋,乘风而去。   青山只认白云俦,你若无心我便休。你待我如此,谢谢你,但也只能是到此为止了,谢谢你端娘姑娘,让我在你最好年纪的时候认识你,这实实在在是我的运气!   孤枕偏生蝴蝶梦,吟鞋怕上凤凰楼。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我们同是放手和看开,只是让你多了些无奈,对不起了,端娘姑娘。   “纵使是得不到,我还是想守着她,我只有那一个宝贝啊……”   他带着松鼠精行云,最后一句叹出的话散在了风里,惘见山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听到。    ☆、第三章、心生邪念      从端娘那回来,不知是因为端娘逝世,还是因为渊旸离开,姑娘就一直蹙着眉头,不爱说话;眼睁睁见到红鹂又捞池子里的鲤鱼做成糖醋鲤鱼,也只是道了句“小心卡到”也不再追究,搞得红鹂受宠若惊。   次日,姑娘又是起了个大早,不过呵欠连天,想是昨夜又是一夜未眠,如今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墨荷宝伞也受冷落被立在一旁,她呆呆看着手中的玉蛟簪,半晌无语。   黄曜看着身旁面色苍白的白衣女子,恭恭敬敬地把茶滤好端给她,还没开口说句话,就被红鹂鬼鬼祟祟地拉到一旁,“哎,书呆子,姑娘回来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到我捞鱼吃居然也不责罚我,作为她人界师长的我也无计可施,你说我们如何是好?”   红鹂拽着黄曜衣角,瞥了一眼全然无所动的姑娘,无奈地摇了摇头。   “哦?”黄曜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小声笑道:“原来红鹂姑娘因为没被姑娘责罚而遗憾啊,您只管跟姑娘说,姑娘不会连这种小愿望都不满足你的!”   “你!”红鹂冲他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之前就觉得你不对劲,书呆子你还是我们的书呆子吗?别是姑娘那日讨错了魂魄!要换作平常你不早就想边护我周全,边哄姑娘开心了!现在姑娘这样没精打采的,你却放不出个好屁,你变了啊书呆子!”   说罢又是给了他一记白眼,就去后堂准备姑娘爱吃的点心了。   红鹂去了后堂,只留下自己和姑娘,整个山头顿时安静了许多。黄曜看了看刚才还盯着那玉蛟簪好像要盯出朵花来似的姑娘,此刻居然单手撑着脑袋在桌子上打起了盹来。   这个时辰太阳刚好升起,绯橘色的光晕柔和的披在她身上,也毫不吝啬地洒在她脸上,搅得她眉峰蹙起,睡得不安稳。见她这副乖巧的样子,黄曜轻笑一声,缓缓后退走到了门口,一点一点挡住了阳光,现在她似乎睡得安稳一些了。她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地上,像一只小兽;头发梳得光滑,不由得让别人以为这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黄曜见状忍不住正对着她走了两步,把手伸向了她的影子,想要拍拍她的头,却又突然收回了手,想起了扶桥似乎也这样做过,不由得轻声说道:“我跟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了呀!”   紧跟着低声一笑,分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看着正对着自己的白衫女子,黄曜徐徐走到她跟前,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弯下了腰,正如方才阳光一样,把她团团围住。她发丝近看还是有些乱,随微风飘到自己脸上痒痒的;她似乎现在睡得正踏实,呼吸匀实,睫毛跟着一颤一颤的。黄曜抬手,用食指轻轻扫过她浓密的睫毛,也是痒痒的。   黄曜轻轻地把一小撮碎发别到她耳后,又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轻道:“有些事,我比你聪明,只会看,但不会去干;有些事我本以为,只看好戏,才能保全自己,但现在我却有些看不清了。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我现在还没想明白,但我现在明白的是,我不愿见到你这副不开心的样子!渊煦啊……”   温热地鼻息打在她脸上,她蹙了蹙眉似乎要醒来,黄曜来不及闪开就与她四目相对。   姑娘一睁眼见到面前有人离自己如此近,也不多想就一脚踢了出去,黄曜小腿一痛,后退几步险些没站稳。   “是你!”姑娘才看清是谁,疑惑问道:“扶桥,你方才站的离我那么近做什么?想吓死我嘛!”   “没做什么,方才有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落在姑娘肩上,扶桥刚想去捉,结果它就飞出窗子了!”黄曜遗憾地回道。   “哦,是这样,”姑娘笑道:“扶桥天生愚笨,捉不到很正常,不要太过自责!”   “姑娘……”黄曜听到姑娘如此评价自己,一脸幽怨,但见她眉头舒展开来,心里松了口气。   此时红鹂也走了出来,听见二人笑着说话也开口道:“姑娘,可是好些了?”   “嗯,睡了一觉醒来,不知怎的,我觉得身上舒坦了许多!”姑娘笑道,又拿起玉蛟簪开始把玩。   “哎,姑娘,”红鹂见她又要离魂了,就戳了戳黄曜,小声对他道让他说些什么好让姑娘有些勃勃生气,也不管他行不行,就又朝姑娘笑道:“书呆子方才对我说他觉得他自己是姑娘您在这人界的老师,还说有话要教导你呢!”   说着不顾黄曜一脸惊讶,就把他一掌推到了前面,自己走到姑娘身边看好戏去了。   “什么?红鹂姑娘你……”   您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吧!   “哦,是吗?”姑娘冷笑一声,露出一排玲珑玉齿朝他一笑。   黄曜见两个女子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此时真是骑虎难下,有苦说不出,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拱手回道:“是,红鹂姑娘说地没错,扶桥是有话要对姑娘说,那姑娘我说了啊。”   见姑娘面带威胁的点头应允,红鹂也示意自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干脆心一横,把昨夜自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想的那一些又加上胡编乱造一股脑倒了出来。   “姑娘,我觉得吧,你不能因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而心中有郁结。你看那位僧人,人家是方外之人,姑娘也是信佛之人,若对他起邪念,岂不是玷污了三宝?”   说到这,黄曜停下来看了看那二人,一个目光如刀,一个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   他便又鼓起勇气说道:“您再看渊旸大哥,那是姑娘您的师父,师父就只能是师父,若对他起邪念,岂不是违背了三纲五常,这是要遭世人唾弃的!”   说到这黄曜又停了下来,那二人一个抓起了墨荷宝伞握在手中,一个又是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   黄曜心底一凉,想着让她生气也总比她默默不语强,就又硬着头皮说道:“还有,就算清染上仙虽然适合姑娘,脾气也好,但是姑娘在对清染上仙起邪念时,更要想到,姑娘您也是已许了人家的,你是有夫之妇,渊旸大哥毕竟是替姑娘收了信物,姑娘若是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姑娘哼了一句。   “是啊,若是……”   话还没说完,姑娘就幽幽问道:“那我若是对扶桥起邪念了呢?”   黄曜一听,立即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个啊,倒也不是不行……”   “那我就不客气了!”姑娘一边冷冷说道,一边起身拿起墨荷宝伞作势朝他身上打去。   “你是我人界师长是吧,我对他们动不动起邪念是吧!你别跑,看我不打死你!”   姑娘追着黄曜满屋子跑,黄曜也是哀号不断:“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红鹂姑娘救我,救我啊……”   红鹂却突然收了笑意,像个文人墨客般一脸深沉孤傲。她闭了眼自我陶醉地说道:“嘘,别打扰我,我在听叶子沙沙的声音,多么动听……”   “你!”黄曜见她这么不靠谱,居然见死不救,只觉得一口老血憋在胸中。   他二人你追我逃,场面惨不忍睹。但是至少有一人乐在其中,当然是红鹂了!   红鹂看着此时满屋子乱窜的二人,看着此时生气勃勃的姑娘和悲惨的书呆子,假装求救什么的都没听到,只拍桌子大笑个不停:“哈哈哈哈,这样和和美美,快快乐乐的多好啊!”   “你还跑!”姑娘终于逮到了黄曜,把他按在椅子上要打下墨荷宝伞时,一个声音阻断了她:“怎么这么热闹啊?”   “姑娘,三年未见,别来无恙!”   来人像是贵族公子,左右各跟着一位侍从。他身量高挑,一身黄衫,一柄金色折扇在手,举手投足之间,高贵威严浑然天成。   姑娘看到他,脸色登时变了,看不出是喜是愁,倒是带了几分手足无措。   她难得会这样慌乱啊!   红鹂这时凑到他跟前小声道:“你认得你们皇上吧,这个啊,若是姑娘喜欢也绝对不是什么邪念了!”   “嗯?”   黄曜静静地看着姑娘背影,抿紧了嘴角,眸光晦暗不明。    ☆、第四章、人间帝君      她愣了愣,只放下了墨荷宝伞,莞尔一笑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朕?”   赵佶看着她,手中折扇轻摇,笑着反问道。说着又转头对红鹂点头一笑,红鹂也福了个身回礼,也不管黄曜同不同意,就一把把他拉到了后堂。   “红鹂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您这是要做什么?我还没向皇上行礼呢!”   黄曜对她不顾自己意见,就强行把自己拖到后堂的行为颇为不满,小声抱怨道。   红鹂白了他一眼,一边准备糕点一边说道:“姑娘和你们皇上也算是好友了,三年未见总要腾出个地方让他们叙叙旧嘛!”   说着瞥了瞥一旁老老实实给姑娘过滤茶水的黄衫男子,笑道:“书呆子知道姑娘从什么时候开始喝没有一丁点茶叶的茶水吗?是在三年前啊!”   看着身旁男子手中活计一停,就自顾自满意地讲起了三年前的故事。   “姑娘一向赖床,但三年前那个秋天,也是起了个大早,说是自己这一觉睡得极为舒坦,像是有龙气入山。她说昨个夜里她还梦到南唐李后主前来谒见,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身穿黄色衣衫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说自己叫‘宋吉’,说是自己想寻访这山间隐世高人,就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后来他走了我们才知道原来这‘宋吉’原来就是‘赵佶’,虽被立为皇帝,但他压根儿就不想当这皇帝,只想醉心书画,作个书画王爷,这才来这躲着。姑娘当时想赶他走来着,可他说自己可以干很多活,也不要工钱,只要姑娘管他日有三餐,夜有一宿即可。姑娘曾跟我说是因为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衰颓的龙气,倒是和自己极像,可能是有同病相怜之意,就破例把他留了下来。那宋吉出身像是不错,可是脾气却很好,我们都‘阿吉’、‘阿吉’地叫着使唤他。他在这待了将近两个月,就是他闲着没事给姑娘滤了茶水,才给那丫头惯了这种一点茶叶见不得的臭毛病;也是他教姑娘写的瘦金体,说那字体是他自创的,全天下只有他和姑娘二人会写;还有外面那屏风看见没,上面的《瑞鹤图》就是他画的,他当时离开时还画了四幅画,分别以四季花木入景,说是每一幅画都可以帮姑娘办一件事,姑娘只留了一幅,就是那《傲骨冬梅图》。你想想既脾气好、又听凭打骂,既有才华、又有家世,朝夕相对这么久,还和她自己一样对这世道各种不满,志趣相投的人,姑娘虽非凡人,但也是个小女子,我都喜欢得紧,她能不有点喜欢吗?所以当时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去担当大任,姑娘下山送他时,我还担心姑娘就那么跟他走了呢……”   红鹂“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觉得十分口渴,就端起一边茶水喝了起来,好润润嗓子。身边黄曜却一声不吭地缓缓做着手中活计,像是在费力思考什么。   “喂,书呆子,我说了这么多,你不会一走神什么也没听进去吧!”红鹂看他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无奈地问道。最近他就爱装深沉,天天就跟人生参不透一样,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刚想清清嗓子给他来个“河东狮子吼”,就听他低声说道:“扶桥第一次来这,也是欲寻访高人,误打误撞来了这;扶桥也是一袭黄衫,精通书画;扶桥也是好脾气,任打任骂。”   说罢似乎还想问句什么,但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红鹂听他驴唇不对马嘴地来了这么一句,不明所以,就奇怪地问道:“书呆子你在说什么呢,是在夸自己吗?”   说完红鹂还暗自想书呆子不会真被自己和姑娘欺负傻了吧?   以后得对他好点啊!   扶桥却只是摇了摇头,还是缓缓地做着手中活,有条不紊,没再说什么。   赵佶走到姑娘跟前,环视了一下四周摆设,瑞鹤屏风还在那好好的摆放着,一如三年前的样子。想到这,感触颇深,不由得叹道:“清丽别致,这里还是像三年前一般无二啊!”   姑娘也顺着他目光看了看四周,笑道:“皇上说笑了,才三年而已,能有多大变化。”   听着面前女子回答,赵佶面色微不可见的一沉,又说道:“倒是有两件事不一样了!”   “哪两件?”姑娘看着他神情有些奇怪,疑惑地问道。   看着面前女子蹙起一双秀美的眉毛,赵佶又笑了笑:“没什么,小事而已!”   二人又站着说了一会子话,赵佶好像想起了什么,挥手让那个侍从走上前来,从他手中拿过了一面银质傩具,对姑娘笑道:“其他的东西你也不稀罕,去年朕去一个偏远部落微服私访,见到有个小摊卖这种傩具,觉得很新鲜,你肯定喜欢,就买下来了。”   他举起那面具轻轻覆在脸上,这个年少登基的人间帝君如今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像个平常百姓一般,他问道面前女子:“喜欢吗?”   姑娘只定定地看着这个带着面具,一袭黄衫的男子,这分明是百年前那个人,百年前与自己交好,百年前把自己剔了骨赶到这惘见山的人。   想到这,姑娘手不由得悄悄攥紧,脸上看不出是憎恶还是遗憾,出神地嘀咕了一声:“九曜……”   “什么?”赵佶没等到自己要的答案,摘下面具,眉毛一挑,问道姑娘:“怎么,不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姑娘见他摘下面具,面具下不是赵佶还能是谁,就回过神来马上回道:“谢谢啦,阿吉。”   说着刚要从赵佶手中接过那面具,就被一声厉喝打断了。   “大胆!竟敢直呼当朝皇帝名讳!”   姑娘一双纤纤玉手硬生生地又被拦下了,咬牙切齿地想,最近总是被别人随意拦下,打断自己要干的事情,吓得自己心脏都不好了!被区区凡人教育,自己还有没有一点威严了!他们拦也就算了,这只无能鼠辈来我山头我都没嫌他脏了我的地,如今还这么嚣张,这是要死啊他!   再看那侍从,他倒是一脸威严,他心里此时也是另一番算计:这个女子长得好看,来历却不明。   皇上虽对她脾气也算好,可跟在皇上身边从他是个王爷到现在的九五之尊,自己还是很熟悉皇上的脾气秉性的!前两天一个宠妃不就是因为叫了皇上一声“阿佶”,才被降了宫阶嘛,可见皇上对自己名讳是十分在意的!   那侍从便是高俅,能从一个市井小民混到皇上宠臣,必是对人情练达,擅揣摩圣意。但他这下子却揣摩错了,因为皇上对自己名讳十分在意,正是因为眼前这名女子。   姑娘接过那面具,看了看赵佶,他也似有怒意,自己就压了压火气,冷笑道:“哦?大人是何人?”   高俅稍稍理了理衣襟,想到自己名字定能惊吓到她,心中得意,却也不敢表露,只装出一副谦虚恭敬又不失威严地样子,简简单单地回道:“高俅。”   姑娘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高俅想得那般惊吓,因为她早就猜想他是高俅,不是他又有谁敢恃宠而骄,这臭名远播的鼠辈!   姑娘想到这,装出一副惊奇地样子,眨着眼睛问道:“‘高俅’?是哪个‘求’?是囚犯的‘囚’,还是混球的‘球’?”   “你!”高俅自夺得恩宠,当了殿前指挥使以来,还没有人敢对自己这么放肆!便怒道:“你这个臭丫头,不仅直呼圣上名讳,还辱骂当朝官员,罪当……”   “大胆!”赵佶终于耐不住了,转过身来对他厉声训斥道:“高大人厉害啊,怎么,都容不下朕说话了吗?”   赵佶虽登基才三年,在这三年,政治却很清明;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到底是一国之君,身上全是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让人敬畏到三跪九叩。   那高俅也果然跪了,战战兢兢地说着“臣该死”什么的这些老一套的话。真好笑,明明下跪就是怕死,还说自己“该死”,硬装出一副皇上不把他赐死都是对不起他的样子。   天庭就不会这样,不论自己犯什么错,才不会下跪,大不了被罚抄天规好了,反正我有清染!凡人真虚伪!姑娘想到这,觉得很是好笑,但抬头看看赵佶,却又笑不出来了,他虽身量瘦削,也以书画更为出名,但一身霸主气色暴露无遗,看着他颇有逆我者亡的意思,不由得又想到,是啊,有些东西是与三年前不一样了。   “阿吉爱民如子,不如绕过他一回,”这高俅不让自己叫,自己偏叫给他看!   赵佶看了看她,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他就知道她定是有什么好玩的点子了。面色缓和了些,说道:“那就听凭你处置吧!”   “得令!”姑娘拱手谢过,赵佶无奈地笑了笑,也就只有她敢这么目无王上了吧。   只见姑娘走到高俅身边,俯下身子笑道:“我知道大人,高大人蹴鞠踢得好是天下皆知的事,不如我们这样……”   说着小声对他耳语一番,说完姑娘颇为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高俅早已面如死灰,但又确实还未见过圣上如此顺着哪个女子,也不敢再求饶,只从袖中拿出一枚极为玲珑精小的蹴鞠,边踢边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自己和姑娘,不由得轻松了许多,赵佶笑道:“你让他干什么了,他怎么吓成这副样子?”   姑娘无辜地耸了耸肩,回道:“也没什么,只是让他发挥所长,踢着回他府邸而已!当然,我还补了句我会让阿吉派人陪着你的!”   “什么?”赵佶闻言吃了一惊,接着“哈哈”笑了起来,想到从那里到这骑马都费劲,她又唬他说有人监视,高俅这次可惨了!接着笑道:“你还是老样子,不戏耍别人都不知道怎么过这日子!知道你好玩,朕带他来原本是想让他踢蹴鞠让你瞧个新鲜。”   姑娘也开怀笑道:“还是阿吉懂我,哈哈!不过,你怎么不带个我喜欢的过来,我也不求你带周邦彦那么厉害的,可随便谁也比他强啊!”   听到她这么说,赵佶神秘地笑了笑:“朕怎么会不留后手,自然不会只带一个人来,那个人待会咱们去‘烟云万顷’亭你就见到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她笑了笑,不再言语。 ☆、第五章、琴中妃子   赵佶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那些极为熟悉的摆设,信步走到屏风前,也不坐下来,看着姑娘喝了一半的茶水,端起来冲她笑道:“红鹂居然把这茶水滤地如此干净,看来经你□□她‘功力’又精进了啊!”   “鹂卿哪能干这活?这是黄曜做的活计,你认得,之前是你的画师来着。”姑娘笑了笑又说道:“他现在是我的仆役,干的是之前你干的那些活!”   “嗯,”赵佶点头应了声,也没多想,又走到花架子旁,拈起一枝修剪得齐整的花枝,看着这花枝齐整得与自己在时竟然也一般无二,回头瞥了一眼低头摆弄着墨荷宝伞的白衣女子,心中一阵翻滚,便低声说了句:“三年了,该走的走了,该来的自然也该来了。”   只是声音极小,微不可闻。   随着赵佶松手,那花枝轻微颤动了一阵,像是美人打了个寒颤,片刻又恢复了方才最初的样子。赵佶感叹完刚欲转身,又一眼瞥到花架旁的小册子,这个小册子倒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赵佶边如此想道边翻了开来,扉页上用瘦金体竖着写着“惘见山手札”五个字,不由得轻笑一声,这字倒还是也与自己教得一般无二。接着拿起一旁墨迹还未干得笔,低头在下旁也跟着写了“惘见山手札”五个字,写完之后摇了摇头,觉得写得与她的有些不一样,便提笔又写了几遍。   “阿吉,你在干什么?”姑娘见他低头不知在干什么,就好奇地走了过去。   “哦,没什么。”赵佶见她过来,放下毛笔翻开那个册子说道:“朕在看这个手札,之前从没见过,觉得挺新鲜的。”翻到最新的几张纸时,赵佶笑着抬头问道:“朕还以为只有朕的画师在写这本册子,可怎么有两种字迹?后面这几页是谁写的?”   姑娘闻言一愣,回道:“只有黄曜一个人在写呀!”说到这心中很是诧异,快走几步上前拿过小册子一翻,前后比较,都是清丽隽秀,是出自一人之手没错,便说道:“这是一种字迹啊,你的画师的字迹,你认得吧!”   “嗯,他的字写得很有风骨,朕自然认得。可这后面的字迹起笔张扬不羁,收笔又太过中规中矩,就像是在模仿别人的字迹一般!”说到这,赵佶看着身旁女子像是有些焦虑,就笑道:“可能是朕钻研书法过了头,多虑了,多虑了而已!”   白衣女子闻言果然松了口气,合上册子放了下来,笑着对赵佶说道:“你难得来一趟,我叫上红鹂和黄曜一起,咱们一同去亭子里,不醉不归!”说着朝屏风后面知会了一声,就与赵佶二人先行去了烟云万顷亭。   待二人兴致勃勃地走后,一黄衫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拿起花架上的小册子翻了翻,低声笑道:“不愧是‘书画天子’,果真好眼力!”接着翻到扉页,修长的手指顿了顿,抚了抚上头的‘惘见山手札’,又看了看下面好几遍的重复抄写,眸子颜色深了几分,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这烟云万顷亭离这并不近,不过路上秋景甚好,二人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亭子前。亭子旁有条曲水,蜿蜒东去汇入清潭中,清潭之上更有飞瀑相和,一个温婉安静,一个酣畅淋漓,四季景色均甚美,以前赵佶在时,他们三人老爱来这溜达。烟云万顷亭和方寸山的唯天在上亭一样,都是姑娘参照着某个典故改的名字,上面的字倒是赵佶题的。   那亭中还有一人,见有人来,就先走了出来,欲对赵佶行大礼,却被赵佶拦下,笑道:“周爱卿免礼。”说着拉过一脸欣喜惊诧的姑娘,说道:“也不必问这姑娘名姓,只需跟她介绍一下你自己就好了。”   “遵旨。”那人拱了拱手,对姑娘一笑,说道:“在下周邦彦,见过姑娘。”   “什么?”姑娘看着面前中年男子,他一身蓝色衣衫,略显陈腐,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清贵之气,相貌平平,眉眼间却尽是才气风流。阿吉居然真把他带来了!这就是曾写下“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周邦彦。当时自己还很想给自己的小青蛙起名叫“清圆”来着,清染说这个给别人一种包子的感觉,这才给它起名叫了“清嘉”。姑娘暗自想,那下次见到清染和清嘉,一定商量一下,要清染给那个长的像包子似的可爱小娃娃改名叫这个。   赵佶看姑娘一脸惊讶,嘴也微微张开,顿觉好笑,就抬手给她托了托下巴。姑娘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对二人一笑,甚是尴尬。周邦彦也是一代风流才子,见二人如此亲昵,只笑笑也不说话。待到赵佶示意自己退下,就拱了拱手,先回到亭子中了。   “怎么样,这个人你总该满意了吧!”赵佶看着眼睛还望着周邦彦的姑娘,在她面前摆了摆手,见她回过神来,便笑道:“打算怎么谢朕啊?”   姑娘见他一脸笑意,也神秘兮兮地粲然一笑,把他推到亭子中,说道:“你给我请来‘词中豪杰’,我就还你一位‘琴中妃子’。”   话还没说完,就一打眼远远看到黄曜和红鹂提溜着吃食和酒水来了。红鹂梳着偏云髻,一身红衣,风流妩媚得紧;黄曜换了一身绯橘色衣衫,整个人也跟着好看了许多。   “来得正是时候。”   姑娘一笑,让赵佶和周邦彦二人先在这歇着,就急急走出亭子,走到了红鹂和黄曜面前面前。   姑娘见她精心梳洗了一番,便知道她也是闷久了,今个想要好好玩回来。损她不忍心,夸她又觉得别扭,想了想只打了个招呼,要她把酒拿出来。红鹂看她这副开心的样子,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只应了一声,就忙手忙脚地开始找。   姑娘又瞥了眼一旁安安静静站着的黄曜,笑道:“扶桥,怎么换了衣服,莫不是耳朵长听见我要请什么‘琴中妃子’,这才换了这么好看的衣服赶来?”   黄曜闻言恭恭敬敬地拱手,眉眼之间似有莫名的疏离,也不知道谁又惹恼了他,只听他回道:“姑娘莫要打趣扶桥。”   “你看看你,出来玩开心一些嘛,表情庄严干什么,你死了很多年了吗?”姑娘边开玩笑边戳了戳他。   看着他这副奇怪的样子,姑娘也不多想,只接过红鹂手中酒,冲黄曜启唇一笑,不怀好意地问道:“扶桥可知这是什么酒?不知道我可要罚你了哦!”   黄曜看了看她一脸喜不自禁也没了配合她的心情,想了想拱手回道:“听闻这是‘广寒桂酿’,姑娘曾与广寒宫吴刚打赌,说他十年内砍不倒那桂树。可吴刚又曾和嫦娥发过誓,砍不倒那桂树就不得见她,吴刚自然不愿相信,你们就一人拿这坛‘广寒桂酿’,一人拿她师父打赌。结果十年内他真的没砍倒,就把这坛他在桂树下埋了百年打算与嫦娥共结连理时再拿出来喝的酒赔给了你;只不过他不知道你在树下偷偷浇了青帝宫的‘不息泉’;这‘不息泉’,专治各种花草的疑难杂症,愈合能力更是厉害,这树浇了这种神水,自然是任他砍百年也不会倒。”   听他明明白白讲了来由,姑娘一脸惊讶,接着瞥了眼红鹂,看到她也一脸惊讶,装得就跟不是她告诉的黄曜一般!但人家确实答了出来,自己也没了欺负他的道理,只得装作自豪地拍了拍他肩膀,却对红鹂耳语抱怨道:“你都告诉他了,我本来还想借机戏耍他来着!”   红鹂瞥了眼黄曜,也对姑娘耳语道:“姑娘,我们以后别再欺负书呆子了,你觉不觉得他最近有些奇怪?动不动就发呆思考人生什么的,咱别弄得他见到女子就害怕,最后出家了怎么办!我觉得可能是咱们整日戏弄他,他又不敢说,日子久了憋在心里,整个人都傻了!”说着还指了指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红鹂这么说,好像是这个样子!   姑娘也觉得他最近不对劲,原来是这么回事。说着又要拍拍他的肩,但看红鹂一脸担心,转念一想又怕力气大了,把他拍倒,伤害到他,就改成用手扫了扫他肩上尘土,刚要离开,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够善待他人,就又回头象征性地理了理他衣襟,一边理他衣襟,一边亲切慈祥而又和蔼说道:“这‘烟云万顷亭’名字也是我起的,扶桥既是来了这里,可要玩得开心一些啊!”   “对了,姑娘,”红鹂看着她要抱着酒要离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姑娘,当年也是在这里,你取完这亭子的名字时,我问道你要给这儿的川这的溪起什么名字的时候,你倒是只说了你‘尚有闲暇’,可你‘尚有闲暇’怎么也没给这川这溪起个名字?”   “就是‘尚有闲暇’啊!”姑娘扬了扬眉,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一脸曲高和寡,我是高人,而你们这些个凡人须得几年后才能知道这奥秘的样子;她轻轻摇了摇头,抱着酒离开了。   “哎!你看这个死丫头!问她这些名字她也不说!”红鹂指着她背影,气恼地笑了笑。   扶桥见状却低声轻笑了一下,看着白衣女子的身影,笑道:“她已经说了。”   这样说完,白衣女子倒像是听到了,她回过头,对扶桥颇有默契地轻轻一笑,又转身离开了。明眸皓齿。扶桥看着她心中了然的笑意,一反先前同她讲话时的疏离淡漠,嘴角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几分。   亭中周邦彦看着皇上眼睛一直看着不远处一直说着什么的三人,就笑道:“两位‘天上少有,人间绝无’的美人在侧,皇上也觉得黄曜公子好福气是吧!”   赵佶只看着给黄曜随手理了理衣襟,又和他心照不宣相视一笑的白衣女子,半晌无语。   姑娘提着伞走到水边,把酒洒了几滴在水里,放下酒坛子,看着亭子中那四人行礼的行礼,叙旧的叙旧,好生热闹。就笑了笑,背过身子,接着墨荷宝伞掐指念起了口诀。   这酒在水中竟然不曾散开,如雨珠滚在荷叶上一般,顺着水流一直东去到了那汪清潭中。看到这酒流得这么快,姑娘知道自己今天因为赵佶的帝王龙气,身子确实好了很多,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抱着酒回到了亭子中。   赵佶见她走了过来,刚想笑着问道那‘琴中妃子’在哪,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歌,隐隐约约还有琵琶相和。起先有些听不清,像远处花香一样渺茫,接着逐渐清晰起来,四人都静了下来,只留这珠圆玉润的歌声在回荡。只听她唱道: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是李太白的长相思!”周邦彦小声笑道,也不敢再出声,生怕扰了这曼妙歌声。   接着又听她唱道: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嗓音如黄莺宛转,但听来却似有万分悔恨与不舍,听得众人心里一阵凄苦。待她唱到最后一句,众人才看到这歌声主人。这个女子不过二十出头,肤色白皙,怀抱琵琶,长得花容月貌的。说她是个歌姬吧,她偏生穿一身白色道袍,一身出尘羽化之气;可说她是个道姑吧,她又偏偏眉眼间染着风尘气,妩媚风流,曼妙声音足可绕梁三日不绝。   众人猜测不一,却又听她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平常说出来声音倒与唱出的歌声一般无二,听得姑娘心里都痒痒,看了看身旁黄曜,他果然是一脸惊讶,姑娘见状满意地笑了笑。黄曜瞥到姑娘正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笑,顿觉心生寒气,只拱拱手也不说话。   “好,”赵佶率先拍着手站起来,说道:“这位姑娘好一副天人嗓子!”说着回头对姑娘笑道:“她衬得起‘琴中妃子’这个名号。”    ☆、第六章、忘了朕呐      烟云万顷亭中,赵佶拉着姑娘先坐了下来,黄曜也到姑娘身旁坐下,再往左依次是红鹂、周邦彦和琴操姑娘。周邦彦还笑道这样坐最好,一人挨着俩个漂亮姑娘,怎么转头都是一幅秋日美景,看得心里舒坦!   听他这么坦坦荡荡,众人纷纷笑了起来。接着众人商量以诗为秤,评定输赢,若是输了,就要自罚三杯。以前同赵佶就经常这样行乐,红鹂虽没那么多墨水,但当惯了评审,她有的是新花样,这次自然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红鹂想了片刻,笑道:“那好,那我们就先来‘诗句接龙’,你一句,我一句,对不上来者,自罚三杯。那我就先开个头啊!”众人纷纷说好,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她的开头。姑娘看她尽力思忖的样子,低声对黄曜说:“扶桥,你说鹂卿又要说出什么吓死人的句子?咱们要不要帮她一把?”   黄曜还未说话,赵佶就凑过来笑道:“不用你帮,周邦彦在此,谁敢班门弄斧?”   二人转头一看,果然看到周邦彦对她悄悄耳语一番。红鹂听罢连连称赞,还给了他一个秋波,周邦彦也回了她一个,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接着,红鹂站起来说道:“那我就先开始了啊。我先说四句,之后你们一人一句即可。”   说到这,红鹂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诵道:   “深山藏好玉,借问不知潭。   潭上踱鹤影,明月待时生。”   众人听罢,纷纷称奇,夸道一个“好玉”,一个“不知”就把潭水之清之静刻画得淋漓尽致。姑娘和黄曜也都不约而同地越过满心等着这二人夸赞的红鹂,朝周邦彦竖了个大拇指。周邦彦知道被识破,就“哈哈”一笑,拱手称谢。   赵佶见那二人如此默契,就轻咳一声,瞥了眼一身白衣的姑娘,开口接道:“飞雪衔流霜,宝镜照玉肌。”   余下四人听他这样称赞瀑布飞流而下激起的水流之白,道这又别是一副好心肠。众人还欲再说什么,就听到琴姑娘低声接道:   “篁篁愧丝竹,涓涓思妇音。”   这两句美则美矣,只是平添了几分凄婉惆怅。众人唏嘘过后,周邦彦笑道:“琴姑娘写水流声音之清澈,也是羞煞那些个古人了。邦彦觉得这流水声在姑娘笔下,倒如姑娘歌声在我耳中一般动人了!”   听他这样说道,赵佶红鹂也是“哈哈”一笑。看到琴姑娘只是礼貌一笑,淡淡地饮了口酒,姑娘低声叹道:“‘涓涓’之声可不就是她这个‘思妇’的声音。”   赵佶看她走神,就戳了戳她,催她接下一句。姑娘这才回过神来,没来得及细想就脱口而出:“非醴泉而引凤凰。”   红鹂刚要评她犯规,就听黄曜马上柔声接道:“非龙吟而濯客心。”   吟罢便不再言语,只定定地看着似乎为刚才诗句懊恼而又出了神的姑娘,眼带笑意。   红鹂见他们二人目无自己这个评审,火气噌就冒了上来,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掩唇一笑,催周邦彦作结。周邦彦听完二人妙对,心里称赞了一句,觉得这样接也甚是新奇,本想跟着这二人形式接,但无奈红鹂姑娘显然目有火光,便规规矩矩地接道:“何当抱此潭,荒却旧忘机。”   听到周邦彦这样作结,整首诗的意境都跟着升华了,便纷纷称好。赵佶却幽幽地问了一句:“好是好,不过周爱卿的意思是朕任用你,妨碍到你高洁傲岸的情操和隐居之意了?”   众人听到他这么说,纷纷噤声,气氛有些压抑,都不由得想还真是君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臣不敢,但臣确实这样想,皇上您不也会有这种想法吗?况且,在这里谁的诗句不表达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呢!”周邦彦知道皇上心里想法,也知他素来爱才,自然不惧圣怒,如实回道。   “哈哈哈哈!”赵佶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得笑了起来,看到周邦彦四两拨千斤,众人也松了口气,跟着笑了起来。   以诗为秤,众人兴致勃勃。几圈下来,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再加上琴姑娘琵琶解语,歌声悠扬,大家就是不饮酒,也都染了三分醉意。酣畅淋漓,不知月亮已经爬上了柳梢头,天色已晚。   看着赵佶和周邦彦纷纷向琴姑娘讨论琴技,红鹂就对姑娘和黄曜小声笑道“你看,这个周邦彦,一开始见到我的玉佩上有‘彦’字,还说与我有缘,色胆包天地开玩笑说要纳我为妾,真是词人多风流!他们二人一个一国之君,一个‘词中圣人’,如今围在琴姑娘身边,像什么样子!别再日后又为了哪个漂亮歌姬抢破了脑袋!”   “别胡说,”姑娘看着那二人一个专心致志,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也开玩笑道,“小心一语成谶!”   殊不知很多年后,有了李师师这个撷芳楼才名、艳名满天下的花魁,这些话真的一语成谶!   说到这,姑娘偏头看了看黄曜,笑道:“扶桥,你看琴姑娘好看吗?”   黄曜只瞥了一眼那三人,又看了看姑娘,也不言语。红鹂用眼神向姑娘示意:你看,书呆子又发作了;姑娘也回了一记白眼,表示不是自己的错。   二人这样一句话不说,眉来眼去,自己都顿觉好笑,什么时候自己这么怕书呆子了!看了看置身事外,不明所以的黄曜,就一起笑了起来。   夜色像是砚台,细细地把墨汁磨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稠。见到夜色已深,大家也都意兴阑珊,周邦彦先行离去,琴操也行礼告别。   姑娘让红鹂、黄曜收拾了这里先行回去,自己去送送赵佶。看着姑娘和赵佶远去的身影,红鹂突然意味深长地对收拾东西的黄曜说道:“这赵佶三年前离开时被姑娘剔了惘骨,本应见不到我们山头才对;如今却又来了,定是心里有解不开的死结,那死结不用说都知道是姑娘,他想带她走!书呆子你说,这次姑娘会跟他走吗?   黄曜闻言手中活计一顿,接着又开始干起了活,只是眸子明显沉了几分,只淡淡回了句:“不知道。”   “哦。那我可就先行回去了,也好随机应变。姑娘若是不回来,我们就分分行李,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窝。”   红鹂满意地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打趣道。说完就真的拿着那坛子酒先行离开了,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黄曜也不抬头,只速度极慢地收拾着杯盘狼藉,像是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他突然把手中收拾了一半的东西一扔,匆匆下了山。   下山路上,赵佶和姑娘正肩并肩地走着,月色甚美,洒在二人肩上,也洒在脚下路上。二人像是闲庭信步,步子缓缓地,可草地还是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伴着虫鸣,很是安静。突然赵佶打破沉默,冷不丁说了句:“朕方才是在与琴姑娘讨论琴技。”   “嗯。”姑娘听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抬头冲他笑了笑,手中墨荷宝伞抓紧了几分,又低下头开始赶路,步子不由得快了些。他这副样子,让自己心里很不安。   赵佶看着身前触手可及的白衣女子,心里一柔笑道:“你还记得你用瘦金体写的第一首词是什么吗?”   “记得,当然记得,是李煜的《长相思》!”   姑娘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冲他笑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赵佶静静地看着她。她一说话,眉毛、眼睛也跟着一起动,看着她在月色下生动的表情,不由得想起那时她凭几学书的样子十分乖巧,也可能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不会想着如何去戏耍别人。当时一起写这首词时一切都清闲地美好,现在听她一句一句吟来,竟又是另一种滋味。这每一句,都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感受,若不是因为‘长相思’,自己也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   二人又走了一射之地,赵佶又开口道:“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提到了南唐后主李煜,你可知这是大不敬?”   姑娘笑了笑,冲他回道:“记得,当然记得,我只知道你在这是阿吉,那些什么君王,什么国家的,我可一概不知。”   说罢她便转过头去,不再言语。赵佶看着她走路时轻巧的样子,苦笑一声,低声讽道:“原来,你什么都记得,只是忘了朕而已。”   姑娘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阵难过却也不知如何回答。突然间她想起来赵佶今天刚来时的一句话,顿时明白了,是有两件事不同了:自己不是三年前那个自己,赵佶更不是三年前的赵佶。他不是阿吉,也不是端王,而是宋徽宗赵佶。   定定看着眼前被风掠起的白衣,赵佶突然想起以前他们也总是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三年间,来惘见山多少次自己都记不得了,只是从来看不到,更进不去;三年间,出游多少次自己记不得了,但每次出游都会买很多好玩的玩意回宫锁起来,因为想送的那个人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但即便是如此,自己还是习惯买这些物件了,这次傩具就是从那里面精心挑出来的;三年间,自己宠幸的女子有多少自己记不得了,真跟自己情投意合说得上体己话的也不是没有,但她们一叫自己“阿吉”,自己就莫名恼火,后来自己才慢慢发现,某些事情,心里只有某个人可以去做。   三年了,自己也以为惘见山的那些时日只是一场梦,日子久了,就会慢慢忘掉,可当在汴京再见她时,自己手指颤抖连话都不敢对她说,这才意识到,有些东西,是刻在心上的,日子越久,发作起来就越痛。    ☆、第七章、大动干戈      赵佶这样想着,但时间如飞瀑,转眼间,他们就来到山脚下。   姑娘停下来转过身子,笑道:“你有侍从在这吧,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宫歇息吧。你们皇上不是总要上些早朝什么的吗?”   “嗯,是该回去了。”赵佶看着她,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问道:“这一次,你可愿跟朕回去?”   说是问句,但却十分威严,听起来是军令一般,不容反抗。   果然是与三年前不一样了,三年前自己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拒绝他时,他只是笑着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   姑娘缓缓启唇说道:“你知道我不会跟你回去。况且,你在这呆了那么久,定是知道我非常人,你就不怕带个妖怪回去。”   赵佶看着她戏谑的样子,只淡淡回道:“那又何妨?难道朕皇宫之大,还容不下你一只小妖怪吗?”   说到这,他又换了副语调,带着些许央求的味道,他微微俯下身子说道:“跟朕回去吧!”   姑娘只紧紧攥着墨荷宝伞,也不言语,只是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见她还是不答应,赵佶一着急握住她肩膀说道:“你为什么不愿跟朕回去,三年前朕知道你喜欢朕,若不是有人拦住了你,你现在已经是朕的妃子了!朕知道了,你是不是舍不得黄曜,你喜欢他!”   听到这个名字,姑娘一愣,接着莫名恼火地回道:“不关他的事,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我自己不想!”   意识到自己语调太激动,赵佶停顿了片刻又回道:“那你是怕朕后宫嫔妃太多?朕是一国之君,‘一生一世一双人’朕给不了你,但朕保证会对你好一辈子!若是你嫌拘束,咱们可以经常回来这里,咱们还像三年前一样,你还是姑娘,朕还是阿吉!你若舍不得红鹂,朕可以封她做女官,让她陪着你!”   听他激动的说这么多,自己心里不是没有触动,毕竟三年前,自己真的曾很想跟他走,但不一样了。   理了理情绪,姑娘淡淡回道:“不一样了,我当初想跟你走,是想逃避,逃避我犯的错和要担起的罪责;但现在我想通了,这一切,还要我自己去扛!所以,别再浪费时间了,皇上!”   听到“皇上”,赵佶一愣,姑娘把他表情尽收眼底,只笑道:“怎么,很别扭吧!就算我跟你走了,回到宫中,我自然会对你百般讨好,渐渐就成了你诸多妃子中一模一样的一个,你还会喜欢我吗?你只是觉得我不把你当皇上,你感觉很新鲜而已,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喜欢跟我在一起清闲自在的那个‘阿吉’,你怎么就不明白!”   听到白衣女子的话,自己内心最深处在一点点塌陷,赵佶低头苦笑道:“或许,还真被你说中了!”   姑娘看着一脸惆怅的赵佶,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赵佶缓缓靠近她,释怀地笑了笑:“朕知道了。”   接着缓缓伸出手,试探性地去触摸她的脸颊,她也不闪躲,只抱歉的叹了口气。手中肌肤清凉,像是一块上好的古玉,这么好的玉怎能流落在外呢?   赵佶想了想,面色一狠,缓缓伸手拥住了她,姑娘只是呆呆地站着,也不闪躲。只听赵佶似乎咬着牙慢慢说道:“拜你所赐,朕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却懂得寂寞是什么滋味;也是拜你所赐,朕从端王到国君,从来是在蜜罐子里待着,如今却懂得心酸是什么滋味!”   说到这,赵佶胳膊缓缓收紧,压得姑娘透不过气,想挣开却没有办法,只听他又冷笑一声,贴在自己耳畔说道:“所以,朕不会让你走,难道朕为堂堂一国之君,连个女人都得不到嘛!”   “你!”姑娘听他并未改变想法,心中一急,扔下墨荷宝伞,想挣脱开来,却没有法子。只恼火地捶打着他,喊道:“你现在在干什么!赵佶,我让你放开我!”   “不会,这次朕一刻也不会放手!”赵佶仔仔细细地挨着每一下,她下手力道这么重,想来是真的生气了。赵佶苦笑一声,又收紧双臂说道:“朕知道你会恨朕,但朕一定要带你回去,因为朕能感觉到,这一次朕再放手,就一辈子见不到你了!这样做朕会后悔,但不这样做,朕会生不如死!”接着,赵佶大吼一声:“御林军何在!”   “有!”远处树林里,飞鸟纷纷逃窜,一声齐刷刷的回答响彻夜空,紧接着就听到他们铿锵前进的声音。   听到,姑娘一下子呆住了,双手无奈地垂了下去,冷笑一声:“赵佶,你好生厉害啊,我们之间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想到现在被他抱住动弹不得,墨荷宝伞又不在自己手里,不能逃回他看不见的惘见山山里,只一时手足无措,情急之下只能又打他骂他。可任自己怎么用力,赵佶也不松开分毫。   看着御林军急急前进,姑娘顿觉这下子要完蛋了,若是被抓到宫里,想不被发现地逃出来就难了!可就在赵佶以为这次势在必得之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雾,旷野间顿时一片纯白,别说是路了,连身边人都看不清。御林军顿时乱成一团;姑娘看了看这莫名的雾气,只觉得分外熟悉,但又想到了什么,只自嘲地笑了笑。   赵佶惊讶万分,趁这个空档,姑娘一把推开他拾起墨荷宝伞退到雾里。天地间顿时白茫茫一片,赵佶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却连姑娘影子也看不见,知道她肯定还没走,便喊道:“是朕错了,跟朕走!朕求你了!”   撕心裂肺的声音惊动旷野,此时赵佶眼里已是一片湿润,不知是浩瀚无边的白雾水汽,还是别的什么。   待四周安静了下来,白雾也渐渐散去,赵佶隐隐约约看到姑娘就站在不远处,要伸手去抓时,那伞却不知何时升了起来,带着白衣女子后退着掠过草地退到已消失的山中去了。只留下她的话还在山谷回荡:“别忘了三年前决定离开时你的决心,当个好皇帝吧!对不起了,赵佶……”   她声音还未消散,那怪雾却消失地无影无踪,御林军头领看到赵佶呆呆站着,便慌忙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跪下说道:“臣该死,救驾来迟,让圣上受惊了!”   “无妨。”赵佶只呆呆得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果然,已经看不见惘见山了,想了半晌,只淡淡说道:“连夜传令给皇后,让她在朕回去之前把‘长吉宫’中带锁的箱子都烧掉,‘长吉宫’封宫。”   御林军头领虽不明所以,也回了句“是”,接着想到传话不清楚的话遭殃的还是自己,就又咬咬牙,冒死问道:“那圣上的字,还有几幅那位姑娘的画像也一并烧掉吗?”   自己等了半天还未听到皇上回话,以为他没听见,就又心一横,刚想再问一遍,就听到皇上轻声回道:“那些字、画,就派人放到朕御书房书箱箱底吧。”   “是!”看得出皇上心情很不好,头领应了一声,就匆匆退下吩咐去了。   万籁俱静,东方也隐隐泛起了白光,像极她被风撩起的白色衣衫。赵佶还是定定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让我看清楚吗?”   多年后,宋徽宗赵佶经历了“靖康之耻”,在被押解的路上,在被世人痛恨诟病的时候,有时望着东方突然想起这个白衣女子时,心里会有一丝丝蕴藉。只是他没脸面去仔细想她的容貌,其实,他更没脸面去想的,是那个十九岁登基时壮志满怀,醉心书画却也决心担当大任的少年。   宋徽宗赵佶是颇受争议的皇帝,由于军事失利,沦陷了半壁河山。人们提到他,除了好色,宠奸,昏庸再加上让他更受贬低的‘书画天子’之外似乎再无其他印象,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是徽宗当政时期,曾经向唐朝叫板的吐蕃兵败宋朝军队,三千多里的疆域归于宋朝,却又丢于后唐:也是在徽宗当政期间,幽云十六州大部分失而复得。成王败寇,让他蒙受了太多凌辱,更蒙受了太多不公。   很多年以后,姑娘又下界游玩时知道赵佶被凌辱致死,不管听闻他之前做过多么荒唐的事情,自己还是忍不住会想念当年赵佶决心为帝离开惘见山时那副威严决然的,让自己心生敬佩的样子。    ☆、第八章、傩具桃花      红鹂倚门而立,看着东方已经泛白的天色,心中焦急万分:书呆子不会没拦住吧,可若真是姑娘的抉择,自己就不该去干涉。突然隐隐看到有个人影往这走,心中欣喜,待他走进,才发现是提溜着大包小包的书呆子。   “书呆子,怎么只有你,该不会姑娘跟他走了吧!”红鹂上前接过那些包袱食盒,急急问道。   听到“姑娘”二字,黄曜微微一笑,想起刚才自己降的雾气,比当年在瑶池可顺她心意多了;他笑着回道:“红鹂姑娘不用担心,姑娘不会走的。”   “当真?”红鹂心里一喜,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信任他。   紧张感一下子没了,红鹂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困了,便伸了个懒腰说道:“书呆子说姑娘不会走,姑娘就一定没走。那我就去休息了,好明个早起给姑娘做饭,今天她也累坏了,你叫她早休息!”   说着转身回了卧房,黄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想起了同穿黄衫的赵佶,低声说了句:“我永远也不会问她那日为什么留下我。”   “自言自语说什么呢?”   突然听到自己背后一个女子略带不快的声音传来,黄曜一笑,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回来的姑娘。她一脸怒气,或许还夹着难过,表情难看极了,但却真实地站在自己身前。   看到她这副样子,黄曜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揉乱了她的头发,又轻轻拍了两下,不顾面前女子的惊讶和隐忍的愤怒,黄曜低头看着她,轻笑着说了句:“你回来了,小渊煦。”   小渊煦?听到黄曜这么叫自己,自己心跳没由来得加快了很多,说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害怕,亦或是别的什么感觉。刚要发作,看到桌子上的傩具,想了想就过去把它拿了起来,也没功夫捋捋自己心中因为赵佶而产生的复杂感觉,就把傩具递给黄曜,努力笑道:“戴上我看看。”   黄曜看到她手中的面具,勾唇一笑,问道她:“怎么了?”   姑娘也不理他,只缓缓说道:“看过魏晋野史没有?有个小公主和侍女戴了面具出去玩,庙会人太多,她一转头找不到自己的侍女了。”说到这,她轻轻抬手把面具覆在黄曜脸上,大小合适。烛火摇曳,黄曜只露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温柔地盯着眼前人,眼带笑意。   看着这双像极了的眼睛,姑娘忍了忍心中的怒气和疑惑,一边举着面具,一边接着讲道:“那个小公主见到身边人也带着一模一样的面具,以为是侍女,就把面具揭了下来,看到了面目清秀的那个男子。她不仅揭开了面具,更揭开了自己一生的爱情。”   讲到这姑娘缓缓放下了拿面具的手,想了想又覆在了自己脸上,露出来的一双寒星眸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男子,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是谁!”   黄曜听她这样问,心里也是万般滋味,但也只能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疑惑地反问道:“姑娘,你说什么?”   姑娘再也忍不了了,把面具往桌上一扔,大声说道:“你为什么揉我的头发?你为什么叫我小渊煦?你为什么穿绯橘衣?你为什么和他戴了面具这么像?”   姑娘越说越激动,想是把之前怒火一并发了出来;她突然双手拽着黄曜衣襟,拉近自己,骨节“咯吱咯吱”响,仰头看近在咫尺的男子,姑娘从未觉得他这么陌生,咬牙问道:“你到底是谁!”   黄曜看着她这么激动,目光里似乎都要有火喷出来烧死自己,只低声一笑,低头附在她耳畔低声问道:“你希望我是谁?”   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耳朵上,姑娘面色一红,一把把他推开还补了一脚,痛得黄曜“哎呦”一声摸着小腿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抬头满眼水光,委屈地对姑娘说道:“姑娘你到底想干嘛啊,为什么总是踢我,这天都要亮了,红鹂姑娘也睡下了,扶桥也困,但是姑娘没回来,我就忍着困意,在这一直等到你回来,姑娘却不认得我还问我我是谁?如今又给我一脚,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姑娘直说就好,为什么这样对我?”说着说着似乎也恼了,低下头也不再说话。   听黄曜这样,又看到黄曜这个样子,心想应该不是他;接着又想起来红鹂说不能伤害他,姑娘心中怒气慢慢消了,觉得有些抱歉。又想到若真是他,他早就躲开了,定是最近自己心事太多,才疑心生暗鬼,这才胡思乱想,居然把一个书呆子当成那么精明的他。   她想到这就蹲了下去,把黄曜小心扶起来坐下,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啊扶桥,我最近老是胡思乱想,刚才出手,啊不,出脚纯属失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姑娘说完,见扶桥还是不理自己,转念想到琴姑娘,就对黄曜说道:“扶桥别气了,你不是看上琴姑娘了吗?我帮你一把怎样!”   听到她要给自己做媒,虽然知道琴姑娘非人,这事肯定不成,但也忍不住抬头要拒绝。可看到黄曜刚一抬头,姑娘就笑了,指着他说道:“你看你看,开心了是吧!”   也不听黄曜解释,她就幸灾乐祸道:“我倒是想帮你说媒,可你知道琴姑娘是谁吗?她就是当年有名的才女兼歌姬琴操是也!当年闻言东坡先生被贬到海南,自知相见无望,于是郁郁而终,她的魂魄多是相思的合成,于是经久不散,最后居然成了这山中精怪。虽然东坡先生已死,但是她相思却从未断绝过,所以啊,扶桥就不要多想了,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就好了!”   原来她无意撮合,只是打趣自己,又听到让自己老老实实呆在她身边,黄曜不由得轻笑一声。姑娘见他居然莫名笑了,慌忙把手覆在他头上,倒是也不发烧,红鹂说的没错,扶桥真的有心病了!   想到这,姑娘又笑道:“反正你也别惦记了,你知道有多少人爱慕琴操吗?你还是找个容易的我再帮你吧!行了,天都要亮了,抓紧休息去吧!”说着就打了个呵欠,要回卧房。   姑娘手掌冰凉之感还残留在黄曜额头上,黄曜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清醒过,清醒得像是把问题全想通了,看着眼前白衣女子背影,黄曜低声笑道:“我心里的人,于她,虽千万人吾往矣!”   姑娘听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突然回头粲然一笑,一双眸子在烛光摇曳下也跟着一闪一闪的,她笑道:“哎呦,这么厉害啊,那扶桥也快去休息吧,养精蓄锐,好去一人单挑那千万人!哈哈!”说着就离开了。   黄曜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轻轻把手覆上了额头,靠在椅子上喃喃笑道:“我完了,渊煦,我完了……”   净心宫中,清嘉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桌前,心想师父派清染去蓬莱,又不允许自己跟着,这都十几日了,还不回来!抱怨完,又无聊地看着清染写的那些堆成一摞一摞的东西,读完一张接着一张,却都是些花啊草啊的,什么意思都没有。他又随手拿起最后一张压在底下的,正要读来打发时间,却发现这个终于不是花花草草了,似乎是人界的宋词什么的。一时来了精神,有板有眼地读了起来,可读完后发现自己一句也没看懂,清嘉一脸疑惑,这写的都是什么东东啊!什么意思啊到底!正费心思忖着,一打眼却看到清染回来了。   “清嘉,你怎么在这里?”清染缓缓走进来,负手问道。一身风尘仆仆倒是没减他半分俊逸。   清嘉见是清染,欣喜地瞪大了眼睛,鼻子一酸,连手中纸都忘了放下就一下子跑过去扑到了清染身上,抱着他就不松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清染你怎么才回来,十八天未见你,我想死你了!”   清染看到清嘉这个样子,蹲下扶着他肩膀好笑地问道:“怎么,不会闯祸了吧?”   “哪有!我多么乖巧,而且可爱,而且乖巧!”清嘉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不满地嘟囔道。清嘉心里有好多话要问他,他真回来了,自己又不知道先问什么。忽然想起手中的宋词,心想就先用这个开个好头吧,就先问道:“清染,你抄的这首是宋词是什么意思?我完全看不懂?”   清染奇道:“你居然会看宋词。”接过那张纸定睛一看,嘴角笑意更甚,眼睛一字一句地看着自己的字迹,笑道:“这个意思就是说,我该去惘见山看看她了!”说完拍了拍清嘉脑袋,就起身去青帝宫给师父请安了。   清嘉见他不好好回答自己,恼得把纸随手扔在地上,就追了出去:“清染你没说清楚啊,你慢点,等等我……”   屋内,那张被丢掉的宣纸打了个旋儿后静静躺在了地上,上面清秀的字迹黑白分明的写着:   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   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   浅情人不知。    ☆、第一章、我不答应      一弯闲月躺在澄澈的夜空,秋夜凉如水。山上树林中虫鸣声悦耳,树梢偶尔掠过一只归巢迟了的暮鸦,惊动了安谧静美也只是一刹那的事而已。树下蔓延开一地昙花,烂漫地开着,如少女明媚的脸颊,远看还以为是月色铺成的路。花路中央,一身穿破烂百衲衣的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在打坐,一脸威严圣洁,这昙花就像是因他而开的,想是这僧人看起来虽然年轻,却颇有些道行了,不是步步生莲花,倒也差不多了。   那僧人正专心打坐,突然听到不远处一个女子徐徐吟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声音哀婉凄苦,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这定是个需要自己度她的人!这么想着,僧人缓缓睁开了眼,却看到那女子只离自己几步之遥。她长发不梳,披至腰间;眉眼清丽,脸色苍白,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一般,一身白衣全都湿透了。   僧人见她这副凄惨的样子,心中一惊,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说道:“姑娘,你可有什么烦心事,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有啊,”那女子双目无神,看着僧人的脸想的似乎却是另外一件不相干的事,她又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什么?”僧人听她这样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刚欲再问,那女子却一下子变了脸,双目赤红,如鬼魅一般,突然扑到他身上,掐着他脖子厉声问道:“你为何不答应!你为何不答应……”   “姑娘,咳咳……姑娘,你认错人了……咳咳……”   那女子身量瘦削,力气却极大,僧人用尽全力,也没能把她手掰开。这女子眼神凄厉,像是有化不开的愁,解不开的怨,僧人感觉大脑已经开始昏昏沉沉了,想是自己要被她活活掐死了。   “姑娘……咳咳……”僧人一下子醒了过来,摸着自己脖子咳嗽不止。看了看四周,那里有什么人,虫鸣声不断,身边昙花只随微风轻轻点头。原来又是一场梦!这个一模一样的梦自己都连续做了好几天了!   僧人用破衣袖擦了擦头上冷汗,松了口气,心想:到底是自己道行不够,打坐怎么能睡着!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便从身后包袱中拿钵打算去溪边舀碗水喝,一打眼看到了身旁绽得极盛的大片白花,吃了一惊,手中钵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定定地看着那片白花,梦中的那张脸跟着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搅得自己不能心安,梦里的那个女子自己分明在集市上见到过!当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既然如此,干脆找到她问个清楚好了!想到这,僧人拿起包袱,把压倒的花枝花叶小心扶了起来,就徐徐下了山。   身后一片白色花海如霓裳羽衣,随微风缓缓舞了起来,像是在挽留什么一般。   青帝宫中,众位门人分列两行,静静地站着。青帝一身百花袍,头戴花神冠,威严地坐在大殿中央,正尽心思考着什么。片刻后,问道站在最前方的清染:“清染,你是说蓬莱山顶三株白蛇仙草少了一株?”   “启禀师父,确实是这个样子。”   清染拱手回道,语调清冷,却恭敬十分。身旁众仙子不由得纷纷侧眼瞧他,这清染上仙平时露面少,话也少,若是见到也只是冲你点点头而已,如今就站在这,不多看几眼饱饱眼福岂不是很亏。另一列,牡丹仙子锦绣一身紫衣雍容华贵,与清染相对而站,也是温柔地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眼带笑意。   青帝闻言点点头,又想到什么,就问站在清染身旁的昙花仙子道:“妙昙,我听闻人界菩提山昙花花期怪异,可有此事?”   那昙花仙子本就长得文文弱弱,如今听青帝似有指责,心中惶恐,只小声回道:“回青帝,确有此事。妙昙早就谴菩提山小仙去查看,只是一直没有回响。”   “嗯,”青帝又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花期不循天理,其中必有怪异。挽髻的事就是个例子,妙昙,你且下界去亲自查查。”   听到“挽髻”这个名字,众仙子都心里一惊。牡丹仙子锦绣看了看清染,果然他眉头也是蹙起的,当日清染把挽髻带回青帝宫受罚时,他一脸阴沉。   毕竟,挽髻是在这青帝宫中跟清染最为熟络;况且,清染那么在意渊煦上仙,在她面前,自己更不好过吧。想到这,锦绣瞥了瞥清染身旁同样穿着一身白衣的女子,心里苦笑一声。   妙昙生性怯懦,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更是一惊,生怕自己花族中的仙子也犯这种大逆不道之罪,不仅她要受罚,自己也会被牵连;但是青帝的命令,自己又不敢驳回,只不情愿地回道:“是……”   妙昙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染打断:“启禀师父,清染愿下界去彻查此事,为师父分忧。”   众仙子听到清染上仙这么说,纷纷艳羡地瞧着妙昙,笑得不怀好意。妙昙看了看身旁拱手等青帝应允的清染,面颊一红,艳若桃花。   她心道:莫不是清染上仙看出我不情愿,这才出手帮我!要知道他性子清冷,不爱私下与众仙玩笑,如今竟肯帮我,莫非……想到这,妙昙也不敢再看他,低了头,脸上红霞更甚。   “哦?清染想去?可你刚从蓬莱回来,都未曾歇一歇,”青帝素来最宠爱这个弟子,看到他这十几日明显消瘦了的样子,很是心疼,但转念一想,就冲低头拱手的清染笑道:“那好,就由你去彻查此事。这事也并非急事,得细细察看,慢慢地来。你就在下界多待几日吧!”   清染听到师父这么说,便知道自己心事都被她看穿了,就连忙回道:“是,多谢师父!”   想到自己可以在惘见山连续待好几日,而不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走,嘴角不由得泛起了笑意。   待青帝让众仙退下,清染便拱了拱手急急地走了。妙昙本来低着头,静静等着清染上仙跟自己说话,一抬头却发现他人早就没了,不由得“唉”了一声,懊恼地跺了跺脚。   “清染上仙!”清染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停了步子,转过身来,见是牡丹仙子,便说道:“牡丹仙子找清染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锦绣看着清染眉眼间俱是笑意,心中不禁一阵失落。见他一副要赶路的样子,也不好耽误他时间,便温柔地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想告诉清染上仙多加小心而已。”   “嗯,清染多谢仙子担心。”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就告了别,清染转身先行离开了。   看着他心思全然不在这,牡丹仙子收起了笑容,心想,他在她面前肯定不是这样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吧!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我锦绣就好。”   “清染,你都要去找她了,干嘛还来这?”清嘉看着一旁专心盯着地鉴湖湖水的清染,奇怪地问道。   接着又想,会不会是清染想跟自己多待一会?他便强忍住笑意,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无奈地说:“要不要我陪你一起下去?虽然她老是欺负我,但我还是决定了,我要跟你一同下去!”   说完瞥了瞥身旁人,他似乎就没听见,清嘉便懊恼地挑了挑眉,打算再说一遍,却听到清染缓缓启唇道:“我有多日不见她了,不知道最近她好不好;况且,这么多日不见她了,若是我突然去找她,我怕我见她第一眼时会害怕!”   “害怕?”清嘉不解地挠了挠头,问道:“你怕她会打你吗?还是会抱怨你这么久不去找她玩?”   “都不是,我是害怕我自己。”清染看着水中人影缓缓散去,站起来对清嘉说道:“你就别去了,师父过段时间不是要查你功夫练得怎么样嘛,你就呆在这好好练法术吧!”   说完也不管清嘉一脸不同意,他俯下身子拍了拍他肩膀,就转身离开了。   “哎,清染……”清嘉见他没半点留恋,自己话没说完就下界了,而且又不带自己出去玩,气得清嘉把地上不小心散落的土一脚一脚用力踢到了湖里,看着湖里又显现出的影子,清嘉骂道:“臭渊煦,臭清染!就你们玩,也不带我玩!”   可也没有办法,解过气后,他就撇着嘴回了青帝宫。   待清嘉走后,一紫衣女子从林中走了出来,却是锦绣。锦绣看着湖中女子笑意盈盈的样子,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走了,连当初会笑会闹的他一并带走了!他若待我有对你的万分之一好,别说是剔骨堕仙了,万劫不复又有何妨……”    ☆、第二章、敢赖姑娘      秋末的萋萋芳草褪了绿色,换了黄衫,蔓延了一地松松软软,脚踩在上面甚是舒服。姑娘送走了黄曜,独身优哉游哉地走着,前些日子的不快全都被这大好秋色洗得干干净净。任清爽的微风拂面,心情甚是愉悦.   想到扶桥临走时那一脸隐忍的欣喜,姑娘自言自语道:“我就说扶桥应该去看看徐姑娘了,这么久了,肯定很挂念徐姑娘和她父亲!鹂卿还说扶桥会不开心,胡说八道,他明明开心得紧!”   一边转着墨荷宝伞,一边自娱自乐,姑娘还没从刚才的话中回过神,只嘟囔着“他就是很开心,鹂卿还不信……”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就到了家门口。摇了摇头刚想进去,步子却停住了,只见中间站了一个人,正笑着看着自己。   “清……”姑娘瞪大眼睛,欣喜地刚想喊出声却又停住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也马上跟着收敛了笑容,只淡定从容地经过他身边,也不看他一眼,只向红鹂说了句回来了,就自己坐在了椅子上,把墨荷宝伞扔到一边,自顾自的玩起了腰间璎珞。   清染见到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定是怪自己这么多天不来找她,这才把自己晾在一旁。想到这,清染无奈地笑了笑,走到她身旁坐下,轻声叫道:“渊煦?”   那白衣女子恍若未闻,只低着头把手中一串彩色缨络转来转去,沉溺其中,仿佛这是件极好玩的事情,一点也不无聊。清染见她还是不理自己,嘴角笑意却加深几分,缓缓说道:“我前些日子奉师父之命去蓬莱山查看仙草,待了十几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么多天不管自己死活!听到这句话姑娘一下子抬起了头,扔开手中璎珞,一扫脸上阴霾,眉开眼笑地说:“哎呦,清染干嘛跟我说这个,就像是我不理解你一样!我还不知道你吗?用不着解释,嘿嘿,用不着……”   说罢还轻轻拍了他一下,责怪他做多余的解释,似乎前一秒在沉思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嗯。”清染见她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知道她心里舒坦了,笑着应了一声。   姑娘看着好久不见的这张脸,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清染怎么瘦了?青帝姨母素来最疼你,如今却让你这么东奔西走的,真是的!”   她说完突然探过身子,抬起双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看到他面部略有扭曲,不由得坏笑起来,这副不正经的样子要是被其他仙人看到,清染一直以来树立的严谨形象就被毁了。   看着她猝不及防地靠自己那么近,近到她身上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自己都闻得清清楚楚,清染心跳不禁加快几分,不由得想,这种亲密无间、清闲自在的日子上一次也不知道是多久前了,自己真的很怀念啊!可见到她一脸坏笑,就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握住她手从自己脸上缓缓拿了下来,说道:“别闹,渊煦。”   “好好好,不闹,”姑娘乖乖坐回自己椅子上,略有不甘地撇嘴道:“你好久都不来看我了,每次来又走那么急,真是日久人疏,也不知跟哪些个仙子走的近了,如今连碰一小下下都不让了!”   听着她有板有眼地编排自己,清染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这一次下来是要调查菩提山昙花一事,师父说了,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让我在人界多呆几日。”   “此话当真?”姑娘眼睛一亮,说道:“定是青帝姨母怕我无聊,趁机让你多陪我玩两天,青帝姨母真好!”说罢又迅速抬起双手在清染脸上捏了捏,也不管他脸上惊讶,就颇为无赖地说:“不让我捏我偏捏,这就当是这两天房租了,你知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啊!”   说完就冲红鹂喊道,让她抓紧拾掇出一间屋子来,给贵客上仙住。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姑娘像是想到什么,就突然问道:“哎,清染,我现在才看见你那个长得像包子一样的小童呢?我本来还给他想了个特别好听的新名字,还想等你们下次一起来就让他改名字的!”   清染听她问起了清嘉,就徐徐答道:“嗯,他说师父要查他法术,他要专心致志练功,这次就不来了。”看着她一脸惊奇地样子,怕她再问,就又补道:“你给他想了个什么名字?”   “‘清圆’,‘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那个清圆!”姑娘笑道:“没想到他这么用功,比我当年强多了!不过没事,反正他的意见也不重要!”   说罢“嘿嘿”笑了两声,自己这么记挂他,说不定那个小娃娃这时候正愉快地打着喷嚏呢!   看到她一脸幸灾乐祸,清染笑着摇了摇头,刚欲再说,却听到有人来了。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穿破烂百衲衣的和尚。看了看身旁人,她似乎认识这个小师父,但也只是白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又要和自己说话。   看着那二人把自己晾在一旁,僧人不由得清了清嗓子说道:“姑娘好,公子好!”   他说完也不等他们答应,就自己走到姑娘身边坐了下来。   清染和姑娘均是一愣,姑娘心道,本来还对你挺感兴趣,但现在清染来了就没必要靠你来打发时间了。本想把你晾一边,可居然脸皮这么厚,看来是遇上高手了,不能不理了!想到这,姑娘就理了理衣襟,一本正经地问道:“这位师父,来我山头所谓何事啊?”   那僧人笑了笑,也不回她的话,只双手合十问道:“姑娘,在下只是想问问你之前有没有见过我,拜托过我什么事情?”   姑娘听他这么问一下子愣住了,心想不是吧,本来以为他下来历劫把之前灵山的事都忘了,如今怎么还记得?又想到从前在天庭自己曾拜托他帮自己翻译佛经的事情,就无奈地看了一眼清染,搪塞道:“我能拜托你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这么问?”   僧人一听,蹙起了眉头一脸焦虑,也不管那二人压根就对自己不感兴趣,把这些天作的一模一样的梦告诉了他们,说梦里面那个要掐死自己的人就是姑娘。   清染和姑娘相视一下,都是一头雾水。   姑娘突然想到自己当时曾背地里跟清染说要是这次课业再被长眉责怪,自己死时一定要掐死他的这个最爱的弟子陪自己一起。就尴尬地轻咳一声,但看他这样子肯定不是记起了从前的事,就好奇地问道:“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清染看着她一脸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觉得这位小师父面熟,便静静地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说话。   那僧人听到她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反而又问自己,不解自己疑惑。但自己总感觉她一定跟这事情有关系,便又答道:“在下不在意名字什么的,也想找个自己喜欢的、愿意叫一辈子的那个名字,但总是遇不上合适的!前段时间在下叫无止,刚才上山之前我还突然觉得‘无心’这名字比较霸气,刚想改名字叫这个……”   “无止,这个名字好!追寻吾心,任他百年十年,从无止步。”   姑娘看他一提起名字这事就像黄河绝了堤,大有滔滔不绝之势,便打断他:“呵呵,无止师父好随意,啊不,好亲切呀!”   她说罢对清染笑了笑,说道:“一般师父都让人敬而远之,就是渊空也不见得如此亲和呀!”   清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无止,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在下不是出家人!”无止对二人惊讶无奈一笑,继续说道:“但在下还是有些道行的,以除妖驱邪作为营生,想着这样的活似乎僧人更有说服力,于是就打扮成了僧人的样子。日子久了,自己倒是有时候也会误把自己当成僧人!”   “原来是这个样子,无止好机智啊!”姑娘恍然大悟,接着看着他又说道:“那是此番前来,到底是要干什么?不会只是因为一场梦吧,那你应该找个真和尚或是假半仙问问啊,我又不懂解梦,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梦到我,还是那么狰狞的我!”   说完耸了耸肩,一点没有留他的意思。   无止似乎没听出话中之意,一点不在意,又笑了笑回道:“无妨,在下总觉得姑娘才可解我疑惑,所以打算在姑娘这呆几天,也好让自己心安。”   “什么?”   姑娘听他这么说瞪大了眼睛,这个无止不会到自己这骗吃骗喝来了吧!自己好不容易和清染玩玩居然有人来掺和一脚,况且自己就做了决定,这也太过分了!   刚要教导他一番,却听到清染小声对自己说了什么,她朝无止脖子定睛一看,蹙起了眉头,还真是这样,便又改了主意说道:“那好,你就在这呆着,但要干活,惘见山除了我还没有闲的人,不干活没饭吃啊!”   听到姑娘同意了,无止顿觉自己心安了几分,也不问现在惘见山除了姑娘一个闲人还有几人,就满心欢喜地答应了,按照姑娘指示去了后堂。   看着他离开,清染说道:“此事一定不只是梦那么简单,他脖子上勒痕虽浅,但却还能看的出来,怕是确实有东西要害他!”   “没错,”姑娘细细思忖了片刻,又笑着问清染:“清染,你可知道他是谁?”见他摇了摇头,就看了看四周,小心趴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清染听完一愣,接着恍然大悟:“怪不得见他有些面熟,原来是他啊!”   “嗯呢,”姑娘想了想,又不满地说道:“为什么梦里面坏人让我来当,不会我之前欺负他让他心里有了阴影?”说罢看了看清染,本想让他一起来帮自己数落他,却见他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可能是吧。”   “清染!……”    ☆、第三章、夜半捉鬼      秋夜已深,万籁俱静,无止早已吃饱喝足,躺在床上睡着了。嘴角还微微泛着笑意,想来没做那个怪梦,在暗黄色的烛光摇曳之下,正睡得安稳,他全然不知床旁站着目光炯炯的三人,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看集市上耍猴那般。三人表情或垂涎,或正经,或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多好的一张脸,却只能远观,可惜了!”红鹂想起白日姑娘警告自己不要对他起“歹心”,便知此人来头不小;再加上无止虽然平易近人到了随便的地步,但看到他眉眼之间有股正气,自己总有种莫名的畏惧。   听到红鹂满满的不甘,姑娘叹道:“是啊,好色就好色,胆子却那么小,你也是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说完拍了拍红鹂,轻声笑了起来。   清染见她二人拌起嘴来,只无奈地笑笑,对姑娘说道:“好了,咱们该办正事了。虽然不知道那东西今晚会不会来加害于他,但是咱们还是得小心行事。”   “嗯。”姑娘和红鹂同时应了声,越早办完就能越早把他赶出惘见山,这么想着,自己似乎又有了力气,就按照原计划,留清染埋伏在屋中,自己和红鹂悄悄守在门外。看着她们出了屋子,清染便化成一阵青烟,隐藏了自己身形。   夜色静如水,烛火还是稳稳地燃着,夜深空替人垂泪——恰如现在无止睡得安稳到轻声打起了鼾,而姑娘睡眼朦胧,不住点头,趴在红鹂肩上差点要睡着。就这样不知道等了多久,红鹂腰都酸了。姑娘也转了转麻了的脖子,揉了揉眼,看了看外面天色黑得像是打翻的墨汁,便对红鹂小声说道:“这东西肯定不能来了,白白浪费我们好梦和感情,你先去睡吧,我去找清染让他也歇了啊。”   说罢刚要走出去,却被红鹂一把拉了回来,只见红鹂一脸少见的严肃,便顺着她目光看去。   屋子里蜡烛爆了两下,按民间说法,这是喜事要到了。姑娘刚想告诉红鹂这个,却见那烛光突然猛烈地地摇了几下便一下子熄灭了,只留下了一阵白烟。是风吗?姑娘心想。   接着又闻到一阵腥味,她心中一紧,便在心中冷笑道,看来不是呢。再看屋中,不知何时从哪里冒出了一个白衣女子,她披散着长发,一身衣服湿漉漉的,背对着自己,虽看不到她的脸,却听她一边缓缓走向躺在床上睡得安稳的无止,一边喃喃念叨:“你为何不答应……”   红鹂见到这副样子,双手紧紧抓住了姑娘衣袖,一脸害怕的样子,还极小声地说道:“我的妈呀。”   见她这副样子,本来是该忍忍的,但姑娘感觉自己的肉都要被拧下来了,便小声嘲笑道:“怎么,堂堂九尾火狐居然怕一个小小的鬼怪?”   红鹂也不反驳,只任由她看不起自己,又小声说道:“那不一样,我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妖,这个这么渗人的东西明显是鬼啊!从小我就怕这些东西,姑娘你就不怕吗?”   姑娘听她说完,突然想到很久之前自己在归墟时也会怕这些东西,但后来去了清染的净心宫就不怕了,现在也是一样。想到这姑娘勾唇一笑:“不怕,有清染在这里。”   屋里虽看不到他身影,但知道他在,自己心里就很踏实。   再看那女子,一遍一遍念叨着同一句话,声音凄厉哀婉,像是被遗弃在孤舟上的嫠妇一般。就在她走到无止床边,伸出手要掐他之时,姑娘和红鹂还没来得及担心,清染就现了身,一把按住那女子肩膀,威严地喝道:“大胆妖孽,还不现形!”   这一声厉喝听得门外二人神清气爽,那女子更是一愣,大约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仙人在此。姑娘见清染现身,便知那女子逃不掉了,便理了理衣襟光明正大地要和红鹂走进去,却看到清染居然轻敌,被她钻了个空子,在胸口打了一掌就退到墙壁阴暗之处消失了,只留下清染愣在原地。   “清染你没事吧!”姑娘见他被打了一掌,慌忙和红鹂跑进去扶着他问他伤势如何,却只看到他愣在原地,像是被惊吓到一般。姑娘便又问了一遍,他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出神地看着她。“怎么了清染?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失手,我和红鹂都没想到,所以也没留后手抓他!”   她说完和红鹂对视一下,各自惭愧地摇了摇头。   “无妨。”清染见她这个样子,轻轻抬手刮了刮她鼻子,却笑不起来。   姑娘见他一脸凝重,只当他是为刚才失手遗憾,便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开玩笑道:“清染,你不会是被她的脸吓到了吧?还是她的脸太美,让你顿生怜香惜玉之情,没忍心下手啊?”   听姑娘这么打趣清染上仙,红鹂也一改方才阴霾,掩唇笑了起来。   清染见她逗自己开心,没个正经,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翘起却无半分笑意,理了理情绪缓缓对眼前女子说道:“渊煦,那是你的脸。”   看到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狠心补了句:“虽是仇怨得有些扭曲,但我认得出来,那是跟你一模一样的脸。”   “什么?”   姑娘终于忍不住,一脸无辜的看了看清染,又看了看身旁红鹂,觉得这是件极其荒唐的事,一脸不知所措。红鹂见她一脸惊慌,抚了抚她的背,强压下自己心里的慌张,安抚她道:“没事啊姑娘,三界有那么多仙人鬼怪,偶尔长得一样不是也很正常,说不定她是见你好看幻化成了你的样子!况且有清染上仙护你,别怕啊!”说完看了看清染,示意他说些什么。   清染知道她肯定不会信红鹂说的话,但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什么那女子会长得跟她一模一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摸了摸她头笑道:“嗯,我会护着你。”   见她虽强笑着点了点头,但还是很不安的样子,便又看了看外面的天,天亮还早,就又说道:“不如我们今夜就去了结此事,以免夜长梦多。”   “这样好!”红鹂马上应下,拽了拽姑娘衣袖,冲她笑着点点头,让她安心。姑娘想了想,也答应了下来。   三人转眼间来到郊外,刚一站定,红鹂就看了看二人,笑道:“这种找人探路的小法术,就让我来吧。”   她说完就朝前走了几步,施起了法术。清染欲上前拦住她,以防万一想亲自施法,却被姑娘拦下,她用眼光瞥了瞥正聚精会神的红鹂,笑着摇了摇头。   再看红鹂,只见她在胸前捏了个兰花指,念起了口诀,不一会,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团忽明忽暗的幽蓝色火光,这便是九尾火狐用来探路的五方狐火。再听红鹂对着火光轻喝一声,那火光便自己分成了大小相同的五簇,都不停地上下跃动着,似乎等不及了要一展身手。红鹂见施法已完成大半,就分别指着四个方向喝道“东”、“西”、“南”、“北”,那火光纷纷跟着她的指示,乖乖飞去了。随着最后一声“中”,那排在中间的火光也顺着红鹂指向地面的食指钻到地底下去了。   清染看着红鹂,突然轻笑起来。姑娘惊奇地看着不苟言笑的清染上仙此刻居然笑了起来,还是发自内心的,就也跟着看了看红鹂。只见她如今认真一反先前脑子笨,一身红衣在蓝色的狐火映照下平添了几分神秘,真是一幅好画!   姑娘“啧啧”叹着,转身对清染笑道:“这么危机的时刻,清染笑得这么愉快,看来果然是红鹂太好看了啊!”   清染听她又拿自己开玩笑,心中无奈一笑,看了看她说道:“这招数觉不觉得有些熟悉?”   看着姑娘微微张开口,又注视着红鹂一副思考的样子,便有笑着补道:“像不像你分了九个方向的‘九方雨鼓’?”   “哦!”姑娘听他这样讲恍然大悟笑道:“这么久远的事我都忘了,你居然还记得。”   说着说着也想起了那日蟠桃会的各种事情,也记起了是伪君子九曜使计让自己跳了那从来没跳过的祈雨之舞。清染见她像是在怀念之前的事情,就笑了笑,自己对自己轻声说道:“当然记得,你的事我都记得。”   不一会子,那狐火便一簇簇飞了回来,红鹂悉数把它们收到了袖中,转身对姑娘和清染笑道:“那北方的狐火没飞回来,想来是找着她了,停在了她那边。我们这下子一定能找找她,端了她老窝!”   清染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姑娘看着红鹂信心满满的样子,也浑身有了劲,开口讽道:“我说怎么有股腥味,北方坎位,坎为水,这一定是水里的鬼怪了。咱们走吧,去称称这只模样俏丽海鲜到底有有几斤几两重!”   说完就提着墨荷宝伞走在了前面,红鹂忙跟上去给她指路,清染见她有了心情冷嘲热讽,也笑了笑,紧紧跟在了她身后。    ☆、第四章、读心勾魂      红鹂顺着自己狐火的气息,带着二人到了菩提山一个山洞前面。果然,那狐火见自己主人来了,就围着红鹂绕了三圈,钻回了她衣袖中。   “定是这没错了!”红鹂兴高采烈地回头对二人说道,却发现二人并未在看自己,而是盯着洞口左边不远处的一片白花,便略有不满地对姑娘抱怨道:“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了路,姑娘你不夸我也就算了,怎么还跟清染上仙赏起花来了!这花前月下的是不错,可……”   红鹂话还没说完,就被姑娘打断了,只见她认真地对清染说道:“这是昙花没错吧。”   姑娘看到清染也是似有疑惑的点了点头,便又问道:“可天亮还早着呢,这个时候开,况且又是这么一大片,很奇怪不是吗?”   “嗯。”清染应了一声,转头对她二人道:“无妨,我们先去找那女子吧。”   说完便要先朝洞走去,但却被姑娘拉住了。只见她仰头笑道:“清染,青帝姨母不是让你查这菩提山昙花一事吗?肯定是这里了!你且去看看,我先和红鹂进去便好。”   见清染还是不同意,姑娘又补道:“真的没关系了!红鹂法术高强,你又离我们这么近,我们喊一声你不就马上来了!况且,”姑娘看了看手中墨荷宝伞,又仰头笑道:“别忘了,剔惘骨去迷惘,我责无旁贷!”   看着眼前女子眸子随着说的话一闪一闪,目光坚定的样子,清染迟疑了片刻,回道:“也好,你一定要抓好墨荷宝伞,有危险我一定马上去;还有,你……”   “好了好了,婆婆妈妈。”姑娘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身去想了想又说了句:“我想通了,我的事,不论是职责或责罚,我都不会再逃避!”   说完也不再看看清染,就步子稳稳地走了进去。红鹂见状,也朝清染行了个礼,说了句“小狐定会竭尽全力护住姑娘”,也匆匆进了那一片漆黑的山洞。   清染见洞中黑暗把她慢慢吞没,再也看不见她身影,就转身快步走向了那片昙花。   “姑娘,好黑啊,我害怕……”方才气势无影无踪,红鹂紧紧抓住身旁白衣女子的衣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小心前进,如履薄冰。   姑娘知道她看不见自己,还是没忍住白了她一眼,说道:“刚才说要‘竭尽全力护住我’的鹂卿去了哪里?”话虽这么说,还是又靠近了红鹂几分。   二人曲曲折折也不知绕了多久,终于看到眼前有一点微弱的烛光。红鹂死死抓住姑娘衣袖的手一收紧,刚要兴奋地大喊出声,就被姑娘一把捂住了嘴,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没有。   二人悄悄地随着亮光往前走了一阵,终于豁然开朗,到了一个四周摆满了蜡烛的洞里。只见中间有一张花藤长成的天然床铺,那个女子就闭着眼,静静的躺在上面。她如瀑长发散在藤床上,单手枕在头下面,闭了眼安静端庄地躺着,白皙的脸庞在烛火映照下更显苍白,但却也是天人之资,一身白衣虽然湿漉漉的,却丝毫不减她的羽化出尘之感,仿佛就是夜里的精灵一般。   红鹂见到这个女子,看了看姑娘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脸,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这两个人,真是一模一样,若不是她衣服湿了,头发散着,站到一起自己怕是分不出来的。再看看姑娘,她更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只是似乎她在努力压制着,不想让自己看出来,但很明显,她并没有成功。红鹂想了想刚欲问姑娘要不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却见姑娘脸色沉了下去,慌忙看了看那个女子,自己也吓了一跳,那女子正一脸冷意的看着自己,尤其是看着姑娘。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那个女子语调阴冷,让红鹂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之中,见姑娘从容站了起来走了出去,自己也匆匆跟了上去。   姑娘定定看着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冷冷问道:“你为何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虽是问出来的,红鹂却听出了话里的怒意,不由得记起了那日她要化为渊蛟时那个威严的样子。   “哈哈哈哈……”那藤床上的女子突然扶床坐了起来,“哈哈”笑个不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悦耳的笑话,凄厉的笑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屋子,听得红鹂又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看那女子,眉眼之间全是仇怨和冷意还有讥讽,红鹂顿觉刚才定是自己眼瞎了,这个女人和姑娘一点都不像!   姑娘倒是很淡定,只缓缓地看着这张脸用自己从来没有过的狰狞面目嘲笑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一边不可遏制的笑着,一边缓缓伸着手朝姑娘走来,红鹂终于看不下去了,便站在姑娘身前朗声喝道:“大胆妖孽,怎敢如此放肆!”   “呦,好一条护主的狗!”那女子看着妨碍到自己的红鹂,讽道:“至少我身家干净,我都是妖孽了,那你是什么东西?”   她说完又冷笑起来,声音让人不寒而栗。红鹂气得刚想骂她,便听她又说道:“罢了罢了,反正他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活,既然你这么碍事,就先杀了你好了!”   红鹂闻言冷笑一声,想自己也是九尾火狐原来的族长,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妖根本不放在眼中,在惘见山跟随姑娘,许久不活动活动筋骨了,今个就开荤好了。   红鹂率先打出了一掌,正中那女子胸口。本以为她这么嚣张,能有几把刷子,却见她跟本没有护自己周全的能力,这一掌就把她击倒在地,更是吐了一口血。红鹂见她居然这么弱,不由得吃了一惊,回头看看姑娘,她也是一脸惊讶,便得意地笑了笑,走到那女子身旁蹲下,提起她衣襟就要把她提溜到姑娘那里。   那女子见她靠近自己只冷笑一声,抓住了她的手,定定地看着红鹂的眼睛,小声说了句:“你还记得青彦吗……”   姑娘见红鹂半天不动,觉得奇怪得很,就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红鹂还是没有反应。心中一紧,快步走到她们跟前,却见那女子轻轻抬手,就把红鹂一下子推倒在地。   红鹂只呆呆地睁着眼睛,像是傻了一般,口里不断念着什么。姑娘见她这个样子也不管危险不危险了,跑过去扶起她轻拍她的脸叫道她的名字,红鹂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只是两眼无神的看着空中,微弱地叫着青彦的名字。   “你对她做了什么?”姑娘厉声问道,一双寒星眸充满了杀意。   “我能做什么?只是要问她做了什么,谁还没有介怀的事不是吗?”那女子缓缓站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血迹,声音似乎是在循循善诱一般,只是刻意缓和了的腔调听来更为渗人。   姑娘把红鹂轻柔地放下,缓缓站起身来,要从腰间荷包中掏出龙骨,却被她一句话暂时断了念头。   “为什么是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就没想过或许是你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吗?”那女子一边说,一边垂着及腰长发走向姑娘,站到姑娘身前与她四目相对,二人就如同照镜子一般站着。   姑娘看着她的眼睛,感觉就好像是被一条毒蛇紧紧地缠在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能感觉到因恐惧而产生的寒意,从而动弹不得,只能继续盯着她那双似乎有魔力的眼睛。又似乎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便出神地听她说道:“你就没想过是你师父渊旸因为我,便捏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准备给还未脱龙形的你吗?”   “师父?”是这个样子吗?怪不得你总是若即若离,一时间对我极好,又一时间抛弃我百年,原来是这样啊!姑娘眼睛瞳孔渐渐失去了光泽,手中墨荷宝伞也应声而落。   “就是这个样子。”那女子轻笑一声,说不出是恨意还是得意,轻轻伸手拥住了姑娘,像是安抚她一般。接着又附在她耳畔,启唇说道:“如今的你,还是当年那个从心里喜欢他,想着他一开口你就答应与其成亲,互相作伴,永不孤寂、无聊的渊煦上仙吗?”   “我……”姑娘呆呆站着,听着她讲话,就像是一只极其乖巧的小兽,此刻正任其主人抚摸一般。   那女子见她这个样子,冷笑一声,手中变出一柄冰做的匕首,表情甚是复杂,狰狞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再睁开眼时,又是一脸凄厉。   她高高抬起匕首,怪异地笑道“去死吧,渊煦!”    ☆、第五章、藏不住的      手起刀落,那匕首刀尖上缓缓滴落了几滴鲜红色的血液,与纯白的冰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那女子充满爱意地看了看那柄匕首,忽然遗憾地冷笑一声,对着身后说了句:“说曹操,曹操就到。”   转过身来,却看到他把已经昏迷了的白衣女子牢牢抱在了怀中,手背因替她挡了一下,被划出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正往外流着血。   那个青衫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清染。清染把姑娘小心放在地上,理了理她额前零乱的头发,缓缓起身,他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一般,更显棱角分明,他嘴唇微微一动,对那女子说了句:“你找死!”   声音极其威严,骇人心魄,一听便知这个人确实是发怒了,还是消不了的怒意。那女子却并不害怕,只掩唇笑道:“怎么,现在后悔当时在山上没将我拿下吗?可是这又怪谁?”   她边说着边缓缓走到清染跟前,看着他眼睛柔声说道:“明知道我不是她,但看到这张脸还是下不了手,你就这么……”   话还没说完,清染就给了她一掌,那女子一下子就被这力道击到了洞中墙壁上,吐了一口血。想来这一掌下去不是经脉俱断,也是没了半条命了。   她用手撑着地,还未坐起来,便被离自己咽喉不到一指的剑逼得不敢再动。抬头一看,清染正执剑冷冷地看着自己,想来若是没有话要问自己,自己早就成了这剑下亡魂了。   大概知道他不会轻易结果了自己,那女子又吃力地抬起头来,眼睛略带怜悯地对清染笑道:“怎么,不想让我说吗?可是啊,你的喜欢是藏不住的,即使你闭了嘴,你的眼睛也会告诉她!”   清染听了她的话,如镜的眼中也泛起了一丝涟漪。但又不能动手,只攥紧了手中剑柄,定定地拿剑指着她。   这时姑娘蹙了蹙眉,缓缓睁开了眼睛吃力的坐了起来,看到身旁红鹂还是昏迷不醒,就跌跌撞撞走到她跟前,扶起她来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一边急切地轻拍她的脸,一边不住的叫她的名字,可还不见她有醒来的迹象。   姑娘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却发现清染正拿剑指着那个女子,听她在说着什么,她鼻子一酸,也不想再管那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就大声喊了句:“清染!”   一听到她在喊自己的名字,清染马上转头看向她,只见她慌张的抱着红鹂,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清染又看了看剑下之人,便掐指念了一段口诀,见那女子身子四周围了一圈淡淡的绿光。   他收了剑一个旋身来到了姑娘身边。   姑娘似乎强忍着眼泪,哽咽地对清染说道:“你看红鹂这是怎么了,我都醒了,她为什么一直不醒?”   清染见她眼中泪光点点,也不说话,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锦盒,从里面取出了一丸丹药给红鹂服了下去。红鹂吞了这药,却现了原形,变成了一只红毛小狐狸,蜷着身子,闭着眼睡着了。   “没事,她只是昏睡过去了,这怕是那女子的咒术!”清染看着她一脸担忧,眉峰也跟着蹙起,就安抚她道:“我们先回去给她疗伤,我对她施了法,把她封在了这里,你且放心。”   “咒术?”姑娘恍然大悟,想起来自己方才看着她的眼睛,是有被摄魂夺魄的感觉,虽身上没气力,却忍不住转头对那女子厉声喝道:“看看你做的好事,要是她有什么不测,一定拿你去给她陪葬!”   说完也不再管她,她只吃力地抱起了红鹂,拿起了墨荷宝伞,转身离开了。清染知道她性子,也不说什么,只紧紧跟在她后面,出了洞去。   洞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女子看着清染的身影,掩唇冷笑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清染上仙啊,你可别像我一样可怜,一腔情谊都付水东流。”   说罢她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自己四周穿不透的绿光之壁。   她失神地呢喃道:“韦陀,韦陀啊……”   出了洞口,却看到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到处一片雾蒙蒙的。这雨笼罩了整片天地,叫人无处可躲。姑娘看着外面居然下起了雨,看了看怀中红毛狐狸,顿时感到一阵心烦,便抱怨道:“该死的朔沣,平白无故的又下起了雨,真讨厌!哎呀,烦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渊煦,我还在。”清染见到她没由来的心烦,只缓缓回了句。   他见她低着头不再说话,也不再言语,只走到她跟前,把她拦腰横抱了起来。姑娘定定地仰头看着他,瘪了瘪嘴也不说话,把红毛狐狸抱紧了几分。   就在清染以为她闭了眼要安静下来的时候,却看到她把脸缓缓地埋到了自己怀里,片刻后,语调略有抽噎地叹了句:“清染,我受不了离别了,我怕了。”   “嗯,我知道。”定定看着怀中女子柔顺的乌发,清染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便化作了青烟消失了。   惘见山上,无止看着外面下起了雨的天,焦急地在门口踱步。“怎么还不回来?”   “哎,你们可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无止看着他们化作一阵青烟突然出现在了屋子里,又惊又喜。接着又看到姑娘怀里的红毛小狐狸,就好奇问道:“这只狗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西域赤犬吧!”   他说完就要伸手去摸,却被姑娘伸手拦下。姑娘冷眼看了他一眼,就抱着红鹂回了自己房间。   看着姑娘陌生的冷淡,无止心里不由得一阵失落,就问道清染:“大仙,姑娘这是怎么了?”   清染看了看他认真的样子,无奈地回道:“那不是什么西域赤犬,那是红鹂。”   “红鹂姑娘?”无止闻言大吃一惊,俊俏的眉眼因惊诧而变得有些滑稽,只听得他惊奇地说道:“红鹂姑娘居然是狗妖,太不可思议了!简直难以置信!大仙,你说……”   无止还欲再说,却发现身边哪里还有清染的影子,便不由得地叹了一声,想去姑娘的房间看看她怎么样了,不禁又想起方才她那记冷眼,心里又多了几分失落,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姑娘把红鹂放在了自己床上,又抚了抚她柔顺的红毛,看着她继续沉睡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清染这时悄悄走过来,在她身后桌子旁边坐了下来。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手背上的伤,这伤虽不重,还要快快治疗才好。刚欲运功疗伤,却看到她从枕头旁边拿出了药匣子,便又住了手。   只见姑娘提着药匣子缓缓走到自己身边,拿起受伤的手惭愧地说了句“抱歉”,就仔细地包扎了起来。   清染静静地看着她认真包扎的样子,知道她虽在给自己包扎,心里肯定还在想这件事,就一句话也没有说。等她包扎完毕,收起了药匣子,果然听她问道:“清染,最近仙界有没有什么怪事?我总觉得那女子认得我们。”   她说完回头看清染,他眼中略有惊讶,便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   清染看着姑娘走到自己身边坐下,才缓缓说道:“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除了无止,便只有一株白蛇仙草不在蓬莱山顶,此外再无其他事情了。”   “白蛇仙草,是不是可以化为白蛇的仙草?”姑娘问道。   “没错,”看着她似有思忖,便有说道:“只不过,白蛇仙草只能在雨天化为蛇形,晴天必须回到原位,不然必死无疑。所以,那女子应当不是那仙草所化。”   自己这么说完,就相当于又断了头绪。清染抬头看了看姑娘,却见她蹙着眉头,一副专心思忖的样子。   “白蛇仙草,无止,昙花……”   姑娘反复念着这三毫无联系的词,托着腮在费力思考什么。不一会,只见她忽然坐直了身子,眼中又有了光亮,脸上阴霾也一扫而光,姑娘惊喜地对清染说道:“清染,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着清染一脸疑惑,姑娘笑道:“十几年前,我去了趟蓬莱,打算去蓬莱偷点什么仙草带回来以备后用。”   看到清染脸色微微一变,嘴角一动像是要说什么。姑娘又摆摆手讪笑道:“哎呦,说错了,是借,是借啦!”   接着假装看不出清染要教导自己一番,她又说道:“我偷了,啊不,借了满满一袋子仙草后,正打算打道回府,却发现有一条小白蛇挡在我身前,我挪开它也跟着挪开,反正就是挡着我,不让我走。我一看,哎呀,蓬莱那老头养了条蛇当狗用,挺有意思的,那这蛇定是不一般的蛇,就想着把这条蛇也抓回去泡酒喝。”   说到这,姑娘又看了看清染,果然他脸色又是沉了几分,便又赔笑道:“哎呀,不是我喝,你不让我喝酒我知道,是打算留着等您老来孝敬您老!”   清染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听到她满嘴胡说八道,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姑娘见他笑了,满意地继续说道:“这蛇甚是灵巧,我抓它的时候反而被它咬了一口,出了血,我痛得收回了手,它也趁机逃了,你明白了吗?”   姑娘说完,一反之前嬉笑,认真地看着清染。   清染听她说完,脸上一愣,接着又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居然是这个样子!”    ☆、第六章、白蛇仙草   “姑娘,姑娘,你和大仙带我来这里干嘛?”   这还是大下雨天的!无止打着伞看了看四周,前有山洞,身旁不远处更是有那极为显眼的一片白花,这分明是自己漂泊时一直当作露天客栈的菩提山嘛!   见他们二人居然行云带自己回了这里,便心中担忧道,莫不是姑娘想用行动告诉自己让无止哪来的回哪去?想到这,心中不由得有些失落;看了看身旁打着伞,一脸认真地看着前方的姑娘问道:“姑娘,在惘见山我真的没有做怪梦,可这才几天你就要赶我走,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身旁白衣女子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也或许她根本就是嫌他话多,不稀得搭理他,还是定定看着前方,片刻后笑道:“怎么,等我们很久了吗?”   无止听她没头没脑的冒出来这么一句,心中奇怪,顺着她目光看去,却见那片白花丛里站着一位白衣女子,长发不梳披在身后,也不打伞,身上淋了雨湿漉漉的。那人居然是姑娘!无止吃了一惊,便对那人说道:“姑娘你什么时候跑到哪里去了,还散开了头发,快过来!当心淋着!”   他说着就要打伞往花丛那里走,却被人拽住了。   “喂。”   无止一回头,却见是身后姑娘打着伞,一脸阴沉地拉住了自己,便笑道:“姑娘你怎么又跑到这里了?还梳起了头发?到底是有修为,好快啊您!”   说完看了看清染,只见清染脸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用目光示意自己看看前面。待无止看过去,却发现姑娘不知何时又跑到哪里去了,便又要说道:   “哎,姑娘你怎么又过去了……”   “喂!”这一句比之前那句似乎多了些怒意。无止看了看身旁,姑娘居然又回到了自己身边!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吗?   无止心想,既是姑娘爱玩,就陪她玩好了,说不定她一开心,自己就可以多住几天了!想到这,无止又笑了笑,一脸讨好地说道:“哎,姑娘,你怎么又……”   “没完了是吧!你看看我和她是一个漂亮姑娘吗?”   姑娘眉毛挑了挑,看着眼前一脸傻气的无止,咬了咬牙对清染小声道:“他这个傻样真应该画下来以后给他看看,让他再也没脸见我们!”   清染见她又在寻思些这个,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再言语。   无止顺着姑娘目光看去,却见“姑娘”还是站在那里,又转头看了看身边一脸阴森笑意的女子,顿时傻掉了。看着那女子眉眼之间带着愁怨,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自己顿觉心生寒意,浑身起鸡皮疙瘩,差点没丢了伞坐在地上。这才明白过来姑娘并没有使障眼法同自己玩笑,这个女子就是跟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无止定定看着她眼睛,又看了看她脚底下被雨滴打落了一地花瓣的白花,顿时想了起来,这个才分明就是自己梦里要害自己却被自己误认成姑娘的女子!   明白了这个,再看着她凄厉的样子竟不觉得害怕了,倒是还有几分难以言明的凄哀。无止定了定神刚想问她到底是谁,却又听姑娘冲前方说道:“清染的降妖法术都困不住你,到底不是妖啊!白、蛇、仙、草!”   “你都知道了。”   那女子冷笑一声,好雨如珠帘,温润了她凌厉的带有侵略性的线条,竟让她凭白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白蛇仙草”?   无止分明看到那女子听到姑娘说这四个字后颤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看了看清染,他也是一脸了然,当下也明白过来这是怎样一回事,就威严地朗声问道那女子:“草精!原来这位姑娘你是草精!那无止平日也不吃草,饿了也顶多只是啃啃树皮,我与你无怨无仇,这位姑娘你为何要掐死我!”   听他这么说,众人均是一愣。那女子只是一反先前的一脸凄厉,瞪大了眼睛看着无止,眼里像是有化不开的愁。   清染看了看姑娘,又看了看无止,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二人没说什么,姑娘却实在忍不了了,心想本来是要看在韦陀的份上给你留些情面,可没办法了。想到这,姑娘冷笑一声,对无止说道:“无止,收起你的伞。”   突然听到姑娘让自己收起伞,看了看外面不大不小的淫雨霏霏,无止想了想,只当是姑娘要和自己同撑一把伞,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收起了伞。   可他刚收起伞还没到姑娘伞底下,却见姑娘笑着看着自己把伞朝自己微微一倾,伞尖上雨如注,悉数倾倒在了自己肩上,秋雨寒噬骨,无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才知姑娘是在戏弄自己。   无止刚想抱怨,却听姑娘幽幽说道:“怎样,清醒了吗?这是仙草,不是草精!清醒了就少说这些蠢话啊,省得你以后后悔!”   听她这样理直气壮,无止刚欲抒发自己不满,却听到对面女子幽幽地叫了句“韦陀啊”,便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朝她看去。   看到她听到自己答应后一脸复杂的神情,无止心中不由得难过起来,只抱歉地说了句:“仙草姑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   刚说到这,无止才反应过来抱歉的应该是她才对,在梦里要害死自己,就又气足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在梦里你总是问我‘为什么不答应你’,你是曾托我帮你办什么事情吗?”   那女子听完居然掩唇轻笑起来,一点没有之前的愁怨之容,倒像是一个寻常姑娘实现了自己心愿那般愉悦,那般释然。   姑娘看到这幅场景,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就问询地看了看清染,看到清染冲自己点了点头,才捋了捋思绪对那白蛇仙草化成的女子正色道:“我记得你,你是蓬莱那条小白蛇,得我龙血遂化成了人形,才有了跟我一模一样的脸。这害他的人是你,等他的人又是你,我和清染虽也猜了个大概,但毕竟还有人不知道。”   说到这姑娘看了看一旁不明所以,一脸懵懂的无止又说道:“你愿否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嗯,是该说说了。已经埋在心里这么久了,况且,自己断了仙根,现在不说,待会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性命说了。”   说到这,那女子又是笑了笑,又看了眼无止,就对姑娘缓缓说道:“那是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开始一遍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幻了人形跑下山去,若不是跑下山去,我就不会遇见他,我就不会断了仙根,我就不会在这菩提山等了那么久……”   那日,白蛇得了姑娘龙血,竟意外地化成了人形,更是不惧烈日灼心,不用非要在雨天才可活动。白蛇心中大喜,想到自己在蓬莱呆了那么久,日日看着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甚是无趣,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去人界游历一番。   向南行了数日,白蛇终于来到了有山有水甚合自己心意的江南。那还是春初,有些料峭春寒,又是一大清早,来人极少,周围安安静静的。   西湖水澄澈如一块碧玉,一池春水上,离岸不远处,有一对青年男女泛舟湖上。男子吹笛,女子抚琴,琴笛相和,有趣得紧!白蛇见状,就折了一枝柳枝在手中摇来摇去,优哉游哉地坐在岸边一块大青石上,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那女子一边抚琴,一边琅琅说来。声音与寻常女子一般无二,也并没有多好听。却把那男子迷住了,那男子放下笛子,俯身执起女子双手,柔情似水地接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白蛇听琴声本来正听得兴起,如今琴声突然停了,心里不由得一阵烦闷。突然又听那男子说道:“怎么起风了?你仔细点,别伤了身子……”   低头看了看湖中微微泛起的涟漪,又看了看手中连摇都不摇一下的柳叶,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这风都没喘的气大,这也叫风?还‘仔细伤了身子’,凡人真脆弱!”   话虽这么说,还是仔细听着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又听那男子说道:“……若是与你一起,船沉了死在这湖里,我也心甘情愿……”   “是吗?”听到那男子这么说,白蛇冷笑一声,“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还偏要这么说,凡人真虚伪啊!”   说完看了看四周,没有半个行人,便顿生玩心,掐指念起了口诀。   “你心甘情愿是吧,那我就如你所愿!”   几句咒语下来,那湖上无风却起浪,船在湖上摇摇晃晃,越来越剧烈,吓得那二人紧紧拥在了一起,大喊“救命”。见他们二人这副嘴脸,白蛇嘴角笑意更甚,念咒的速度也跟着加快。   那船摇晃得更厉害了,不只是船,还有船上那二人都像是受惊了的鸭子,若不是船小,怕是要抱头鼠蹿了!白蛇见他们怕成这个样子,觉得十分有趣。眼看船就要翻了,就要“大功告成”之时,突然有人一把拉住了自己,把自己拽到了一旁。白蛇心中甚是恼怒,抬眼一看,却是个僧人。   他眉眼间一派浩然正气,威严神圣,就如同庙里佛爷金身一般,大有让鬼怪遁形之气势;那僧人便是西天韦陀尊者。    ☆、第七章、净若琉璃      韦陀手执一钵,一身破烂百衲衣,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是个苦行僧。即便是这样,也难掩他眼中的英武之气。   白蛇见他搅了自己好事,不由得眉头一皱,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刚要问他为何要多管闲事。却见他见到自己的脸竟一改先前淡然从容,语气略有起伏地说道:“怎么是你?你这是在干什么!渊煦!”   渊煦?   哦,原来是把自己认成了她啊!这僧人居然认识她,还很熟悉的样子,看来他也来头不小啊!   想到这,白蛇顿觉有意思,也不回话,只定定看着他,好奇接下来这个僧人会怎么办。   韦陀见她不回话,也没有要跟自己叙旧的样子,觉得很是奇怪。又看了她片刻,只见他又恢复先前庄严之态,单手竖在胸前念了句“阿弥陀佛”,就又问道她:“对不住了,韦陀方才认错了人。女施主是何方神圣,方才为何要施法害那二人?还有,”说到这韦陀顿了顿,看着一脸兴味盎然的白衣女子,又问道:“这张脸女施主是怎么得来的?”   白蛇听了也不解他疑惑,只眉毛一挑又反问道:“知道我非人,那长得怎样都说得通了吧!我倒是奇怪,既是一模一样的脸,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不是你故友?”   渊煦虽然顽劣,但决计不会做这种拿人性命开玩笑的事情。   心中虽这么想,韦陀却没说出来,只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精明的女子,他正色道:“韦陀的疑惑还望女施主一一好好解答,我虽法力被封,但对付妖邪还是有法子的。”   说完把手中钵微微往白蛇身前推了推。   看着他手中钵微微泛着金光,就知这一定是佛门法器;况且这韦陀来头又大,认识渊煦就一定认得清染上仙,万一把自己收到了那钵中,日后再让青帝知道了,就大事不妙了!   她想到这里,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白蛇还是规规矩矩回道:“回尊者的话,小仙为白蛇仙草,偶得渊煦龙血,故得以幻成她的模样;方才施法,是因为我看出来那男子说的话分明不是他心中所想的,所以……”   “阿弥陀佛,原来是这样。”   韦陀微微点了点头,白蛇仙草自己倒是听说过。韦陀一点也不好奇她为什么能得渊煦龙血,想来也是渊煦抓她不成反被咬到了。   白蛇见他似有思忖,以为他不信自己能看穿别人心事,就又说道:“白蛇仙草本来就是治心病的,所以我能看出来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不信我把韦陀师父心里想的事说出来给你听!”   说完便凝神看着韦陀的心,却看到其心净若琉璃,居然半点心事都无。   不用说是人,就是仙、妖,他们心里也不会什么俗事都没有,如此干净!白蛇心中不由得有些敬佩,有些别扭地补道:“净若琉璃,内外明澈,韦陀师父修行高深,我看不出来。”   “这样啊。”韦陀听罢又点了点头,净若琉璃固然好,但心中还是没修得佛法二字,看来自己还差得远呢!   看了看白衣女子,韦陀又说道:“我见你眉眼间有股戾气,想是你本来只是仙草,仙基薄弱,如今又离你本位时日久了,所以染了些不正之气。这样下去,怨念、戾气积攒多了,反噬了仙根,怕是要堕入魔道啊!”   说完顿了顿,想了片刻又启唇道:“我与青帝宫也有些交情,如今在人界正好也是四海云游来渡劫,不如就护送你回蓬莱吧!”   这些修为高深之人就爱吓唬别人,堕入魔道?有这么严重吗?还说“护送”,分明是“押解”好不好!   白蛇心里虽这么说,可这韦陀是与青帝宫有交情的,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得罪,心想不如暂时应下,全当权宜之计,以后再跑就好了!   当然,经过后来五天之内逃跑十次有余均已被抓住告终,白蛇才知道当时想的权宜之计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村子虽小,平日里各自安闲自在,但若是像现在遇上庙会,可就热闹得紧了!各家各户均是张灯结彩,万家灯火通明,一夜鱼龙舞动,仿佛这个明亮劲要一直照来太阳方可罢休。虽没有盂兰盆节那样声势浩大,却也差不多了。白蛇看了看身旁正在跟一个卖彩线的老婆婆专心说话的韦陀,白了他一眼,听着来来往往各色行人的对话,想着这次若是逃到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韦陀一定找不着自己!   可刚要迈步,就听那令人发指的声音缓缓说道:“怎么,又想跑吗?”   “没有啊,一点都不想。”白蛇撇了撇嘴,心中颇为不满,走在了人群前面。   韦陀见状,只笑而不语,徐徐地在她后面跟着。“你方才很专心的样子,是又在读别人心事吗?你倒是对人界之事很感兴趣啊!”   韦陀声音不大不小,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白蛇却刚好可以听得到。   “是啊,”白蛇想起来了刚才有个彪形大汉心里的话,忍不住转过头对韦陀笑道:“方才有个油光满面,把绿色绸缎穿得紧紧的,活像一只出水蟾蜍的胖子,看着是跟着身旁女伴甜言蜜语,心里却想着家里母亲做的红烧肉,真是好笑,凡人总是这么心口不一吗?”   白蛇说到这,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姣好的模样,在人群中极为显眼,这一笑更是引来身边几个年轻男子注目。   还是第一次见她笑的这么率真呢。   韦陀见她这个样子,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凡人心中有七情六欲,命里有人生八苦,心口不一有时也是为了让别人安心自在而已。”   “是吗?我就觉得心口不一就是虚伪,韦陀你……”   白蛇边说边回头看他,却见各色衣衫挡住了视线,男女老少,伛偻提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却独独看不到韦陀的影子。   “韦陀!”   白蛇一边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前行,一边朝身后喊着韦陀的名字。这几日跟他在一起惯了,如今只留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心里倒有几分慌张。   白蛇清了清嗓子刚想再叫,又停下了,心想,为什么不趁这个时候跑掉,日后好游戏人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这样想着,白蛇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穿过拥挤的人群,急急前进。   “借过啊,借过……”   白蛇正费力扒开众人前行,也不顾什么衣衫不整,到底是自由和小命更重要啊,眼看出了繁华热闹的大街,就要转身闪入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却突然听到似乎有人在喊自己。   “仙草……”   是熟悉的声音,白蛇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犹豫地转过了头,一眼就看到了远处人群里的韦陀。   他还是一脸庄严之相,但如今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就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沉沉浮浮的游鱼。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全都混杂在一起,白蛇也忘了要逃走,就定定地看着韦陀穿破各种阻碍。   佛祖,为什么芸芸众生我一回头,看到的就是唯一寻我的人?   这样想着,韦陀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自己身前。白蛇看着他略带狼狈弯着腰的样子,笑道:“人那么多,没想到自己还是没跑成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韦陀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衫,认真回道:“行人再多,我要找的也只是你而已,自然一眼就看到了你。”   佛说,唯一寻你的人,却是你唯一等的人,原皆同一,均心之所向尔。   听他这么说,白蛇心中微微一动,怕他看出来自己有什么异常,就低了头,看着韦陀衣服问道:“‘仙草’?刚才是在叫我吗?”   说完想了想,又冷笑一声,以示心中不屑。   “是,叫你‘白蛇仙草’太麻烦,你有没有名字,以后我便这么叫你吧!”   一点也不在意白蛇同不同意,韦陀对她笑了笑,就率先走在了她身前。   “如得证菩提时,净无瑕秽。果然修为高啊,你的心还是这个样子啊!”   白蛇想起刚才低头窥探到的韦陀心的样子,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也跟上了眼前人的步伐。    ☆、第八章、独臂道人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但求那女子从桥上经过一遭’,这便是阿难对佛祖说的话。”   韦陀一边低头在白蛇手腕上系着红绳,一边缓缓回答着白蛇提出的问题。   “不会吧,你就是因为不能理解这种‘情’,所以被你师父‘发配’了下来,让你渡完了情劫才可回灵山?”   白蛇不解地说,又看着面前眉眼低垂的英俊少年,心中一动,问道:“那在你看来,‘情’字何解?”   韦陀手指一颤,又马上恢复了平静,继续给她手腕上红绳打着结。想是思忖了片刻,又说道:“阿弥陀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如晨露。在我看来……”   “好了好了,你直接说你不懂不就行了!活该被赶下来!”白蛇小声嘟囔道。   白蛇见这结打好了,便抬起了手腕转转活动了几下,看着一脸不解的韦陀只白了他一眼,就岔开了话题,拿起手腕红绳上余下的约有一臂长的一大截讽道:“这红绳不是你施法要捆住我的吗?怎么如今这头剩了这么长一块?看来那卖彩绳的老婆婆倒是大方的很呢!”   “这个是要绑在我手上的。”韦陀从白蛇手里拿过来那根红绳的另一头,一边往自己手腕上绑,一边说道:“你总是逃,这样绑在一起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现在法术被封的没剩多少了,你再跑我就寻不到你了。哦,见你爱穿白衣,本来我向她讨白色的绳子,可老婆婆说‘白色不吉利,从没卖过,现今只剩红绳了’,于是我就要了这红绳。”   话语之间,韦陀已经把红绳也绑好了。抬起了自己手看了看,又看了看白蛇,就单手收起,念了一段口诀,只见有几个指甲大小的“卍”字佛印定在了红绳之上,金光闪了几下,就带着红绳一起无影无踪。   白蛇见红绳居然没了,但却感觉束缚感仍然存着,就疑惑地抬了抬手,却见韦陀的手也被自己带的动了动,当下明白了这是障眼法,绳子还在,只是为了行路方便,把它变没了而已。这种戏法倒是第一次见,新鲜得很,白蛇时不时抬抬手,看到韦陀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抬起了手,觉得很有趣。   韦陀见她这个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天色不早了,先在这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不日就能到蓬莱了。”说着就带着白蛇到了树底下。   韦陀指着身旁一块三寸高的光滑长石头,对白蛇说道:“我就在这石头上打坐,你在下旁休息就好。你本为仙草,虽然现在不能现原形,但睡在土地上到底对你身子好。”   说完也不管白蛇同意与否,就自己先行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凝神闭目。   看着韦陀眉眼安然,法相庄严,白蛇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躺在了石头旁边的地上,也闭了眼睛。   微风阵阵,带着一股子青草香味,安然寂静的夜晚把自己心都淘洗干净了,干净的就像是韦陀的心那样不染尘埃。   白蛇这么想着,又睁开眼睛看了看闭目养神的韦陀,不由得伸出食指,在空中对着他的脸横着描画着他的眉眼,竖着描着他高高的鼻子。感觉这几天游历虽然不自在,但似乎也不坏。   还是睡吧,反正回了蓬莱,一切回了常态,心自然就安顿下来了。   白蛇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一时间忘了自己手腕上红绳是跟韦陀连在一起的,并且只有短短一臂之长,就翻了个身子,打算侧着身子背对着他。   她这一翻身,让正在专心打坐默念“阿弥陀佛”的韦陀也突然跟着一动,还未反应过来,韦陀就栽倒在了白蛇身上。白蛇吃痛,却没有喊出来,只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的脸。   他眼睛是自己所见的最清澈的一双眸子,嵌在一双有英武之气的眉毛下面,分外好看;在这一双眸子里,白蛇看到了因惊讶微微张开口的自己,就像泛舟湖中一般,随着他烟波轻轻摇曳。   韦陀也是吃了一惊,只双手撑着地面,定定地看着身下女子,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慌张爬了起来,走到白蛇身旁背对着她坐了下来。   待心平定下来,韦陀才感觉身后白蛇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就闭了眼正色道:“不要试图再窥探韦陀的心。”   知道心事被看破,白蛇这次也不顶嘴,没了冷嘲热讽,只应了一声,就小心翻身睡去。   “睡吧。”男子突然说了句。   “嗯。”白衣女子回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旁打坐的男子气息匀实了,白蛇才又转过来,看着韦陀笔挺的后背轻声叹道:“都知牙医患牙痛,无法自拔,我白蛇仙草本来是医人心病的,如今自己染了心病,又该要怎么医治自己?”   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它还因为刚才的错误跃动不已。谁知道集市上自己没逃掉,究竟是福,还是祸?   这样想着,白蛇又小心翻过了身子,不声不响地盯着面前石头,良久无语。   听白蛇这么说,韦陀竟也睁开了眼睛,他也是毫无睡意。念了数遍静心咒仍然无果,韦陀不禁有些后悔,世间不平事,世间妖邪,世间有交情的那么多,自己为何偏偏逮住其中一个不松手,为何偏偏要跟一株仙草过不去呢?   夜空一碧如洗,虫鸣寂寂,那二人背对着彼此,各自望着眼前,各自一夜无眠。   次日,天还未亮,二人就不约而同的起了朝菩提山走去。到了菩提山,离蓬莱就不远了。   白蛇静静跟着一如既往庄严从容的韦陀,时不时低头看几眼手腕上根本看不见的红绳,心想,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眼看离别在即,自己心里竟奇怪的平静了很多。   没什么不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卧看斗转星移,日君逐月,逢下雨还可以化成白蛇下山玩玩,就这么守着万古长空,守着这一朝风月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这菩提山一程,注定不像二人所期盼的那样平淡。   白蛇出神想着事情,没看到眼前男子突然收住了步子,没走两步就一下子撞到了他背上。顿时辛辣味在鼻子里,眼睛里蔓延开来,白蛇捂着鼻子刚想说什么,就被一声厉喝吓了一跳。   “呔!”   拦住她二人去路的,竟是一个精瘦的老道士。那老道士约莫五十岁上下,长得干瘦,底气却很足;八字胡,一双小眼里冒着精光,明明是修道之人,却有奸佞之气。   看向白蛇的眼神更是凌厉,像是要用目光把她凌迟一般。身穿藏蓝色道袍,那袍子大的像是要把他从都到脚都一并罩住;二人均被他气势吓住,起了风吹得他左袖迎风而舞,这才发现这道士居然没有左臂。他右手手持一柄剑,正摆好了架势,等这二人出招。   就在白蛇以为他要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话时,却又听他凶恶地盯着白蛇说道:“妖孽,见贫道居然还不现出原形!”   韦陀闻言,双手合十闭目道:“阿弥陀佛,她不是妖孽,还望这位道友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开。”   “哼,”那独臂老道冷笑一声,说道:“即便是仙草,如今也染了妖邪之气,贫道今日不论如何都要替天行道。”   说完把剑一横,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方向,可以一招毙命。   这剑剑柄桃木乌黑发亮,剑身却明如秋水。想来死在这把剑下的亡魂定是不计其数了。白蛇虽不是妖邪,见到这把剑还是有些心悸。   “别怕,我会护着你。”似乎感觉到了身后人的惊惧,韦陀轻声说完,又回头瞥了一眼白蛇,对那道士说道:“道友法力高深,既已看出她是仙草,又为何要纠缠住不放?”   “废话少说,你是佛爷,我自然不敢动你;但这白蛇仙草,我是要定了!”   那道人又是冷哼一声,便以狡兔之快持剑击向白蛇。见他剑招如此狠厉,白蛇不由得大惊失色,被韦陀一掌推开。那道士见韦陀居然挡在白蛇身前,剑招太过凌厉他必然躲闪不及,也只能硬生生地在在空中挽了个剑花,一掌击在韦陀身上,退了回去。   韦陀此时并无法力护体,只吐了口鲜血,单膝跪在了地上。   那道人见此场景一脸阴沉,心想此人是要成佛的,决不能伤,不然必要遭天雷之劫;但这能化成人形的白蛇仙草也是生平从未见过的,一定可以助自己早日成仙得道,也一定不能放她走!   就在独臂道人略有犹豫之际,白蛇施了个法术,把那道人困在了浓雾之中,就搀起已不十分清醒的韦陀,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第九章、你是心魔      白蛇也不知跑了多久,实在没了力气,就把韦陀放了下来,让他靠在一棵不知被什么拦腰截断的树旁休息。   给他擦了擦嘴角血丝,看着他这副样子,白蛇又是生气,又是心急:“既然没有本事,何苦替我送死!”   韦陀还是不清醒,晕晕乎乎的。迷糊中只看见眼前有两个人影相互依偎在一起,自己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富家女子和一个和尚。   “辩机,因我而死你后悔吗?”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高阳,辩机从不后悔……”   韦陀正疑惑地看着那二人,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白蛇。   她笑靥如花,微微启唇道:“你们还说不喜欢我的人间戏本,如今你不是看的很有趣吗?韦陀,为了表达我对你替我翻译佛经的感激之情,我下次就编排你喽,就编排你跟个同我一样你看了就生气的姑娘在一起!”   听她说话这般没心没肺,韦陀才知道这是渊煦。   见她一边笑着一边要离开自己,韦陀不由得抓住了她。还没问出口,却见那女子一回过头来眼里却是幽怨,一改先前明眸善籁,韦陀见她这个样子,心中疑惑,却听她哀婉地笑道:“不知‘情’字何解,还渡什么‘情’劫!情劫情劫,韦陀啊,我便是你的情劫……”   见自己施法术为他治疗后他还不见醒,白蛇急得只一遍一遍给他擦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不会是因为自己法力弱的原因吧!这样等下去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那道人功力不浅,还是自己去找那道人,再求他来救救韦陀吧!   想到这里,白蛇抬手轻轻抚了抚韦陀紧闭的双眼,一咬牙施法斩断了红线,那红线一断,竟又现出了形来,纷纷从二人手腕上脱落,软塌塌地躺在了地上。   白蛇轻轻拾起韦陀那一根,塞入怀中,就要起身离开。   “仙草……”韦陀一把抓住了她,双目紧闭,嘴里含糊地念着她的名字,   “别走……”   韦陀向来油盐不进,刀枪不入,再加上法相庄严,凡人见到他的样子是忍不住要拜上一拜的。   白蛇看着韦陀现在虚弱的这个样子,不由得回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道:“我不走,这条红线就是断开了,我又能走到哪去?”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韦陀口中一直喃喃地念叨着,白蛇见他这个样子,心中疑惑:若只是被击了一掌,就算是我法力不精,也该有好转的迹象了才对,如今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看着因痛苦而略有扭曲的脸,白蛇突然想到什么,就说了句:“心魔!”是了,一定是走火入魔了没错!想到这里,白蛇又看了看韦陀的心,还是如同琉璃玉珏一般明澈,只是里面多了个女子的影子。   白蛇看到那个女子的容貌吃了一惊,马上又恢复了平静,既是心病,那自然要“心药”去医了。   她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左腕划了一下,血便开始徐徐往外流出。   白蛇把手腕放在韦陀嘴上,让血液滴到他嘴里。   似乎感觉到了灵药,韦陀虽还是昏迷不醒,却单手把白蛇拉倒在自己身上,紧紧握住她手腕,贪婪地开始吮吸。   白蛇面色慢慢开始变得苍白,嘴唇也褪了血色,只安静地趴在韦陀身上,看着他有些骇人的样子,苦笑道:“你心里那个影子,那张脸,究竟是我还是她?”   白蛇仙草是医人心病的,如今韦陀得了其精华,慢慢清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却是看到自己和她白色衣衫上洒了一道道血迹,触目惊心。“这是怎么回事!”   韦陀看着眼前女子虚弱的样子,目有愠色,厉声问道:“你喂你的血给我喝!”   韦陀也不顾嘴角血迹,只从身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条,急急地给白蛇缠在了手腕上。   白蛇见他这副样子,推开他的手,缓缓说道:“那道人厉害,想是不用多久就能破了我阵法,你先行离去,我……”   “别再说话了!”韦陀像是努力压着怒气,细细缠着布条,有些喘地说道:“他明知道你不是妖还要抓你,你去是送死!你先离开这,我去拖住他,他不敢伤我性命。”   话语之间,包扎完毕,韦陀一眼瞟到了地上被斩断的红线,定定看了片刻,就站起了身子,俯视着一脸错愕的女子说道:“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即使我现在不堪一击,我也不会违背我的心意。”   “韦陀,”看着他背对着自己,就要离开,本欲问他心里究竟有没有自己,又突然想起他让自己不要窥探他的心,就又打住了。白蛇想了想,盯着他的身影轻声说道:“那我,还能再寻得着你?”   听到她语调略带幽怨,韦陀顿了顿,说道:“在菩提山山洞那里等我。”   说完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就又回头看着身后一脸担忧的女子,很久之后,才补了句:“放心,在那等我,只要你叫我的名字,我一定会答应。”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就这样,白蛇在菩提山山洞处一直在等着韦陀,十年又十年,只是,这不知多少个十年里,韦陀再也没回来过。   白蛇那日给他喂了血,再加上久久不回蓬莱,气力越来越弱,没了法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直到有一日,又见到他,可他却早已忘记了自己,白蛇依然不甘心,就跟着他来到了寺庙门口,见他进去,白蛇刚欲跟进去,却被须发尽白的主持拦下,他声如洪钟,对着身前空气朗声说道:“阿弥陀佛,佛门清净地,孤魂野鬼,怎敢擅闯!”   白蛇落荒而逃,这下才知道,怨念堆积,戾气累积,反噬了自己仙根,自己早已与孤魂野鬼一般无二……   ……   “原来竟是这个样子啊!”   姑娘听她说完,只缓缓地叹了口气,蹙着眉毛,除了这句话竟想不出别的什么话好安慰她。   身旁清染听她如此说完,也是微微叹了口气,定定看向一旁一脸愁苦的姑娘,也没再说话。   “韦陀是谁?无止又是谁?”   无止听完身前女子的话,只觉得头痛欲裂,只看着站在白花丛里衣衫单薄的女子,不停重复道:“‘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这又是什么东西?”   白蛇只目光哀婉地盯着无止,苦笑不语。   雨渐渐大了起来,伞已经遮不住了,秋雨噬骨,随风洒落在了无止脸上,他的脸在昏暗的光下水光点点。   姑娘见到他这副德行,冷笑一声:“‘韦陀是谁?'不知道韦陀是谁,你又为什么要哭呢?”   “我为什么要哭?我哭了?”无止用手擦了擦眼泪,呆呆地问道:“我并没有觉得悲伤,为什么会哭?”   说完摊开那只手,雨珠纷纷淅淅沥沥的落在上面。无止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乞求白蛇解答疑惑:“仙草姑娘,你一定知道无止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无止,你是不是曾托无止帮你办事,无止却没能做到?”   听他这么急急问道,白蛇突然又是掩唇轻笑起来,轻声回道:“不,我托你办的事你已经做到了。”   不知是不是雨声大了盖住了她的声音,只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渺远,就如同抓不住的雾气一般。   清染却知道,这是她要消亡的前兆,看了看身旁一脸难看的女子,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出来。   无止闻言,呆呆地看着白蛇,竟一时语塞,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见白蛇周围微微泛起了白光,她苍白的脸此时更加苍白,身子也开始慢慢透明起来。白蛇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只笑着对无止说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句话自己曾经觉得凡人说来很是可笑,如今除了这个,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蛇冲着姑娘和清染歉疚地笑了笑,便从脚开始渐渐消失,最后,定定地看着无止,心道,我不会再试图窥探你的心,平安渡过你日后的情劫,成佛吧韦陀!   “又见到你真好,别了,韦陀……”   话音还游荡在风中,伊人却已随风飘散。一颗闪着白光的惘骨如同原野里的流萤一般,悄无声息的钻到了姑娘袖子里。    ☆、第十章、韦陀尊者      “仙草!”   无止见她化作流萤,慌忙扔了伞,跑到花丛前面,花丛里再也没有了那女子的影子,无止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但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没了踪影,内心还是有铺天盖地的愁苦似要把自己吞噬殆尽。   他缓缓捡起了白花骨朵上遗落的红绳,无止看了片刻,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根红绳。这个红绳是自己云游时在山上一棵树下捡到的,呆呆看了半晌后,无止一下子跪在了雨里,似乎从这两根红绳里看到了过往模模糊糊的影像。   慢慢的,无止记了起来,他记得那日他去找那道人,终于说服他不要再抓仙草,可那道人后来又怕自己记得曾伤过他,就强行封了自己记忆。   “仙草……”无止终于记起自己是韦陀的时候,唤他名字的人却早已不在。   “你为何只问我,却不叫我的名字……”   “她自始至终都在叫你的名字,我都听到了,独独只有你没听到吗?”   看着韦陀转头看自己空洞的双眼,姑娘攥紧了墨荷宝伞的伞柄,缓缓走到他身旁,却并不给他撑伞,只任由雨淋着他。   “还不明白吗?”姑娘看了看蔓延了满地的白花,咬了咬牙,对他冷笑道:“你可知这遍地的昙花又叫做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韦陀喃喃重复着,抬头看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想了片刻,瞪大了双眼回道:“韦……陀……”   “正是,”姑娘见他一脸凄苦,本想挖苦一番又于心不忍,只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回道:“昙花又叫韦驮花,她违背天时,耗尽最后气力化了这满地白花开在你身旁,这每一朵花,每一片花瓣,哪一个不是在叫你的名字!”   “韦陀花……”韦陀看着在雨中一下下冲自己点头的白花,握紧了手中红绳,突然笑了起来。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要把他气力全部耗尽。   “哈哈哈哈……”   男子仰头大笑,雨水似乎灌入了他的嘴巴里,让他的声音听来有几分呜咽。   姑娘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堵得很,刚想开导他好让他清醒清醒,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旁的清染拉住了手腕,清染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轻声说道:“别扰他,他应该是要成佛了!”   姑娘心中烦闷,只觉得韦陀笑声充斥耳畔,并未听清楚清染说的是什么,刚欲再问,却吃惊地看着身前跪着的男子有金光护体,不知何时出现的金色光芒开始把他悉数包裹住,那光芒越来越盛,亮得如同另一个白昼。   清染见状,只站到姑娘身前,抬起衣袖勉强挡住那刺眼金光。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熟悉的“阿弥陀佛”,威严神圣。   “韦陀……”   金光过后,姑娘呆呆地看着刚才还跪在雨里泣不成声的男子,如今却是一袭洁白神圣的□□在身。   他眼睛微微闭着,法相庄严,双手合十竖在胸前,在雨夜中极为显眼,大有让妖邪鬼怪都烟消云散的气度,大有俯视苍穹,慈悲芸芸众生之姿态。   看到他,姑娘顿觉自己活的很渺小,渺小的如同蝼蚁一般。这种熟悉的感觉不会错的,他就是韦驮尊者,如假包换的西天韦陀尊者。   也不知道地龙朔沣是不是也怕了,收了在地上缝补的这细细的绣花针,这雨此时居然小了,又不过片刻,只留地上雨迹,却不再下了。   “你……”   若是无止,自己还可以骂他两句,可他现在已经渡过了情劫,重新成为了韦陀尊者,既是故人,姑娘倒是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清染上仙。”   韦陀双手合十,冲清染淡然从容地点了点头。清染也冲他点头示意,接着看向姑娘,知道她二人许久未见,如今见面竟是这副样子,定是有话要说,就迈开步子走到了昙花深处,要收了这遍地韦陀。   姑娘见清染撇下自己一个人走了,心里抱怨了一句,但也知此地不宜久留,只冲韦陀尴尬一笑,就撑着伞慌忙转身想跟上清染。却听韦陀淡然说道:“渊煦,许久未见。”   姑娘一听他叫自己,无奈地停住了步子,皱了皱眉头转过身来笑着应了一声,说道:“对啊,好久不见了哈!恭喜韦陀尊者重新闪闪发光,虽然是借了别的无辜女子的运气,但是还是要恭喜你!”   刚说完,姑娘就忍不住想要打自己一巴掌,就知道旧怨加上新仇,自己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没办法收回来,只讪讪地笑了笑。   “嗯。”   谁知韦陀竟然只应了一声,不温不火的。说完又看了看撑着伞的女子徐徐说道:“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得得得!”姑娘听他这样说道,不由得小声嘟囔道:“就不能说些通俗易懂的!”   听他又像百年前那般连话都说不清楚,不由得一阵无奈,这就是自己最怕上佛法课,最怕和他们交谈的原因。都怪清染,把自己扔在这里!   韦陀见她这个样子,早已习以为常,虽还是一副无喜无悲的样子,嘴角却有笑意,只又说道:“其实你都懂,只是不爱听而已。渊煦,你悟性极高!”   “阿弥陀佛!”   姑娘听他这样说,不由得也笑了笑,依然撑着伞,单手竖在胸前,也假装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学着韦陀那样徐徐说道:“身居三界之中,随处可行走,随处可休养生息,纵使万千琐事集于一身,心却安闲自在,这便是悟了。你若闲暇去悟,方可弱水自渡!如此这般,这一花一草,一叶一沙,便无一不是接引佛了!”   这正是自己之前每次见她都会说的话,如今她居然背的分毫不差,学得有模有样。韦陀终于一改宠辱不惊,只还是一脸慈悲相,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姑娘见他心情不错,瞥了一眼正从远方开始消失的昙花,想了想又心一横问道:“你见到我这张脸,会不会有些,嗯,有些别扭?”   韦陀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只笑了笑,对着那丛昙花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双手合十,看着姑娘回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虽然还是这样普通的一句话,姑娘看着他庄严神圣的姿态,看着他的慈悲心肠,却似乎明白了一切,只也规规矩矩笑道:“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你是什么都看破了,却总是笑而不语啊!”   韦陀听她这样回答,知道她是明白了,会心一笑,又缓缓说道:“你剔人惘骨,切不可自生迷惘。人生八苦,于你浅尝辄止便好。渊煦,别忘了理清自己的心,更别忘了,不动不伤。”   见他又在教导自己,姑娘规矩地点了点头,说道:“渊煦知道了,不知尊者何时,去你的、西天?”   话倒是没错,只是被她抑扬顿挫地说出,颇有一番调侃之意。   “阿弥陀佛,韦陀这就该启程了。”   看着她装出来的规规矩矩,就知道她还是一听大道理就浑身不自在。这的雨虽然停了,可她心里的雨还在没头没尾地下着啊!想到这,韦陀又对着姑娘说了一句:“渊煦,雨既停,为何不收伞?”   “嗯?”突然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疑惑地看着韦陀。可韦陀这时已面朝西方,拜了三拜,还不等自己说话,就背对着自己说道:“我走了,渊煦,你好自为之。阿弥陀佛!”   “嗯,一路走好!”   姑娘见他对自己告别,一时忘了刚才心中疑惑,也朝他背影低了低头,就目送着他消失在了一片金色当中。   姑娘依然撑着伞,伸出了手,掌心朝上,却没有接到雨滴,只感受到了掠过指尖干爽清凉的风。   听到身后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姑娘笑了笑:“又送走了一群!你的事也处理好了吗?”   清染刚把白蛇仙草收入袖中,听到她这么说,便笑道:“嗯,只是这事太不寻常,这便要回青帝宫复命,只能过几日再来找你了!”   “无妨,毕竟这也是件大事,要早早告诉青帝姨母才好!你这就启程回去吧,早去早回!”   姑娘边说边转过身来,撑着伞走到清染跟前,看着这个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自己身旁的男子,安心笑了笑,说道:“谢谢你了,清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托你的福,雨总算是停了!”   突然听她这么说,清染微微一愣,看着她脸上恬淡的笑意,自己眼里也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只轻轻应了一声。又看了看她依然撑着的伞,心里叹了口气,同她道了别就离开了。   渊煦,你心里有雨,我如何才能为你撑伞……    ☆、第十一章、听见你心      也不知道是几更天了,只觉得这阴着的夜晚入夜已深,距黎明却又甚远。   平野上,只还剩姑娘一人踽踽独行。虫子叫得也有些不痛快,时断时续的,就像是树林里被惊飞的鸟一般战战兢兢,姑娘撑着伞,心里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尽量放慢了步子,希望这条路走得久一些,自己捋清近来这些事的时间能长一些。   远方的群山,像是蜷伏的困兽,只消自己稍不留神,便会将自己扑倒,虽不至于伤到自己性命,但却总会留下几道伤疤。   姑娘知道,时间就趴在自己手边,在苟延残喘;在这个命运的车轮下,碾断红线远比纺它出来要容易得多。历史的断壁残垣,总是由一群人又一群人化作了一抔抔黄土垒成的,他们如此前仆后继的原因,并不比□□多些善意,但他们却又总是甘之如饴,又乐此不疲。   想到这,姑娘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记得麻姑说过,她见过好几次沧海桑田,可自己却觉得,这远远没有物是人非来得惨烈。这些年里,哭的总比笑的多,离的总比聚得多,生的总比死的多,糊涂的也要比明白的多。这么多年来,自己到底是怎样过来的?   姑娘又继续慢悠悠地走着,也不管那浓稠的夜色涂暗了自己一身白衫,又不由得想到了白蛇。白蛇为仙,最后竟也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若是凡人,又待如何?   想到这,突然不再像之前几日那般想让扶桥回来陪自己忙活,姑娘攥紧了伞柄,悄悄舒了一口气,心道,不回来吧扶桥,别回来了,就跟凡人待在一处,便省了最后分别!自己炼成龙骨只消再有一两块惘骨,想来也不过这一两年了,自己走了,红鹂走了,只留下这几年一片空白的他,岂不是很自私?   不行,这次他回来,一定不能再让他在这里呆下去了,抓紧把他赶走,省得自己天天看的心烦!想到这,姑娘蹙起了眉头,又紧接着点了点头,只是脚下步子有些乱了,竟一个不留神踩到了塌下去的水洼里,就连人带伞倒在了地上。   “哎呦!”姑娘一时也没空担心湿了的鞋子,只揉了揉崴着的脚,想站起来却因又这股钻心之痛站不起来,完全使不上力气。这才刚下过雨,这草地之上全是水,尽是湿漉漉的,如今姑娘身上也拜其所赐,沾了好多雨水。   “要死啊!”姑娘用手扫着沾在衣袖上的水,却没想到越弄越多,如今又站不起来,不由得心里一阵委屈,像个孩子似的动起了无名之火,瘪了瘪嘴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烦死了,都怪你,黄曜你去死吧!”   姑娘声音清澈,但还未来得及传遍这满山虫子鸟兽的耳朵里,就被人笑着打断了:“这么久不见,怎么一见面就咒我死啊!”   那人不知何时来到的这山野里,边说边朝姑娘走去,声音大小刚好,带着与这秋日里不相称的春暖,他此时正眼带笑意,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女子。   此人不是别人,却是九曜。   姑娘见竟然是不知何时归来的黄曜,吃了一惊,瞪大的寒星眸分外可爱。   看着他面带笑意,风度翩翩地朝自己走了过来,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污水的手,脸颊不由得微微泛起了红。但也不回话,只灵机一动,忍着痛急急地挪动了一下腿脚,又把伞举在头顶,装成了一副打坐的样子,才抬起头来看着来人,从容淡定地回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扶桥啊!你好生奇怪,这么晚了,你怎么来这瞎溜达?”   看到坐在草丛里忍着痛意,装作从容淡定的白衣女子,黄曜心里又好气又笑,但自己了解她的脾性,这个时候是不能马上向她施以援手的,便钻进了伞里,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她,微微笑道:“姑娘才是好生奇怪,这么晚了不回家,倒在这里打起了坐?”   说罢还指了指紧紧靠着头顶的伞,又用手轻轻点了点姑娘眉心,无奈笑道:“还撑着伞,像个蘑菇似的!”   “蘑菇?你才长得像个蘑菇!黄蘑菇!”   姑娘听他居然笑话自己,拨开她的手,懊恼地白了他一眼。但见他并未看穿自己,心中还是松了口气,只忍着麻木了的痛感,看着与自己同在伞下的男子又缓缓回道:“是了,我路过这觉得这里天也好看,草也好看的,索性就在这打起了坐,反正这几天要去看看渊空,先练练总是好的!”   说完又怕他不信自己,便又补道:“倒是你,你来这做什么?”   “找你啊。我刚回去红鹂姑娘就告诉了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但见你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有些不放心,就来找你了!”黄曜看着她笑道。   “红鹂没事了?”姑娘惊喜地问道,身子往前一靠却扯得脚跟着疼了起来,姑娘不由得又低下头微微蹙起了眉,倒吸一口凉气。   见她这个样子,黄曜也皱起了眉。应该伤的不轻,却还这样死撑着,真是如假包换的渊煦啊!“姑娘,你打坐现在腿一定麻了,我背你回去吧!”黄曜说道。   “不用不用,你先回去吧!我再在这里打会坐、参下禅!”姑娘见他要转过身去背自己,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推辞。   “那白蘑菇姑娘是要我抱你回去了?”这么说完,黄曜勾唇一笑,一脸不怀好意就要将姑娘拦腰抱起。姑娘见状更不同意,又摆摆手,连忙回绝。   黄曜见她像是不好意思了,也不好意思再打趣她,只笑着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轻声说道:“上来吧,再不回去红鹂该心急了,你也想早点回去看看她吧!”   姑娘听他说觉得很有道理,况且就算自己愈合得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反正自己也没被发现是崴了脚,就跟他回去吧,这个破天,自己在这还真挺吓人的!想了想就“嗯”了一声,就乖乖地爬到了他背上,一手勾住他脖子,一手举着伞说了句“起驾”。   “喳。”黄曜无奈笑了笑,极配合的回了一句,就小心护着她迈开了步子。她在自己背上极轻,自己不用多大力气就可以背起她。   感觉到背上女子清浅的呼吸声扫过自己脖颈,黄曜眼中笑意更甚。   虽然黄曜身量瘦削,但肩膀倒是不可思议的很宽,姑娘安心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小声问道:“扶桥,我重吗?”   姑娘看不到他的表情,又担心他一介凡人会耗费太多体力。   “重啊!”黄曜笑了笑回道,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波光一闪,便又轻声叹道:“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才觉得你实实在在就呆在我身边!”   这句话声音极小,怕是她听不见。黄曜说完她重,本以为她会揍自己一顿,等了半天却没听到她声音,刚想再说一次她重,却听道她幽幽叹道:“扶桥,你怎么回来了?”   “本来想等姑娘写信招扶桥回来,不写什么‘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写个‘事多,滚回来干活’也可以啊,可你总迟迟不来信,我就只好自己回来了!”   黄曜无奈笑了笑,如此说道。这几日当真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待到离别日,始知爱意深”,若不是身上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早就替自己写好了信给徐姑娘说会多住两天,自己压根就不想去那!   “扶桥,你走吧,明日走也好,反正越早越好!”姑娘突然这么说道,没感觉到黄曜步子顿了一下,又想了想,攥紧了伞柄,缓缓说道:“我送你走,看着你离开,也算我仁至义尽了!”见黄曜恍若未闻,又怕他不理解,只又补了一句:“早些走吧,‘不动不伤’,你现在还太小,理解不了!”   “不动不伤”?黄曜听她这样讲,心里也跟着叹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一听就知道最近的事肯定她又胡思乱想了很多,只在心里叹了句,渊煦,我是该欢喜还是难过?想到这,黄曜眸子黯了几分,只说了句:“你别想了,我不会离开这里。”   又想了想,觉得太过单薄,只又补道:“我哪里小,我二十有余,我可比姑娘可要年长!”   “哦?”姑娘顿觉这句话很有意思,心中一乐,一时忘了要规劝他,只手臂一收紧,咬牙在他耳畔笑道:“我有一千、五百、六十三岁了,不知扶桥比我年长多少岁?有我这个零头没有?”   听她趴在自己耳边这样“恶狠狠”地说道,黄曜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摇了摇头,表示佩服。接着意识到她居然还撑着伞,便奇怪地问道:“姑娘,雨停了,你怎么还打着伞?”   “唉,世事无常,况且现在又不是机智的我掌雨,我怕那个傻龙……”   “为什么要怕?”   姑娘还没说完,黄曜就立即打断了。她这个样子,自己也猜出来七八分,果然还是介怀,介怀自己,介怀被剔了惘骨的他们!想到这,黄曜声音又柔了几分,听着背上人似乎屏住了呼吸,便又缓缓说道:“别怕,渊煦,若下雨,有我为你撑伞。收起伞来,渊煦!”   说完,黄曜觉得身后人僵了一下,怕她别扭,便又傻笑着说道:“不说这个了,反正姑娘你别赶我走,我知道时间在你身上不留痕迹,姑娘是怕再过三十年、四十年,我就成了没牙的老头;再过七十年、八十年,我就成了没用的黄土,可姑娘你还是像现在这般美好。但是,我还想呆在你身边,你别再赶我走了!”   接着语气一变,笑道:“再说,我走了,你和红鹂姑娘生活能自理吗?你们俩生活上是有残疾的!”   “是吗?”   姑娘听说出了自己心思,只觉得鼻子泛酸,于他自己和红鹂是万般对不起!自己突然开始庆幸起来,庆幸他背着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   她心中确实很受触动,难过还是开心自己倒也分不出来了!姑娘转念一想,又怕他发现自己不对劲,只随意收了伞,低头趴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又迅速趴了回去,听到他“哎呦”一声,才假装得意地说道:“让你说我们残疾!”   “哎哎,姑娘,不敢了,我不敢了,好痛啊……”姑娘这一下咬的丝毫不留情面,黄曜只倒吸一口凉气。但又看到眼前亮了一些,知道她收起了伞,心里还是开心得紧,只笑道:“姑娘,你睡会吧……”   “嗯……”姑娘轻轻应了一声,没了烦恼,感觉一下子就困了起来。就握住了伞,收紧了胳膊,在黄曜身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感觉到身后女子安适的动作,听到她匀实的呼吸,知道她是睡着了。   黄曜笑了笑,心道,说睡就睡啊!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如今竟像个小婴儿一般睡得这么安稳!见要到家了,黄曜不由得放慢了步子,想了想又轻声笑道:“那会子还觉得不能抱你很可惜,可现在才发现还是背着你好,这是我的心离你的心最近的时候了吧,近到你的心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黄曜收了收手臂,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肩头上的女子恬静的脸庞,她头上碎发有些凌乱,一下一下的挠着自己下巴。   黄曜见状笑了笑,轻声叹道:“那我的呢?你也能听到我的心思吗?渊煦啊……”    ☆、第一章、偏爱而已      九重天最上面宫阙的一角,一白衫男子横着倚坐在栏杆上,一条腿蹬在栏杆上,另一条腿踩在地上,甚是自在逍遥。他一手提着酒坛子轻轻放在膝上,一边出神望着栏杆下面的万顷烟云。眉如远山,俊逸风流。   男子听到身后来到自己身边的脚步声,微微仰头,阖起了双目,片刻后又睁开,但也不回头,只把手中酒坛子往自己身后一推,简简单单说了句:“来一口?”   “好啊。”   青帝见他把酒推到自己面前,知道他是把自己当成了龙昭,只温婉地笑了笑,简单应了一句。   “嗯?”   那男子听到居然不是自己等的人,却是个女子,便把酒收了回来,转头一看,那女子眉呈黛色,一双杏眼清澈动人,原来是青帝,就低头笑了笑,抬眼说道:“原来是舜华啊!”   说完就跳了下来,走到青帝身侧,手扶栏杆,等她说明来意。   “嗯。”   青帝见他走到自己身边,又笑了笑。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自己了,青帝轻轻叹了口气,侧目看着身边专心望着下面浩渺烟云的俊逸男子,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像从前那般儒雅却又冷漠、疏离;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苦涩,他就像是这下面的云一般,虽然近在眼前,但却捉不住他!   想到这里,青帝无奈笑了笑,冲他说道:“阿旸,你回来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从来没来找过我还有龙昭?”   渊旸闻言,从云雾中收回了视线,看着她笑了笑:“嗯,舜华忙,天帝更忙,我闲云野鹤一个,不便去叨扰你们!”   听他一口一个“天帝”,而不是像从前那般叫他龙昭,青帝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便轻声问道:“你还在因为煦丫头被罚一事心里对他有怨言吗?”   听到身旁女子这样说道,渊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提起酒坛子饮了口酒,微微眯起了眼,片刻后才淡淡回道:“伤她、剔龙骨、赶下天界,这样还只说是‘罚’,未免有些太轻描淡写了吧!若不是我给天帝送了密信,他是不是要把我渊蛟从神籍里除名啊?”   语气虽然平淡,但依然仍听出来渊旸话里隐忍的怒意,还有淡淡的嘲讽。   他这样回答完全是在自己意料之中,但青帝还是愣了愣,只又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前倾,手扶栏杆。沉默了半晌,才又说道:“你这两百年在人界为煦丫头筹集香火一事,应该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嗯,虽然很麻烦,但总算是差不多了!”渊旸想起来她见到自己那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的样子,轻轻拍了拍栏杆,摇头笑了笑。   接着又想起来什么,便问道青帝:“清染那小子最近怎么样,我不在的这些年全靠他照顾那个死丫头,脾气那么臭,那小子没少受欺负吧!”   “我说没有,你信吗?”见渊旸笑了,青帝也跟着抿嘴一笑,又继续说道:“清染很好,假以时日,修为不会在我们三人之下;况且,从前震惊天界的‘三小上仙’,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个了啊!”   “嗯,”渊旸闻言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了那个黄衫小子,又问道:“九曜呢?他何时下的凡?”   “他是跟渊煦一天去的人界。”青帝贝齿轻启,缓缓说道。   “竟然是这样啊!既剔了她龙骨,这样做也是理所当然的!”渊旸听她这样说,微微眯起了眼,笑得意味不明。   他总是来了兴致,或是在思忖什么的时候就爱眯起眼睛,这个样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青帝看着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三小上仙’,以前自己、阿旸、龙昭形影不离,如今也还不是分开了,不由得心中难过,抓紧了栏杆,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察觉到身边女子心里有事,渊旸不由得看了看她。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早已及腰;身上还是一身滚了百花暗纹的青衣,此时随风微微扬起,很美,不愧是三界第一美人!不愧是掌春的花神青帝!   只是她现在眼里染了愁绪,眉间也跟着微微蹙起,但这样却为她减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和不可亵渎,增了几分柔媚和楚楚动人。见她这个样子,渊旸又想到了往日那些情分,虽知道她法力护身不会寒冷,却还是忍不住脱了自己外袍,轻轻给她披在了肩上。   感觉肩头一暖,低头却见是他给自己披了外衣,就像是渊煦说的人间夫妻那般,青帝不由得低头抿嘴笑了起来。   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很好闻,龙昭身上也有龙涎香的味道,只是不是他身上的这种味道。   见他沉默地饮了口酒,青帝微微拉紧衣服,忍不住轻声问道:“阿旸,你素来最恨立法规矩,最讨厌命令,若不是那日龙昭反常在天庭颁了旨意给我们赐婚,”说到这,青帝顿了顿,眼波流转地看着渊旸继续说道:“你会娶我吗?”   听她这样说,渊旸微微愣住了,只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儿时不爱说话的少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眼睛最好看,其次是嘴巴;当年自己和龙昭偷偷画她像时,在这两个上面没少下功夫,只是自己总也画不好,不像是龙昭。她眼睛水波潋滟,嘴唇轻抿,任是哪个仙人也不忍心让她难过吧!渊旸叹了口气,又仰头饮了口酒,把到嘴边的话一并咽了回去。   接着想了想,走到她面前抬手为她理了理衣襟,略带歉意地回道:“时辰久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舜华你也早回青帝宫吧!”说完,也不等面前女子回话,就一手提着酒转过身去,想要离开。   “你很偏爱她。”   看着眼前男子背影笔挺,风姿翩然,青帝忍不住说了一句。她语调拿捏得十分有度,渊旸背对着她,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便听不出来是什么感情。   “嗯。”听到她突然这么说了一句,也不问“她”是谁,渊旸就淡淡应道。接着他似乎又想起了那个脾气极臭的死丫头,眼睛似乎染上隐忍的痛意,目光有些复杂,又笑着继续说道:“但这并非是我自愿,我心里就想这么对她一个人,所以便不再有别人让我想去这么对待,既只有她一人,便只能偏爱她了!所以啊,这样看来我无从抉择,与其说是自愿,倒不如说是被自己逼的!”   这样说完,渊旸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就头也不回地先行离开了。   “阿旸……”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青帝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止住了。只低头抚了抚肩上宽大的袍子,微微叹了口气。   那九重宫阙外,万顷烟云之下的惘见山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哎呀,我就说还是人类女子好,徐姑娘不就挺好的嘛……”   “不行不行,徐姑娘是非白的人,非白尸骨未寒,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九尾火狐一族可有的是漂亮女子……”   “尸骨未寒?明明当时连渣渣都不剩了,如今哪来的尸骨?其实我那边也有很多仙女,个顶个的漂亮……”   黄曜一边清理着房间,一边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兴致甚高的女子。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她们就在这为自己婚事讨论了整整一天。   果然,女孩子还是对这些东西最感兴趣!都说人间男人爱讨论钱财和女人,可女人除了爱讨论钱财和男人,她们也是更爱讨论女人!黄曜看了看笑里藏刀的姑娘,又看了看苟延残喘的红鹂,心道她们开心就好,也不插嘴,只静静地听着她们胡侃。   “什么?你说你们狐族那个什么妫婳是三界最好看的?那你把我青帝姨母置于何位?”   姑娘翘着二郎腿,看着把那个妫婳描述的跟花似的红鹂,冷笑一声,面带威胁地问道。   红鹂见她这个样子,虽然心里在打鼓,但不知道是什么给自己的勇气,还是“虽死无悔”,一脸慷慨就义地点头说道:“对。虽然青帝是三界最美的女子,但那是几万年之前的事情了吧,现在世道变了!所以我看,把书呆子嫁给她是最好的!”   “不行!”   姑娘马上急道。一旁黄曜听她这样维护自己,看她一脸坚决不妥协的样子,低头笑了笑,心道在这里干这些脏活累活倒也不错。但还没容他想想之前那些美好的场景,就又听她说道:“不能让你们一只小小的狐妖排成三界第一美人,否则我们天界威严何在!”   看着白衫女子紧紧握住茶杯,斜着眼睛危险地盯着红鹂的样子,黄曜哑然失笑,她倒是有“天界兴亡,匹夫有责”的强烈责任感,时至今日,名誉于她还是最重要的吧!   “你是要逼我出手啦!”姑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眯起了眼睛冲红鹂阴森森地笑了笑,又说道:“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必须承认,她长得十分漂亮,一众仙人都对她垂涎三尺!”   看了看红鹂胃口成功的被自己吊了起来,姑娘笑了笑,继续说道:“她就是天帝义女,天界三公主——漱雪!”   黄曜听到“漱雪”心里一乐,看了看姑娘暗自笑了笑,真是连谁都编排啊!但心里还是起了兴趣,就一边干活,一边偷偷竖起了耳朵想欣赏一下这个戏本怎么样。   “漱雪?”   红鹂一听愣住了,她听青彦说过这个女子,她是青彦的师姐。听说这个女子不仅身份高贵,而且长得足以倾倒三界。红鹂不由得好奇心大起,但知道有女子那么美好,就捋了捋胸前长发,女人与生俱来对美人的敌意让她略有鄙夷地问道:“她真有那么好看吗?你说有很多仙人对她很是流口水,都有谁,说来听听呗姑娘!”   “好,咱今个就说一说这三公主漱雪!”   姑娘见她问道,就饮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接着又晃了晃二郎腿思忖了一番,用手一拍桌子,颇有山下说书人的气势,只听她缓缓说道:“那些愚蠢的追求者里我熟悉的不多,但有一个我可以详详细细地跟你说,那个人啊,就是九曜!”   啊?一旁黄曜听到这两个字嘴角抽了抽,一时间没了心思干活。但又不好辩驳,只能安安静静听她要说些什么,权当自己看看姑娘对他是什么想法好了!黄曜这样安慰着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九曜?就是渊旸大仙提过的那个九曜吗?想来他也是长得极美,人也极好吧?”   红鹂见她要讲这二人之间的小故事,兴趣越来越浓,就往姑娘那倾了倾身子,洗耳恭听。   黄曜听红鹂这么说,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想听姑娘意思,却听她说道:“哎呀,那都是装的!想来漱雪也看穿他的伪装了,对他死乞白赖的追求无动于衷,你不知道啊,那个九曜做的那些事啊,我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姑娘说完拿手在面前摆了摆,就像是赶苍蝇似的,一脸嫌弃。   黄曜听她这样讲,是又好气又好笑,实在忍不了想说些什么岔开话题的时候,又听她说道:“什么下跪啊,抱着她腿痛哭啊,抓着她胳膊说‘你是水我是鱼,离开你我就活不下去’啊之类的,我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姑娘眉飞色舞地说着,见红鹂似乎难以相信,就又翻了个白眼,认真地说道:“你还别不信,这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有一次我去地鉴湖那边,就又看到九曜和漱雪两个人拉拉扯扯。漱雪给了他一巴掌,那叫一个响亮啊,漱雪离开了,那九曜还呆呆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姑娘还欲说,却突然听到“喀吧”一声,那叫一个响亮,震得自己愣了一下,就不由得和红鹂同时瞥向了声音的来源——居然是黄曜!黄曜此时正背对着她们,也看不到他表情,但肩膀隐隐约约似乎在微微抖动。   二人吃惊地看到单薄瘦弱的他居然把鸡毛掸子一个不小心折断了,就相视一下,撇了撇嘴,心道,是不是平日里让他干的活太多了,如今都把鸡毛掸子用断了,唉,真是辛苦他了!   但二人“同情心”泛滥的时间甚短,片刻就又回到正题里,只听姑娘又神神秘秘地对红鹂连比划带挑眉地说道:“还有一次啊……”   “姑娘……”黄曜又幽幽地叫道。   “干嘛?”姑娘正在兴头上,如今又被打断,心里很不爽,就没好气地说道。   “没什么,就是这个时辰了都,姑娘该去渊空大师那里了!”黄曜把手中断为两截的鸡毛掸子紧紧握在手里,转过身来对她咬牙笑了笑,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   “哎呀,这个时辰了都!清染该急了!”   姑娘看了看外面要黑的天色,想到清染说在方寸山等自己,也没了胡说八道的兴致,只抓起桌上的墨荷宝伞,跟二人匆匆告了别就下山去了。   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身影,黄曜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对红鹂说道:“你看看,急死她了!”   “是啊”,红鹂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也看着她的背影疼惜地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幸亏有清染上仙,要是姑娘真履行了婚约跟了那个没骨气、死乞白赖的九曜,下半辈子岂不是完了?”   说完也不管黄曜一脸阴沉,就叹了口气,去了后堂。   夜已降临,此时只有黄衫男子定定地站在山头,望着白衫女子消失的方向,俊美的五官被镀上了一层阴影,看不出来喜怒哀愁。    ☆、第二章、独一无二      “清染,来多久了?等急了吧!”   姑娘急急爬上这方寸山,累得气喘吁吁,看到清染出神地站在渊空庙宇门口,也不歇一歇,只抬起衣袖擦了擦额间的细汗,快步朝他走去。   听到了她的声音,清染转过身来,收敛了脸上的担忧,笑着朝她走去。走到她面前,拿出怀中白绢让她擦擦汗,然后说道:“也没多久,你来了就好。”   “哦,那就好,那我们快进去吧!好久不见渊空了,你说你也不进去等……”姑娘边说着,便拉起清染要走到门口推门进去,却被清染反手轻轻拽住了。   “渊煦。”看着她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清染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只看了看那紧闭的门,对她摇了摇头。   “怎么了,清染?有什么事情吗?”姑娘见到清染反常,也不急着进去,疑惑地问道。   清染看了看她清澈的眸子,又看了看渊空打坐的庙宇,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片刻后淡淡说道:“方才我看到方寸山山顶上空一颗星陨落了,”说到这顿了顿,看到她眼睛慢慢瞪大,知道她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就又说道:“方寸山渊空,归了……”   听他这样说完,姑娘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姑娘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对清染笑了笑:“你干嘛吞吞吐吐的,‘□□’,我就知道我徒弟命里就不是凡人,如今他功德圆满,好事一桩,好事一桩!”   说完冲清染笑了笑,告诉他自己很是欣慰。   她最讨厌离别,前一阵子白蛇仙草的事就让她心里很在意,本来自己还担心她听到这个消息又自己心里难受,如今见到她反而一脸释然,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负手笑道:“嗯,确是好事。不过,你还要进去看看他吗?”   “不去了!”姑娘不假思索地回道,“有什么好看的!圆满前定时悲喜交加吧!”   姑娘说完,又道了句“咱们走吧”,就一手拿着墨荷宝伞先走了。   “悲喜交加”?悲的是对过去姻缘没有至善,世间众生仍未脱苦海;喜的是脱离婆娑世界,得证菩提!她说的一点不错。   清染这样想着,见她转身,自己也迈了步子缓缓跟上了她。走到姑娘身旁,侧头看着她眼里有些复杂的笑意,心道,你也同渊空一样,也是悲喜交加吧!   二人步履缓缓,路过了“唯天在上亭”,姑娘突然打破沉默,拿伞在自己左掌掌心优哉游哉地敲着,放慢了步子对清染笑道:“我徒弟圆满了,这也是我这个‘循循善诱’的师父的福气,清染你说,若是现在有酒,你愿意和我一起庆祝吗?”   看着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小算盘。清染扫了一眼身旁“唯天在上亭”右边的苍松,那松树看来有些年头了,盘根错节的很有风骨,树根处一定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清染想到这也放慢了步子,假装遗憾地对她笑道:“是啊,要是有酒就好了,我一定让你喝,陪你不醉不归!”   “你说的啊!”   姑娘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快步走向那棵松树旁蹲了下去,翻弄了片刻,就提起了一个酒坛子,转头对一脸诧异的清染笑道:“看,青帝宫的‘百花纷繁’,你说要一起喝的,可不许食言啊!”   说完就小心抱着那坛酒,得意洋洋地走到清染身旁草丛处盘腿坐了下来。   看着她得意的样子,清染微微一笑,心道,这么多年了,除了藏花盆里,就是藏树根底下,藏东西的地方真是一点没变啊!也文雅的坐了下来,理了理长衫,无奈地说道:“你居然藏好了,那好吧,只这一次,下不为例啊!”   “知道知道!”姑娘也不抬头,只小心翼翼地开了封,低头一嗅,咂吧咂吧嘴,双手举起喝了一大口,喝完之后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说了句“过瘾”,然后意犹未尽地让给清染,慷慨地让他也来一口。   接过酒坛子,清染笑着摇了摇头,也微微仰头喝了一口。姑娘见他喉咙一动一动的,坐直了身子轻轻说道:“清染,我知道你方才是担心我才不对我说渊空的事,但是我不再害怕分别什么的了!”   见到清染放下酒坛子,就抢过来又喝了一大口,定定地看着自己,又笑道:“该来的总该来不是吗?谁都不能一直送你到最后,与其心里难过,不如好好道别对吧!”说到这,姑娘不由得记起了黄曜对自己说的话,就又说道:“下雨了,撑开伞就好了!”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在自己面前竖起了伞,一脸笑意的看着清染。   清染定定地看着与之前有些不一样的女子,眼底笑意越来越深,沉默了片刻,只缓缓道了句:“嗯。”   见她又举起酒坛子饮了好几口酒,不由得眉头一皱,把酒坛子拿到了自己手中,无奈地笑道:“你酒量那么小,一杯倒,怎么还能这么喝!”   “哪有!我海量好不好!”姑娘果然不负清染“重望”,几口下去,此刻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觉得手里一空,见是他把自己的酒抢走了,就不满地瘪了瘪嘴道:“就这么喝,老东西就是这么喝的!”   说完还要抢过来,清染却抬高了手臂,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无奈地对她摇了摇头:“你忘记了,那次蟠桃会你就喝了个大醉,而且,还吐到了牡丹仙子身上了,那是人家的新衣裳。还有啊,你还把青帝宫的‘不息泉’倒到了一位灵山尊者头上,结果人家头发又重新长出来了……”   姑娘听他这样讲自己的“光辉往事”,不好意思地摆手笑了笑,本来脑子就有些不清醒,如今更是借着酒劲,故意重重一下地把头撞在了清染肩膀上,来表示不满。   “哎呀哎呀……那都是过去好久的事情了,你怎么还提啊……”   清染见她这个醉样,本来还想说什么,突然感到肩膀一痛,她身上龙涎香味混着甘冽的酒气扑面而来,不由得一愣,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也不再言语。   姑娘脑袋沉沉的,此刻把头靠在清染肩上,觉得甚是舒适。片刻后转了转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着清染好看的侧脸咂吧咂吧嘴,眯着眼睛对他说道:“清染啊,我听凡人说一个人要是总是回忆过去的事,那是他要老了!你虽然不是凡人,但也得小心了啊,别老啊清染……”   说完还神秘地用手指了指他,冲他循循善诱地点了点头。   清染僵直地坐着,连动也不敢动,只怕惊扰了她。感觉到她安静了下来,只以为她睡了,才饮了口酒,有些麻了的手微微握紧。清染微微侧头,看了看一脸恬静的白衫女子,此时已经入夜了,她的脸被镀上了一层阴影,但是秀美的轮廓还是可以分的出来,感受着她轻微的呼吸,不由得轻轻说道:“清染不老,只是那些时日,每天我都要想回忆几遍!”   说完低头轻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哎哎,你在笑!”   姑娘突然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指着清染一脸醉意地笑道:“不过我可不是听到的哦……”说到这她笑意更甚,缓缓凑到清染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得意地笑道:“我是从你眼里看出来的!我们在一块那么久,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在佩服我是吧!那就赞美我吧,尽情的赞美我吧……”   迷迷糊糊地胡说一气,也不管清染哭笑不得,只又乖乖靠在了清染肩上,又是一副安静美好的样子,就像是一直睡着,从没起来过一样。   见她又安静下来,清染无奈地摇了摇头。听她这样说,又突然记起了白蛇仙草对自己说的话,“你的喜欢是藏不住的,即使你闭了嘴,你的眼睛也会告诉她……”,就又静静地盯着肩上女子白皙的面颊看了半晌,轻轻朝她的脸伸出手来,指尖刚触到她带着凉意的脸却又放下了。   清染微微仰头,用手盖住自己微微合上的眼睛,轻轻叹道:“那你说如何是好啊渊煦,我以后见你要闭着眼睛吗?”   姑娘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坐在椅子上,清染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自己,原来竟是回到了惘见山上啊!   姑娘揉了揉眼睛,此时酒意还未退去,只含糊不清地对清染笑道:“什么情况啊?我在梦里走了很多路,跟你回了我山头?”   清染见她醒来,只笑了笑,端起手边红鹂热了不知热了多少遍的醒酒汤给了她,让她喝下。姑娘只接过来,乖乖地喝了个精光,就要起身跟清染道别去睡觉。   “渊煦,”见她起身,清染想了想还是叫住了她,走到她面前说道:“刚才我听红鹂说,你之前为救他人碎了一节龙骨……”   “清染大仙我错了!”听他这样问,以为他又要教训自己,姑娘晃了晃头,希望自己清醒一些,但无奈没法子像之前那般铁齿铜牙地辩解,只能又坐回在了原位置上说道:“我再不会了,龙骨对我太重要了,太重要了……”   “如果换作是我,你也会这样做吗?”清染见她一脸迷糊,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什么……”姑娘听到,当时就乐了,眯着眼睛看了看清染含含糊糊地说道:“是你的话,别说一节,就是七节我都会救你!你是谁啊,没有你我能这么愉快地成长吗?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清染你啊,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见眼前男子似乎愣住了,姑娘以为他不信,就要摇摇晃晃地站到椅子上发誓给他看。   清染见状,好笑地把她轻轻按回在了椅子上。独一无二吗?   她这样说,清染心里真的很开心,但也不表现出来,只刮了刮她鼻子笑道:“好了,夜深了,你该睡了,我终究是个男子,就不送你回房了,待会红鹂就来把你送到卧房里了顺便给你换换衣衫,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找你啊……”   “好好好,清染大仙走好……”姑娘无奈地笑了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示意让他离开就好,不必管自己。   这时正好红鹂出来了,清染仔细嘱咐了一番就离开了。红鹂一边骂着早已安歇的书呆子,一边累死累活地把姑娘拖回了卧房,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下秋风流转。   半晌后,突然屏风后有人轻叹了一声,打破了寂静。   “‘独一无二’吗,渊煦?”黄衫男子不知何时出现的,双手抱胸,靠在屏风后面,四周的黑暗隐去了他脸上的表情,分不清这一声叹息包含着什么意思。   黄曜轻轻推开了姑娘房间的门,缓缓走了进去。屋子里味道很好闻,与她白天的臭脾气很不相称,这股味道混着淡淡酒香很温婉,很柔软。   姑娘一身白衫,就朝着门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睡着,半截藕臂耷拉在床侧,娇憨可爱;她呼吸很匀实,想来睡得十分安稳。黄曜见到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她床边,把她轻轻挪到里面,就在外面躺了下来。   姑娘丝毫没发觉自己被挪了个位置,只侧身朝里背对着他,依旧睡得沉沉的。黄曜看了半天房顶,又侧身朝向她;看着她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心里一阵堵得慌,只看着她后背温柔地叹道:“转过来,渊煦!”   黄曜这样说完,她似乎倒是听到了,只在梦里蹙着眉,一脸不情愿地转过身来,面朝着黄曜。   见她睡的如此踏实安逸,连呼吸都很有韵律,黄曜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那些话,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安详的脸,不由得抬手轻轻抚过她的眉毛,轻轻叹了句:“唉,渊煦啊,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第三章、她该来了      虽是入冬了,但惘见山有阵法庇佑,一年四季如春,似乎在这座山上,时间流失得很慢很慢,人也会老得慢一些。   姑娘正坐在那,翘着二郎腿,一边慢悠悠地品着茶,一边看着红鹂忙忙碌碌地打扫房间。黄曜早就起了个大早,下山置办货物去了,没人欺负,姑娘无聊得很。   “这些日子无聊极了,也没个人啊,妖啊的来惘见山,真没意思!”姑娘一边一口一口啜着茶水,一边对红鹂抱怨道。   红鹂麻利地擦着桌子,自己天天干活忙死了,她却闲得发慌,就擦了擦额上细汗,翻了个白眼冲她说道:“姑娘你啊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剔人惘骨你难受,没人让你剔惘骨你还是难受,真难将就!”   说完想了想又说道:“还有啊,我这几日右眼动不动就跳,跳的我心神不宁的,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看咱们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山上,哪也别去!”   听她这样说道,姑娘倒是也没生气,只抿紧了嘴巴,像是在思忖什么。片刻后,姑娘刚要说什么,就听到茶杯清脆的一声响,落在地上开了花,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红鹂听到声响,刚想回头笑话她连杯子都拿不稳,一转头却看到姑娘手边桌子上不知何时飞进来了一只小白鸟,浑身洁白,脑袋上还有一撮竖起来的翎毛,煞是可爱,就是它把杯子撞翻的。   姑娘愣愣地看着这只小白鸟,那小白鸟也不怕人,也是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白衫女子,在红鹂看来,这副画面甚是美好和谐,就笑道:“姑娘,你看它好可爱啊,一直盯着你,就跟认识你似的!”   说完,就笑着放下手中抹布,走到姑娘身旁。   “哼,”姑娘听她这样说,突然冷笑一声,只是定定地和那只小鸟大眼瞪小眼。那小鸟似乎感觉到红鹂的善意,见她走过来,就侧过小脑袋,乖巧地盯着红鹂,像是在等着她抚摸自己一般。   红鹂见它对自己也很和善,刚想伸手抚摸一下它,就被姑娘拦下了。   姑娘握着红鹂的手,也不管红鹂一脸不解,只把头凑到那小鸟面前,冷笑道:“别看她,再看她,我就把你眼珠子剜出来!”   说完假装抬手要朝那小鸟身上劈去,那小鸟似乎感觉到了杀气,就扑闪着小翅膀,灵活地起身飞走了,只留下了一小片羽毛缓缓飘落在桌子上,洁白如雪。   “丫头,你是不是闷得有些心里扭曲了,连只小鸟你都要吓唬吓唬它,你跟它有仇吗?”红鹂好兴致顿时没有了,只把手抽了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姑娘闻言,收起了脸上严肃地神情,只看着红鹂轻笑道:“有仇啊,它把我杯子打碎了,又不能像扶桥那样卖身来给我干活,就只能烤它吃了,没想到却让它跑了,可惜了!”   边说边捻起桌上那片遗落的羽毛,盯着它颇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唉!”红鹂又好气又好笑,只拿了扫帚,把桌子底下的茶杯碎片清扫干净,拿去了后堂。   “渊煦!”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姑娘抬起头来,见是清染,就把手中羽毛急急塞进了衣袖,抬头笑道:“是清染啊!怎么有空来这了你?”就招呼着让他坐下。   “嗯,”清染轻轻应了一声,也不坐下,只看着她继续说道:“我就不坐了,师父还有事情等我去办。我这几日心绪有些不宁,怕是有事要发生,这次就是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小心。”   说完看了看她立在椅子一旁的墨荷宝伞,又补道:“一定要随身携带墨荷宝伞,不然你出事了我都不知道!”   “好了好了,说的就跟这伞还能报信一样!”姑娘听他来这就是为了叮嘱自己一句,不由得点头笑了起来,看着清染说道:“我知道了,你也不用瞎操心了,快回去吧啊,别让青帝姨母等急了!”   “嗯,你别乱走动,待在这就好了,带好墨荷宝伞,还有,不要离开红鹂,毕竟她也是有法术的。”   见她出奇地没有打断自己,只是笑着听自己讲完,清染笑了笑,就要转身离开,却又听到身后女子幽幽说道:“清染,你之前说过,我被剔龙骨那件事之后的所有事情,你都会站在我这边,觉得我对,这话,还作数吗?”   突然听到她这么说,清染低头轻轻叹了口气,便转身对她说道:“作数,一直都作数。”说完也不敢再看她,就往外走去。   百年前的那件事,自己确实不能理解她的做法,还因此惹恼了她,自己心里一直很懊悔;如今她这么问自己,倒像是又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般。作数,当然作数,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对或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清染这么想着,心里松了口气,还欲往前走,却看到前方来了一个黄衫男子,就停住了步子。   那黄衫男子手里抱着满满的蔬菜瓜果,傻里傻气的,和他俊美的长相很不相符。他边走边笑着冲屋里喊道:“姑娘,我买了好多菜,都是新鲜的……”   好像太过欣喜,居然连站在自己身旁的青衫男子都没看见,就要擦肩而过时,却听到清染低声说了一句:“原来竟然是你!”   黄曜听他这么说,也不急着前进,就停住了步子和清染并肩站在他身侧,收了脸上傻气,也低声笑着回道:“是啊,一百年了,这还要多谢清染上仙啊!”   听他这样回道,清染刚想问些什么,就听到身后女子好笑地喊道:“怎么了,你们俩含情脉脉的站着还对上眼了不成?该做饭的做饭去,该办事的办事去,都忙起来好吗?人生苦短知不知道!”   清染闻言叹了口气,回头冲姑娘点了点头,就又对黄曜说道:“有你在她身边,我就放心了,不过,别再伤她半分了!”   说完,也不管身旁男子是什么反应,就化作青烟消失了。   黄曜看着他方才站的位置,抱着满怀的白菜萝卜,若有所思,一脸深沉。   “傻了你!”姑娘又喊道。   “哦哦!”黄曜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朝屋里姑娘身边走去。   这时红鹂出来了,笑着接过黄曜手中各色蔬果,笑着说道:“刚才就听到你又被姑娘训了,什么个情况?”   黄曜一脸委屈,刚想回答,却被姑娘抢了先说道:“他啊,我们前些日子还纳闷他怎么看不上我们说的那些漂亮姑娘,原来他是垂涎清染的美色,方才在外面他都看呆了!”   姑娘指了指黄曜,眨着眼睛对红鹂笑道。   “不是这样的!“黄曜听姑娘胡说八道,如今又见她二人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对自己指指点点,知道解释没用,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姑娘你又编排我!”   “什么,觉得我错了?”姑娘侧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黄曜,瞪大了眼睛无辜地说道。接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见黄曜急急点头,就一脸阴森地笑道:“那好吧,你就去买城西梨花村的蟹粉酥吃吧,就当是我赔礼道歉好了!”   “姑娘!”黄曜见她存心责罚自己,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点头,只一脸委屈地说道:“可是城西很远,况且我才刚爬山回来,最重要的是,我不爱吃那个蟹粉酥,是姑娘爱吃……”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只看着白衫女子一脸威胁的对自己笑,就紧紧闭了嘴,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现在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懒,一让他们干点活就各种抱怨!”姑娘看着黄曜略带幽怨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谁说不是!现在的小青年啊!”红鹂见书呆子被姑娘折腾成这个样子,一边同情书呆子正赶上姑娘无聊的时候回来,一边心里乐开了花。可还没乐完,就又听姑娘对自己笑道:“鹂卿啊,你也别闲着,你回你赤丘那个狐狸窝里给我拿点你们狐族特有的稀奇玩意吧,什么狐裘外袍啊什么的都行!”   “‘狐裘外袍’?姑娘,你……”   红鹂虽知她是无意的,还是被吓了一跳,片刻后,又以手掩唇柔弱地说道:“可是姑娘,我回去一时半会定是回不来了,他们万一非要留我当回族长怎么办?”   看她都要挤出眼泪来了,姑娘白了她一眼笑道:“没事,我的鹂卿哪能被别的东西扣下,你放心去,要是时间长了你不回来,我就带着清染去找你好了!”说完摆了摆手,一脸嫌弃地让她快走,别在这碍眼。   红鹂心想许久不回去了,回去看看狐子狐孙倒也不错,也正好休个假歇息歇息;况且书呆子在这陪这姑娘,姑娘应该不会无聊才是!就假装依依不舍地与姑娘道了别,一溜烟跑下了山。   见红鹂也没影了,姑娘抓起椅子旁地墨荷宝伞紧紧握在手中,又拿出袖中那一枚极其精致的白色羽毛,冷笑道:“来吧,该来了!”    ☆、第四章、清染的心      姑娘话音刚落,那只不知死活的小白鸟居然又飞了回来,嘴里还叼着什么。姑娘定定地看着它,那只小白鸟轻轻落在了姑娘手臂上,把口里东西一松,让它落在了姑娘手上,做完这些,小白鸟只侧了侧头,机灵地盯着姑娘,似乎要看她什么反应。   姑娘握紧了手中玉,冷笑一声,这玉上有着“文彦妙长”四个字,不是别人的,正是红鹂的。   这样看来,红鹂怕是已遭落在她手上了吧!   姑娘咬了咬牙,又瞥了一眼那只小鸟,那小鸟似乎看出了她眼中怒意,却一点不怕,只得意地叫了两声,还抬了抬左腿,示意她看看自己腿上绑的字条。   姑娘看到后,一把抓起它来,拿出了字条心道,这年头狗仗人势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呀!边想边看,上面只简简单单写着“咸山山腰山洞”六个字,看完姑娘咬牙笑了笑,一脸“爱怜”地盯着它,抬手抚摸了抚摸它的羽毛,见它一脸很受用的样子,突然脸色一变说道:“你主人脑子还没你大吧,本来我还打算留着你带路,可她既然给了我字条,那留你,就没什么用了!”   说完看着这只有灵性的小白鸟浑身一颤,就知道它懂了,姑娘又是笑了笑,就伸手拿起了手边桌上的茶壶盖,也不管里面还有些茶水,就一把把那只吓破了胆的小白鸟塞了进去,又盖上了茶壶盖。   姑娘握着墨荷宝伞缓缓起身,一脸凝重,刚欲转身,又想起了什么,就又从那茶壶里把那只小白鸟拿了出来,就往字条上写的地方走去。   山洞里,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正站在洞口,尽管是背对着,但似乎在等什么。不一会,就传来了脚步声,还未见人影,就听到一女子朗声说道:“哦呦,还真是小雪花呀!”   那洞中女子闻言微微一动,施施然转过身来,连带着雪白的衣裙跟着一起舞动;动作极其轻巧灵动,彷佛刚才只是霓裳羽霓舞其中的一个舞步而已,她并非刻意转身。   只见她头上双环望仙髻,一支上有白玉孔雀纹饰的簪子斜斜别在鬓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但却让人觉得这样不繁琐,极精致,美得刚刚好。   她肤白胜雪,眉眼之间隐隐有股疏离渺远之气,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她还没有青帝经历岁月磨出的光华韵味,但现在已经是所能想象的女子最好的模样了。她就是天界三公主,天禽上仙的大弟子——漱雪。   姑娘见她这副样子,虽然不喜欢她,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叹了句好美!   漱雪是仙界典范,举手投足都是出尘绝世之姿,但即便是淡然从容如她,见到姑娘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说了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你的灵鸟啊,看不出来吗?”那灵鸟小小个头却被姑娘五花大绑,还留了一根绳在手中拽着,拽着它一圈一圈地转着。那小鸟似乎被折腾地没了知觉,也不叫,只口吐白沫,模样甚是可怜。   姑娘见她似乎有隐忍的怒意,不由得笑了起来,摇绳子摇得更起劲了,咬牙笑道:“怎么了小雪花,许你有人质,就不许我有吗?”   “别叫我小雪花,我可是要比你年长两百岁!”漱雪闭了闭眼,心疼的不去看她的小白鸟,睁开眼睛后,又是一派淡然平静。   “你是比我年长,可我资历比你老啊,你师父天禽老头与我交情还不错,论辈分,你不该叫我一声师叔吗?”   姑娘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绳子,缓缓说道。   “你……”漱雪咬了咬牙,她就知道,就算是自己在她面前也会没了形象,可突然想到这不是天界,她也不再是渊煦上仙,只一字一句地讽道:“那是从前了,你如今连个散仙都不如,你可是堕仙了呀渊煦,你忘了吗?”   姑娘冷笑一声,本来还在摇着那只小鸟玩,听她这么说,就突然一下子把手松开了,见漱雪慌忙施法接住了它,就又淡淡说道:“没忘,不敢忘,既不是来这看你师叔,你来这干吗?”   漱雪把小白鸟收回了袖中,走到姑娘身前,定定看着她,说道:“当然是为了你前一阵子私闯地府讨凡人魂魄的事情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姑娘闻言突然笑了起来,也上前一步对漱雪说道:“你去查了吗?你怎知我讨的是凡人魂魄,而不是仙、妖什么的?”   但心里不由得想起了黄曜,若是她知道了,定是不能放过他,心里沉了几分。   “我就算没有查也知道,”漱雪看着她刻意隐瞒脸上的关切,冷哼一声,又盯着她的脸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啊,你现在的表情,分明就是凡人才会有的表情!怎么了渊煦上仙,在人界待了一百来年,你要变成凡人了吗?”   “奇怪啊三公主,我如何与你何干?况且,掌众仙刑罚的不是九曜嘛,就算他还在东海静修,就算你们都是天帝身边的,但似乎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吧!”   姑娘也不回答她,只看着她微微变了的脸,又上前一步凑到她面前说道:“我记得,阎王每过五年上报一次生死簿,只要不是直接闹到他那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被发现,还是说,其他仙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只有你偶然得知,想下来趁机寻仇啊!”   听她这样说道,漱雪愣了一下,看着她一双机灵古怪的动人眼睛,只咬了咬牙,心道,九曜的名字你怎么可以叫的这么顺口,但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个样子,大约是被自己猜对了,姑娘悄悄松了口气,又继续正色道:“既然是为我而来,你又为何伤了红鹂,她现在在哪?”   “我师弟青彦就是因为那只妖狐才受十世轮回之苦,我替我师弟报仇不是理所应当吗?她现在在哪,不如你打得过我我再告诉你好了!”   话音未落,漱雪突然一掌击到了姑娘胸前,姑娘没料到她竟会出手,只后退了几步险险站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   知道她受了伤,看着她眉眼里的韧劲,漱雪不由得心生恨意,只慢慢走近她,凌厉地笑道:“你说中了又如何,就算我在这伤及你性命,天庭也不会对我怎样,因为你确实是犯了死罪,不是吗?”   见漱雪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姑娘这时才有隐隐担忧,只后悔为了红鹂太过心急,她让自己来这就来了这,在这个小山洞里,自己是没法化成龙的!   只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山洞,心道一定要先想办法跑出去再说!想到这姑娘就抬脚往山洞外面跑,可没想到那漱雪不知何时施了法,用阵法形成了屏障挡住了自己,那屏障就像是白孔雀展开的尾巴那般,甚是好看!   见她被自己法术挡住了,漱雪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渊煦上仙当年被剔龙骨时法力一起被封,除了清染上仙送你防身的这把伞外,你就只能靠炼成的龙骨化身成渊蛟了吧!你化成渊蛟,我师父都不一定胜得过你,但你现在是‘龙困浅水’,纵然有能耐,你能施展得开吗?我的法术困住了你,看你往哪逃!”   姑娘见她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恨意,心道要是天界派她来,自己或许还能暂免一死;可如今是她自己来寻私仇,这下子自己要玩完啦!想到这,只瞥了眼那白孔雀尾羽般的屏障,对她冷笑道:“你话真多!比起你的话来,你的这个法术,哦,叫‘老母鸡开花’是嘛,要漂亮得多!”   “‘老母鸡开花’?是孔雀开屏!”   漱雪本来原形就是自己引以为傲的白孔雀,白孔雀可是离凤凰最近的鸟!如今听到她居然这样讽刺自己,就彻底恼了,也不在乎之前的那些顾虑,只运功用了十足十的力量朝姑娘一掌打去。   姑娘见她这样想要自己性命,顿时慌了,可后面就是屏障,自己也没有退路,就一咬牙用墨荷宝伞硬碰硬的去接下那一掌,可那一掌力道太大,自己还是被击地撞在了墙壁上,墨荷宝伞也“喀吧”一声断成了两截。   墨荷宝伞一断开,中间有个圆滚滚的五色莲子就落在了地上,也跟着碎成了数片,在有些暗的四周挣扎地散发着淡淡光芒。   姑娘见到这些碎了的莲子,顿时觉得鼻子一酸,怪不得自己一有事情只要带着墨荷宝伞,他便总能及时出现。只挣扎着要伸手去把它们抓在手里,却没了半分力气,只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清染”,就昏死过去了。   姑娘知道,这个五色莲子,就是清染的心。就是曾经被自己骂过“没人性”的清染的那颗主人识的心。   净心殿里,清染正和清嘉一前一后地走着,可没走几步,清染突然单膝跪了下来,吐了一口血。   清嘉他刚才还好好的,如今突然像是受了重伤,就慌忙上前抱住他,急道:“清染,你这是怎么了清染?”   清染把头靠在清嘉肩膀上,好看的脸如今尽是苍白,他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但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清嘉忍住难过,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听着,只听他虚弱地重复着:“渊煦……去救渊煦……”   城西,集市上甚是热闹,黄曜正和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大爷攀谈。   “小伙子,我说这之一百多年前是有‘梨花村’,只不过现在没有了,现在改名叫‘急雨村’了,那是受过龙王爷庇护的!哎,小伙子……”老大爷见本来聊得还挺有兴致的,这个黄衫小子突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像是在想别的事情。   “嗯?嗯,谢谢您了。”黄曜刚才心里没由来的抽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心里有从未有过的担忧。但也没多想,只想早早去那个村子把姑娘爱吃的蟹粉酥买回去,省得她等急了。   黄曜想到这又笑了笑,刚想冲那个老大爷谢过离开,就突然看到天上下起了雨。这雨是一股脑下下来的,气势恢宏,像是要把这大地吞没一般;针脚极密,像是有数不清的仇怨委屈。   黄曜不由得抬手遮了遮头,不确定地说了句:“下雨了吗……”可这雨下到身上什么感觉都没有,身旁行人也都没打伞。   那老大爷抬头看了看晴空万里,奇怪地对黄曜说:“小伙子你说什么?这晴空万里的哪来的雨?”   说完又抬头看了看,再低头时身旁哪里还有黄衫小子的影子,只揉了揉眼睛疑惑道:“难道又是小老儿眼花了?”说完又往前走了一两步,看到四周优哉游哉逛着街的人们,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说了句:“可这晴空万里的,怎么凉飕飕的?这天怪怪的,就像一百多年前那个天似的……”   他记得,一百多年前,渊煦被剔龙骨元气大伤时,人界就下了这样一场雨。渊煦为渊蛟家主,司四海之水,掌雨露恩泽,这样一场雨是随她心意的雨,并不是真的雨,只是归墟水而已,凡人眼睛是看不到的。但他自己却知道,这是她的心在下雨。    ☆、第五章、诛仙台咒      漱雪看了看倒在自己面前昏死过去的白衫女子,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当年叱诧风云的渊煦上仙,如今竟落到这个地步吗?”   看着她一脸苍白,不由得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心道,这下你彻底输给我了吧,渊煦!这样想着,漱雪抬起手来,手中光芒越来越盛,看着地上女子,她咬着牙恨恨地笑了笑,迅速朝姑娘击去。   “啊!”漱雪刚要碰到姑娘,却觉得肩膀被什么贯穿,剧烈的痛楚带着自己一下子向后倒去,跌坐在了地上。漱雪低头一看,自己肩膀处被一片树叶贯穿,绽开的一朵血花在自己白衣上分外惹眼。   “我还以为是哪个鼠辈假冒我名义行众仙刑罚之权利,也不瞪大狗眼看看是谁的人就敢伤她,原来竟然是三公主啊!”一男子声音缓缓传来,语气带着十足十的戏谑。   漱雪看清来人,瞪大了眼睛,也不顾肩上重伤,缓缓站起身来,苦笑道:“怎么是你?”   男子轻而易举地破了洞口屏障,温文尔雅地走了进来。虽然嘴角还微微勾起,但他一进来,就带着一种莫名的威压;他身量瘦削,一袭绯橘色长衫穿的很有风骨,分外惹眼;手提一柄宝剑,剑端还微微泛着寒光,使人不寒而栗;最惹眼的,还是他脸上带着一个象牙面具,只露出来了弧线极美的下巴,神秘十足。   尽管看不见他的脸,还是莫名地能让人们确信,这个男子绝对有着惊世之貌。他就是终日戴着面具,没人见过其真面目,却依旧有一干众仙女爱慕的九曜上仙。   九曜也不回话,只定定看着躺在地上的白衣女子,她果然受了重伤。九曜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下,把手中剑放在身侧,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看着她面色苍白,嘴上没有一丝血色,虽然看不到九曜的表情,但能清楚的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三公主,九曜现在并不急着找你探讨这件事情,还请你先行离开!”   九曜语气淡淡的,但还是能听出来其中隐含的怒意。漱雪见状,还欲说什么,但看到他并未抬头看自己一眼,就叹了一口气,也不顾肩上伤痛,掐指捻诀,化作一只白孔雀飞走了。   九曜安安静静地抱着姑娘,看了看方才离她手边不远处,她好像要去抓住的莲子碎片,微微叹了口气,就把那几瓣碎片伸手拾起,放到了姑娘手里。   握了握她的手,九曜突然轻笑一声,说了句:“都是我欠你的!”   他收紧了手臂力道,缓缓低下头闭了眼,轻轻吻在姑娘唇上,一道淡淡的金色的光芒也慢慢的氤氲在了二者唇瓣中间,片刻后,那金色光芒缓缓进入到了姑娘体内。   九曜微微蹙起了眉毛,闭着眼睛,好像在极力克制什么。   感觉到她睫毛颤了一下,九曜缓缓抬起头来,却看到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此时正复杂的看着自己。   九曜定定地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姑娘却打破了沉默,看着面具底下的九曜冷笑一声,虚弱地说道:“我当是谁?这不是在东海静修了百年销声匿迹了的九曜嘛!我就说嘛,行众仙刑罚没有九曜上仙怎么行!不过,我是该叫你九曜,还是……”   说到这,姑娘突然挣扎地抬手扯下了九曜脸上面具,呆呆地看着这个意料之中的脸,语气怪异地说了一句:“叫、你、扶、桥!”   本来就受了重伤没力气,如今姑娘更是气得浑身发麻。面具底下这张脸,一双桃花眼波光点点,好看的鼻子好看的嘴,不是别人,正是与姑娘朝夕相处的扶桥。   九曜也不拦着她,只还是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一语不发。她一直在抖,想来不是害怕,定是气得;九曜看着她,似乎她有莫大的悲哀藏在她自己的眼睛里,不想被别人察觉,说是悲哀也不尽对,里面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很是复杂。   “你……”   姑娘虽方才在这看到他第一眼,就莫名的猜他或许是扶桥,但真揭开面具,看到他确实是扶桥,自己又愣住了,除了气得一直说“好、好、好”之外,竟说不出来别的什么,过一会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姑娘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见她这个样子,九曜只淡淡说了句“走了”,就小心把她抱了起来,朝洞外走去。   已经是傍晚了,不知是谁在天边烧了一把火从这边到那边,俱是一片赤红,如凤凰尾羽那般美丽,却又触不可及。   九曜抱着她,步子稳稳地走在草地之上,摩擦得草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声音单调,却又很有韵味,听来很安心。   姑娘自始至终一直盯着九曜的脸,本来安安静静地任由九曜抱着。可没一会,不知又在想什么,就对九曜说了一句:“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我要去拿我的伞。”   她语气淡淡的,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是九曜,从来不是扶桥的事实。   九曜却没有说话,还是似乎在尽力压制着什么,表情有些严肃。   “我说让你放我下来!”   姑娘又耐着性子喊了一声,可九曜还是恍若未闻。姑娘火气又腾地一下上来了,本来想捶打他,却又觉得这样甚是矫情,而且完全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恨意,就突然收起了环在九曜脖子上的胳膊,尽力探起了身子,找准了位置,张开口就狠狠地咬了上去。   “嘶……”这一口正好又咬在了先前他被自己咬过的地方,九曜肩膀一痛,手臂跟着不由得一松。   姑娘感觉他力道小了,正要挣扎着下来,可没想到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感觉到了重心不稳,九曜慌忙护住她的后脑,就被怀中女子带着双双摔倒在了草丛里。   “哎呦,要死啊……”姑娘恨恨说道。九曜虽然一边护着她的头,一边撑在了地上,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压在了她身上,再加上姑娘自己摔在下面,只觉得痛得眼泪都留出来了。   捎带着方才心里的委屈和怒气,她终于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死死拽着九曜衣襟抽噎道:“你行啊你,你,你戏演的越来越好了,了,比在天界,天界,更上一层楼啊你,你,你好,你好啊,可是扶桥,扶桥……”   看着身下女子面脸泪痕,九曜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其实自己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这也是自己重获记忆后迟迟没有说破自己真实身份的原因之一。   但是此刻心里不能乱,把那东西给了她,那些自己厌恶的东西就要靠自己去压制了,心不能乱!   姑娘也不知哭了多久,气息慢慢平定了下来,又拽着他衣襟,看着他突然脸色一变冷笑道:“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是最会说一些没有用的东西来撇清楚吗?如今怎么了这是九曜上仙!”   九曜见她情绪十分不稳定,又无奈地被抓着衣襟不能起身,只忍着情绪波动,看着她淡淡回道:“我没有想撇清,只是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啊渊煦,九曜、扶桥不都是我吗?”   “不是!扶桥是我的扶桥,他是个傻了吧唧,但心眼最好的书呆子!你只是天庭的九曜,狗屁司刑罚的伪君子!我生平最喜欢和傻子相处,最讨厌精明的人,处处算计!扶桥那个傻子会为了救我不要性命,而你百年前剔我龙骨、差点夺去我性命!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还我扶桥,还我扶桥……”   说到这,她居然用衣袖像孩子一样擦着眼睛哭了起来,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九曜心中滞郁,却只能闭上眼睛,压着心中的翻江倒海,语气尽量平静地回道:“渊煦,九曜和扶桥一直是一个人,你为什么看不清啊!”   见他语气这么平淡,姑娘心中怒意更甚,他若是与自己互骂一顿,或是与自己互揍一顿,自己心里还会舒服一些;可他这副平平淡淡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升腾的怒意,只又拽紧了他衣襟,看着他咬牙讽道:“九曜上仙还真是好心性,同当日在大殿之上判我罪行的从容平淡如出一辙啊!”   她冷笑一声,看着九曜又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啊,你这是在教训我吗?真是好笑,这早不是当年任你断我对错的时候了,你算什么东西如今竟来教训我!你可别忘了,诛仙台上我发的誓!”   可她这样说完,只见九曜不知为何闭了眼,光线有些暗,看不到他到底是一副什么表情。   一阵晚风吹过,拂过姑娘发丝,只是这并没有为她减少几分怒意,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想了想,姑娘打算推开他起身自己离开,却没想到自己手腕被一下子握住了,他力道很大,弄得自己有些痛。   姑娘刚想骂他,却感觉到他忽然伏在了自己耳畔。   炽热的鼻息抚过姑娘耳朵,姑娘一颤,就使劲要把他推开,可他力气太大,没能撼动他半分。   姑娘冷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九曜趴在自己耳朵上低声笑了一下,说道:“你发的誓我又怎么会忘记,每次想你的时候都会连那誓言一并想起,字字诛心呐……”   “今吾以四海之神,渊蛟家主之名起誓,望今日断吾牵念,日君行空,月君驰路,唯汝之颜,死生不见!生生世世,两两相忘……”   九曜低声轻笑,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当日她说的话,又继续道:“可是渊煦,我并没有违了你半句誓言啊! ‘日君行空,月君驰路’时,你不肯见我;可我第一次上山时,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弦上之箭瞄准猎物的危险味道,虽扰的自己心惊,可听他这样说,渊煦也顾不上惊慌,反倒是愣住了,是啊,第一次上山的时候,是雨天,是自己最喜欢的雨天!本来自己实在惘见山上过一天算一天的,可扶桥却来了,就像是一场好雨那样及时!   她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此时是不争气的欢喜还是懊恼。   “再说‘生生世世,两两相忘’,你也没说错啊,”九曜笑了笑,又靠近了她几分,紧紧箍住她由不得她半分抗拒,他轻轻叹道:“你一直在我心底,在我骨子里,所以从来不需要去想起,这样说来,这也该算忘记了吧。”   “你……你住口!”   渊煦听他这样说,又急又恼,脸上早已绯红一片,她徒劳地想从他手中挣脱,却又被他按了回去,九曜看着她,想起刚才她说的话,便继续说道:“我算什么东西?我在你心里什么也不是,我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   说到这,抓住她手腕的力道也跟着收紧了几分,又是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真的开心。   姑娘见他这个样子,感觉莫名的有些害怕,就又想推开他。九曜这时却抬起头来,在离姑娘近在咫尺的位置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缓缓睁开的眼睛,姑娘确定自己就是害怕了——他不知何时变成了红瞳!   这种害怕刚才在面对漱雪时一丁点都没有,姑娘呆呆地看着他,顿时想起来了老东西曾对自己说过不要随便招惹他们一族,其实几万年前九曜他们一族不是仙,而是魔,还是魔界王族。   本来日子安闲自在,可他们祖宗却闲得难受接受了天帝的招安,去天界当了神仙。可即使是这样,即使过了这么久,他们骨子里还是有嗜血的天性和阴暗的欲望的,压制不住的,就被去了仙骨重回魔道,所以他们一族族人并不比渊蛟多多少。   姑娘想到这里,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看着一脸让人发毛笑意的九曜顿觉一阵害怕,当下也没了脾气,心道,完了完了,这是他惯有的路数!他和漱雪一定是串通好的,一个假死让我去救,一个拿这个当把柄好灭了我!   就在姑娘胡思乱想,担心九曜会不会突然一剑砍死自己的时候,九曜却突然把姑娘用力顶着他的双手按在她身侧,然后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继续说道:“我当然不是独一无二的,为什么啊渊煦?”   姑娘呆呆地看着鼻尖就要贴到自己鼻尖上的九曜,心里又一阵害怕,他这副样子,自己从来没见过!夕阳给他的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黄色,他现在的样子很是好看,姑娘刚想放弃挣扎,开口好言相劝,却又听他说道:“渊煦啊,他是独一无二的,我不是,你知道的,我们是一模一样的,”看着身下女子缓缓瞪大了眼睛,九曜低声笑了笑,收紧了手上力道继续说道:“我们一样自私,却也一样慷慨;我们一样心狠,却有一样有副好心肠;我们一样精明,我们一样爱着芸芸众生,你看看我啊,你所厌恶的我,就是你最真实的模样!”   温热的气息喷到她面颊上,她才意识到这种害怕不是往常的害怕,便又要挣扎着起来,却看到九曜只笑着看着自己。他缓缓在自己耳畔低下了头,湿润的唇瓣轻轻摩沙过自己的面颊,姑娘不由得一阵颤栗。   “九曜!你疯了!九曜……”   姑娘一脸惊恐地地喊道,九曜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还是在细细吻着自己的侧脸。姑娘强装镇定,又是张开口使出吃奶的劲咬到了他肩膀上熟悉的“老地方”,果然他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九曜抬起头来看到一脸惊恐的女子,他才似乎是清醒了过来,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在起着变化。   姑娘知道他痛,刚想挣开,却觉得钳制在自己手上力道突然没了。是九曜突然松开了她,他站起了身,瞳孔又恢复了正常,姑娘坐起来刚欲说什么,却见他瞥了一眼自己,就转过身去,一个人匆匆离开了。   “搞什么啊!我还什么都没弄清楚啊!抓紧滚,再也别让我见到你!”   姑娘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愤愤说道,见他越走越远,才又突然瘪了瘪嘴,鼻子一酸,喃喃道:“扶桥,书呆子,以后是不是再也没有你了……”    ☆、第六章、她若喜欢      九曜也不知该去哪,只一路踩着晚霞,漫无目的地走着。   自己把本命凰丹给了她,她应该很快就能痊愈,这样一来,只要是道行不如自己的,都伤不到她了。九曜这样想着,走到了一个山洞洞壁处,又突然想到了刚才她一脸惊恐的模样,就停住了步子,狠狠地一拳打在了石壁上。   本来因为方才护住姑娘头摔伤了的手,此刻更是伤上加伤。九曜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痛,刚欲再打一拳的时候,却听到后面有女子轻笑一声,接着幽幽传来一句:“就算是九曜上仙,没了本命凰丹帮忙,也压制不住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吗?”   漱雪边说,边缓缓走到九曜身边,一脸嘲讽地看着摘下面具的九曜。她脸上并没有很惊讶,因为这张脸自己早有幸见到过,也就是那一次而已,自己就对他生了倾慕之情。   九曜见是漱雪,只淡淡说道:“是三公主啊,你怎么还不回天界?是觉得你自己是我师父的义女,所以我不敢动你吗?那你是有些太过自信了。”   也不在意他话里带刺,漱雪还是冲他笑了笑,反问道:“那你呢?你已经历了生死,也又成了九曜,你为什么不回天界,还要装作一个傻子,待在她身边?”   见九曜并不想搭理自己,漱雪也不在意,只掩唇一笑补道:“这也无妨,你这么做却让她对那个傻子动了心,你很不甘心吧!”   看到九曜微微一愣,漱雪知道是说中了,就转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你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莫名的怒气吗?不只是她害怕、生气,还有你自己不甘心!即使那个傻子也是你,你也见不得她这样吧!”   九曜听她这样说,只攥了攥拳头,片刻后,缓缓说道:“这与你无关。我只是奇怪,她虽然在天上爱调笑那些仙子,可也没有对你怎么样;你也知道她夺的是我的魂魄,根本就无罪之有,你为何如今对她下此毒手?”   说到这,看着漱雪的眼睛闪过一丝凌厉。   “哦,‘为什么’?”漱雪看着他笑道:“因为有她在,清染上仙,青帝大人,渊旸大人,我师父,尤其是你,”说到这,漱雪眼里染上了几分悲哀,伸手想要抚上他的脸,却被九曜一把抓住手腕。漱雪也不生气,只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习惯了温文尔雅,实则明哲保身的九曜上仙;因为有她在,你们都越来越像是人了!九重天上的神仙没有神仙的样子,越来越像凡人,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我是觉得你很好笑,你这种典范榜样很好笑。”九曜听她这样说道,只冷笑一声,把她手甩了回去。   “只有我是吗?众仙眼里的九曜上仙不是这样子的吗?从不动怒,年少有为,待人接物均是礼仪周全,我们是大家公认的一对不是吗?”漱雪也冷笑道。   九曜觉得自己跟她说话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只转过身去想要离开,却又听她说道:“她有什么好?清染上仙为了她剜心筑伞;渊旸大人为了她爽了婚约,下界失踪了二百年;人皇赵佶也为了她不惜大动干戈;尤其是你,九曜上仙,居然拿自己本命凰丹去护她心脉,为她疗伤!她到底哪里好?她从不尊天规天条,到处触犯礼法;如今更是被堕了仙,连个散仙都不如,这个还是你亲自处罚的;她……”   “她脾气极臭,动不动就发火,还特别爱整别人;她给别人胡乱编故事,说的就跟真的似的,自己来取乐;她麻烦特别多,茶叶要滤净,一丁点蒜都不能吃!”   不等漱雪说完,九曜就接了过来,如数家珍。说完这些,九曜转过身来看着漱雪继续说道:“所以,你想说些什么?即使她是这个样子,我还是喜欢她。从前我是九曜上仙,可我此后也是不才扶桥;她若感叹世道紊乱,我便替她横扫六合;她若哀伤生灵涂炭,我便替她涤尽八荒;她若顿悟青灯古佛,我便化身菩提,为她拂拭尘埃;她若自甘重投为人,我便化身石桥,受万万年风蚀雨打,只待她经过一遭。”   说到这,九曜突然轻笑一声,看向一脸震惊的漱雪说道:“还是要谢谢你,让我把自己心意看得清清楚楚,如今,我该把自己心上的面具摘去了。”   如今,我该把自己心上的面具摘去了……   听他这样说,漱雪愣住了,她凄哀地回忆起当日在诛仙台自己对他说的话,他记得自己说的话,这本该让自己多么欣喜,可为何偏偏是这一句话!   漱雪又对他说道:“你是因为她当初看穿了你伪装的外衣,所以才会这个样子吗?可是我也知道啊,我也知道那个脾气极好,极其善良,恪守礼节的九曜上仙,不是你真正的样子,那为什么你不选择我?”   漱雪声音略带哀怨,带着淡淡的乞求。黄昏圆润了她的棱角,给她披上了一件名为绝美的外衣,不愧是足以倾倒三界的三公主。   可九曜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些,只淡淡回了一句,却让她如泰山压身,他说:“很简单,因为你不是她。”   说完九曜就要离去,但他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就笑了笑对身后女子说道:“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取她性命,只是想给她个教训,红鹂如今也已经平安回去了,我就不再追究此事了。不过,我已经设法告诉了渊旸兄,你好自为之……”   什么?听到渊旸大人的名字,自己还是心有惊惧,知道他那么护着她,这次回去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但让漱雪最难过的还不是这个,她独身站在旷野上,呆呆地看着九曜离开的方向,苦笑道:“你现在是清楚了自己心意,但你还不清楚的是,当日在诛仙台你便有了这份心意了吧!你跟着她自封法力追她下去的时候,你还以为是你自己想完成你的族长使命吧,你也有几分好奇想看看如此违背天条存在的她会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吧,但是,当初你就真的只是想这样而已吗?”   净心宫内,清染轻轻放在被褥上的指尖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清染醒了,守在床边的清嘉欣喜地叫道:“清染你终于醒了!”看到他费力地要坐起来,就慌忙上前扶起了他。   “渊煦……”清染刚开口轻道,清嘉就接了过去:“我都听说了,她很好,现在人界这个时辰,她应该早就睡了。没想到三公主她居然对渊煦这个样子,真是太过分了!”   清嘉皱着眉头,一边抱怨道,一边义愤填膺地把听来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清染。清染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就要披衣起身,清嘉见他这个样子,一把拽住了他衣服,奇怪地问道:“你要干嘛啊清染,师父让你好好躺着,有什么事情我帮你做!”   清染虚弱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去看看她。”说完推开清嘉,就要起身。可刚站起来,就觉得眼前发黑,又跌坐在了床上。清嘉见状一边责备他,一边小心扶他回了被窝里。   见他虽是躺下了,却还是一脸不甘心的样子,就气恼地指了指他说道:“你啊你,你是一颗心碎掉了,你以为这是小伤吗?要不是你这些年修为弥补了失去一颗心的缺陷,你现在早就……”   本来还想继续向他陈述厉害,可看他半合着眼睛,一脸虚弱的样子,又不忍心,只咬牙说了句:“你看看你为了那一张脸,招来了多少伤!还天天忍着忍着,怕她发现!你就应该告诉她心意,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   “只要不是她先这样做,就多多少少总有不情愿的成分,或者是怕对我有所亏欠,那就是逼她了;逼她与我在一起,我是万万舍不得的。”   清染听到他这样说突然轻笑一声,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盯着清嘉缓缓说道。片刻之后,清染闭了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继续说道:“她若喜欢,入宫为妃便可;她若喜欢,身陷东海便可;她要作何选择,随她便可;我只愿护其一生,直至吾朽,便可。”   九曜回到惘见山时,夜已经极深了。他独身一人带着寒露和青草淡淡的香味,走了进来,本以为她和红鹂都已经安歇了,如今却看到红鹂披着外衣坐着椅子上等他。   红鹂见是他回来了,顿时没了睡意,一脸欣喜地说道:“事情的经过我都听姑娘说了,她还说你不会回来了,一脸沮丧,但我就知道你还是会回来的,你肯定舍不得这里!”   说完,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但此时觉得也没关系了,就又说道:“你快去休息吧,明天太阳照样升起,明天的活照样还得干!”   “九曜其实是来告别的。”这样说完,看着红鹂脸上一脸惊讶,就叹了口气说道:“我先去看看她。”说完就朝姑娘卧房走去。   推开门小心走了进去,九曜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床内侧的白衫女子。   九曜缓缓走了过去,坐在床上倚着身后梨花木,定定看着姑娘。她抱着那柄断伞,枕边还用手帕包着那颗碎了的莲子,看来似乎是想尽了办法,却没能成功的修好。她还是穿着白天的那身衣服,胸前还有零星的血迹,已经退变成了暗红色。   九曜侧着头看着她一脸疲惫的睡相,伸手想给她把挡在脸颊上的头发别到耳后,想到白天的事情却又顿住了。   只放下了手,微微叹道:“我并非不懂什么离合,什么悲欢,只是习惯了冷眼旁观而已。执爱欲,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人生八苦于我,只宜隔岸观火,明哲保身。可精明如我,还是钻进了你下的套,入了你的障,中了你的魔。”   这样说完,九曜从袖中拿出了一只雕得极其精巧的圆形玉佩,那玉佩通体温润,还带着淡淡香气。说是玉佩其实也不是玉佩,那是九曜这段时日用姑娘放在自己这保存的梧桐木雕成的,它正面是一条栩栩如生,就要腾空而去的龙,反面有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在这两个图案之外,被雕成了镂空的洞。   在其中两个小洞底端,还隐隐刻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这些东西都雕得极其细致,想来费了好些功夫;况且,那么大一块万年梧桐木,如今只被剜了木心做成这么小一个东西,也是不容易了。   九曜掌心握着这玉佩,伸出两根手指在另一只手上迅速一划,光芒过后,那只手却流了血。九曜念着口诀,那血也不滴下,只跟着他画着圆圈的手指也成了一个圆圈样子,系到了那玉佩上面,成了一根红绳。   九曜施完法术,就把它戴到了姑娘脖子上,弄好之后,又突然想到她这个脾气,看到上面的图案一定会觉得太传统,太恶俗吧!想到这嘴角一勾,又笑着看了看她,给她盖好被子就推门离开了。   走到前面,红鹂还在等他。见他走了出来,就问道:“你不等姑娘醒了跟她道过别之后再走吗?”   “不了,”九曜淡淡回道,片刻后又苦笑一声:“跟她告别,我如何说的出口?”说完,就冲红鹂拱了拱手,就转身下了山。   圆圆的月亮还高高悬在空中,像是被哪个仙人遗落的马车车轮一般,从很久之前就端坐在天上,纺成什么,再碾断什么。不过此时,它倒更像是一个轮回的圆圈那般,照在他身上,也照在她身上,像是在警醒着他们,分别之后不久,就一定是相逢。    ☆、第一章、天庭旧事      “丫头、丫头!”   天禽上人一路小跑追到地鉴湖外缘,累得气喘吁吁,他见刚才那人还跑在自己前面,眨眼间就没影了,知道她一定是躲到哪里去了,就哭笑不得地跺着脚喊道:“哎呀,丫头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喂我的鹦鹉吃什么不好,啊?你非给它吃五仁月饼!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天禽老人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带着哭腔的男声打断了,“我知道啊天禽!”   那男子身披银色铠甲,寒光点点,五官也很是英挺,本该是一身杀将气度,只是怀中却抱着一只半死不活的黑狗。他便是别人“两行清泪”,他可以三行的二郎神杨戬。   “二郎神君,你这是?”   “上仙喂我的小白吃了五仁月饼,你看它现在这幅样子,以后别说‘月饼’了,怕是月食之日找它吞‘月’以慑世人它也是不敢干了!”杨戬无奈地叹气道,看着怀里奄奄一息地哮天犬,他又说道:“不多说了,我得找老君求药去了!唉,清染上仙什么时候回来,连个能转移她破坏力的都没有!”   “走走,咱们同去,我跟你说,不光是咱们啊,还有北天门的守将!”   “南海的龙女!”   “西瑶池的鲤鱼!”   “还有东华帝君养的鸡她都没放过啊!”天禽老人边走边愤愤地说道。   “是啊,你说上仙她连一只鸡都不放过!有本事冲咱们爷们来啊!动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鸡算什么英雄好汉!啊,阿嚏,你说是不是……”   “是啊,有本事冲咱们来啊……”   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罪魁祸首缓缓地从巨石之后闪了出来。一身白衫,广袖藏风,不是别人,正是渊煦了。她看了看二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得意笑道:“对不住啦,以后注意,下次一定冲你们去!”   她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手中无人愿与之共享的五仁月饼,   遗憾地啃了一口,自言自语道:“真是搞不懂你们,五仁月饼真挺好吃的啊!”   她一边啃着饼,一边朝地鉴湖边信步走去,没有半分上仙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凡间的小姑娘,眉眼好看,却俱是人间烟火气。   地鉴湖即便是有照见人间趣事的本事,也吸引不了什么神仙过来,每次只是自己和清染来这里玩玩。所以这里终日静僻,像个沉默寡言的老妇人,在用千年时间酝酿一个弥天大谎一般,是见不得光的。   渊煦走到湖边站定,看了看湖中自己清澈的身影,从内到外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朦胧地听到一阵乐曲声,像是雾中看花,美得不真切。渊煦循声望去,却见一男子竟坐在湖对面的湖边吹叶笛。   那男子一身绯橘色长衫,手臂轻抬,俊逸风流。下颌弧线很好看,嘴唇凉薄,只是好端端的却戴了个象牙面具,大有幽长□□没逛到头,中途却被大雨拦住,以至于未尽兴而归之感。只是即便是这样,渊煦还是由衷地轻声叹道:“真好看啊……”   恍然有凤鸣,清越如玉碎,渊煦抬头,见这叶笛声竟引来了一只凤凰。   那凤凰仿佛是披了一身落霞,才讨得了这样眩目的光彩。它绕着那男子旋舞了几周,竟缓缓地扇动羽翼朝湖对岸渊煦飞了过来,渊煦只觉得它的翅膀给自己带来了潺潺的春雪一样,祥瑞的气息使自己从头舒畅到脚。见它温和的停在自己上空,渊煦不由得伸出手来,它果然乖乖地落了下来,像蜻蜓点水那般轻盈。   “哈哈,好乖啊!”渊煦笑了笑,正要抚摸它一下,却没看到对面男子嘴角上扬的样子。只听得曲调一转,还不等渊煦拔根毛,那凤凰便冲上了半空,施施然飞走了。   “啊?”渊煦遗憾地叹了口气,对对面男子笑道:“你怎么不让它多留一会儿?”   “在下听闻天庭有位上仙连东华帝君的鸡都不放过,一时担忧,才放走了它。”那人说话语调淡淡的,虽未见他笑,总觉得他话里天生带着笑意。   “啊呀,流言蜚语怎么也信啊!况且说的又不是我。”   渊煦尴尬地笑了笑,提气掠过湖面,如鸿鹄般落到那男子身前,也坐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笑道:“这位小黄啊,一看你就是刚来的吧!觉得天庭还好玩吗?”   见眼前女子真是名不虚传的自来熟,还过了头给自己外号都起好了,被唤作小黄的人只无奈地说道:“在下不是小黄,是……”   “哎呀,先这么叫嘛,反正你们这种小散仙位列仙班还要有新的名字不是嘛!先叫‘小黄’多好记,是不是!”渊煦“哈哈”笑了笑,对自己起名字的能力很是满意。   “哦,那在下可以叫仙子‘小白’吗?”小黄微微一笑,诚恳地问道。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小白’是条狗啊!”渊煦想起了哮天犬半死不活的样子,只好笑地看着他,心道还真是个呆子,说道:“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那不知仙子名唤?”   “你看我一身白衣,这么超逸出尘,这么容颜绝世,你觉得我是谁?”渊煦啃了一口月饼,斜着一双寒星眸看着他,得意地问道。   “哦,我知道啦……”   “我是……”   “哦,原来仙子是漱雪三公主!久仰久仰!”小黄恍然大悟地看着身前白衫女子,惊喜地回道。   看着他一脸惊喜,渊煦差点没把月饼喷出来。本想暴打他一顿,看着他单纯善良的样子,转念一想,便咬牙笑道:“对,我就是漱雪,小黄你很聪明嘛!”   “那漱雪公主在这地鉴湖做什么?”   “我,唉,我又被拒绝了,心里很难过,就来这边散散心。”渊煦边说边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幽怨地叹道:“果然,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啊?怎么会这样?漱雪公主不要难过了,像公主这么好的姑娘,一定找到更好的!”小黄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眉毛轻轻蹙起,只拍了拍她肩膀问道:“不知在下可否多问一句,那个伪君子是谁?日后遇到说不定还能帮你出口气!”   “不必了,唉,你斗不过他的,他是堂堂上仙,刚从丹穴山来天庭便受天帝之命司了这三界刑罚,就是那个九曜啊!长得还有几分人样,倒是从来不干人事儿啊!”渊煦说到这,心道,反正九曜刚来,连自己都未曾见过,但司刑罚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这一石二鸟妙极了!   小黄听她这么说,只觉得额上青筋突突跳了两下,他还是笑道:“是吗?那他真是不应该啊!”   “算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小黄你又在这里做什么?”渊煦觉得自己再编排下去就有些不厚道了,只换了个话题说道。   “在下在赏湖,听闻这地鉴湖大有来头,不知公主能否告知一二?”小黄想了想,低头用指肚摩挲了几下方才吹的叶子,有意无意地问道。   “那是,这湖可是我白……可是一位上古神女的眼泪化成的,要是撒上……”   “哪位神女?现在在哪里?”小黄笑着打断道,见她脸色微微变了,才又道:“这么多眼泪不知要流多少年啊,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在天界见到她。”   “那你是见不到了。”渊煦看着面前湛蓝得如同人间六月天空一般的湖面,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这样啊。”小黄听她这样说,只掐断了手中叶脉,像是想到了什么,只笑了笑,淡淡回道。   “嗯。”渊煦笑了笑,又啃了一口月饼,不知道在想什么,任由月饼屑沾的嘴角到处都是。   “慢点吃。”小黄见她这个样子,低声笑了笑,轻轻抬手给她抚去了嘴角的碎屑,动作很是温柔。   “哦,”渊煦见他笑,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抬手抚了抚嘴角,拿起手中还剩一半的五仁月饼举给他,道:“你方才像极了我的清染,所以我愿意与你共同分享这个美味的五仁月饼!”   “这个……”小黄为难地打量着面前不甚美观的月饼,咽了口口水,皱着眉头笑道:“不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你嫌弃我?我可是漱雪三公主!”渊煦还是举着月饼在他嘴边,岿然不动。   “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黄轻轻咬了一口,皱着眉头笑道:“嗯,好吃。”   “是吧!”渊煦得意地笑了笑,要把月饼塞到他手里,道:“好吃都给你,下次我们再来这里,我带青帝姨母酿的好酒来同你喝!还有……”   渊煦话还未说完,却听到了湖对面又远远地传来了天禽老头的声音:“丫头!丫头你快出来,别玩了!你得道歉啊,我的花花快不行了,它必须死得有尊严……”   渊煦叹了口气,只速速把月饼塞到他手里,说道:“要是有人来寻我师叔渊煦上仙,你就说你听人说她还在韦陀尊者那里抄经文就可以了啊!以后再慢慢向你解释啊!”   “可是漱雪……”小黄拿着手中月饼,似乎还有话要问,见她只一溜烟朝南回青帝宫了,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戏本是渊煦上仙开的头,本想陪你演完来着,你怎么倒先跑了!”   渊煦没跑多久,天禽便来到了这里,只见他对面前男子恭敬拱了拱手,道:“原来是九曜上仙,小老儿有礼了。不知九曜上仙可在这里见过渊煦上仙?哦,您刚来天庭,是不是还不认得她?”   “认得。”那男子听到这个名字转过身来,一袭绯橘色长衫像是振翅欲飞的凤凰。原来这个“小黄”就是刚来天庭不久的九曜上仙,原来先前不认得渊煦也只是打趣她罢了,原来这日后注定纠葛的二人第一次见面便一个无心说一个有心听,各自酝酿着不甚相干的心事。   九曜淡淡笑了笑,一反方才的单纯善良,拱手也恭敬地回道:“方才看见她回青帝宫了。”说罢,还热心肠地指了指南方。   “真是有劳九曜上仙了!”天禽听完,感激地笑了笑,和九曜道了别后匆匆朝青帝宫行去。   九曜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被啃地不成样子的月饼,咬了一口笑道:“看来这天庭倒比想象中有意思!嗯?好像也没那么难吃嘛!”   回想着方才她满嘴胡言编排旁人的样子,九曜嘴角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几分。他慢慢回味着口中的月饼味,半晌后才又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唉,不行了,这五仁月饼好大的后劲啊!”    ☆、第二章、目的是你      “果然司刑罚的没一个好东西,不然怎么会闲的去评判别人的活法是对是错?”   渊煦只身一人躺在地鉴湖边上,嘴里一上一下地叼了根狗尾巴草,后脑勺枕着胳膊,二郎腿也跟着一翘一翘的,好不快活!   想起那日小黄居然就是九曜,还没良心地给天禽指了路,害得自己堂堂一个上仙,对区区一只鹦鹉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传出去这面子往哪搁啊?   渊煦叹了口气,心道,不过也怪自己,一无聊便要惹事!她看了看摆在身旁的青帝姨母的“百花酿”,撇了撇嘴道:“死清染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远远地传来一阵模糊的仙乐,渊煦才想起来今日其实是有仙宴的,各路叫得上名号的神仙都会来瑶池一聚,场面肯定热闹得紧,可是清染受命去东极去了,他不在,渊煦觉得去也是无聊,还不如一个人清闲自在,像现在躺在这儿,再得空跑去人间玩一圈,似乎也不错!   想到这,渊煦起身拍了拍身上草屑,抱起酒坛子想离开,却看到前头一白一黄两个人影,竟是九曜那厮和漱雪。   九曜还是像在人前那般,温和有礼,只是漱雪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二人在说着什么。   “好啊,可算让我逮到你了!”渊煦看着他二人,躲到了石头后面,从袖子里拿出了纸笔,开始画画。   “漱雪三公主和九曜上仙,这连环画定能卖个好价钱!”渊煦一边得意地想着拿去换哪家神仙的法器或是好玩的,一边笔走龙蛇,简单几笔就勾划出了二人形貌。   线条虽简单,倒也惟妙惟肖。   她画到九曜跪下求亲被冷然拒绝的那一页时,突然停了下来,歪着头咬着笔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蹙着的眉头才平和下来,她给九曜添了几笔,又端详了片刻才笑道:“是了,果然这样更像!脸上笑着,心里却不是,又腹黑又会算计,这才是九曜啊!”   渊煦还要往下画,却听到耳畔突然不冷不热地传来了一句:“渊煦上仙很有职业操守嘛!”   渊煦猛然抬头,正和九曜四目相接。见九曜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自己,她才掩了画册匆匆藏到怀里,尴尬地一笑,说道:“惭愧惭愧,我们匠人总是要精益求精的嘛!”   “哦?是嘛?还不是按照渊煦上仙上次说的戏本来的,拒绝了三公主,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九曜听她这样说,倒不由得笑了起来,也坐了下来,舒服地往后靠着,没有半点前日的装出来的拘谨恭敬。   “哈哈,”笑声戛然而止,渊煦却没了话,看着九曜好笑地看着自己,心道,怎么还记得自己上次的玩笑,真是小气!只没话找话地又问道:“漱雪没哭鼻子吧?其实她真是天庭里数得上的美人,尤其是温婉懂礼像极了你装出来的样子,你干嘛拒绝人家?一般人她还真瞧不上呢!”   “哦?是嘛?”九曜还是这样说了一句,语调淡淡的,听不出是什么心思,他停顿了片刻又问道:“今日不是有仙宴吗?你是上仙,又是渊蛟家主,怎么没去?我以为你最喜欢热闹呢。”   “哈哈,清染没去,我去也会无聊;况且这种仙宴累得很,个个都忙着虚与委蛇,忙着‘打太极’,还不如自己在这清闲自在。”   渊煦笑了笑,边笑边比划着拱手,模样十分可爱。   “我也一样,”九曜听她这样讲,觉得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只揉了揉她脑袋,意味不明地叫了句:“小渊煦啊!”   还不等她炸毛,九曜便拿过了她身边好酒,笑道:“哟,‘百花酿’啊,上次说要给我带酒,还真的带了,够义气!”说完便要开封,先饮为快。   “不行,这是给清染留的!”渊煦伸手要阻拦,见拦是拦不住了,只好松了口道:“那你不要全喝完了,我还要……”   “你还要给清染留着嘛!”   九曜饮了一口酒,打断了她的话,又把酒递给她,见她犹豫地也饮了一口,颇有被拉上了贼船的感觉,只无奈地笑了笑。片刻后,才想起什么,便又问道:“你好不好奇,想不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   “不好奇!”   渊煦凑到他跟前摇了摇头,笑着回了一句,“再奇怪的我都见过,早就练出来了。你就算长得难看也用不着自卑啊!戴面具看不见脸算什么,我刚才天庭的时候还见过没有头的呢!腰间还别了一把斧头,我总觉得他很危险,就偷偷给他把斧头换掉了!”   “哦,”九曜听到这似乎想起了什么,只看着面前女子略有红晕的脸颊,笑道:“原来那年蟠桃宴,刑天大神腰上的烧火棍是小渊煦给换上的!”   “对啊!”渊煦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点头得意道:“嘿嘿,就是我!”   言语之间,已有几分醉意了。九曜见她这个样子,心道还真是一杯倒,想拿过来酒坛子却又听她幽幽问了句:“我说九曜啊,你好好的来天庭做什么?”   “嗯?”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九曜愣了一下。   “咱们渊蛟和神凰也都是溯源到上古的两脉,你说你在丹穴山多好,占山为王多自在;天庭规矩这么多,这里的神仙也都少有人性,你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   “那你呢,你又为何空放着你的归墟七宝琉璃殿,来到这天庭?”九曜看了看她染了三分混沌的眸子,只侧过头去,看着眼前湛蓝的地鉴湖,不再言语。   “我跟你不一样,我在天庭是有念想的,想走也走不了!”渊煦说到这,傻笑了两声,又道:“清染刚离开,老东西去了还没回来,我走不了!”   “这样啊,”九曜看着她开始乱晃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轻声道了句:“那要是告诉你早在我还在丹穴山的时候,你师父就为了万年梧桐木把你卖给了我,你会怎样想?”   “成仙有什么好的,成仙就是抹去了人性啊,什么六根清净,这不就是唬人的虚无吗?还是做人好,人间也好,仰头看天也是蓝的;可真在这天上,你仰头看却是一片虚空,什么也没有!我们改日下界玩去,你……”   渊煦似乎已经有些不清醒了,也不管九曜说什么,话还没说完,就头一沉靠在了九曜肩上,安静地睡着了。   九曜见她居然毫无防备,只叹了口气,他仰头看了看上空,天上面还是天,笑道:“果然是一片虚空啊!”   “所幸我来这天庭还是有目的的,就是为了你啊,”九曜看着渊煦乖巧美好的睡颜,眯了眯眼道:“只有你才能告诉我她的藏身之处。”    ☆、第三章、龙困山根      栖龙小筑里,虽是早过了午时饭点,喝茶的依旧有十成十的人。这十成人里头,有五成是为了多看几眼这店里貌美的老板娘,这老板娘这么貌美,追求者无数,其中不乏达官显贵名门望族,可她偏是一个也看不上,也不知道在等谁;还有五成是为了一颗英雄护美的心,防止另外五成人会多看几眼这貌美的老板娘;当然,凡事都有例外,窗边坐着的绯橘色长衫男子就不是,他是来寻人的。   九曜看着窗外路过的年轻女子不是朝他挥手帕,就是低眉浅笑,窃窃私语红了脸,大有满楼红袖招和掷果盈车之势,不由得后悔摘了面具。所幸九曜不是卫公子,身子骨硬朗着呢,不会被人轻易看杀。   “要是渊煦在会怎么做呢?把窗户封上,再砸上钉子吗?”九曜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姑娘,突然想起来渊煦对锦绣仙子调侃的话,想起来仙宴上漱雪她们献一曲舞,她都得拿着鸡腿挡清染的眼睛……   “本来该是很好笑的事,怎么反倒笑不起来了?”   九曜低声说了一句,想到渊煦提到清染时言笑晏晏的样子,端着瓷杯的手指不由得收紧了几分。   “哎呀,愣子,这么巧!又来看老板娘啊!”一个粗犷的男声在九曜身后那一张桌子上响起。   “哦,是麻子啊,快坐快坐,”被叫做愣子的那人笑道,   一边拉凳子,一边斟茶水,压低声音说道:“老板娘今天又换了一身白色衣衫,真好看啊!”   这样说完,二人不约而同往门口收账柜子那看了一眼,点头笑了笑。   “你看光喝茶怎么解暑!来,给你个好东西,还是路上遇到,现剥的呢!”   “蛇胆?你怎么还干这一行!”愣子见他又拿出来几枚蛇胆,不由得身上凉了半截,苦口婆心地说:“不是先前就跟你说过嘛,不要惹蛇啊,黄仙呀这种东西吗,它们报复心极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小心它们……”   “哎呀,说的跟真有这么回事似的!”麻子不耐地摆了摆手,见他不敢拿,只自己一口吞了下去,苦的皱了皱眉头,道:“我王二麻子做这行这么多年,不是都好好的嘛!况且我问你,你见过鬼怪神仙什么的嘛,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都是人自己吓自己!”   “你……唉,”见他一点也不信,愣子登时急了,他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怎么没有,我还真见过!”   “见过什么?见过狐仙要给你做媳妇吗?哈哈……”   见愣子煞有介事的样子,麻子流里流气地笑个不停。九曜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又坐了下来,他听到那愣子说:“哎呀,是见过龙啊!”   “龙?”麻子不相信的反问道,话语中还带了三分调侃之意。   “还是告诉你吧,前几日降雨,就在我们村口山根处,有一条巨龙掉了下来,光是那龙鳞啊,就有蒲扇那么大!长得是真是威严神圣啊!我们都吓傻了,以为触怒了上天。龙王庙庙祝告诉我们,他算到是什么天界北天门关了,这龙神一次一次撞不进去,才受了伤落在了这里;这几日总也不下雨,它也没法子借雨再腾云归去,我们连老人孩子就一桶一桶的往它身上浇水啊,它连眼都睁不开!哎呀,真可怜啊!”   “真有这样的事?唬人的吧!”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麻子还是有些不相信。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啊!就在我们咸山村,不过你千万别往外说,我们怕有人动了歹念!”愣子警惕地看了看身旁,叮嘱道。   “嗯,若真是这样肯定不能往外说。难道这神鬼之说还是真的?这也是你们村子的造化,你们村子本来就心善!我待会跟你回村子,也浇几桶水给我们梨花村讨个福佑……”   九曜闻言,心中一紧,朝咸山村而去。   那咸山山根处果然卧着一条银白色的巨龙,蜿蜒盘曲的卧着,像是腹痛的孩子弯腰捂着肚子。   它虽是受伤奄奄一息,却也比四周延绵不绝的山势多几分气势,引得周围山反过来像是为它镇守一样。这正是渊蛟家主渊煦。   “真的是你啊!”九曜看着身前巨龙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抽了一下,他抚了抚龙角继续说道:“你怎么不去找她?我以为你会找她庇护,对不住了渊煦!”   九曜看了看身前不远处提着水桶纷至沓来的男男女女,掐指念诀,念到“起”,不一会儿便有大雾起来了,白茫茫的水汽笼天盖地,截断了身前身后的去路。   施完法术,九曜蹲下身子,手掌轻轻的覆在巨龙命门上,一阵柔和的金光闪过,巨龙缓缓变回了女子模样,正是渊煦。只是她嘴唇干裂,脸色苍白,还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九曜小心抱起她来,觉得此时她就像一片羽毛一样,不仅是轻,更是一阵风来便会把她卷走,九曜不由得抱着她紧了几分。   几天下来终于还是找到她了,九曜心道可不能让她再丢了,看着怀中女子脸上苍白渐渐退去,身上也渐渐有了温度,九曜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叹道:“人间的天是湛蓝的,还真是这样啊!“   “哎,怎么下雾了?好大的雾……”   “是呀,什么也看不见……”   “龙王爷呢……”   九曜听着周围的声音,低头看了看渊煦笑道:“亏得他们照顾了你这么久,就借你回天赐他们一阵好雨吧!”这样说完,九曜抱着她腾云而去。渊蛟家主渊煦刚上九重天,人界便电闪雷鸣,“哗哗”的下起了一场大雨。   “下雨了!龙王爷回天庭了……”   九曜正看着云下村民的欢闹,突然感觉怀中女子动了动。   “哟,终于舍得醒了?你们匠人对昏迷也这么有毅力,这么精益求精……”   九曜低头看了看她,勾唇轻笑一声松了口气,心中正盘算着说什么玩笑来逗她时,却听她虚弱地说了句:“起雾了……清染你回来了吗……”    ☆、第四章、祈雨之舞      听她这样说,九曜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僵住了,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也不纠正她,只是安静地抱着她腾云御风。   “哦,原来是你啊……”渊煦嗫嚅道,听不出来话里的意味。又沉默了一会儿,渊煦动了动,说道:“放我下来吧。”   九曜低头看了看她,倒也没像从前一样调侃她,只照她说的小心将她放下,看她要做什么。   渊煦身子还是有些虚弱,脚一沾地却像踩在棉花上,软的没力气。她理了理衣服站定,也不再理会九曜,双目微阖,掐指念诀。周围渐渐有了“隆隆”声响,继而大了起来,像是羲和驾着马车正驶过天际,又如千军万马一般,令人心惊。   渊煦轻喝一声“起”,她脚下竟渐渐显出了九面鼓的形貌,皆是水化成,水光流转,又像是有鱼儿跃起水花;这九面鼓上下不齐,横竖有别,参差却莫名有序;渊煦脚下一面位于正中央最高处,八个方向各有一面。这便是水主祈雨时用的法器——九方雨鼓。   渊煦和青帝宫清染、天帝弟子九曜并称“三小上仙”,是近千年年纪最轻的上仙。三人中清染司四季轮回,掌万物生长;九曜司众仙刑罚,掌杀伐决断;渊煦则是司天下之水,掌雨露恩泽。清染和九曜不论是修为还是德行,都是几万万中挑一的,成了上仙很正常;只是渊煦成了上仙路数就有些野了,她年纪最轻,却比余下二人早成上仙了近千年——她是一脱龙形,便是上仙,也就是说她早在一颗蛋里时,就注定是上仙命格;只是她虽成了上仙,仙基却极为浅薄,法力也逊色于其余二人一大截;但即便是这样,总还得有项看家本领,渊煦混迹天庭这么多年,靠的除了可化成上古渊蛟,就是这九方雨鼓了。   “这是……”九曜看了看身前九方雨鼓的法阵,勾唇一笑,“让我看到好东西了呢!”   渊煦虽是司天下之水的水主,可她平日从不自己布云行雨,只是受了天帝行雨令后,再吩咐其余的龙脉,像是地龙朔沣等去做这件事。所以天庭同她交好的神仙甚多,一同插科打诨的也不少,却没有几个见过她亲自祈雨。渊煦这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着窣地珠袍,站在中央雨鼓上,端庄威仪;这窣地珠袍是水主正装,白色为主,浅蓝佐之,通体流光婉转,像是活的一般;它看起来端庄大气又美观,实则暗纹极其繁复,除了龙纹水貌更有上古咒术纹在其上,这也是穿上能法力大增的原因。   渊煦双目还微微阖着,像是方才施完布阵之术还没恢复过来,一双柳眉斜飞入鬓,既有英气更有难得一见的妙态。   她张开双目,轻轻踩了一下脚下,脚下鼓点轻轻响起,隐隐地传来流水的声响。   “东方!”她轻喝一声,用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右边雨鼓,水花一跃,“叮咚”一下,声音分外动听。   “西方!”她重复了一下,素指纤纤击过,流水声又是迎合地响了起来。声音未停,她忽的后仰身子,脚尖迅速上踢又是击中两面鼓,“北方、南方!”   “东北,西南!”渊煦身子一旋,施施然落下时,又是击中了两面鼓;白色衣袂上下翻飞;身形翩若惊鸿影动,鼓声宛若游龙吟唱。   “西北,东南!”不待渐强的鼓点之声有半点停歇,她又是一旋,激起两道水注化作水袖一甩,便又是击中了另外两面;虽是柔弱无骨,却有千钧之力;水袖没了影子,水声却响彻了天地,本以为最后一面鼓声会更高一层时,渊煦却又落回中央那面鼓上,像开始那般脚尖轻点一下,响声戛然而止。   “中方!”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像是传来渺远的一声鹤唳,给这场祈雨收了尾。与此同时,人间也下起来了瓢泼大雨,酣畅淋漓,与这云上痛快颇有一曲同工之妙。   见渊煦收了法阵,窣地珠袍也变回了素净的白衫,九曜拍着巴掌走到她身边,笑道:“好一场祈雨,水主这名号你当得!”   渊煦见他走了过来,竟也没说什么,只勉强直了直身子。前几日受的伤还没恢复,再加上方才祈雨用掉自己十成十的力气,渊煦此刻只想速速回青帝宫净心殿。越急步子却乱了起来,眼前一黑险些扑倒。   “小心!”九曜急忙扶住她,蹙着眉头柔声道:“这祈雨太伤元气,别急。”   “多谢九曜上仙。”渊煦瞥了他一眼,睁开了他的手。话是有理,可语调淡漠,一点也不像是渊煦会说出来的话。   “怎么了这是?”九曜觉出来她不对劲,只皱了皱眉头又握住她手腕,问道:“是不是救了你,你还不乐意了?就像你先前说过的狗咬吕洞宾!”   “你为何来救我?”渊煦听他这样说,咬牙回道。像是触动了心里怒气的机关,眼睛也微微泛红,她越是要挣脱九曜越是握的更紧,要和她僵持到底的样子。   “你放手啊!”渊煦吼道,使劲挣开了他踉跄向前走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九曜也微微有了怒意,拦到她身前。   见他不肯让开,渊煦冷笑一声,扬起头直直看着九曜一双好看的凤眸,咬牙缓缓说道:“你救我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顿了顿,长长吸了一口气,道:“北天门,不就是你关的嘛!”    ☆、第五章、相互试探      “唉,清染,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自己留在这天庭有多无聊!以后我也要跟你一同出去,我可以帮你做青帝姨母吩咐的事情!”渊煦趴在清染背上,无奈地说道。   虽是先前受了伤,但休养了几日早就好利索了,蹦蹦跳跳根本不成问题;可既是清染回来了,不讹他一把怎么说得过去?平日渊煦只负责瘫痪在座椅之上,指点清染干这个干那个,出门便找他背着。   “你啊你,只要你好好地在净心殿等我回来,不要受伤,我就阿弥托佛了!你看看你这次扭伤的多厉害!”清染安静地背着她,嘴角眉梢俱是藏不住地笑意,他想了想,又说道:“无聊好啊,无聊好啊!”   “好你个头!”渊煦翻了个白眼,使劲勒紧了一下清染脖子。扭伤只是骗清染的,自己先前受的重伤哪能好的这么快!   “无聊……”清染话还没说完,只无奈地笑了笑,心道,你越无聊,便说明我在你心里地位越重要!   清染背着她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瑶池那里;瑶池旁有几个仙人在闲聊。清染脚步犹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渊煦,我现在把你放下来可以吗?这边人有点多……”   “不行!”渊煦瞪圆了杏目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只是说完忍不住趴在他背上笑了起来,堂堂清染上仙居然还有害羞的时候,真可爱!不愧是有“人心”的通心白莲,跟其他神仙就是不一样!   “那我们悄悄的……”清染边说边放轻了步子,瞥了一眼那边专心闲聊的几个仙人,想绕过去。   “悄悄的……”渊煦也忍住笑意跟着重复了一边。   瑶池旁,原来正是九曜同暮春真人和武曲星君闲聊。   “九曜上仙真是好修为啊!”文曲星君由衷赞叹道。   “不敢当,武曲星君谬赞了。”九曜拱了拱手,戴着面具,笑得谦和有礼,温文尔雅。   “是啊,不愧是‘三小上仙’之一,我们清染也是修为德行俱佳,只是这渊煦……”说道“渊煦”暮春真人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二人又开始说什么,九曜虽是心不在焉,脸上还是笑得完美无可挑剔,就在意兴阑珊之际,他看到身前不远处的渊煦竟被清染背着,二人悄悄行着,像是在躲其他仙人一般;九曜勾唇一笑,朗声道:“这不是清染上仙嘛!”   “哦,是九曜上仙啊!”清染闻言,条件反射似的手一松,朝九曜笑着拱了拱手。   可是他忘记了,就在他谦和有礼拱手的时候,渊煦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死九曜!”渊煦揉了揉摔痛的屁股,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了一句。   “哎?这不是渊煦上仙嘛,好好的你坐地上干什么?”九曜笑了笑,假装没有看见渊煦眼中要吃了他的神色。   “唉,这不是走累了嘛,坐地上歇一歇,九曜上仙管的可真宽啊!”渊煦白了他一眼,又捎带着笑着看了看文曲星君和暮春真人一眼,看的二人浑身一冷。   清染看到渊煦还坐在地上,嘴角一抿掩饰住笑意,脸上却泛起绯红;他挠了挠眉心,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拉渊煦,尴尬笑道:“咱们别坐了吧,地上太凉!”   “好、啊、清、染!”渊煦朝清染笑了笑,使劲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站到他身边小声说道:“回去你等着……”   清染咽了口口水,也小声回道:“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清染!”   清染闻言回头一看,却是锦绣仙子,她站在那里笑着冲他招手,像是有什么要事要说。   清染回头看了看渊煦,乖乖说道:“锦绣仙子是找我说昨天师父吩咐的梨花成林一事,挽髻也在那,三个时辰后就回去。”   “去吧去吧!”渊煦冲他摆了摆手,“早去早回,替我向挽髻问好。”   “知道了!”清染抬手想刮一下她鼻子,一下子又看到周围还有仙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改伸手点了点她脑袋,就与他们拱手道了别。   “渊煦和清染上仙关系真好!”暮春真人笑了笑,看着远去的清染赞许地点了点头。   “请叫我渊煦上仙,”渊煦笑了笑,看到暮春真人一脸尴尬,问道:“‘子虚’山的‘乌有’花你们摘回来了吗?”   “啊?”暮春真人没明白过来,他看了看文曲星君,他也是一脸不解,倒是九曜低声笑了笑,意味不明。   “你不知道吗?这‘乌有’花是永驻青春的灵药,青帝姨母本来是想让清染去采的,后来见他太忙,便找了你们早春、暮春兄弟俩啊?”渊煦见他一脸不解,惊讶地问道:“早春都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吗?”   “真有其事?”暮春真人心中颇为不满,既是可以永葆青春,早春怎么能不让自己这个爱美的大哥知道!   “突然想起青帝宫中还有事,小仙就先告辞了!”暮春真人压着怒气与三人道了别,匆匆朝早春住处而去。   “文曲星君?你怎么还在这?”渊煦看文曲星君文弱的样子,笑道:“都这个时辰了,你不用回去给武曲星君做饭吗?是不是武曲星君的‘摧心掌’还不够火候啊?”   “这……”文曲星君想起家中武曲暴躁起来的样子,咽了咽口水,冲二人笑道:“九曜上仙、渊煦上仙,小仙就先回去了啊。”   “星君走好。”九曜笑了笑,拱手说道。   见文曲也走了,渊煦竟也转身要走,没有半分同九曜说话的打算。九曜见状,走到她身前挡住她去路,蹙着眉头问道:“怎么,渊煦上仙是不打算同在下讲一句话啊!”   “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渊煦白了他一眼,不屑地回道:“戴面具的家伙。”   “你怎么知道北天门是我关的?”九曜知她还在为这件事恼火刻意无视自己,也不再掩饰,只坦诚地问道。   “我同北天门守将交好,他知道只有我回天庭需走北天门,所以他从来不关;我又设了机关,若不是上仙去触,北天门是不会关上的;不是我不是清染,自然就是九曜上仙了。”渊煦说到这,顿了顿,有些懊恼地嘟囔道:“你知不知道我同北天门看门老大爷下了多久的棋,才换来这待遇!”   “这样啊,”九曜看了看她懊恼的样子,也不说什么,只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关北天门?”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对九曜上仙一点也不好奇,”渊煦压了声音里的怒意,说道:“倒是九曜上仙,你对我倒是很好奇不是嘛?”   九曜听她这样讲,愣了一下,也不打断她,听她继续说道:“我们认识虽不久,但说句心里话,我是把你当朋友的,只是你总给我一种试探的感觉,在地鉴湖边上是这样,这次关北天门也是这样,我是不明白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发现什么秘密,我不喜欢别人别有用心。”   渊煦说完,看了看九曜,心中思量了一番,说道:“你想知道什么现在就问吧,问什么都可以,我会告诉你。”   “这样啊。”九曜看了看眼前女子秀美的脸庞,心中翻腾了好久的疑问终于可以有着落了,他不否认,最初他接近渊煦确实是别有用心;要是从前,他一定会问她那个问题,只是现在他觉得,其实这世上还有东西比家主使命重要的多。   这样想到,他走到白玉栏杆那里,看着瑶池里开得正旺的白莲,半晌后才低声问了句:“喜欢清染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想过要放弃,太正式雕琢的文章似乎不太适合发成网文,但还是有你们收藏阅读,真的很荣幸~要是觉得好的话,就帮忙推给好盆友看吧,助我一臂之力不让匠心沉底~谢谢各位读者大大了~ ☆、第六章、你想看吗   “啊?”听九曜这样问,倒是渊煦愣住了,她倒是没想到他竟会问这种问题,“为什么这样问?”   “你不是说问什么都可以吗?”九曜只背对着她,修长的手指扶着白玉栏杆,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渊煦心道,这人真奇怪,便清了清嗓子回道:“我第一次遇到清染的时候,也是在这瑶池;当时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觉得这里神仙一点也不可爱,没有一点人心的样子;我那时顽劣,看那边有个漱雪仙子生得美,想逗逗她,就点了串炮仗朝她那边扔去;没想到她胆子那样小,又是喊又是跳的;我想走过去笑话笑话她时,却突然下了雾,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有人拉着我跑了;雾散了我才看见是一个长得清秀可爱的男孩子,就是清染。原来他是怕漱雪把我的事情告诉天帝,才带我落荒而逃,我跟他说别看我比他年纪小,我可是上仙!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知道我就是渊煦。原来我师父托青帝姨母看着我,她便找了自己最喜欢的弟子清染来照顾我。所以上次你救我,看到雾我第一反应是清染。”   渊煦讲到这里,觉得自己话太多,又见他一直不吭声,才问道:“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你还在听吗?”   “在听,渊煦我在听,”九曜顿了顿,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住在青帝宫的净心殿,同清染一起;开始我还会想回我的七宝琉璃殿,后来和清染玩得好了,我也就不着急回去了。你也知道吧,清染真身是一株万年难见的通心白莲,这通心白莲有两颗心,一颗主神性,另一颗主人性,所以跟清染在一起非常舒服,我觉得他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不是天庭上遍地皆是的所谓的神仙。”   渊煦讲到这里,停了片刻,又垂了眼睑缓缓说道:“之前在归墟,我师父总是外出,总留我一个人呆着,七宝琉璃殿太大了,只有我一个人;我便总是去人间玩玩,所以看起来与天庭众仙格格不入也正常,我比你们多了些凡间烟火气;我师父走我从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可是清染不是;我先前养过一只小青蛙,叫‘清嘉’,取的是……”   “柳三变的好词,‘重湖叠谳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九曜突然启唇,柔声接了一句。   “你知道?”渊煦惊讶地问道。   “嗯,先前在丹穴山时,我偶尔也会去人界玩。”九曜见她惊讶的样子,淡淡笑了笑。   “这样啊,”渊煦也跟着笑了笑,心道怪不得跟他说话总觉得很称心如意呢!她又继续说道:“有次清染出去了,约定的时候过了好久,还是一直没回来,我就把那个小青蛙放了,心道它要是回来,清染也会回来;可最后清嘉没回来,清染回来了。”   “所以呢?”九曜淡淡问道:“喜欢清染吗?”   渊煦见他又这么问,仔细思忖了片刻,回道:“我觉得只要能和清染待在一起,就怎样都好,成亲也是早晚的事吧。所以,我应当是很喜欢清染的。”   “这样啊。”九曜听得出来其实她自己还不太明白“喜欢”是怎样一种心情,但这并没有让他心里轻松多少,他知道有时候“习惯”要比“喜欢”有分量的多。   见九曜像是在想什么,渊煦打断他,笑着问道:“怎么了?我本来以为九曜上仙会问什么大问题,怎么倒是问这种问题,倒像是小姑娘会感兴趣的事。”   “谁知道呢?或许不该问的。”九曜轻笑一声,笑得意味不明,“清染上仙这么好,锦绣仙子也好,二公主三公主也好,天庭仙子好看的那么多,你不怕他被别人拐跑了?”   “你什么意思?”渊煦听他话里还有嘲讽的意思,只正色说道:“好看的再多我渊煦也只有一个,我是上仙,又是渊蛟家主,即便是他日后承了青帝姨母衣钵,我也配得上他。”渊煦倒是难得的正经起来,她看了看九曜,也冷声回敬道:“只看好不好看这种事情,也只有九曜上仙能做的出来吧!像九曜上仙这般好声誉,这般模范神仙,倒是和漱雪般配的很,你们俩这种假惺惺的好神仙若是在一起,也算是没有祸害旁人了!”   “哦?是嘛?”九曜转过身来,眼睛微微眯起来盯着渊煦,目光了满满的危险。   “嗯呢!”渊煦也看出来他恼了,心道我还没有就北天门一事跟你生气,你倒是先恼起我来了,想到这也不再怕他,只心一横,继续说道:“我啊,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神仙了!还不如杨戬的小白招人待见!尤其是你,心又黑还会算计,最讨厌你了!”   渊煦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后悔了,其实自己也承认九曜真的很好,作为朋友当真也值得交,自己说这些气话简直是抹黑他!但既然说都说出来了,就该理直气壮一些,要是道歉也是以后再道歉。   “哦,是嘛?”虽还是一样的话,这时九曜语气里倒不是恼怒了,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渊煦装作很有底气的看着他,却发现眼前渐渐模糊了。   “起雾了?”渊煦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水汽,莫名地有些慌乱,她向前摸索着走去,“九曜,你还……”   话还没说完,渊煦觉得有人绊了自己一脚,就在自己踉跄要重重摔倒的时候却又被人拉住了手腕。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只静静地任由那人握着自己手腕。   待雾退去,眼前那张脸便清晰了起来,一双好看的凤眸,盛满了美酒桃花;嘴唇凉薄,下颌弧线优美,象牙面具覆在其上,正是九曜。   九曜斜着身子靠在白玉栏杆上,此刻一只手正紧紧握着煦手腕,不言不语。身后莲池里,莲花开得正灿,一阵清风拂过,微微起了涟漪。   渊煦见他这个样子,登时急了,她一边挣脱一边恼道:“你有病啊!先前让我受伤又跑去人界救我,现在倒是下了雾绊我一跤再扶住我!你无不无聊!”   “不无聊啊。”九曜一笑,只是这笑里多了几分危险,他缓缓收紧左手力道,不教她挣开,右手却突然伸手捞她进了自己怀里,紧紧箍住她,低头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只是想让你知道,起雾了,也会是我九曜而已。”   渊煦听他这样说,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呆住了;她紧紧地靠在他身上,从他肩膀上看到眼前莲池里有朵花苞突然绽开了,“啪”一声,声音极轻,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像极了九曜的低语。   又听到九曜低声轻笑一声,渊煦才像是反应过来,她使劲挣开他,往后退了几步,情绪大起大伏地说道:“死九曜!你就是无聊,就是有病,你安了颗什么心!”这样说完,她才迅速转过身子,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   九曜看着她逃也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收回了脸上的笑意,他侧过头去安静地端详着莲池里新绽开的那朵花,拍了拍栏杆,想起渊煦气恼的脸庞,他轻轻说道:“安了颗什么心,你想看吗?”   渊煦啊……    ☆、第七章、我没有错      净心殿内,清染正专心致志地抄着天规,渊煦还像从前那样,坐在桌子另一侧,托着腮在看他写字。   “渊煦?”清染抬眼见她走了神,就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笑道:“想什么呢?”   “啊?没有啊!”渊煦回过神来也笑了笑,她低头看了看清染娟秀的字体,笑道:“果真是字如其人,写字就是好看,九曜那厮定是写字难看,圆滑又庸俗;我要是练字,一定要学屈铁断金的,天下独一份的那一种!”   “哈哈,挺好的。不过,九曜上仙怎么惹你了?不是先前还听你说你们玩得很好吗?”清染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他刮了刮渊煦鼻子说道:“九曜上仙人很好的,好好和人家相处,别总是捉弄人家。”   “我还捉弄他?他不捉弄我就谢天谢地了!”渊煦说到这里,一下子想起前几天九曜在瑶池旁奇怪的举动,不由得恼地冷哼一声,脸颊倒是飞上了绯晕。   “你啊你啊!”清染笑了笑,又开始笔走龙蛇,他边写边问道:“这又是犯了什么错,又要抄那么多遍天规?”   “提早写着也好,反正早晚用得上。”   渊煦想到前段时间自己祈雨的事情,不由得垂下了眸子。其实那场雨是自己下的,没有行雨令,只是自己人界一游时知道梨花村那里数年滴雨未下,草木不生,地都要焦了,自己既为水主,自然该行雨。只是没有行雨令的行雨,恐怕又要违背了什么天规吧。所以自己没有错,但总要抄几遍天规意思意思,别让天帝老头太生气,也别让司刑罚的九曜太难做。   “这倒是真的,”清染“哈哈”笑了两声,又说道:“给你讲个趣事啊,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查梨花成林一事吗?”   “记得记得,不是和锦绣、挽髻一起嘛!什么趣事,说来听听?”渊煦见清染笑得如沐春风,心里也没那么烦闷了,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听他讲着。   “人间有个村子本该草木俱枯,可那梨花居然开了,成片成片的,和雪混在一起也定会难分彼此;虽然这梨花开违背了天时,但当真开的极美,我原想折几枝回来带给你,又怕挽髻调侃我……”   “所以你就没带……”渊煦听他这样讲,脸上绽开了大朵大朵的笑意,正像清染想象的落了雪的梨花,美却透着寒意。   “啊,然后我们没在梨花村查出个所以然来,就早早回来了。”清染身上一冷,急忙转移了话题。   “你说那个村子叫梨花村?”渊煦问道,语气平稳,听不出来起伏。   “没错,不过那村子不愧叫梨花村,果然开的梨花是连天界也要逊色几分的,”清染笑了笑,遗憾地说道:“所以最后我们受了那满树梨花,看着一株株梨树重新枯死的时候心里还是很舍不得的。”   “那你们为什么还收了那满树的花,清染你不是司四季轮回,掌万物生长的吗?怎么能任由那个村子里的草木全枯死?”渊煦听他讲到这里,心里突然感觉一阵异样,一半是懊恼,一半是不理解;她性子急,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她最不想和清染吵架,只耐着性子问道。   “哈哈,自然是没有花时令啊!那草木本该枯死,能违背天时而生怕是接了什么雨露恩泽,可那里不曾降雨……”说到这,清染愣了一下,他放下笔,定定地注视着渊煦,像是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没有法令便要让它们枯死见死不救?你们不是青帝宫门人吗?你不是清染上仙嘛?”渊煦有些急了,只站起来问道。   清染却没说什么,他抿了抿嘴唇,轻声问了句:“渊煦,你给梨花村祈雨了吗?”   听他这样问,渊煦连犹豫都没犹豫,便应了一声。她回答完清染也站了起来,他激动着按着渊煦肩膀,急道:“有行雨令对不对?你告诉我你有行雨令对不对?”   渊煦一听到这个法令那个法令的头都大了,但她又不想让清染生气,又是压着烦躁“没有”了一句。   “你没受到行雨令就私自降雨!”清染望着渊煦,脸上俱是惊讶,还有担忧,手中力道不由得收紧几分。   “没有!为什么非要等有了这个法令那个法令你才去做,要我们修成神仙做什么用的,就是为了听这些个狗屁法令嘛!”   说到这,渊煦看着清染受伤的样子,只缓了缓语气,回握住他有些颤抖的手,循循善诱道:“你是清染上仙,司生,见了草木花朵焦枯不就该让它生吗?我是渊煦水主,见了土地龟裂,不就该行雨布云吗?这不正是我们本分吗?”   “可是那梨花村是天帝早下过禁令,任由其枯其灭,你怎么能违了天时法令去行雨?你知不知道这不是小事,是会受剔骨之苦,是会堕仙的!”清染说到这,情绪起伏更大,他双目已经微微泛红,语气生硬了几分说道:“你不该这样,犯下这样的大错……”   “我没有错!”渊煦听他这样说登时急了,她后退几步靠在桌子边缘上,一双寒星眸俱是怒气,她看着清染说道:“谁都可以说我错,就你不行!你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什么天时法令上了,要是这些东西是让神仙用来鱼肉生灵的,那就都是狗屁!”   渊煦看着清染痛苦的样子,也是心中苦涩,她又继续说道:“你怎么了清染,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先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不是有一颗心主‘人识’嘛!要是我真的被贬到人界,我也一定把你那颗心剜走,不让你糟蹋了那颗好心!”   从来没对清染说过这样狠辣的话,渊煦嘴上不饶人,眼睛却红了,她瘪了瘪嘴,也不再理会清染,只夺门而出。   清染看着她哭着离开的身影,又想起这事情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只扶着桌子,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半晌后他才失神地喃喃道:“渊煦,我当然会怕,我怕你会受苦,我会失去你啊……”   地鉴湖旁边,九曜自在安闲地躺着岸边,看着眼前湛蓝的湖水,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你总爱往这里跑,这里安静地让人舒心啊!”他笑了笑,阖了双目,想起渊煦骂他“有病”的怒气,不由得无奈道:“生气了倒是更好看了,眉眼更鲜活了。不过不会真生我气了吧,有日子没见你了……”   话还没说完,九曜便自己停住了;他感觉到身边有人躺了下来,带着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味,他愣了一下,却没睁开眼睛,想等来人先开口,调侃也好,骂他也好,她先开口就好。可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她说什么,却听到一声隐隐的啜泣。   九曜睁开眼,看见她当真红了鼻头红了眼,侧身朝向她惊讶地问道:“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渊煦心里更委屈,她也不回话,只背过身子侧卧着,眼泪开始还一颗一颗的往下落,最后却是一串一串的落,她擦了擦眼睛,忍着不哭出声。   “和清染吵架了吗?”九曜轻声问道。   听他这样说,渊煦“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九曜见她哭出了声,倒放下了心,他把手伸到她面前打算用衣袖给她擦眼泪,却被她擦得全是鼻涕。   听到哭声渐渐小了,看到自己衣袖面目全非,九曜开玩笑地说了句:“这袖子,唉,渊煦上仙,你这样就不太合适了吧!”   “九曜……”   “嗯?”渊煦一直是心直口快,脾气来了谁也拦不住;如今语气居然这般犹豫,九曜心里盛满了疑惑。   “那日在云上我给梨花村祈雨并未受天帝行雨令,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清染,后来又告诉了天禽,他们都说我错了,都是特别激动。”   渊煦说道,刚才啜泣让她中气还有些不足,声音一顿一顿的,“可是我就是觉得我没有错。”   听她这样说完,九曜心里“咯噔”一下。这种违令之事怕是也只有渊煦还不把她当回事吧!九曜登时明白了,定是清染和天禽一着急说了什么厉害的话,才让她如此难过。   他叹了口气,压着心里担忧说道:“他们都是把你看得重要才会这么着急,清染他们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可知……”   “我知道,”渊煦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我自然是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自己本不该冲他们发脾气,可是他们为什么非说我错了!我就是没有错!谁都可以说我错,就是清染不行!”   听她这样讲,九曜心里倒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吃味,还不待他说什么,便又听渊煦说道:“九曜,你是司刑罚的,你会怎么做?”   “这可不好说,像我这么公正的司罚,只能,”九曜顿了顿,知道渊煦再怎么大胆也会有心里顾忌,便卖了个关子,片刻后才继续说道:“只能先替你瞒着了,早找你师父回来,不然还能怎么办啊?不过你要知道,这件事真不是小事,若是我师父知道了是要罚你剔骨堕仙,永世不得飞升的,切不可再对外人讲了。”   说到这,九曜顿了顿,他心里也是怕的,但事到如今再让她多添烦恼惊惧也没有用。   “其实,要是作为司罚,我该觉得你有错,但是就我自己来说,我并没觉得你有错,”看到身前女子身子僵了一下,九曜顿了顿,又由衷地说道:“能成为水主,也是你的造化,你既是渊煦水主,司天下之水,掌雨露恩泽,就该这么做去造福苍生,总不能任由大地龟裂,任由凡人受苦吧!”   九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能我们俩本来也不生在这天庭,本来就是舶来品,没法洞察什么法令天时的奥妙。”   说到这,九曜笑了笑,他伸手揉了揉渊煦头发,柔声笑道:渊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要记得,有些事情不能去做,不是因为这事情是错的,而是……”   九曜说到这里,一下子愣住了,连手也僵在了那里——他看到渊煦突然转过身来面朝着自己,咫尺之距,让他连她温热的鼻息都感觉的到,九曜静静地与她四目相对,只觉得心里某处在缓缓塌陷;片刻后,他仿佛才重新获得动的能力,刚想平躺过身子面朝头顶这片虚空之时,渊煦却一下子拥住了他,脑袋乖乖地靠在他胸膛上;有些凌乱的头发扰得他脸有些痒,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渊煦动了动她的脑袋,把脸埋在他胸膛,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后,带着叹息地轻声说道:“谢谢你啊,九曜。”   思忖了半晌,九曜才轻轻回拥住她,下巴靠在她柔软却有些凌乱的乌发上,闭了眼,轻轻应了一声:“嗯。”   远处,一青衫男子静静地望着他们,眼眶还微微泛红,他抿了抿嘴唇,吃力地喃喃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八章、捅个通透      盘古开天几万万年了,这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它从来都在变。就如同渊煦过了一段时间平稳日子,又和清染重归于好,还藏了自己的龙鳞信笺等清染去找到,和九曜也成了朋友,二人之间即便是点头也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这大概是由于他们心里在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只是这秘密把他们捆绑到一起,却也让他们彻底分离;这世间一切都似乎是注定的,冥冥之中有一双巨手在推动着一切命运齿轮的运转。   清染从很久之前便开始担心,渊煦终有一天会被从自己身边夺走,因为从她来净心殿以来,听到师父们法令,清染自己只会问“该做什么”,而渊煦却只会问“这为什么”;他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快得他措手不及——他才刚刚鼓起勇气要去翻出渊煦在“玉树琼花”下藏的好酒,打算同她畅饮再表明心迹。   大殿之上,气氛沉重,连空气都被凝住了。天帝端坐在中央龙椅上,青帝坐一旁,天庭中最有名望的神仙分列两侧。清染在左列之首,他一脸担忧地看着庭中的跪着的白衫女子,恨不能为她挡下所有的苦。渊煦不安分地跪在那里,低着头也不说话。   “大胆渊煦,罔顾法令、私自行雨,你可知罪!”天帝坐在龙椅之上,威严神圣。   “我没……”渊煦本能地要反驳,看了看青帝和清染摇头的样子,只把后半句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她抬头问道:“天帝在上,我有些好奇,您怎么知道我私自行雨了?”   “那梨花村十几年前因不敬鬼神、不奉香火,故孤当年才颁布禁令禁止神仙施雨露恩泽,可如今香火旺了,孤要颁行雨令时却发现那里早下行过了雨。”   天帝看着底下跪着的女子,眉眼之间又和他相同的叛逆和不羁,放缓了语调,不失威严地又问道:“渊煦,你可知罪!”   不是他告诉的天帝老头啊!渊煦想起几日未见,今天竟也缺席的九曜,莫名的舒了心。她笑了笑对天帝说道:“你们真难将就啊!香火太少不对,要罚人家;香火太旺不对,您要罚我:到底怎么样您才满意。”   “渊煦!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青帝见清染也要开口,只抢先了一步,指责她不敬来提点她。   渊煦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不再言语;天帝也看了看身旁青衣女子,对渊煦说道:“你以为这还和你往常犯的错一样可以一笔带过,容你胡闹嘛!”   “启禀天帝,清染以为不知者无罪,况且渊煦如今已经知错,还望天帝从轻发落。”清染走了出来,站在渊煦身侧,恭敬拱手道。   “谢谢清染……”渊煦悄悄拉了拉他衣角,小声说道。   “老朽也以为,渊煦性子只是顽劣,况且渊蛟一族战功显赫,总该有些抵消这罪,还望天帝重新发落。”天禽也站了出来,拱手说道。   “哎,老头够意思啊……”渊煦笑了笑,要拉他衣角,却被他瞪了一下,要她安分一些。   “渊煦年纪轻,罚总是要罚,但念在你我还有渊旸往日情分上,还望天帝手下留情。”青帝见状,也轻声对身旁天帝说道。   听到这,天帝脸色缓和了几分,他思忖了片刻,看到眼前缓缓走来的弟子,便说道:“九曜,你乃司罚,你来说该如何处罚。”   众人闻言,都回头去看,却是九曜一袭绯橘色长衫正缓缓走来。他神情平和,却隐隐染了几分威严。渊煦见竟是他来了,心里又踏实了几分,要知道,九曜可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她见九曜走过自己身边,笑着轻声唤了句“九曜”,可他恍若未闻,只没半分停顿地走过她身边,像是没看到她一般。他对天帝和青帝行了行礼,恭敬说道:“九曜来迟了,师尊、青帝赎罪。”   “按天庭律例,未受行雨令私自降雨,罪该堕仙,永除仙籍。”九曜缓缓说道,声音不重不轻,刚好大殿里每个神仙都能听到。   他面朝他们,却不看诧异的渊煦一眼,只继续说道:“但念在渊煦实乃初犯,渊蛟一族万年功绩显赫,兹奉天帝旨意,罚其受七七四十九日天火焚身之苦,以观后效。”   “什么?”渊煦听他这样讲,讲得如此平淡如此冷漠,只觉得头顶苍穹轰的炸了开来。一旁清染他们倒是暗自松了口气,虽是这天火焚身痛楚极大,根基浅薄的神仙都有可能一命呜呼;但只要渊煦还在这天界,便总有法子给她放水。   天帝看了看九曜,又看了看渊煦,威严令道:“只要你如今认错,诚信悔改,便可如此从轻发落。渊煦,我问你,你可知错?”   渊煦看了看天帝威严的神情;又看了看九曜,他此时正定定站在那里,双目微阖,倒像是在闭目养神。   渊煦想起那日地鉴湖九曜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今日之前每次想起都是字字合心,但如今看来都是骗自己玩的吧!她脑海中不断浮现九曜关北天门害自己差点一命呜呼,继而救了自己;瑶池起雾绊自己一脚,反而又扶住自己;这样看来,这种一害一救的把戏是他玩惯了的,那他怎么就不会在地鉴湖安抚自己之后再反过来给自己加刑罚!   渊煦冷笑一声,看着事不关己、闭目休息的九曜,冷道:“我错了?我若是错的,那九曜司罚也该是错的!我……”   “渊煦!”清染打断道,他又走到渊煦身前,单膝跪下冲居高位的两位帝君拱手道:“是渊煦不知礼节,太过胡闹,清染愿与其同受七七四十九日天火焚身之苦,还望天帝、师尊开恩,从轻发落。”   “清染……”渊煦听到他这样说,心里满满的歉疚,这歉疚之中竟还带了几分欣喜,她看着眼前跪着的男子,用只二人可听到的声音说道:“清染,谢谢你,可是我……”   “渊煦,说你知错了……”清染微微侧头小声说道。   “可是我……”   “只是认个错,有这么难吗?”九曜听到他二人暗地里的对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做第二语。   听他这样说,本来还在犹豫的渊煦登时火冒三丈,她看着九曜冷道:“你该知道这于我有多难!”渊煦声音提高几分,带着满满的怒气,她厉声说道:“你分明知道我不会认错,早就下了套要害我,你……”   “渊煦!”青帝见她越来越激动,只打断她说道:“只是认个错而已。”   “渊煦,认错啊……”天禽也急切地说道。   “渊煦,我求你了,你说你错了行吗?”清染回头看着她,急切地压低声音说道,他眼眶又已经微微泛红,他眼中全是恳求和担忧。   “对不起了清染……”渊煦抱歉地轻声回了清染一句,又仰头看了看九曜,她竟缓缓站了起来,高傲地看着他,冷道:“认错,我做不到!”   “你们一个个都要我认错,那我问你们,我渊煦究竟错在哪里!”渊煦看着四周神仙,一字一顿地说道,眼里全是冷然:“我是错在了让梨花村三千生灵免了焦渴,还是错在了让那六千亩土地免了龟裂,我哪里错了!”   她笑了笑,竟走过去抓住了九曜身边一个神仙,却是青面阎君;她笑着问道:“来来来,小阎君,你来告诉我哪里错了?”   “这……”青面阎君犹豫不知说什么是好。   “大胆!”天帝一拍龙椅,此刻是真的动怒了,他冷道:“你违了天时法令,还不知悔改霍乱天庭,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可知错!”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我没错!”渊煦毫不惧怕地回敬给他,说罢她转过身子,面朝众仙冷道:“什么天时法令!我问你们,你们就是为了遵从这天使法令生的嘛!我问你们,神仙造化有功,修为不易,不就是为了拯救这世人的嘛!我再问你们,盘古开天轻者升为天,重者降为地,要你们就是为了让你在这九重天之上作威作福,鱼肉生灵的嘛!”   “渊煦,不要再说了!”清染看着她,半是命令,半是恳求。   “不,我要说,此时不说,我怕日后都没有机会了!”   她语气缓了缓,轻轻回道,眼中俱是玉石俱焚的决然;她并非不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她并非不知道只要自己认错自己的罪行能减轻多少,她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她要自己去辨明是非,并愿意为这最最不被多数人认可的决定去飞蛾扑火!   这一次,即便是死,也一定到从心而行!   “比起跟你们,我倒是更喜欢那些花草虫鱼待在一起,”渊煦说到这,冷冷地看了九曜一眼,继续道:“依我看,你们这群天上的神仙还不如一只青蛙,一只山猫狐狸通人性!若是你们真通人性,也就不会悟去这个道!去成这个仙!”   “什么神仙六根清净,我看倒是神仙最有私心也最贪心,你们要是不贪心,凭什么仗着不老不死和仙法还妄图用这些狗屁天时法令去统治世人!”   “我看神仙最贪,一个个尸餐素位!你们这天上的衮衮诸公啊,都是群木偶土梗罢了,枉在天界受人香火!”   “住口!”天帝又是一拍龙椅,站了起来,满身怒气,他此刻也不再理会一旁青帝求情的目光,他厉声喝道:“渊煦,你竟还不肯认错!”声音震天响,底下道行浅的神仙都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了。   “没有错我认什么!”渊煦说到这,只觉得满腹怒气加委屈,她很怕,但她偏要硬着头皮继续朗声驳道:“我就是没有错!错的是你们!你们不救苍生!你们连五仁月饼也不爱吃!”   “哦,对不起啊,我的错,”渊煦说着说着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这个态度一转,众位神仙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就在他们以为她转了性子要认错时,却又见她直直面对着天帝,笑道:“我先前落了一句,神仙最贪心,最最贪心的自然是万仙之首,你天帝了!”   “住口!”天帝此时已经是火冒三丈,任谁也拦不住了,他厉声喝道:“巨灵神何在?”   “在!”   “都用巨灵神了,看来我是难逃一死了,”渊煦仰头看着正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十几丈高的巨人,她退后一步,冷道:“那就索性一次闹个够好了,也算活了个够本。”   “不要啊,渊煦……”   “既是你们要我安分守规,我偏要放肆桀骜,我偏要把这个天界,捅个通透!”渊煦冷笑一声,掐指念诀,一阵白光笼天盖地。    ☆、第九章、自堕仙籍      白光过后,众人俱是惊讶的看着半空中,这次可当真是开了眼界了,这可是天地间的龙脉正神,数目仅为二的上古渊蛟啊!   半空之中,渊蛟正游动地盘旋在那里,银光闪闪的鳞片折射着骇人心魄的寒光。它藐视着地面之上的巨灵神,在它看来,这巨灵神渺小的如同蝼蚁。它只将尾巴一扫,巨灵神便重重甩出了门外;众仙也觉得一阵气浪袭来,震得他们站不住脚。   渊蛟又是尾巴一扫,门口两根巨大的雕龙圆柱便“轰隆”倒在了地上,只是这声音丝毫未盖过声如雷轰的龙吟声。   这柱子已倒,砸得众仙慌忙退散。他们也没急着祭出什么仙家法器,半是因为和渊煦往日情分,半是因为这渊蛟来头太大,上等神仙之争,可不是他们小仙管的起的。他们此刻也顾不上惊讶赞叹,只退后静观。   渊蛟并没有要伤众仙之意,只是它始终面朝天帝,弓着身子,跃跃欲试的样子。就在它要冲到天帝面前之时,清染突然横了过来;渊蛟见状往后一个旋身,利爪避开了清染。   “渊煦,不要再给自己再加罪孽了!”清染拦在天帝身前,对渊蛟喊道。   他知道渊煦一旦化为渊蛟,便会丧失心性,只由着自己性子胡来,刚才若不是自己而是别的神仙拦在它身前,定是非死即伤。化为渊蛟要损失极大的法力,渊煦仙基浅薄,若是在这样僵持下去,怕是不妙啊。   渊蛟往后游走几分,尾巴朝清染面前一扫,气浪便把他甩到了一旁;它又是往上移动了几分,紧接着俯冲直直朝向了天帝。   九曜看天帝目中闪过杀意,便速速祭出了戮神剑,划伤了渊蛟前爪,它吃痛的往后一个腾身,龙吟声震人骨髓;青帝见状,只广袖一甩,轻喝:“去”,一根细长的青藤便便缚在了那渊蛟身上。   那缚仙藤越收越紧,渊蛟也被越勒越小,只痛得在地上来回打滚;又是一阵白光过后,渊蛟便化回了渊煦的样子,只是一双金眸分外骇人,头上的小龙角和龙爪还未化成原来的样子。   “该让她长教训,只是别取她性命,是渊旸托我们照顾她,所以龙昭……”青帝动情地对天帝说道,目光里全是自责和恳求。   “舜华,我有分寸。”天帝看了看身旁女子,“渊旸”、“龙昭、“舜华”,真是久违的名字啊!他虽成了万仙之首,无人可企及其高度的天帝,但在他冷硬威严的外表下,还埋着龙昭的心。   天帝看着庭中方才痛得打滚,如今没了力气的渊煦,只朗声令道:“渊煦上仙违天时法令却不知悔改,更是霍乱天庭罔顾法纪,孤暂留你仙籍,今令九曜司罚仙台剔你龙骨,贬去人界重修,方可再次飞升!”   “遵命,师尊。”九曜淡淡应了句,拱手回道。   “切,不就是砸坏你两根柱子嘛……我七宝琉璃殿有的是宝贝,赔你便是,天帝老头真是小气……”所幸渊煦受了重伤,声音细若蚊呐,天帝听到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装没听见。   九曜过来扶起渊煦,渊煦只往后挣脱险些摔倒,九曜见状,把她单手紧紧箍住,渊煦跟着他往外走,却突然站定,她回头望向清染,眸子却湿润了起来,她看着清染绝望的神情,无声地说了句:“清染,对不住了……”   再回过头来时,却是乖乖地跟着自己走了。九曜本以为渊煦看向自己眼里会是愤怒疑惑,但看到她一双金眸竟全是淡漠和无所谓,他才知道她这是对自己彻底死了一颗心。   看着二人走出大殿,清染想上前请求罚自己一同堕仙,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他低头一看,却是一道青色的光锁缚着自己,他不解地看向青帝,果然是她在施术。   正要问自己师父这是为何之时,却听她用传音入密之术告诉自己说道:“你该知道,天帝已经手下留情了;听为师的劝,只要你还留在天庭作清染上仙,这便更能护住她。等她回来吧!”   清染看了看青帝,又看了看大殿殿门,抿了抿嘴角没再言语,算是默许了。   九曜押着渊煦一路走到了诛仙台,让巨灵神把她捆到了诛仙台之上,见她还在挣扎。她边挣扎便冲巨灵神笑道:“方才摔伤你是我不好,下次就该直接吃了你,省得你绑我这样紧。”   “哼!”巨灵神冷哼一声,站到了其他神仙后面。   九曜看了看身旁其他司罚和天兵天将,只缓缓地走到渊煦身前,悄悄拿出一颗丹药送到她嘴边,压低了声音道:“‘四时麻骨丹’,吃了它,剔骨感觉不到痛!”   “九曜你到底安了颗什么心!”   听他这样说,渊煦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难以置信地讽道:“你到现在还要这样吗?怎么?给我吃丹药止痛再接着剔我龙骨吗?你要是真想救我,方才在殿上为何不帮我?你要是真想救我,方才在殿上为何不由我吓唬完天帝逃回归墟却要伤我?”她这样说完,一双金眸也增加了几分恨意,她怨毒地说道:“九曜上仙,你记住,别让我吃什么‘四时麻骨丹’,我的恨不吃你骨血是不会消的!”   “渊煦,我其实……”还不等九曜说什么,下头司罚却轻声提醒了句:“九曜上仙,还望您别误了时辰。”   九曜看了看面前浑身伤痕累累的白衫女子,知道这时辰到了,他突然抬手服了丹药,也不顾白衫女子诧异,只强硬地按住她后脑,低头吻了下去。其他神仙知趣把头纷纷低下,倒是配合得很。他知道丹药已经被她吞下去了,便后退离开了她。   “你……”渊煦只觉得恼地都要背过气去了,可一时脑袋发懵,也骂不出什么有新意的话。   九曜静静地揩去嘴角方才被她咬破的血迹,正准备祭出戮神剑,却见渊煦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渊煦?”九曜疑惑地叫了她一句,她再睁开眼,金眸高贵又美得惊心动魄。渊煦冷冷地盯着众位司罚,高傲地说道:“你们这些个小神也想剔我渊蛟家主的龙骨,倒是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有没有这个资格!我渊煦的龙骨,要是被剔也该是由我自己来!”   说罢她又看了看九曜,冷笑道:“你让我承你的情我偏不,‘四时麻骨丹’只能止住外伤止痛吧!我若是自行剔骨,你又能如何?”   “渊煦,你……”九曜眸子里第一次闪过慌乱,他知道渊煦这是要自己剔骨。   “九曜!”渊煦看着他,眼里藏了好多东西,有不解有怨毒,也有决绝。   她微微扬头,威严说道:“吾原视汝为苍茫天地,浩瀚须弥唯一得吾心者。押吾上诛仙台,吾不怨汝;祭汝戮神剑,吾不怨汝;欲剔吾龙骨,吾不怨汝;吾唯怨汝不解吾意,可笑可笑!今吾以四海之神,渊蛟家主之名起誓,望今日断吾牵念,日君行空,月君驰路,唯汝之颜,死生不见!生生世世,两两相忘!”   声音响彻苍穹,气贯九霄,却独独陷九曜于无声之境,九曜觉得自己看不到光听不到声音,正如那混沌未开鸿蒙之初。他看到渊煦缓缓闭上了眼睛,只吃力地阻挠道:“渊煦!不要!”   渊煦却对他闻若未闻,只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像是忍着剧痛,她身体不停地在抽搐,也引得那缚仙藤越捆越紧,勒得浑身血迹斑斑。   “啊!”渊煦仰天长啸过后,身体里突然传出一阵说响不响的碎裂之声,声音清脆如玉碎,又像是那七色琉璃撞碎了坚冰,声音分外好听。一声接着一声,共有七声响过,渊煦才喷了一口鲜血,缓缓睁开了眼睛。   九曜看到她金眸渐渐褪去,龙角和龙爪也渐渐没了踪影,她又恢复成了平常女子的样子,只是虚弱不堪。她看着众位司罚虚弱笑道:“如今吾‘七节龙骨’俱碎,尔等可回去交差了!”   “哈哈哈哈……”渊煦突然又仰头笑了笑,声音阴森又可怖,她吃力一挣,那缚仙藤便软软松开掉到了地上,她也跟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渊煦!”九曜这才明白过来,她忍着剧痛自碎‘七节龙骨’,法力尽失,此时和一个凡人并无甚区别,所以这专捆神仙的缚仙藤便不灵了。   九曜心中撕裂般的痛,他想上前扶起渊煦时,渊煦却吃力地站起身子,挪到身后诛仙台边缘,她看了看身下万丈虚空,知道只消自己往后挪一步便会掉入人界,突然松了口气,她看着面前绯橘色长衫的男子冷笑道:“别忘了方才的誓言啊,九曜……”   这样说完,渊煦身子往后一仰,直直地落下了天庭。   “渊煦……”九曜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她身上最后一脉龙涎香。看到她像一片羽毛,绝美地掉落下去,才知道当日自己担忧的那一阵风真的来了。它肆无忌惮,不讲情由,也不由自己分说便把她从自己身边卷走。   九曜看着身下无尽虚空,颓然喃喃道:“安了颗什么心,你想看吗……”    ☆、第十章、正在相遇      渊煦落到人界,颓然躺在地面之上,自行剔骨的剧痛痛得她连思考也没力气。她眼睛睁着,连眨也不眨,像是要从周围无尽的夜色中窥出个什么门道。   雨下起来了,瓢泼大雨,不讲半分情面地下起来了,她剔骨之后,再淋雨应该会受到当时的剔骨之痛,可如今却没有,只因这雨并非真正的雨,只是她心里委屈、怨念化成的;她委屈,这雨也下的委屈,下了半天也不曾淋湿一方土地;她怨念,这雨也下的怨念,下了半天还是没理清楚自己如何去雨露恩泽的头绪。   雷也起来了,轰隆轰隆的,是在九重天上为这个渊蛟家主和四海之神送行。这雷又是轰隆响了一声,却从林子里劈出了一只红毛小狐狸,她以为是降天雷了,一个劲地跑,想找个破庙避一避。她跑着跑着,小爪子却踩到了一个东西,软软的,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女子惨白的脸。   “鬼啊!”她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却发现这女子并不是鬼,呼吸也在心跳也在,只是不眨眼睛,不说不笑而已。   “你也是妖吗?白蛇?”红毛小狐狸又用爪子拍了拍她脸,说道:“我叫红鹂,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还是不答话,一双寒星眸虽然在夜色下好看得紧,却没有半分生气,让人看上去就感觉到了坚冰般的孤独。   “你怎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老娘可是……啊!”   红鹂本来没好气地想告诉这个小妖怪自己可是堂堂九尾火狐族长,却突然看到有一道天雷直直地朝自己劈了过来,她仿佛都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姥姥,只本能地往那女子怀里一缩,打算和她共赴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可那天雷要触到那女子时却硬生生地收了回去,雷声也没那么响了,像是无能无力的一句叹息一般。   “奇怪……”红鹂看了看夜空中逐渐收起的雷声,疑惑地用爪子抓了抓脑袋,刚离开想去寻青彦的踪迹时,却想起这里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便又折了回来,没好气地问道:“喂,老娘可要走了哈,你在这别害怕啊!”   那女子还是动都未动,红鹂见状便没好气地离开了,可没走几步,她又跳着折了回来,说道:“我说,我可要真走了,你别死在这!”   不知道是这个红毛小狐狸脑子被天雷伤害过,还是太过无聊,她自言自语来回折返了几十次,似乎自己跟自己玩得很开心。   “这一次我没开玩笑,我要真走了,不管你死活了啊!”红鹂这样说完便离开了,但不一会儿它果然又原路返了回来,只是这次它还没开口,那女子倒开了口。   她冷哼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千了八百回了,你不累嘛!”   “哎?你会说话!”红鹂兴奋地拍了拍她头,笑道:“我开始还以为你是哑巴呢!我还不是担心你,怕你横尸荒野!真没良心!”   “何用担心,我早是已死之人了。”那女子淡淡回道。   “哎?那我可以吃你吗?”红鹂听到这登时来了劲儿,她摸了摸自己瘪了的肚子抱怨道:“我好饿,但是又不敢杀生!我可以吃你吗?”   她看了看红鹂天真无辜的大眼睛,冷哼一声:“你觉得呢。”   “一点也不幽默啊你!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还没说你的呢!你叫什么,什么来历?”   那女子听它这样问,眼中悲哀更盛,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有名字,没有来历。”   自己如今怎么还敢提名字和来历呢?堂堂渊蛟家主居然被被剔了龙骨堕了仙,她还有何脸面去面对一万龙脉,这个家主她当真是当的好啊!   “还没有名字吗?看来你是刚化成人形不久啊!”红鹂笑了笑,说道:“那我就叫你姑娘吧,人间都是这么叫的。”   那女子也不说话,就当是默许了。   “哎?这是下雨了吗?怎么感觉不到啊?”红鹂看着面前瓢泼大雨,自己身上美丽的皮毛却没有一点淋湿,只奇怪地随口问了句:“姑娘,你说这雨……”   “你话好多,怪不得这雷会多管闲事去劈你,一个狐狸总是说话这不就是在告诉雷神‘你快来劈我吧!我是妖精!’嘛!”那女子话虽少,但句句都像是寒风戳她后心,红鹂这下真的恼了,她啐了一口,恼道:“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陪你吗?我也有比性命还重要的事要去做!真是‘狗咬吕东饼,不识好狐心’!”   “是‘吕洞宾’!”那女子看着它离去的身影,淡淡说道。   “啊?是嘛?我一直以为是吕东饼铺卖的饼呢!”红鹂挠了挠头,却反应过来她在嘲笑自己没文化,只气道:“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妖,老娘再不会回来了!”   连声“再见”也没有说,那红毛小狐狸便一个箭步,蹿进了茫茫夜色中,和黑暗融为了一体。她发觉周围没了一点声息,便蜷了蜷身子,像个婴孩那般把自己皱到一起,失神地喃喃道:“还不如死了好,不用一个人留在这世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闭了眼,感觉自己似乎要丧失掉身上仅有的温度时,却觉得脖子上一暖,她惊讶地睁开眼,发现竟还是刚才那只小狐狸。   “我是想走来着,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想一个人把自己放逐在这荒野里?”红鹂说的满是书卷气,她不由得怀疑刚才它是去翻了两卷书,才回来现学现卖。但看到那女子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负气地要转身离开。可它还没站起来,便被人捞到了怀里。   “你……”红鹂想问她什么,却发现她紧紧抱着自己,正低声呜咽,声音里藏着莫大的委屈和数不尽的哀愁,她不由得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说道:“想哭便哭吧,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它这样说完,那女子果然大声哭了起来,哭得昏天黑地,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这像雨不是雨的雨也跟着大了起来,把一人一狐笼罩进了无尽的水汽当中。   红鹂也说不清楚当日它为何一次又一次的回去,她走过无数的路,遇见过无数的人,或生或死,或人或妖,她都没有片刻停留,却因为那个连姓名来历也不愿告诉自己的小丫头驻了足。那个女子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的一叶孤舟,连抗拒风浪的半分力气都没有,孤立无援的,让人心□□凄凄焉。她不知道是这个女子的孤独,让自己想起刚失去青彦时的自己,还是别的难以言说的原因。红鹂只知道这次偶然的相遇,她们真的很久很久都不会分开。   九重天上,九曜在诛仙台站了很久,刚想跳下去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   “九曜!”   九曜蹙了蹙眉头,回头一看,原来是漱雪三公主。   “你真的要一同陪她下去吗?”漱雪慌忙下要抓他衣角,又见他摘了面具,漱雪愣住了,自己当年就是意外看到九曜面具之下俊美绝世的容颜,才痴心不改的钟情于他这么多年,虽然那只是一眼而已。   九曜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只淡淡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我听到了,”她低头说道,“我方才去找天帝时听到你和天帝说的话了,你当真愿意自封法力,下界寻她,然后像凡人一样经历生死再重归神位?”   “漱雪三公主知道的很详细啊!”九曜话里带着细微的嘲讽。审渊煦之前九曜曾替渊旸上神把密信交给天帝,来确保她性命无忧;可没料到她性子这么急,竟敢大闹天界;她堕仙后,九曜便去找师父说明白自己其实也不觉得渊煦有错,愿意下界,经历一场生死才回归神位,顺便去完成自己神凰一族的家主使命。   “九曜,你是为了什么要做到这一步?”漱雪仰着头,温柔地看着九曜。   “为了什么?”九曜思忖了片刻,才笑着回道:“在下不是早就向漱雪公主坦诚过九曜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只是戴了面具,装的谦和有礼罢了。这次下界,自然是去看热闹啊?她那么有趣……”   “真的是去看热闹吗?”漱雪听他这样讲,只心一横又说道:“还是像那日你对天帝说的那样,要去人界完成你神凰家主的使命?”   见她听的倒很详细,九曜只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九曜,”漱雪痴痴地看着他,看着他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满是神采,看着他眉如远山,俊美疏朗;她苦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戴了两副面具?一副在脸上一副在心上?”   九曜听她这样讲,愣了愣,也不打断她,只由着她往下讲:“戴在脸上的是用来骗别人的,戴在心上是用来骗你自己的啊!你下去看好戏不就是为了骗别人吗?说是完成你家主使命不是在骗你自己吗?”   “不是这个样子。”九曜话虽这么讲,心里却泛起了波澜,他曾不由自主地想让渊煦知道自己安的是什么心,可他自己又何曾理清楚过?   “九曜!”漱雪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一枝梨花春带雨,任谁看了也要心生怜爱。   “还请漱雪公主回去,九曜先走一步了。”这样说完,他往前走了一步便直直落向了人间;连看最后一眼漱雪都不肯。漱雪呆呆地看着九曜落下去的方向,失神地喃喃道:“你如今摘了脸上的面具,是不是很快也要摘掉自己心里的面具?”   “不过,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机会的,”漱雪突然凄然地笑了笑,她一双美丽的眼睛染上了从未有过的冷意,“我已经告诉了清染上仙,你还是不肯放过渊煦,清染上仙那么在意渊煦,你猜他会怎么做?”   漱雪没有猜错,九曜一下界便进了清染的阵法中,被清染封在了东海。清染看着海上又重归于平静,心中满是歉疚,但即便是负尽天下人,即便是受到天诛,他也不愿让渊煦再受一丁点伤了。只是他总是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他感觉这一次和往常不一样,这一次他失去她,便会永远的失去她。   惘见山上雨还在下,那个伤痕累累白衫女子还在和红毛狐狸抱头痛哭。一切都像是被封在了混沌之中,一切开端都还未被打开,还处在鸿蒙之初。等并不可怕,漫无目的,没有归期的等才可怕。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才能回天庭,她不知道自己要为了什么再回天庭,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历尽几千重的罪,才能练就一颗不死的心。   她如今只是像一叶流浪的孤舟,只能被动的等待风来替她选择方向,她无比的期盼黎明到来,却也无比的惧怕黎明到来——太阳并不会怜惜地去照射一个藏了秘密的踽踽独行者。   她惧怕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远在惘见山的东海,还有一个人正要费尽一个百年的光阴和精力,并以自己记忆为代价去与她相遇。   总要有人去劈开这场混沌,总要有人去开辟这场鸿蒙。他们总会相遇,不管是一个百年,还是两个百年,他总会遇到她,遵从心之所向,便不会孤舟迷航;他们总会相遇,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还是阻挠中存有负了气的誓言,他总会遇到她:一个总在山上,一个总要上山,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若是喜欢,还望各位读者大大推给也喜欢这种文章的盆友啊~ ☆、第一章、七宝琉璃      “归墟水噬骨原来是真的啊!”   天下万水归处,这里便是难知其深、难知其广的归墟了;不过,虽说是万水归处,在这归墟最底层却没有一点水,大约是方便筑造宫殿吧!九曜忍着身上传来的隐隐痛感,缓缓踱步。   若是道行一般的,怕是要有去无回了;本来还自视有些道行,如今没了凰丹护身,来这归墟还是免不了要受这噬骨之苦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样自己能多多少少体会一下她那日被自己剔骨之痛。   渊煦之前在天界时,总是发善心要邀众仙来这玩,还到处说自己的七宝琉璃殿位置在哪,又有多气派,听得众仙无不心痒难耐,只是,从没哪个仙人敢来溜达溜达,总是被拒绝搞得渊煦很是恼火。   九曜想到这笑了笑,凭着零零散散的记忆来到了七宝琉璃殿的位置,但是这却并没有一座宫殿,在一块大空地上只有九座两人高的石像。这九座石像正是龙王的九子的真身石像,虽是石像并无神识,但经几万年沉积也是有几分灵性的。   正中间靠前的是老大囚牛,它矫首昂视,威严地看着前方;两旁靠后一些的位置各有四尊石像,睚眦、嘲风、蒲牢、狻猊居其右;赑屃、狴犴、负屃、螭吻居其左;无一不是器宇轩昂,威严摄人。   九曜看着它们,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说有来无回是众仙不来的一个原因,那这“忠心耿耿”的龙王九子像就是另外一个原因了。因为要进这七宝琉璃殿,要先过龙王九子这一关;而要过龙王九子这一关,就要按照渊煦家主的法子来。   九曜走到囚牛脚下,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按照渊煦曾教给众仙的话拱手笑道:“在下无名小仙,因仰慕万人景仰、三界敬佩的渊煦家主,今日特来七宝琉璃殿一览,还望放行。”   “哼!”听到来人这么说,囚牛就像是睡醒了一般,舒服地喷了口气。铜铃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后,还是骄傲地昂着头,用硕大的鼻孔看着九曜,一脸高傲看不起人的样子。   “放行!”   “放!行!”囚牛一声喊后,身后八只石像也异口同声地喊了句。这威严神圣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大地,大地开始剧烈振颤起来。九曜使了个定身法,才险险定住。   片刻后,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两旁成片亭台楼阁居然从地底钻了出来,看的到这边望不到那边,似乎这归墟之底全都是宫殿范围,好不气派!又是一声巨响,正宫这才缓缓升了起来,看得九曜有些惊讶。   屋顶以七彩琉璃做瓦片,流光溢彩,昼夜难分;宫殿之后就是高耸着的八重宝函,函顶端放着一颗拳头大的龙骨舍利;这正中间一定就是七宝琉璃殿了吧!怪不得渊煦说的跟朵花似的,原来真的是美得所言不虚!   九曜见状,又朝昂首的囚牛拜了三拜,绕过它走了进去。   “终于到了,这就是渊煦从小长大的地方了吧!”   九曜边走便说道,“这里面格局倒是与惘见山如出一辙。”一眼看到的先是一扇朱红珊瑚屏风,这珊瑚这么大,想来得有几万年了吧!珊瑚屏风前有一张白玉床,上面铺着雪锻,雪锻四周缀着粉色珍珠做成的流苏,简单却很典雅。九曜走到白玉床上坐下,拍了拍舒适的垫子,心道,这一定就是平日里她躺着看书的地方了!   “她是该有许久不回来了吧,这些戏本都蒙了尘了!”白玉床边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九曜起身走到架子前,轻轻拂去了灰尘,拿起一本翻着。这些书涉猎十分广,自上古到隋朝,从农耕到冶炼,志怪的,野史的,无所不包,应有尽有;不过其中最多的,自然还是一些故事戏本什么的。   “是了,天天看这些戏本才能给人家仙子什么的编故事嘛!”九曜边叹道,边翻开一本有些泛黄的书卷,这一本讲仙女和凡人相恋的书一定是她最常看的,都破的不成样子了!   看了看摆放的整整齐齐地一摞一摞的书,皱了皱眉头心道,只靠看书,想是她自己一个人在这的日子无聊极了吧!肯定是啊,她最不喜欢一个人被扔下了吧!这样想着,九曜心里忽然生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之情。可是,要是成了她厌恶的,还是躲得远远的吧!   九曜叹了口气,合上书放回原处,又绕到了屏风之后。屏风后一射之地处两边各自竖着一根一抱之粗的玛瑙柱子。看着团龙纹浮雕的玛瑙柱子,九曜一下子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那石柱上挂着一副男子画像。那男子手扶栏杆,身披一件白色薄衫,侧头看向自己这边,眼底俱是笑意,本来就玉树临风的脸这样更是添了几分风流俊逸,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渊旸。只是他身上的一枚枚飞镖和一个个小孔完全破坏了美感。   这一定是渊旸云游只留她自己在这时,她一个不满就这样了!九曜走到画像前,比量了一下,那画像只到自己腰间。原来她那时这么矮啊,只是人小脾气倒不小!九曜想象着身高只到自己腰间的渊煦就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得笑着凭空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看着渊旸身上一个一个“伤疤”,九曜摇头笑道:“唉,只射衣服不射脸,看来她开始瞄地还不是很准啊!日后自己一定好好……”   话还没说完,九曜又停住了,想起来最后她对自己的一脸怨恨,只苦笑着摇了摇头。能到这里窥探一下她的小时候,对自己已经是极大的满足了,自己怎么敢再奢望再去找她?   向外穿过了抄手游廊朝前走去,两边俱是奇花异草,外加宝珠玉石什么的,分外好看。游廊檐下每隔三步就挂了一串指甲盖大小的珍珠,这珍珠圆滚滚的,应该是鲛人泪所化的吧!流了这么多眼泪,不知是不是被她逼得!   三绕两绕的也不知怎么又到了一个拐角,竟有一幕雨帘拦在不远处。九曜心中好奇,只用手轻点,那雨帘就断开了,正好可容一人通过。待九曜刚迈进去,那雨帘又自己长好了,真有意思!   九曜看了看眼前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的香案,上面的三足鼎中正常年不断的供着龙涎香。随着烟雾袅袅升起,案上悬浮的画竟现出了形来,却是三幅人物像。九曜走到画像跟前,才看清楚这正是三代渊蛟家主的画像。   右为渊旸画像,端正威严,高不可攀;正中间的画像有些歪,画上是女娲娘娘及其左右护法白躧、螣蛇,三位大神均是人身蛇尾,只是白躧护法的脸有些模糊了,就是仔细看,也还是分不出来她的样子,想是她小时候又不知怎么作的吧!   白躧护法怎么说也是帮女娲娘娘捏出了渊蛟,按理说自然也算是初代家主,如今她竟这样随意对待她画像,真是太不应该了!这样想着,摇了摇头,正了正这幅画。   九曜看到最左边那幅画像不由得笑了,这自然是渊煦了。画像上渊煦身穿窣地珠袍,虽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的样子,眉眼却也威仪万千,端端正正地站着,颇有几分家主之气度。   九曜定定看着她的脸,像是在想什么。片刻后,才抬手抚了抚画中人半阖的寒星眸,低声叹道:“你就像是雨一般,哪都能看到你的脸,还真是霸道啊!也是啊,既是下雨了,我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这样说着,九曜眉头缓缓皱起,但嘴角还带着三分笑意,心道,反正任自己怎么逃也逃不出去,不如回到她身边;任她恨自己也好,怨自己也罢,自己还是要回去赔礼道歉,怎么打骂自己也都听凭她喜欢,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我来的太晚了,才让你孤身一人过了那么久,所以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渊煦!”最终还是下了这个决心,九曜长舒一口气,像是解开了心底的结一般。又眼带笑意地看了看那幅画像,抬手想把它摘下来。可刚撩起一个角,九曜竟然发现底下似乎还有一幅画。   “这又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九曜微微一笑,缓缓摘下渊煦的画像,想看看底下有什么玄机。原来这底下还有一副女子的画像啊!画上女子脸颊微微扬起,有着不可亵渎的威仪和慈悲;人身蛇尾,与女娲娘娘竟有几分相像。   九曜看清这个女子的脸后愣住了,禁不住浑身一震。低头看了看画像里渊煦眉眼温润的样子,握着画轴的手不由得缓缓收紧。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重新盯着那女子画像,拧着眉头冷笑一声:“偏要在这个时候不可吗?”    ☆、第二章、两桩婚事      自扶桥去后,已半月有余。惘见山还是那副云雾环绕的超尘之景,山上人也还是早起早睡,花枝也还是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似乎一切如旧。   红鹂站在屏风旁,安静地看着坐在外面看书的姑娘。她这些天很平静,但是太过平静就又不对了。同历风雨这么多年了,怕是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她了:她越是小伤越会大喊大叫,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但真是受了什么重创,却又是一副平平淡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姑娘,”红鹂叹了口气,轻轻走到前堂,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似乎在专心读书的白衣女子,凑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笑道:“你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   姑娘闻言这才抬起头来,下意识的拽了一下衣领里的梧桐木,又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白了红鹂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哪里不对劲?我们惘见山只是走了个能做饭、沏茶、剪花枝、抄手札的而已,日子还不是一样过得行云流水的,况且,之前没有他我一百年也是那么过来的,如今才半个月多点而已,这才哪跟哪啊!”   看了看红鹂一脸惊讶,姑娘又安慰她似的笑了笑:“再说了,咱们这几天不是有个当苦力的嘛!”说完又端起了茶水,抿了一口,又开始专心看起了书。   “可是姑娘,我说的不是这个啊!”听她这样说,便把她心思猜出了个七八分,红鹂轻笑一声,只看着不屑于理会自己的姑娘,凑到她耳边温婉柔媚地小声说了句:“姑娘,我虽不识字,但是,你的书是不是拿倒了!”   “嗯?”姑娘眼睛略带惊愕,低头看了看书名,果然是倒了。抬起头来,看到红鹂笑得渗人的脸,不由得干咳一声。但碍于面子,心里郁结也不好发作,只思忖了片刻,抬眼对红鹂故作神秘地说道:“对,就是倒了,我故意的!鹂卿可听说过‘倒背如流’没有?”   红鹂本来想好好调笑她一番,也好缓解前些日子发生的大变故,可听她这样考自己,自己这些天认字学书的好好学生的斗志全被激发出来,只乖乖答道:“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嗯,是什么意思来着?”   “就是倒着拿书去读去背,以此来验证你确实是记住了!”姑娘看着红鹂一直似懂非懂地点头,先前心里阴霾一扫而光,强忍住笑意又给她缓缓“解释”道。   “哦,这样啊!”红鹂又点了点头,似乎还欲再问,此时却有人走了过来,对二人笑了笑,说道:“渊煦丫头,红鹂小妖,饭都做好了,你们快进来尝尝吧!”   说话的这个是个小老头,还没姑娘高;他像是百岁了但却面色红润,目光矍铄,精神抖擞的;一身白色长袍,只有一只延颈的仙鹤绣在上面,衣服纤尘不染,是个爱干净的老头;须发尽白,长寿眉自然地垂在肩上,长长的胡子被编成了一个小辫,随着他说话也跟着一抖一抖的,样子煞是可爱!   他便是漱雪和青彦的师父,在天界与姑娘关系匪浅的天禽上人。   看到是天禽上人来了,红鹂不由得站得板板正正,恭恭敬敬地垂首低眉守在姑娘身旁。姑娘看了看一脸端庄娴静的红鹂,无奈笑了笑,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啊!   也是,不管怎么说,鹂卿终归也算是拐跑了天禽老头的亲弟子,还是拐上了歧途,见到他恭敬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不愧是与自己交好的老头,即使是见到了鹂卿,也像是没发生过一样,和和气气的,没有那些个什么仙妖殊途的偏见。   “渊煦丫头,饭好了,咱们去吃饭吧!”天禽也不在意身旁红鹂,只弓着身子小心问道椅子上的白衣女子。   “唉,你来这都三天了,顿顿连烧鸡都没有,这顿怕是又没有吧!”   姑娘也不急着起身,只看着冲自己笑意盈盈的天禽老头,又咬着牙笑道:“天禽上人您老是不是管的太宽了,鸟你管就算了,连鸡你也不让吃,这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吧!”红鹂听她这样说完,就悄悄拽了她一下,小声抱怨她不尊重天禽上人;姑娘只白了她一眼,也不言语。   天禽听到她这么说,本来是要给她讲些大道理的,但又看到她一脸阴森,况且自己又是来求她办事的,只好陪笑道:“那渊煦丫头想吃什么?”   “烤乳鸽吧,许久不吃了,有些馋了!”姑娘笑了笑,又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一脸云淡风轻。   “‘烤乳鸽’?”天禽暗自擦了擦汗,心道自己三弟子灰羽真身就是鸽子,自己如何下得了手,但又不好直接辩驳,只又笑道:“鸽子不奇巧,咱吃点稀罕的多好!”   什么时候这惘见山由他一个做饭的管了!听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姑娘不由得一阵恼火,刚欲发作,又看到一脸不满的红鹂,又无奈地压下了火气。   姑娘阴着脸抿了口茶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就马上变了脸,笑着说道:“这倒也是,那好啊,”说到这,她看了看天禽,撑着脑袋歪头一笑,明眸皓齿,天真可爱地说了句:“烤鹤腿我还不曾吃过呢!”   “什么?”天禽咽了口唾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红鹂终于忍不住了,拽着姑娘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怎么老是捉弄老人家,老人家本来身子骨就不好,而且岁数又大,你应该以礼相待才对啊!”   “红鹂小妖说的是啊!”天禽马上叹了口气接道,“你知道老朽真身就是仙鹤,你还要吃烤鹤腿,你是不是想让老朽自断双腿啊!”   “倒也不用,”姑娘抱歉地笑了笑,还没等天禽松口气,便又补道:“一条就够了,两条我吃不上!”   “你!”虽知道她是玩笑话,剩下二人还是忍不住一同抱怨道。   三人又聊了一会,红鹂就去了后堂重新做饭去了,见她走了,姑娘才开口“一本正经”说道:“老头,我早就不怪小雪花了,毕竟她还是个孩子,我这个做长辈的才不会跟她一般计较;只是,我说的条件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天禽见她又谈到这个话题,心中一痛。此行惘见山其实是求她帮自己说情的,之前漱雪私自下凡来惩处她一事,也不知道是被谁传的沸沸扬扬的,后来竟传到渊旸上神耳朵里,这就不只是漱雪一人遭殃了,连带着天禽宫门人也跟着一起诸事不顺。就漱雪伤她一事,自己也朝漱雪发了通大火,自己向来是把渊煦丫头当孙女看的,尽管她从来都是没大没小的。况且,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现在渊煦丫头没事,当然就要保自己徒弟们了!可这个臭丫头唯一的条件居然是把自己的二弟子青彦“许配”给红鹂,还要签卖身契,这个就太难办了!   “咳咳……”天禽干咳了两声,陪笑道:“这事他们两个还都不知道呢,你对那只红毛小狐狸倒是在意得紧啊!”   “知道你还不签,不签算了,我跟师父说一声,让他……”   “签!必须马上签!”还未等她说完,天禽就打断了她的话,迅速拿出了一张白纸,施法写上了青彦的八字后按照她的要求自己按了个手印,以示自己赞同这门亲事。   都做好了后,天禽拿起了那张决定了徒弟性命的纸,只觉那纸如有千钧重,内心惭愧万分,还没来得及抹一把眼泪,那纸就被一把夺去了。   “好了好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也别难过了啊,我们会好好待他的!”   姑娘一脸得意,活像个人贩子,抢过那张卖身契仔细端详完就立刻揣到了袖子里,生怕他再反悔。“唉,你说这样的好时候,也没什么来庆祝一下!老头,你召几只仙鹤来跳个舞咱们看看吧!”   天禽还未从方才的愧疚中脱开身,见她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无奈摇头道:“本来这事好办,可前一阵子有将星归天,我派它们去迎他了!”   “哦?将星归天又不是多稀罕的事,你怎么破例派小仙鹤们去了?”姑娘心情似乎甚好,虽只当他是敷衍自己,却也不拆穿,只笑了笑,颇有兴趣的继续问道。   “话是没错,不过这漠北一战的阮氏将星可是受你庇护的,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得得,别胡扯了,”还不等他说完,姑娘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受我庇护的将星我怎么不知道,瞧你这顺水人情送的,少奉承我啊!不过,你既然都这么说了,该不会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吧?”说完,姑娘好笑地戳了戳他。   听她这样说,天禽心中一动。这件事本来自己是不打算说的,说出来怕她会心里不痛快,但这丫头居然这样问了,虽然是无心,但自己何不试它一试呢?这样想着,天禽小心翼翼地拱手笑道:“非说有的话还真有,是有一桩婚事要用您老七宝琉璃殿的……”   “龙骨舍利嘛!”姑娘白了他一眼,每次天庭有什么重要婚事都要用自己七宝琉璃殿的龙骨舍利,以此来彰显仙家威仪高贵,但归墟自己好久都没回去了,更别说是凭自己现在这个不争气的样子。   姑娘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天禽,又继续问道:“哦,这个是有些麻烦。但你既然卖了我个顺水人情,我也该让你‘就坡下驴’,是与你关系匪浅的小仙吗?”姑娘说完,端起茶杯来抿了口茶水,心想要是有一丁点看不顺眼的自己才不会答应。   见似乎有转机,天禽又“呵呵”笑了两声,又拱手笑道:“那你可非要去了,这二人确实与我们关系匪浅!这次婚事啊,是九曜上仙和我大弟子漱雪的!”    ☆、第三章、分得清楚   “啪!”天禽笑着说完这句话后,姑娘手中茶杯应声而碎。青瓷杯被捏碎,茶水就洒了出来,溅得二人浑身都是。   红鹂听到声响后一下子跑了出来,本来她还以为是姑娘一个不满对天禽动手了,就慌慌张张冲了过来,生怕天禽有什么“性命之忧”,可到了前堂却看见天禽好好的,椅子上的姑娘却握着残损的青瓷碎片,一脸阴沉,黄色的茶水漫了她一身也不为所动。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有伤到?”红鹂见她呆呆地握着那碎片,便走到她身旁,一边问道,一边要拿起她手检查伤口。   “嗯?”似乎听到了红鹂声音,姑娘才像是回过神来,轻轻推开她的手后,随意松手让杯子碎片落在了地上,然后悄悄握起了流了血的右手,抬头冲她费力笑道:“无妨,我没受伤;这青瓷杯子是用旧了,该换新的了!一个不值钱的破杯子而已,什么也换不来,鹂卿不要心疼啊!”   “姑娘……”红鹂呆呆地看着她,她明明是笑着的,可为什么自己总感觉她有莫大的悲哀藏在眼底。   这么多年了,她这个样子自己只见过一次,就是在百年前第一次在雨夜里遇到她的那个时候,那时她刚被贬下来,身旁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跪在雨里,像是海上漂泊的孤舟,孤立无援的。   天禽也看到她脸色很差,只当是她嘴上说没事,其实还对漱雪伤她一事,还有九曜百年前剔她龙骨一事不能释怀,就走到她身前,一脸懊悔地说道:“怎么了,渊煦丫头?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心里不痛快啊,没事,那这个忙你就当从没听见,就……”   “帮!这个忙得帮!”姑娘紧抿着嘴唇,低头看着地上闪着寒光的碎瓷片,缓缓朝脖颈处伸出了右手,刚碰到衣领里的那个红绳却又如触利刃般收回了手,待手上伤口慢慢愈合,不见血迹后,才又抬起头,冲天禽粲然一笑:“毕竟我也是小雪花的师叔,这种小忙必须得帮!我想想,嗯,这亲事可耽误不得,越快越好,今个晚上在归墟上头等我,我下去给你拿!”   “真的?”听她这样回道,天禽喜不自禁,连小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我还怕你对九曜上仙有成见不肯帮这个忙呢!不过也是,听说九曜上仙曾在这待了数月,你们肯定关系也不错吧!哈哈!”   红鹂听到这,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怪不得姑娘会露出来这样一种表情!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扶桥对姑娘的心意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他怎么可能与漱雪定了亲?   这样想着,红鹂不由得一改先前对天禽的讨好和恭敬,刚想好好问问这个老头子事情原委,却又听姑娘冲天禽威胁地笑道:“小老头可真会给自己戴高帽,与我交好的是个书呆子扶桥,与小雪花定亲的是九曜上仙,这两人我可分得清清楚楚!你少把我们扶桥的情分也夺去拿给别人,我可不答应啊!”   “两个人?”天禽捋了捋自己的小辫胡,不明所以,只当是自己搞错了,只讪讪一笑。看着面前白衣女子阴森森地看着自己,一如百年前下棋输给自己时那个样子,只觉她又要整自己,便擦了擦汗小心回道:“哦,小老儿记性不好!不过,看到你还是这个臭脾气,还是处处打压我,我也就放心了!”   这样说完,她却恍若未闻,像是一直在思忖什么,天禽见状便又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好奇问道:“丫头这是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姑娘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贝齿,盯着天禽说道:“我只是在想,‘贱骨头’三个字,怎样委婉地说出才能响亮又不至于失了礼数!”   “这……”听得天禽一时语塞,不过她这个样子其实很好,自己还真怕她变得对自己好脾气。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论是人还是仙,最难改的便是心性和脾气了,要是一个脾气火爆的突然变成了温婉善人,那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极大的变故。   所以不论那变故是好是坏,没有变故总比有强,她还是这个样子,说明这儿的日子过得安然平淡,这样就是最好的!想到这,又看了看始终带着笑意的姑娘,自己总感觉她今日有些不大对劲,不过她向来都是喜怒无常的,这个样子也不奇怪。天禽怕她反悔,便又说了句:“丫头,我看这夜色将至,我就先去那里等你了啊!”   “嗯,你先去吧。”姑娘又笑了笑,摆摆手让他离开。   看着天禽速速离开的身影,红鹂这才到姑娘身旁坐下,缓缓启唇说道:“姑娘,你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听她这样直接问,姑娘一愣,又笑着回道:“我这次又没有拿倒了书,鹂卿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是说你啊!”红鹂无奈摇了摇头,正经问道:“我总感觉扶桥娶漱雪另有隐情……”   “或许吧,不是垂涎人家的美色,就一定是另有隐情了!这隐情可多着呢,什么老祖宗的教诲,命定的姻缘,为了站到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上的拉拢;这些可不是只有人间戏本上才有的,那‘高洁傲岸’的天界一样有这些事,他是因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姑娘淡淡打断,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还有啊,鹂卿不要把书呆子和那个精明善谋的九曜上仙混在一起,我可分的清楚呢!”   “可是……”   “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去归墟了,你不要无聊啊,我很快回来,回来给你看样好东西!”姑娘边说边站了起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转了转脖子,似乎不想听她再说下去,也不等红鹂再说些什么,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红鹂定定看着白衣女子有些像逃离什么的萧瑟身影,长舒了一口气叹道:“本来就是一个人,你何苦分这么清!”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姑娘借助清染曾布的阵法一鼓作气的到了归墟底。看到不远处的九子石像,心里又不由得懊恼起来,归墟自从自己成了上仙后就很少回来了,百年前被贬下天庭后,自己更是再也没来过这里,自己心里明白自己败坏了堂堂渊蛟一脉的声誉,即便这里除了与世隔绝的婆婆再无旁人,可是自己就是没脸再回这里!   “真是搞不懂那会干嘛脑子一热要答应天禽老头,如今这副堕落不堪的样子我怎么敢再回到这里!”这样说完,姑娘转过了身子,像是想要回去,但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径直走向了石像囚牛。   在囚牛石像前站定,姑娘又来回踱步一阵子,才双手负在身后,缓缓启唇道:“吾乃万人景仰、三界敬佩的渊煦家主,还不速速放行!”   石像囚牛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哼”的一声愉快地喷了口气,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圈后,便仰首喊了句“放行”,身后八尊石像也是齐齐喊了句“放行”,震耳之声散尽,七宝琉璃殿已缓缓出现在了眼前。这时囚牛冲着姑娘缓缓伏下了身子,一扫先前凌然傲物,乖巧得像一只小猫咪一般。身后八座石像也是如此,一脸谦卑恭顺。   姑娘满意地拍了拍囚牛的前爪,就踩着它飞身跃进了七宝琉璃殿。   看到这副熟悉的样子,姑娘心里不由得平静了下来。这么久不来了,这里还是那副老样子啊!也是,除了自己,还能有谁敢来这啊!姑娘无奈笑了笑,走到白玉床前,拍了拍舒适的垫子坐了下来,从书架最上方拿下来了一本书,随手翻了开来,这种讲凡人仙人相恋的向来是自己最喜欢的!   重新翻看一边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姑娘又站了起来,径直朝珊瑚屏风后走去,一眼就看到了柱子上挂的渊旸像,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唉,那时的自己飞镖扔的还不是很娴熟,应当多练练,下次直奔他脸去,让他从来不在自己身旁!”抬手正了正那幅画像,姑娘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这抄手游廊还是像从前一般好看,姑娘在上面优哉游哉地走着,屋檐之下的一串串“鲛人泪”闪着淡淡白光,比清染种的花还要俊俏,也是,自己当年去东海连威逼加恐吓费了好大劲才讨来这些眼泪,能不好看嘛!姑娘想到这满意地点了点头,很是佩服自己的“丰功伟绩”。   “绕了那么久终于到了!”姑娘看了看面前雨帘,小心地走了进去,来到了藏得最深的家主供奉之地。看着面前的三幅悬画,姑娘把最中间那幅女娲和护法的画像歪了歪,自言自语道:“怎么还自己挂正了,还真是小小鱼目把自己当珍珠了!”   又看到渊旸和自己的画像,姑娘叹了口气:“你看看,能当的不当推给别人,当不了的硬当坏了名声,真是可笑啊!”   这样说完,姑娘摘下了自己的画像,冲着底下那副人身蛇尾女子像拜了三拜,就又重新挂好画像,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第四章、家主之战      七宝琉璃殿里流光溢彩,昼夜难分,那里极尽奢华之能事,夜明珠和各色玉石扔的到处都是,好像比白菜还便宜,这也是为何天界盛大事件便要从这里借宝物的原因了;只是这八重宝函里面却像是被遗弃的一般,没有一点光亮,还带着七分死寂三分凄凉,与周围宫殿格格不入得很。它就像是藏着惊天秘密的一个匣子,是见不得光的。   来人小心翼翼地压着步子,步履缓缓却又十分坚毅,径直朝前方不远处的最后一道宫门走去,他本来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但却突然停了下来,徐徐拔出了鞘中剑,定定地盯着宫门口那一人高的五色珊瑚。里面似乎隐隐有着轻微的呼吸声,来人眸子一冷,刚欲开口,却听到那珊瑚之后传来了舒服的呵欠声。   “哎呦,这一觉睡的真舒服啊!”   姑娘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接着缓缓走了出来,懒懒地靠着那株五色珊瑚。她看着不远处晦暗不清的人影,笑道:“从那画上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才来啊,我都睡了好久了。”   看到来人没有反应,她才又是一笑,说道:“怎么不说话?有胆子来窥探我渊蛟秘密,没有胆子‘吱’一声?好吧,既是个哑巴,我也不强求了,你是想先让夜叉舞个剑助助兴呢,还是想直接让我一剑痛快地结果了你呢?”   姑娘这样说完,来人还是不为所动,只有垂在地上的宝剑剑锋隐隐泛着寒光,在这无边的浓墨般的黑暗里,只凭添了几分冷意。   见他居然还是没有反应,姑娘便一边从珊瑚里拔出了一柄长剑,一边冷笑道:“我渊蛟一脉虽只有两个,但再加上其龙族分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你这宵小胃口倒大的很呢!但就凭你一人之力也想让我上古渊蛟万劫不复,是不是想得太美了啊?啊?”   说到这,姑娘这才冷哼一声,一反先前的嬉笑玩闹语气,拔出长剑正面对着他,一身威严地厉声说道:“不过既然来了这里,阁下一定是恨毒了我们,一定是来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的吧,那且让我看看,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样说着,姑娘从袖中掏出了一颗珠子,把它抛向上空又仰头念了几句口诀,那珠子里像是有光在流淌,紧接着便猛地亮了起来,光亮迅速蔓延开来,那枚小小的珠子吞噬掉了整个八重宝函里的黑暗,当真是好宝贝!   姑娘看着那颗珠子不屑的勾唇一笑,饶有兴味地看向被光芒笼罩着无所遁形的不速之客,前一刻还带着决然杀意的眸子,此刻却染上了复杂的颜色。她定定看着正前方的男子,缓缓瞪大了一双寒星眸,带着不解、怀疑和怨恨,咬牙一字一句问道:“怎么是你啊,九、曜、上、仙?”   那男子风流俊逸的站在那,一袭黄衫在身,正是九曜。九曜见她一脸怨恨和难以置信,只皱了皱眉头,淡淡应了一声,沉默了半晌后又说了句:“许久未见。”   “是啊,许久未见啊,你来这里做什么?”姑娘看着他一脸从容淡然的样子,又看了看他已出鞘的宝剑,冷笑一声:“九曜上仙不去成亲,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这地方了?”   九曜本来不打算多说的,但见她冷嘲热讽,又忍不住说道:“我和漱雪成亲是假的,不是真的……”   “我知道了,”姑娘像是想通了什么,打断他的话说道:“就是说,你假成亲,是为了让我拿走龙骨舍利,解开这八重宝函的封印;然后你趁机闯进去是吗?”   九曜闻言一愣,看了看她紧抿着的嘴唇,还是点了点头。姑娘见状,握了握手中宝剑,一脸冷意地笑了笑,不知是嘲笑九曜,还是嘲笑自己:“我问你那么多次,你干嘛还要说实话,你若是说些别的原因,我也一定信你。不过既然你挑明了,我也就直说了,只要我还活着站在这里,你休想再往前一步!”   “渊煦!”见她横起了剑,像是要先攻,九曜忍不住高声说道:“这趟浑水不是你能趟的!”   “哦?”像是听到了极其有意思的话,姑娘微微眯起了眼睛,放下了剑咬牙笑道:“不是我能趟的?九曜上仙,吾乃渊蛟家主,要我一万子民任你宰割吗?我理应尽一下地主之谊,你快先出招吧,别以为拖延时间你就可以多活一会!再不然,就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渊煦啊,”九曜见她这样一副毅然决然的威严之态,哪里还有半分惘见山嬉笑玩闹那个样子,他知道这个她,是渊蛟家主,不是姑娘也不是渊煦上仙;他知道,这一战是在所难免的。想到这,九曜眼里不由得染上几分痛意:“所有事情都可以依你,但只有这件事不可以,这件事上,在我是九曜之前,我先是神凰家主,我没的选……”   “好了好了,废话真多!”姑娘摆摆手打断,又重新把剑横在了胸前:“那我可就先上了,吾乃渊蛟家主,还望赐教!”话音还未落,就听到了两剑交锋的“铮铮”之声,声音清脆冷冽,像是猛地拨了下琵琶,鸣声贯彻整个八重宝函。   九曜格剑挡下,有些吃力地挡着她一下紧跟着一下的攻势,她岀剑极快,一身白衣卷着如同秋水的宝剑,好看却也杀意十足。九曜见她逼得那么紧,知道她定是怕自己借凰丹化为神凰,可她哪知道即便是自己想,也万万做不到。   一个机敏,一个凌厉,铮铮然的剑声像是一首《塞外曲》,嘈嘈杂杂如同急雨一般,纷繁交错让人听得酣畅淋漓。   几十招下来,一直防守不出击的九曜渐渐落了下风,九曜知道,她现在就是在硬撑着想速战速决,只要再僵持一会,她就没力气了。   她剑法虽快,虽剑剑都意在取自己性命,但她明显是怨恨的有些急躁了,破绽百出,要破其实还是不难的,况且,她又因为那个人法力浅薄。看着她一脸恨意,九曜心中也是苦海翻波,不由得一边格挡,一边大声说道:“渊煦,你就那么恨我吗?”   “是啊,新仇旧怨,恨到今日不吃你骨血是不会罢休的!”他越是防守不攻,姑娘心里越是生气。自己咬着牙出剑,却见他还是能轻松化解,如今自己体力已经渐渐不支,心中更是气急,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让你把我剔骨受的辱,还有扶桥的命,今日一并还给我!”   她声音极小,还带着几分模糊和犹豫,但九曜似乎听到了,分了神。趁着他一愣,姑娘一脚踢在他胸口上,收了剑一个翻身后退站定,冷笑道:“一直不出剑还处处相让,九曜上仙是在讽刺我法术浅薄吗?那我不妨告诉你,整个归墟都是渊蛟的阵法,还假慈悲,小心送了性命!怎么,不信?”   也不顾九曜的反应,姑娘左手掐指,上下翻转一下一颗圆滚滚的小水滴就悬在了她手上,姑娘看了看九曜,眸子一冷突然左手一弹,那水滴便如箭一般射出。九曜见水滴袭来,也不闪躲,只咬牙攥着拳头硬着接了下来。水滴缓缓散开,九曜的黄衫上血迹也慢慢氤氲开来。   见他竟然不躲开,姑娘皱了皱眉头,冷笑一声:“如何?我奉劝你速速滚回天庭。我不知道你如何得知她在这,我也不想知道你和我渊蛟龙脉到底哪来那么深的积怨非要致我们于死地,但是,我知道我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守住她!”   听她这样坚定不移说要护着那个人,九曜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怒气,她傻得可以,被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还毫不知情,真是天真啊!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个机会,她有凰丹护身,况且长痛不如短痛,只要硬闯进了那扇门就好了!   想到这,九曜缓缓提起了剑,定定看着她,带着怒意说道:“先前是九曜冒犯了,接下来一定尽全力,还望渊煦家主小心了!”   这样说完,九曜就提剑冲了上去,姑娘硬生生挡开,只觉得震得虎口发麻,心道他果然跟自己完全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但也不敢分心,只痛快地攻守。   几招下来,姑娘体力渐渐不支,九曜攻势还是凌厉十分。“叮”的一声颤音如同寒泉,姑娘手中剑却被击落,眼看九曜执剑刺向自己却也没了法子,只怕得闭了眼睛等死。   这时,却突然有一白衣男子出现,一把把姑娘揽在了怀里。只见他伸出食指轻轻一弹,九曜破风斩水的剑就被轻而易举地变了方向。本来方才九曜见剑势太强要收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如今险险收了剑,看着那男子怀里没伤分毫的姑娘,暗自松了口气。   “老东西!”姑娘看着把自己揽在怀里的白衣男子,惊讶地叫了出来,见他救了自己性命,一时间悲喜交加,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我还是太弱了,保护不了龙脉!”   渊旸见她语调之间似有抽噎,只把她缓缓放开,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有一点不好,就是不知道找援兵,笨死了!”   “你……”姑娘本来心里万分感动,见他这副样子,只白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见她身上没有半点伤,渊旸便知道九曜是手下处处留情了,心中火气少了三分,转身负手对九曜说道:“我这些年也查过这件事,秘密总是藏不住的,你且跟我进来看一看吧!”   说罢就隔空一掌开了三扇宫门,那三扇宫门中间正门最高,高贵威仪;两边侧门要矮许多,不甚体面。渊旸见门开了,就又对姑娘说道:“你在这乖乖等我,我带他进去。”   “不行!这是我渊蛟的最大秘密,外人知道会害死咱们的!我不要命的拦他,你却要放他进去!”见她又气得要跳脚,渊旸无奈笑道:“好了好了,我查过了,这件事跟他们神凰一族也有关系,所以咱们或许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事啊,在这好好待着!”说完,又拍了拍她的脑袋,让她乖一点。   “我也要去看看婆婆,我……”   “多谢渊旸上神!我们现在就走吧!”姑娘本来懊恼地还要对渊旸说什么,却被九曜突然冷不丁打断了。九曜看着她刚才对自己杀气腾腾的脸,如今又言笑晏晏的,不满地心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便往他们二人中间靠了靠,表示现在就要进去。   “那好,我们走吧!”渊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就转身走在了前面。   九曜又看了看对自己又恢复了一脸冷然的姑娘,叹了口气正欲跟上渊旸,却又听得身旁幽幽传来一声“侧门”。九曜看了看那两扇侧门,原来这两扇矮小不体面的侧门,是没被施那些抓不速之客的法术的,心里不由得一喜,回头看向姑娘,却见她只背对着自己,又懒洋洋地靠在了那珊瑚之上,像是什么也没说过一般。   九曜低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就匆匆跟上了渊旸。    ☆、第五章、白躧护法   “这个秘密若被旁人知晓,我渊蛟龙脉是要万劫不复的,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会吧!”渊旸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问道。   “嗯。”九曜紧随其后,听他这样问道,又回头看了看珊瑚一旁的白衣女子,只犹豫地应了一声,也不再言语。   二人各怀心事,进了八重宝函,又走了一阵子,渊旸就在一个池子前停了下来。那池子很大,水也暗得清澈,上面却既没有假山,也没有种花草什么的,只是光秃秃的一汪水,只水中零零星星的散落着一些指甲盖大小、泛着白光的花。   池子中间有个圆形汉白玉石板,稳稳地浮在水面之上。那石板之上,居然端坐着一个白发老妪,安安静静地,像是端坐在夜空中一般。渊旸冲她拱了拱手,她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那老妪像是百岁上下,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横生,像极了山间千沟万壑;一身短褐穿丁,如同山间樵夫的母亲,样子极为普通。她看到渊旸,淡然一笑,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了句:“你来了。”   声音渺远,就像是从亘古传来一般。可就是这个平凡到像个沙子的老妇人,却莫名的散发出一种威压。   “这个少年是?”老妇人看向九曜,片刻后,如这池水般沉寂的眸子像是泛起了点点涟漪,湖里也不知怎么传来了“嘀嗒”声,她语调带了些迟疑,缓缓说道:“像……真像啊……”   九曜看她目光有些涣散,只拱手说道:“在下九曜,是这代神凰家主。”   “神凰……家主之位……也已经易了主了吗?”老妇人喃喃说,又笑了一声,只是声音极轻,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释怀。她又说道:“哦,失敬了,是这代神凰家主啊。有点意思啊,你来我糟老太婆这里做什么?”   “找人,”九曜见她不想挑明,只能自己冒昧地继续说道:“找他要找的人。他说就算游蛮荒之地,闯上古神界也要找到那个人!”   听他语气坚决,老妇人哑然失笑,又缓缓说道:“这只有我一个老太婆,还是因为服侍了渊煦家主,如今才有幸呆在这里,你要找人,怕是闯错地方了吧?”   “不会错的,”九曜看着她一脸云淡风轻,想起来那人的痛苦,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凌厉之意,但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又回道:“我奉命找的就是您,白、躧、护、法!”   “什么?”老妇人听他这样说道,先是一惊,接着眉毛一挑,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故事。她沙哑的笑声越来越大,平静的湖面也泛起了涟漪,夹杂着湖底传来的“嘀嗒”声,圈起了一道道轮回。   对岸九曜只沉默不言,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辩驳;一旁渊旸只扬起了头眯了眯眼,师父的往事他只是有所耳闻,今日看来真相要大白于天下了。   “哈哈……”老妇人笑了笑,用沙哑地嗓音继续说道:“白躧护法?有点意思啊!她在女娲娘娘那里呆着呢,都几万年了,怎么会在我这里;还有,你也别去上古界了,她与腾蛇成亲也有许久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是断了念想吧!”   听她这样说,九曜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渊旸,刚欲开口,却又被她打断了:“好了,我这大岁数了,怎么会难为小辈?我逗你玩呢,现在小年轻人就是经不起玩笑!哈哈……”   九曜看了看她,她话锋转的如此之快,完全不是想象中那副威震六界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心道,没想到威严如她居然会开这种玩笑,果然传奇不可尽信啊!这一家人还真是惯会嘲笑旁人!   虽然笑得有些喘,可是那老妇人却丝毫不在意,咳了咳又说道:“亏你还是他的后辈呢,怎么这么没趣?倒是一点也不随他啊!”   她缓缓说来,说到“他”时,一反先前言笑晏晏,还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恨意:“本座确为白躧护法,看到渊旸小子带你进来,我就知道这一天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咸山沧海桑田了整整十八次,十八次,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啊!”她说话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都像是只说给自己听,“怎么样,故人可活得还像从前那般好?”   “‘故人’?”九曜颇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紧紧盯着白玉石板上的老妇人,只缓缓说道:“故人已逝。”   听到这四个字,她蓦地瞪大了眼睛,夹杂着悔恨的难以置信倒为她衰老的面庞平添了几分生机。抿了抿嘴角,她释怀地叹了口气,淡淡笑了笑:“‘故人已逝’?这样啊……”   她这样说道,苍老的身躯竟然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她艰难的扬起袖子,拭了拭额间沁出的细汗;看着九曜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似乎一着急,竟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涟漪卷着急切的“嘀嗒”声从她端坐的石板一直蔓延到了九曜、渊旸二人的脚下。   “这么多年了,本座居然乐此不疲地在怨恨着一个死人?哼哼,有点意思啊……”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老妇人喃喃道,“徒儿,你把渊煦丫头叫进来,这件事也牵扯到她。”   “是。”本来一言不发的渊旸拱手应道,瞥了一眼一旁有些踌躇的九曜,快步退了出去。   “我丫头进来,你怎么慌了?你怕她吗?当初剔她龙骨的不就是司天界刑罚的你吧?哦,你不会是……”老妇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有难色的九曜,嘴角噙笑,似乎要把他看穿一样。   九曜被看得一阵发毛,见渊煦走了进来,只低下头,老老实实应了一声。   “有点意思啊……”老妇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走了进来的二人,笑了笑,不再言语。   “婆婆。”看到婆婆和九曜似乎还交谈甚欢,心中不由得有些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报仇结怨什么的;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九曜也不是如此绝情的人。   这样想着,没由来的一阵欢喜,渊煦跟着渊旸绕过九曜,站到渊旸身旁,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她低眉垂首,继续拱手缓缓说道:“婆婆,今日有外人闯入,其实交给渊煦来办就好,毕竟我是渊蛟家主,该为我龙脉做些什么了;婆婆也不用担心渊煦敌他不过,渊煦可以找‘老东西’帮忙的,况且这是我们的地盘,我还可以找朔沣、西泽这些侄儿们帮忙。”   “好丫头,以多欺少,这就是我从小教你的破敌之道?”老妇人听她一本正经又带着三分怒意地努力劝自己让她来办,无奈地笑了笑,心中不由得对这个九曜多了几分歉意。   “回婆婆,不是,这是渊旸教我的。因为渊煦从小仙根浅薄,法力又极差,所以才会同意这种不光彩的破敌之道。”渊煦又规规矩矩地回道。   渊旸本来在一旁听得很满意,觉得宝儿她终于开窍了,还没来得及说称赞她的话,就被她堵了回去,只悄悄戳了渊煦一下,以示不满。渊煦又回敬了他一下,表示自己现在很认真。九曜在几步远处安安静静地看着渊煦,苦笑心道,她和白躧护法感情这么深,不知待会自己的做了那样的事,她会作何反应。   看着三个人各怀心事,白躧只好轻道:“‘仙根浅薄’,这本来怨我,都怪我当年一念之差。”当年若不是因为自己,渊煦丫头儿时也不会那般容易夭折,渊旸也不会奔波二百多年。“你们不是都想知道我堂堂白躧护法怎么会藏在这个八重宝函里吗,如今都告诉你们吧。瞒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看白躧护法护法和男主的妖孽先辈的相爱相杀 过年啦,大家新年快乐啊~加更哦~ ☆、第六章、素笺与狗      六万年前,天地初辟,混沌始开,上古大神女娲娘娘以五色土造了人,只是时日尚浅,人界还是长受洪水猛兽侵袭。   上古界十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天梯最上层,一白一红两个人影正坐着饮酒。白的是个女子,样貌端庄娴静,一双寒星眸,眉飞入鬓,眉目如画却又英气逼人;干净利落的穿着一身白珏战甲,脚蹬一双雪缎龙纹履,明明是个女子,却有一身肃杀威慑之气。身边横着一柄亮如秋水的宝剑,剑柄中间嵌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珠;剑为白帝剑,珠为赤血帝珠,时间持有这二物之主除了六界第一战神白躧,绝不会再是旁人。   白躧轻啜了一口壶中好酒,淡淡说道:“你还是打消夺取帝珠的念想吧,数月以来已经连着战了八十多场,你从未赢过。你胜不了我。”   “哦?是吗?有点意思啊!”身边红衣男子勾唇一笑,抬头瞥了一眼身旁与自己并肩而坐的女子,饶有兴味地说道:“但你是该多谢我才对,也就是我能和你打这么多场还还毫发无伤,若没了我这个敌手,你堂堂六界第一战神整日无所事事当条看门狗,日子该多无趣啊!况且,本魔君这么美,这样供你赏玩,你该偷着乐才对!”   言语之间,十分狂狷放肆。男子下颌弧线极美,眉如远山,一双凤眸轻佻,嘴角噙笑,眉间朱砂寥寥几笔绘了凤凰纹样;一身耀眼红衫广袖藏风,虽美甚却不沾半分女子阴柔,还能极尽侵略霸道之意,妙极!他腰间只缀着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玉,这玉可不是普通的美玉,它是万年梧桐木,昭示着其主乃是魔界之主——凰族族长九珝。   几个月来,白躧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话,虽然肆无忌惮却又句句属实,只无奈地笑了笑。九珝看着她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就又说道:“我万年梧桐木也是好宝贝,我拿这个和你换帝珠行吗?”   “这个帝珠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躧横起身旁宝剑,仔细端详着剑柄中间那颗泛着红色光泽的珠子,继续补道:“赤血帝珠本来就是嗜血魔物,虽能满足自己真正的愿望,但若是落到心术不正之人手里,是有灭世之力的;魔君的人品白躧实在不敢苟同。”白躧饮了口酒,似乎又想起什么就又补道:“魔君不是说打败我夺取帝珠,连同我六界第一战神的名号一并摘去吗?如今怎么又想换得了?”   “有时候也要讲讲战略,脑子要活嘛!万一你答应了,我不就省了很多力气嘛!”九珝冷哼一声,“反正日子长着呢,我终会连你战神之名带赤血帝珠,一并夺去!   “只要不把我的人夺去就好。”白躧说道。   九珝本来正要仰头饮酒,听她这样说抬起的手顿住了,刚想说什么却又听她补道:“你每次都来找我的小随从白泽,我感觉她是被你撩拨得生了凡心了。她修行尚浅,分不清正邪,还望魔君手下留情。”这样说完,也不顾九珝一脸得意,白躧起身便要离开。   “小白泽啊,有点意思啊!这个我可掌控不了,”九珝看着她要离开,勾唇一笑道:“来日方长,待我夺你的名,夺你的珠,夺你的人啊白躧!”   “好,要是你能胜我的话。”白躧停下步子,转头威严说道:“帝珠就在本座手里,尔等想要,尽可来取!”   “慈悲心,战胜心,排兵布阵心,恩泽六界心,没用的好心啊白躧!”九珝看着白躧缓缓离开的身影,意味深长地一笑:“到底谁才是六界最强,我们来日方长……”   缘分浅的最怕说什么“来日方长”,几日后九珝再来时,才得知白躧下界治水不知所踪,随后白泽也下去人间寻她去了。这样连续过了许久许久,白躧再也没回来过,九珝也再也没来过上古神界。   咸山遥沽族村落里,一男一女一狗正专心致志地为躺在床上的小娃娃治病。   “哎哎,子鱼啊,小娃娃他的病很重吗?”素笺在一旁急切地小声问道。   “嗯,前些日子大雨不绝,想是湿气堆积,才会这个样子,”族长子鱼一边把脉,一边轻声回道,“待会我去狐岐山采青鸾石去,能不能只好就看这最后一味药了!”   “我去吧!狐岐山可能有妖鸟护玉,很是凶险!你在这好好看着他,生病的还有好几家,你可不能有什么意外啊!”这样说着,素笺就背上了药筐锄头加猪肉,不顾子鱼阻拦脚底生风的跑了,她的狗见状只当是平日抢饭吃,一溜烟追了上去。   “素笺!”子鱼起身要追出去,却被迎面进来的老仆拦下了:“让她去吧,正好报答您收留她的恩情。您可是我遥沽族族长,现在又是洪水多发的时日,您可别有什么三长两短!”   “嗯。”子鱼应了一声,看着虚掩的大门不再言语。   素笺步子轻快,小狗小短腿也飞快,转眼见狐岐山就在脚下。这狐岐山寸草不生,却有甚多青色的玉石,青鸾石就是其中一种。胜水也发源于这里,汇入汾水,胜水中也有甚多灰白色的玉石,只是偶尔会有鸟妖看护,所以平日村民并不会来开采玉石。   素笺一边蹦蹦跳跳地前行,一边低头问道:“小白啊,我还挺喜欢子鱼的,你说子鱼配不配得上我?”   “汪汪!”小白冲她吠了两声,又低头赶路,以示不屑。   “唉,这可如何是好!”素笺一边低头疾行,看着身上沾了泥星子的一身短褐穿丁,自嘲道:“谁叫我生的如此平凡,还是个被收留的野丫头,我是不是缺乏竞争力啊?”   “汪汪汪汪!”小白一边屁颠屁颠地跟在素笺身后跑着,一边伸着舌头,开心地回答。   一边捏着下巴仔细思忖道:“长得比我好看的没有我懒惰,比我勤快的又长的比我好看,我是没戏了吗?”   “汪汪汪汪汪汪!”小白突然一下子停下,朝着素笺狂吠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非要叫这么多声嘛,你这样搞得人家很尴尬!”素笺不满地踹了小白一下屁股,刚要好好教育教育这条与自己相依为命两年的狗,却见小白没命的扔下自己一溜烟往回跑了。   “哎?还没开饭呢!”素笺看着一反常态的小白停下喊道,却哪里还见小白的影子!素笺翻了个白眼,刚转过身子要走,却鼻子一痛撞到了什么人身上。   “谁啊,爹妈为了省钱不让你长眼睛嘛!”素笺一边揉着鼻子,一边不满地骂道。   那人却似乎不为所动,只立在原处,一身红衫呼呼生风,他看着撞到自己胸膛上的粗野女子,咧嘴冷笑一声,眼睛似乎也被红衫映泛红,带着嗜血的杀意。他定定地看着素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白、躧!”    ☆、第七章、你逃不掉      素笺本来还欲再骂,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极美的人,就不好意思地吞下了到嘴边的话,点头哈腰地走到那人身边,小心翼翼地笑道:“唉,这位姐姐,你什么时候到我跟前的,你说这事儿办的,我都没发现!你怎么生得这么美!生的这么美千万别去我们村子,我们族长子鱼样貌极丑还好色,可千万别去啊!”   素笺一边小心观察着那人脸色,一边打着小算盘:本来自己就没什么优势,再让这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小贱蹄子去了,自己更抢不到子鱼了!   这样想着,素笺“嘿嘿”笑了两声,却看到那人脸上冷意更甚,刚想再开口,却听他冷哼道:“你在装疯卖傻什么啊,白躧?”   原来是男的啊!素笺松了口气,只觉得浪费自己表情,白了他一眼就要走,却被握住手腕一下子拉了回来。   “喂!松手,你弄疼我了!”素笺手腕都要断了却还不能撼动他分毫,只觉得这人把自己手腕握得极紧,比半年前咬住自己指头的王八咬得还紧。“你是谁啊,敢在这里撒野!”   素笺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只觉得自己倒霉,碰上个疯子,怪不得小白跑得那么快!   “我是谁?”那人似乎生气了,手中一紧把她拉到了自己怀中,紧紧箍住她,冷道:“要我提醒你吗?我是凰……”   “你是黄……”话还没听完,素笺就呆住了,也不再挣扎;只乖乖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的脸,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心脏也跟着跳得特别快。   看着她呆住了,九珝一把推开她,缓缓拔出了手中的剑,睥睨道:“既然知道了,就拔出你的剑吧,我等这一战等了好久了!”   九珝定定地看着素笺,却见她似乎眼中泪光点点,还没开口嘲笑却见她扑通跪在了地上,一边跪一边哭嚎道:“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您就是黄骜鸟妖大人,我还没采青鸾石,你千万别吃我啊!对了,我还带了东西孝敬您!”   素笺一边跪着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也不看九珝眼中沸腾的杀意,只把药筐中的一斤生猪肉往九珝脸上一扔,就又重新低下头哭嚎着求饶命。   “白!躧!”九珝从脸上一把扯下血迹不干的生猪肉,仔仔细细擦了擦脸,握剑的骨节“咯吱咯吱”作响。他单手提溜着素笺后衣领一把她提了起来,就像提溜着一只小鸡一样容易。   看着她一脸怯懦的样子,九珝只觉得怒火中烧:“你怎么了!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不愿意先拔出白帝剑,那我只好逼你拔剑了,反正帝珠我是要定了!”   “什么‘白洗’不白洗的,我压根就不认识啊!”可九珝似乎根本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说动手就动起了手。   九珝把素笺往身旁石壁上一扔就挥剑刺去,素笺被撞得眼冒金星,还没揉揉自己后背,就看到他冷厉的剑锋紧紧逼了过来,只吓得抱头鼠蹿:“你怎么这样啊,肉也给你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九珝却紧紧出招,冷哼道:“你是瞧不起我吗?拔剑啊白躧!”   素笺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玩弄的老鼠,自己发丝不知道断了几根,好在自己每次都险险躲过;当下也没办法,只好一边逃跑一边求饶,希望他放自己一条生路,这样想着,下一剑却刺了过来。素笺只觉得脸颊湿湿的,用手一摸却发现是流血了,顿觉得脸上锥心的疼。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了这个疯子,他倒是越砍越起劲,这是真想要自己性命啊,得想个办法才是!   九珝看到她左躲右藏的猥琐样子,突然收了剑停了下来,冷笑道:“还不拔剑吗?要知道刚才几剑可不是你躲过去的,而是我让你躲过去的。那接下来,去死吧,白躧!”九珝突然宝剑一提,直直朝素笺咽喉刺去。   “停!”素笺大喊一声,见剑锋就停在自己咽喉外一根头发丝那样的距离上,只觉得身上阵阵寒意,生怕他一不小心打个喷嚏自己小命就没有了。   素笺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冷汗把领子都濡湿了,她看着九珝不耐烦的样子,壮胆说道:“好啊,我、我、我跟你比!本来我不想,再、再卷入这种纷争,想归隐安、安心心过个平凡日子,既然你苦苦哀求,那我们、我们就比试这最后一场吧!”   这样说完,九珝后退一步果然收了剑,嘴角泛起了渗人的笑意,“好吧,那就再让你多活一会。拔出白帝剑吧,帝珠我势在必得!”   “好啊,当然好了!”素笺腿一软,使劲忍着不抖,只咬咬牙继续说道:“以往我们比试哪有在这么窄小的地方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就去往南二百里的县雍山比试好了,我们看谁先到,谁先到算赢一局啊!”说罢就开始掐指念诀。   九珝见状冷哼一声,说道:“好,那就这么办!白躧,今日你逃不掉的!”话音未落,人却没有了,原来是施法往县雍山飞去了。   “对对,我逃不掉!”看到九珝瞬间没了人影,素笺慌忙捡回了那一斤猪肉,背起筐子,飞也似的跑下了山。   素笺一路狂奔,不敢停歇,终于回到了家中,把门使劲一锁,才瘫倒在地,不停地喘着粗气。   “素笺,怎么了?”子鱼听到关门声急匆匆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小娃娃、娃娃怎么样?我没把青鸾石采、采回来,我们待会从白沙山去采,等我缓一缓、缓一缓啊!”素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看到子鱼,素笺松了口气,只觉得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惭愧。   “暂无大碍,你喝点水缓一缓。”子鱼小心搀起她来,看到她脸上的伤口惊讶道:“这是被利器所伤,到底是怎么了?”子鱼一边问一边拿出怀中药瓶为其敷药,素笺看到子鱼帮自己清理伤口,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滚了下来,委屈地说道:“子鱼,我差点就看不到你了……”   听素笺把事情来龙去脉说完,子鱼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他握住素笺手腕急道:“那人还有没有说什么,比如什么剑,叫你什么名字什么的?”   “疼疼疼!”素笺后知后觉发现了子鱼握得正是自己方才饱经□□的那只手腕,顿觉剧痛难忍,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直摇头不说话。   在这待了两年,子鱼从来都是性子慢慢的,出了名的好脾气,他简直就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典型。如今不知怎么回事他居然这么反常,像是在怕什么!看着反常的子鱼,素笺奇怪说道:“怎么了子鱼,你认识他吗?”   “嗯,不认识。”子鱼看着一脸痛意的素笺,只觉得抱歉。“素笺,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好人?”   “是,当然是了!”素笺愣愣地看着子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只老实回道:“子鱼你人长得好看,又是遥沽族族长,又精通医术,简直是神农在世;而且你那么善良,救死扶伤,慈悲为怀,没有私心。当年要不是你救了我,我估计早就流血过多而死了!”   “素笺,我其实……”   “你看,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起的,干干净净的,我甚是喜欢!”素笺打断他的话,笑得格外满足。   “是吗?可是我从未让你去找你失忆前的那些东西,你会不会怪我?”子鱼蹙着眉头,定定地看着一脸笑意的素笺。没有私心?慈悲为怀?这二者自己若是有一样,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落魄了!   “过去的就过去吧!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开心,和族人生活在这里很开心,有小白在一旁很开心,最重要的是,和子鱼呆在一起最开心了!”素笺拍拍子鱼肩膀安慰他,尽管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失落。   “素笺!”子鱼把她揽到怀里,轻声说道:“跟素笺呆在一起的这两年,也是我最开心的两年!”   “嗯!嘿嘿。”素笺重重应了一声,轻轻地拍着子鱼背,开心地表示同意。   这边二人和和美美,那边一人孤苦伶仃。   县雍山上,九珝定定地看着西下的日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下次再见你,一定把你碎尸万段,你逃不掉的,白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好看求推荐给盆友啊读者大大们~ ☆、第八章、命悬一线      “你不是说这条路上碰不到鸟妖吗……”老仆看了看一如既往淡定从容的子鱼,戳了戳僵住了的素笺,小声地抱怨道。   “啊,按理说碰不到才是。”听了自己的详细分析,他们人才特意绕远道从白沙山采了青鸾石,没想到还是把自己送到了人家嘴里。如今洪水袭村,还要子鱼速速回去主持大局,可又遇到了夺命罗刹,这可如何是好?   素笺咽了口唾沫,张着口,呆呆地看着不远处一脸肃杀之意的九珝,面如死灰,眼下却只能强作轻松地说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呢?”   九珝右手提剑,身子颀长地立在前方巨石之上,仿佛已经等了他们很久了。   感觉到了九珝身上的冲天杀气,子鱼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臂将素笺护在身后,缓缓开口道:“山下遥沽族有难,阁下可否放我们一条生路,好让我们回去治水?”   “哦?”九珝看了看眼前从容不迫的清秀男子,冷笑道:“你就是那‘样貌极丑还好色’的族长子鱼?”   “哎呀,说什么呢!”素笺还不待子鱼反应过来,就慌忙硬着头皮把话茬接了过,虽然她怕九珝怕的要死,但却更怕子鱼讨厌自己。   看着九珝脸上天寒地冻,素笺心一横,走到那二人身前,拱手继续说道:“这位大神,您既然知道他是遥沽族族长,还求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要杀要剐,尽管冲着我来就好了!”   “我说不行呢,白躧,你会拔剑吗?”看她如今到不怕死起来,一反先前懦弱可欺,九珝似乎来了兴致,从巨石上翻身而下,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什么‘白洗’、‘白晒’的,我是不是还就跟你说不清楚了!我怎么这么倒霉,你真认错人了!我不是白躧护法,我要是这六界第一战神,我早一剑砍死你了,还会闲着没事听你在这里扯东扯西吗?”   素笺听他又要说上次说的那些决战什么的一模一样的话,心里一百个不耐烦,只看了看远处遥沽族上空卷积的乌云,心中越来越急躁,“您修到现在,想必也是渡了不少劫难了,如今三百多户人家等着族长去救,你若是为了一己私欲杀了他,岂不是等于夺了这几百人的性命,这是要遭雷劈的!”   “有点意思啊。”听完她慷慨陈词,九珝只拍了拍巴掌,笑得素笺浑身发毛。他侧目道:“好一颗慈悲心,你还是老样子啊!不过这与我何干,我改主意了,不抢帝珠了,先斩杀了你再慢慢去找!”   话音刚落,九珝就挥起了手中剑势如破竹的朝素笺砍了过来,子鱼见状,没半分犹豫转身挡在了她身前。素笺呆呆地看着逼近子鱼背部的剑锋,竟一时僵住,只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就在九珝以为要得手之时,却被背后突然一声巨吼惊得剑锋一转,旋了个身子停在了不远处巨石之上。   那巨吼震得地动山摇,碎石翻滚,素笺险些没站住脚。她伸长脖子往前看去,原来是一只巨兽。巨兽狮子身姿,头有两角,外加一把山羊胡子,浑身雪白,背上有双翼收拢,正是上古洪荒的神兽白泽没错。它缓缓踱步到九珝身前,目露凶光,似乎只要他一动,自己就会飞扑而上。   传言它通万物之情,知晓所有鬼怪死穴,且只在圣人治理天下时才会奉书而至,可助人逢凶化吉。素笺是不知道是不是当今有圣人治世,只知道自己是有救了。看了看仔细打量着白泽的九珝,素笺拉起身旁子鱼和早就吓傻了的老仆,一溜烟向山下族人跑去,却不知道山下等待自己的,是另一个更要命的陷阱。   九珝看着他们三人越来越远的身影,只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看着白泽笑道:“你倒是忠心护主,你也不怕死吗?”   白泽闻言,竟然“噗通”跪了下来,白光褪去,化成了一个女子的样子。那女子只有十五六岁模样,身穿白裙,眉眼灵动,头上还有两只短短的小角,煞是妩媚可爱。   她望着巨石之上的九珝,哀求道:“白躧大人两年前来这治水时被三头蛏偷袭受了重伤,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条命,但却法力尽失,以前的事也都记不得;我也化成白狗守在她身旁。白躧大人重归神位是不可能了,还望魔君放她一条生路吧!”   “是吗?”九珝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跳了下来走到她身前,弯腰捏起白泽秀美的下巴笑着问道:“那白帝剑和帝珠如今在何处?”   “回魔君,我也一直在为您找这两样东西,可是却没半点踪迹。那白帝剑是护法法力所化,如今她法力尽失,兴许那剑也跟着消失了……”见他头一次离自己这样近,白泽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只咬住了嘴唇,乖乖地回话,眼睛却不敢直视九珝。   “帝珠总不会消失吧,一定还在她身上,”九珝松开了手,蹲了下来,温柔地抚上她白皙的面颊,笑道:“你不是喜欢我嘛,只要你帮我找到帝珠,我就带你回丹穴山怎么样?”   白泽闻言惊喜地看着他,只回握住他手,乖巧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素笺三人一路狂奔,到了村子上方山腰处停了下来,定睛一看,均是吓了一跳。村子本来就处于低地,如今洪水奔涌而至,淹了大半个村子;运气好的逃上了山,绝大部分村民只能爬到屋顶避难,无助地等洪水泻去;素笺所在的山腰离村子不过十几里,这里天色尚好,十几里之外的村子上方天空却乌云卷积,大雨瓢泼,狂风大作,晦暗无物,这摆明了是有妖邪作祟,还就是奔着这个世外桃源似的小村子来的。   “怎么办啊这,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洪水,而且没有一点要降下去的势头啊!”素笺远远地看着受苦受难的村民们,自己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可是没用如自己,如今哪有半点法子,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子鱼见她这般着急,便先让老仆小心下去安抚一下人心,接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在这等着,切不可下去。我这就去找人帮忙!”   “子鱼,”见他要离开,素笺慌忙拉住他,“我与你同去吧,我待在这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像个废物!“   “天下间谁都可能是废物,唯独你不会是!”子鱼听她这样自嘲,登时急了,摁住她肩膀说道:“素笺也好,别的也好,都只是个名字,名字可以换,可你还是那个你!在这好好待着,等我回来,若不想像两年前那样,就一定不能下去!”   “喂,子鱼!”素笺看着子鱼急急离去的身影,也没搞明白他话是什么意思,只懊恼地跺了跺脚。   “素笺,”子鱼已经急匆匆走了十几步远,如今却停了下来,似乎眼底藏着莫大的心事。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说,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说了。看素笺转过头来,子鱼缓缓说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你。”   这样说完,也不再理会呆在原地的心上之人,只决然地转身离开了素笺。   看着子鱼渐行渐远的身影,素笺才缓缓低下头,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听见没,他说他心里有我;子鱼说他心里一直有我。”   但看着村子上空雨势不减,反而越下越起劲。照这个样子,洪水什么时候才能泻完!本来满心欢喜的素笺此刻也没心思顾及什么儿女情长了,她远远看着村子里房顶上身陷绝境的男女老幼,心中莫名的万分内疚,只怒火中烧,攥起了拳头,朝着怒号的苍穹厉声喝道:“别下了,都给我停下!”   响亮的声音震彻山谷,那乌云似乎也怕了,竟收了无尽的豆大雨珠,连带着洪水也安静了下来。素笺看着平静下来的洪水,又惊又喜,没想到雨竟然真的停了下来!也顾不上思忖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只想快快下山。可没跑几步,就不知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狠狠地撞到了身后石壁之上。   素笺捂着胸口“哇”地喷了一口鲜血,只觉嗓子眼里和鼻子里都是腥甜腥甜的血腥味;撞得素笺眼前一片昏黑,正试探着要扶着石壁强站起来,却听到有人在跟前狂笑道:“哈哈哈哈,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素笺虚微弱地甩了甩头,眼前黑暗才缓缓退去。身前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他发髻左梳,一身绿色衣衫,油光瓦亮,左手操蛇,右手持戟;正中央脸上有一道疤从头顶一直贯穿到下巴,狰狞可怖。他浑身奸邪之气,看向自己的眼睛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就像是一只随时要探头捕猎的巨蟒。   颤颤微微站了起来,素笺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说道:“你是何人?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伤我!”   那人又是一阵狂笑,震得素笺身上也跟着撕裂般的痛。“白躧啊白躧,原来你不仅法力尽失,还丧失了记忆;早知当年我伤你这么重,我三头蛇就不用畏首畏尾地在暗处监视了你两年才敢向你夺珠!”   素笺见他这副样子,心下知道这又是把自己当成了白躧,看来这战神也是挺不容易的,结了如此多仇家。见他言语之间似乎还是有敬畏之意,心中盘算了片刻,强打起精神,威严地看着他朗声说了句:“既然知道我是白躧,尔等区区小妖,还不速速滚回去!”   “哈哈哈哈,”三头蛇又是一阵噬骨笑意,笑完他突然以迅雷之势抬脚把素笺一下子踹翻在地。   这下素笺真的站不起来了,别说站起来,连动一动都没了半分力气。三头蛇见她又是口吐鲜血,便得意地上前抬脚,一下一下碾压着她姣好的面庞,“到现在你还想拿这个名字压我吗?嗯?我的白躧护法!”    ☆、第九章、第一战神      子鱼匆匆赶路,不一会便看到了巨石之上的红衫男子。他衣衫半掩,长发也只是随意散在身后,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到来,此刻正专心致志地擦拭着手中的宝剑;他那么执着想和白躧大战一场,又那么想得到帝珠,肯定不会对三头蛏坐视不管。   这样想道,子鱼拱了拱手刚要说话,却听到他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呦,这不是子鱼族长嘛,你不去治水,来我这里做什么?”   见他头也不抬,言语之间还俱是讥讽之意,子鱼只好继续拱手说道:“三头蛏来夺珠,白躧性命堪忧,事态紧急,还望魔君出手相助!”   “哦?”九珝依旧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宝剑,说道:“你怎么叫她‘白躧’了又?她是不是白躧,连我都怀疑我自己了,你又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两年前则是我救的她,”子鱼回道:“当年她下来治水,被三头蛏化作的受伤孩童所害,法力尽失;我救了她,也知道她身份,却出于私心没帮她找回记忆。如今那三头蛏又卷土重来……”   “停停停,”九珝不耐烦地打断他,“好一段又臭又长的恩爱纠缠。原来她是失忆了,又加上法力尽失啊!那我更没必要救她了,与其让她这个六界第一战神做个废物,倒不如让她死,免得污了自己战神之誉!”   看了看一脸凝重的子鱼,九珝冷笑一声,抬头说道:“帝珠那杂碎要是能抢到再好不过了,省了我不少力气去找;另外,提醒你一下,她最慈悲了,若是知道你是求我救她而不是救你族人,怕是要一脚踹开你喽!”   “她要救,我族人当然也要救!”子鱼见他还是调侃自己,心生怒意,只道是魔界之人就是魔界之人,半点人情味都没有,就又拱了拱手说道:“既是魔君无心救人,那子鱼就告辞了,与她死在一起也是子鱼荣幸!”   九珝见子鱼匆忙转身要离开,勾唇一笑,说道:“其实也不是不想去救她。”看到子鱼果然停下,就旋身来到子鱼跟前,盯着他笑道:“只是我是火命格,你们村子水气太重,怕伤了我性命;不如这样,你借我避水丹一用如何?”   “你怎么知道我有避水丹?”子鱼一惊,没想到他堂堂魔君居然会调查自己身世,但如今也只好这样了:“罢了,我给你我的元丹,你去救白躧,我们一命换一命!”   这样说完,子鱼运气吐出自己元丹。那元丹泛着幽幽蓝光,像是有水在里面流转。元丹离体,子鱼居然慢慢开始消失。   子鱼定定地看着它,以往的一幕幕似乎又重新浮现在眼前:百年前自己还是一条涸辙之鲋,蒙白躧路过浇了一袋酒水,方才渡过劫难修炼成人;像是看到了又重新遇到被三头蛏重伤的白躧自己的惊诧;像是看到了自己为她取名叫‘素笺’时她那副兴高采烈的脸庞……   “心事既已向你悉数告知,子鱼此生无憾了……”子鱼最后一缕魂魄随风散去,只留下他的话还随风飘散。   九珝握着那颗元丹,仔细打量着这个极其美丽的珠子,侧着头冷笑一声:“我是说向你借元丹,但我可没说去救她啊!”   咸山山腰处,素笺还在苦苦撑着。   “没错,帝珠就在我在,给猪给狗都不会给你……”素笺虚弱地抬手指了指三头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如今也不怕死了,就要嘴硬到底。   “好你个白躧!”三头蛏见她死活不肯告诉自己帝珠下落,心中气急,本想一戟了结了她性命,但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就冷笑一声,问道:“我来问你,我水底宫殿有几层台阶?”   “你个死短腿,两层你都迈不上去……啊……”素笺刚说完,就又被飞起一脚踹到了一旁。   “我再问你,我手中宝器名唤何物?”   “你、你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认得,快去求子鱼瞧瞧脑子吧!”素笺趴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已渐渐没了知觉,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还是嘴硬到底。   “最后,杀了你的是谁?”三头蛏一脚碾在素笺头上,得意地狂笑不止。看着素笺闭上了眼睛,只有睫毛还在微颤,便使劲碾了碾她,仰天笑道:“哈哈哈哈,是我三头蛏啊白躧战神!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当年你在天梯上问我三个问题,对我极尽羞辱,没想到会有朝一日葬在我手里吧!真是‘脱毛凤凰不如鸡’,且让我一口吞了你,送你归西!”   这样说完,三头蛏后退几步,摇身一变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绿色蟒蛇,上有三个蛇头,毒牙寒光逼人;蛇信子跟着摆动的身体上下吐着,巨大的口里还滴着涎液,那涎液滴到地上,便是草木焦黄枯萎;六只拳头大的眼睛齐齐放着寒光,狰狞可怖。它蛇头齐齐往后一探,朝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素笺张开血盆大口就冲了过去。   “不要……”素笺似乎恢复了些知觉,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朝自己扑来的巨蟒,却连动也不能动。   眼看素笺就要成了其中一个蛇头的口中之餐,却只见得电光火石之间,巨蟒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哀嚎不止,居然是一个蛇头被砍掉了。那砍掉的蛇头正好落在素笺面前,蛇信子朝素笺吐了吐似乎还不甘心,片刻之后,就化成了骸骨。   素笺正奇怪发生了什么,却听到半空中有熟悉的语调传来:“方才哪个杂种说‘脱毛凤凰不如鸡’来着?”   那男子一身红衫,长发随风微微摆动,手中宝剑血迹未干;他一脸桀骜不驯,不屑地俯视着已经被折磨的半死的女子,冷笑一声:“我当是哪个废物居然连三头蛏这样的杂种都敌不过,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哎呦,怎么居然是堂堂六界第一战神白躧护法啊!”   素笺见居然又是他,只道是冤家路窄,今日是活不成了,没法等子鱼回来了;可又听他这样说,只气得五脏俱焚,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自己居然强撑着坐了起来,狠狠地回敬九珝,看来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   见她怨恨地看着自己,九珝似乎更加得意,继续笑道:“想当年你征战蛮荒,无一败绩;之后又连胜我整整八十多场,当年那个令妖魔闻风丧胆的六界第一战神哪去了?那个要护住天下苍生的白躧护法哪去了?那个只要白帝剑在手,便可守天界万年无忧的白躧护法哪去了?那个我魔君九珝唯一劲敌的白躧哪去了?”   听到九珝戏弄声不绝于耳,而且越说越激动,素笺脑海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了什么印象,她记得一个穿红衫的人,放荡恣睢,但是也只有这一点点而已。素笺按住自己头部,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被三头蛏踩的,如今只觉得头痛欲裂。   不远处掉了一个脑袋的巨蛇本来看到九珝不敢轻举妄动,但似乎看出来他也不是素笺援军,就鼓足了劲,又朝素笺扑去。   看到那巨蛇距她越来越近,九珝冷笑一声,说道:“就你这副样子,你还想护天下苍生?你连自己在意的子鱼都救不了,逼得他以死来求我救你,你还能护得了谁?”   “子鱼……死了……”素笺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迟迟不回来,原来早就命丧九珝之手,还是为了自己,她才刚刚知道他心意!这样即便是自己侥幸活了下来,又有什么意思!想到这,素笺只绝望地垂下了头,苦苦哀求道:“不要再说了!”   “怎么,不想听了?可子鱼确实魂飞魄散,谁也救不了他!”九珝看着她低下了头,完全没看到巨蛇猩红的大口迅速攫向她,只目光一凛,握紧了手中宝剑。   巨蛇一个头朝素笺猛咬去,却见素笺头也不抬,只颤颤巍巍地朝巨蛇头部伸出来右手食指。就在那一瞬间,一声哀嚎响彻耳畔,天地被白光贯穿。白光散去,巨蛇只剩下了一个头,缓缓化成了人形。   素笺,或者说是白躧,慢慢放下了那只手,抬起头来平静地注视着九珝,双目静如止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她嘴唇轻启,威严地说道:“你方才说什么?”   白珏战甲,雪锻龙纹履,高高竖起的乌发和着白色的袍子在风中上下翻飞,九曜定定地与她对视许久,嘴角上扬、上扬再上扬:“欢迎回来,我的白躧护法。”    ☆、第十章、真相大白      “怎么可能?”三头蛏惊恐地看着在自己脸上留了这道伤疤的白躧,心中如白蚁噬心,万分惧怕。她明明就要命丧于自己手中了,怎么会重归神位!三头蛏此时只剩下最后一个脑袋,本想逃回水里,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惜,难得自己伤她这么重,此刻不拼命一搏,日后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时机了!   这样想着,三头蛏又握紧了手中蛇戟,看到白躧注意力全在那个红衣男子身上,就心一横,举起蛇戟向她刺去。   “啊,去死吧白躧!”   眼看这淬过毒液的妖刃刺向自己,白躧突然抬手,以单手两指夹住了这有着雷霆万钧之势的蛇戟。只听她幽幽地问了句:“上古天梯有几层台阶?”   “啊?”三头蛏浑身已被冷汗湿透,见她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那个男子,连看都没看自己,一下子有些蒙。   “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白躧突然手上用劲夹断了刀锋,又迅速飞起一脚,把三头蛏踢出了几丈远。   “啊!”三头蛏撞到了方才自己祸害白躧的那个石壁之上,只喷了一口黑血,料是石壁连着自己骨头一并裂了。但这一切只是开始,他看到白躧慢悠悠地走到了自己身前,怕是要继续问她当年天梯前问自己的问题了,自己方才为什么要学着问那三个问题!悔得都想把自己舌头咬断了!索性也没了老脸,只勉强跪了下来,一个劲磕头求饶:“小妖该死!护法饶命,护法饶命……”   见三头蛏一身软骨头,白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问道:“别怕,我再问你,我手中的宝剑名唤什么?”   可不待三头蛏回答,白躧就一脚踢上了他的下巴,阴恻恻地说了句:“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啊!”   三头蛏只连连喊饶命,趴在地上叫苦不迭:这白躧护法眼睛一直没离开那红衫男子,却对自己大开杀戒,分明是要杀鸡给猴看嘛!再看一旁的那个男子,双手环胸,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既然他对白躧护法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上前来与之交战啊!   白躧见他口中已经开始往外泛黑色的血沫子,就又一只脚碾上他本就狰狞的脸,继续问道:“最后问你,是谁今日取了你性命啊?”   “战神……白躧……战神……白躧……”三头蛏耗尽毕生精力重复道,只求她能饶自己一命,可还没重复第三遍,就被白躧一脚踩断了脖子,双眼一翻见阎王去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白躧带着戏谑,缓缓站直了身子,冷哼一声,乌发和白袍在身后迎风飞扬,美丽不可方物,只是此刻却满满全是杀意,没了半分先前在上古界的慈悲。   自始至终在一旁看着这场好戏的九珝此时终于不再沉默,他饶有兴味地一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一次次击败他的女战神,一边拍着巴掌一边笑道:“终于回来了我的白躧护法,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我……”   “你杀了子鱼。”打断了九珝的话,白躧冷冷问道。虽然是问句,从白躧口中问出确实带着十分的肯定,她背对着九珝,声音渺远,一身肃杀之意。   “是又怎么样,小小的鱼儿竟能迫使你重归神位,他死得多值啊!”九珝见她果然是为了那个小小凡人,只冷笑一声,万分不屑。   听九珝语气这般不知悔改,白躧才缓缓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九珝,恨恨地说道:“他只是一介凡人,堂堂魔君怎么连凡人都不肯放过了!”   “他不只是凡人,白躧,所有让你开心的人都要死;我受的那些苦,也要让你一一尝遍!”九珝只双目赤红,恨不能一脚把她踩在脚下。   白躧修为极高,早就摒弃了七情六欲,也正是因此才有一把毫无怖惧的绝世好剑。如今看到她绝美的脸上这般悔恨,阴森地说道:“白躧,你变成废物的这段时间,我三十万魔兵早已所向披靡,只要我有帝珠,踏平六界指日可待!如今你没有了白帝剑,还是乖乖交出帝珠吧,或许我一开心,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躧冷哼一声,右手在前方画了个虚空,只往外一抽,凌风破空的白帝剑却又出现在了她手中;上面那颗帝珠也在熠熠生辉。她高傲地说道:“白帝剑从来只在我的手中!”   看着九珝猩红的嗜血笑意,白躧一挥白帝剑,朗声喝道:“帝珠就在本座手中,尔等想要,尽可来取!”话还未落,就疾步向九珝冲去……   ……   “就这样,我们大战了三天三夜,战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们还削平了一座咸山山头,就是渊煦丫头你的惘见山!”   白躧“哈哈”笑着,看着三个后辈,把当年那件平生最刻骨铭心的事夸张地比划了出来,就像是讲了个哄小孩睡觉的故事那般,她继续说道:“这久违了的一战,我们两败俱伤;九珝为了夺得帝珠,居然故意不避开白帝剑,待我一剑刺入他体内,他趁机把帝珠剜了出来,驾凤回了丹穴山;白泽那丫头真是对九珝用情至深啊,看到我命不久矣,怕我魂魄回女娲娘娘那告状,就幻作我的样子回了上古界,而且收了天梯,截断了回上古界的唯一之路;而我竟大难不死来到了归墟,在这苟延残喘地比九珝还久!”   她虽然强装笑意,把过去的伤疤笑着揭开给那三人看,可眉眼之间的孤寂苍凉确实藏也藏不住的。渊煦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倒是白躧先开了口:“渊煦丫头,你知道你为何根基浅薄吗?”   “渊煦不知。”渊煦只安分地回道,料想自己也跟几万年前的事情扯不上关系。九曜倒像是知道什么,只默默望向了她,不做言语。   “错皆在我啊!”白躧看着她惊诧的神情,又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他恨我至极啊,临别时诅咒我早日丧命下地狱——还是最苦的无间地狱;若我还能飞升,他祝我‘飞升’成魔;他还真是思虑周全啊!不过我偏不让他得逞,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女娲土捏了个龙蛋按了我命格,如此便可替我受诅咒;我还碰上了一只刚孵化的小凤凰,借了他凰火来助我孵化。”   渊煦听完,难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抿住嘴角犹豫地说道:“就是我吧,这条小龙,所以即便我有幸化成了人形,也还是容易夭折,根基浅薄!”原来自己只是为了承受诅咒而出生的啊!此前自己也曾怀疑过,为何渊蛟只自己这个家主法力薄弱,如今知道了真相,竟更不是滋味。   “是啊,”白躧微微阖目,像是累了,愧疚地说道:“没想到你没有夭折,反而成长的这么好!抱歉了渊煦丫头,也连带我徒弟受累了。”说完,白躧看向了始终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渊旸,心道还真是徒弟随自己这个当师父的,都是把心意藏到最暗处的主儿。   白躧又看了看九曜,这个小伙子从刚才眼睛就没从渊煦丫头身上离开过,想了想就又笑道:“九曜家主,你可知道当年那个小凤凰是谁?”看着他一脸惊讶,白躧知道他猜了出来,但还是忍不住看了看渊煦说道:“就是你啊,九曜家主;你和我的小丫头早就认识了,还是你成就的她啊!”   “什么!”   “什么!”   九曜和渊煦二人一个惊喜,一个惊吓。   “不错,九珝万万没想到,他恨我至此,却意外替我促成了一段好姻缘啊!”白躧笑了笑,池中的“滴答”声也连绵不绝地传来。   “护法,九珝家主并不是护法您想的那副样子!”九曜见她又说九珝恨自己,忍不住辩解道。这样说着,九曜从怀中一个香囊里取出了一些土,他把这些土撒入湖中,对白躧说道:“我历代神凰家主继任前都要背负一个使命,就是替初代九珝家主找到白躧护法您,替他报仇;但九曜后来才知道他不是恨你啊。”   白躧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愣愣地着身前水面;水面涟漪微起,像一条小鱼在底下打了个旋,不消片刻,一个红衫男子就浮现在了水面上。他还是一脸的放肆狂狷,就是受伤也不减分毫。白躧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堵塞。   在这无人之境悟了这么多年,再看到他的脸,即便那是虚无不可触碰的,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翻江倒海;白躧这才知道,这么多年了,自欺欺人的一直是自己,自己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己心里一直都有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相爱相杀啊相爱相杀啊 ☆、第十一章、最后痛楚      九珝捂着胸前那道致命伤,踉踉跄跄回到了丹穴山。他重重倒在了软榻之上,身上未干的血迹倒是又为他添了几分嗜血的美好。   这宫殿极大,东西却不多,看来主人也是个不懂生活乐趣的人;只是墙上挂的十几张面具极为惹眼,哭的笑的全都是一个人的脸。九珝像往常一样不羁地侧躺着,定定地看着那些面具,半晌后才哂道:“这么多年,我终于胜你一场了,白躧!”   面具自然没有反应,但那一张张面具却都是白躧无疑。料是这也算所向披靡的魔君总是打胜也没什么意思,终于遇到一个能和自己战这么多场,还能总胜自己的人,王不见王的怨恨之外,定是也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从面具上收回目光,九珝缓缓举起了手中帝珠,嘴角一挑,狂妄地笑道:“怎样,白躧,帝珠如今还是到了我手里,是你输了!”他用拇指极为爱抚地摩沙着光滑的珠子,眼神凌厉,哂道:“我到要看看事到如今,你这个六界第一战神还护不护得了这六界!”   “帝珠是吧,助我踏平六界,一统天上天下!”九珝忍住伤痛,厉声喝道。可拿小珠子却纹丝不动,连光泽都少了几分。   “怎么回事?这个帝珠难道是假的吗?”九珝心跳漏了一拍,自己豁出性命夺来的六界至宝,怎么不回应自己内心所愿!“难道她早就猜到了结局,换了个假的珠子;之前种种只是为了引我上钩,好将我连根拔起?”   眼神一冷,九珝端详着手中珠子,片刻后又像是释怀地自言自语道:“算了吧,那个好白躧是从来不会去做算计旁人这种勾当的!”   九珝本以为自己会又多么恼怒,有多么怨恨,如今倒是内心平静得很。又把那颗六界觊觎的宝珠紧紧握到掌心里,忍着伤口撕裂般的痛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看着胸膛上的剑伤,九珝叹道:“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啊,总是给我一场又一场痛楚!”   罢了,自己也和这六界第一战神来了最终之战,而且战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得劲敌如此,自己倒也没什么遗憾了!不然等她死了,世上没有敌手,岂不是万般寂寞!   九珝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那次自己闯上古界找那人鬼敬畏的六界第一战神,却只看到了一个容貌极美的白衫女子在天梯尽头一个人安静地坐着。他上前去狂傲地要她通传白躧战神,那女子却站起身来,淡淡说了句“我就是白躧”,从容淡定,却也高贵优雅,好似冷烟蔽月华;也就是那一次白衫素净的惹眼,让自己略微有些失神。   “你?女人?”九珝哈哈大笑,觉得滑稽万分。魔界妖界不知来了多少法力不错的豪杰均是一败涂地,那战神自是名副其实,又怎会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可不待自己嘲笑完,她挥出的剑却让自己暗自佩服。   再见她,她却是一身战甲,威严高贵,睥睨众生;长发简单竖起,却带给自己另一番惊艳。她看到九珝,只皱了皱眉,缓缓问道:“怎么又是你?”再打下来,还是没胜她。但见她似乎兴致不错,没了第一次见她时她脸上那种虚无的神色,可能也是久未逢敌手,如今打了个痛快吧!   最后一次在上古界见她,自己正和她饮酒。虽然话说的不多,但莫名的相知相惜。自己问她一个女子为何要戎装加身,她却说能护六界安宁是她唯一所愿。她临走时说“夺我的人”时,自己心中犹如众人敲鼓,从未有过的惊慌;后来才知道她说的“人”不是指她自己,而是她的小随从。那个小随从自己记得,长得模样乖巧,眉眼间有些像白躧;会嗔会怒,白躧她未成战神之前,也是个有悲有喜的平凡女子吧!   后来再去,却再也寻不着她;再见她她却成了一个废物,自己最不能容忍她这个战神成了无能凡人,也或许,自己只是恼火她居然认不得自己。她又怎么可以对一个一无是处的凡人动心!最后自己借机取了那个凡人性命,却又见到她正被三头蛏这种杂碎折磨得不成样子。三头蛏要吞掉她时自己心中一阵恐慌,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在别人手里!还好,她又重归神位,即便那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凡人……   “白躧啊,为何要守帝珠,为何要成了这战神,为何要摒弃贪嗔痴念,你明明只是个女子啊……”九珝回想起之前种种,无奈笑道,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叹气。   胸前钝痛一阵一阵传来,九珝又吐了一口鲜血,但这似乎让九珝清醒了几分,他缓缓举起帝珠,一反先前嚣张跋扈,温柔地端详着,就像是从里面看到了谁的脸。   “踏平六界,踏平六界?”九珝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咳嗽不止,扯着胸前伤口血流不止,他却乐此不疲,“什么‘踏平六界’,真是可笑!”   这样说着,九珝自嘲地笑了笑,突然手上一用力,手中那颗帝珠化成了齑粉。曾经众人觊觎,居为六界至宝,卷起了多少腥风血雨,还不如像这样如今一了百了,落得个干净!   现在自己已经呼吸浅薄,料是命不久矣了!九珝忍痛吹走了掌中残留的最后一点粉末,从腰间拿出了那枚万年梧桐木。上面女子素白衣衫,言笑晏晏,是自己第一次见她后回来一刀一刀刻出来的。他爱抚着这枚梧桐木,轻笑一声:“我毁了帝珠,或许我早一些毁掉它,你就不会这般怨恨我;我不会对它许我真正想要的愿望……”   “允许你不爱我,这是我接受的、你给我的、最后一场痛楚,我心甘情愿……”   “你泽被六界,心怀天下;你把你的心给了天下人却独独不肯给我……”   “我想要的,只是你的心啊,白躧……”   话毕气绝,万年梧桐木从他手中滚落在地,清脆好听。    ☆、第十二章、互相亏欠      “九珝!”白躧看到他气绝身亡,只泪眼婆娑,忘情地伸手去触碰,那水中人影却一下子散去。“怎么会是这样……”   九曜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把当日削下来的那一片梧桐木扔向了白躧。白躧出神的看着上面眼带笑意的自己,只觉得心中一阵郁结无从解开。她握着自己的小像,颤抖着笑道:“我怨恨你了这么多年,可没想到放下竟只在一瞬间。我在该知道了!在上古界那么久我都不曾无聊,在这归墟我却乏了;原来只是因为你来战的八十二场,就驱走了我几万年的惆怅寂寞……”   白躧这样说着,水下居然水流声不断,像是地涌泉那样不安分。渊煦在天界曾说过,这地鉴湖是一位大神眼泪幻化而成,九曜知道这位上古神女就是白躧,可没想到它的源头原来是在归墟啊!九曜听着不绝于耳的“滴答”声,心受触动却也别无选择。   “这地鉴湖里的泪,我都赠与你,姑且补偿着我们幼稚可笑的互相怨怼。”白躧低下头,苍老的声音也因此更加沙哑。她看了看九曜,笑道:“我早就累了,只是不敢自己了断自己,这样我的魂魄还是会回到女娲娘娘那里,今日就劳烦九曜家主了,你也好借此完成自己使命!”   “应该的。”九曜极为敬重的拱了拱手,犹豫了片刻后,祭出了戮神剑。这柄剑曾经几乎剔了渊煦的龙骨,如今又要送走她婆婆;即便百年前这一剑没有斩断她对自己的情分,可这一次呢?想到这,九曜苦笑一声,他别无选择。   戮神出鞘,整个八重宝函的黑暗悉数被驱除殆尽,像是一个盒子里的故事被太阳破了案,如今真相终于可以大白于人间。   没有后路了,九曜微微启唇念诀,戮神如同雷霆万钧的凤凰朝猎物俯冲而去。   “不要……”   周围一切霎时安静下来,白躧仿佛听到了久违的鸟叫声、风吹落叶的声音、孩童的啼哭声、熟悉的跋扈笑声;被戮神贯穿时,白躧并没有惊慌,只觉得原来寒光冷血的兵刃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寒冷;自己征战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放下了。   “不要啊!”渊煦要冲上去制止,却被渊旸一把拉回来护在了身后。这时白光笼罩了白躧全身,就在一刹那,她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样子:白珏战甲,雪缎龙纹履,乌发飞扬,容貌无双。   “九珝,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爱生孤独,也生怨恨,若不是爱你,我又怎会不肯罢休的怨恨你这么久……我们无间地狱中见,那里日子长着呢,‘不生不灭,封在梦中’,你若来战,我定奉陪到底……”   白光褪去,戮神归鞘,白躧已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光晕,一枚晶莹剔透的惘骨悄无声息的钻入到渊煦的袖中,隐隐的还带了些温度。   “婆婆……”渊煦眼中早已泪光点点,见白躧已逝,只恼怒地冲到九曜身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狠狠地盯着他,厉声喝道:“你还我婆婆,不然,今日你休想走出我归墟半步!”   不待九曜说什么,渊煦就被渊旸一把拉开,“不可胡闹,这都是护法的选择!”   “可……”   “好了!渊煦!我要引护法魂魄去无间地狱,你送九曜出归墟,不可伤他分毫!”渊旸也是心中钝痛,看着一脸委屈的渊煦,第一次严辞厉色。   “我知道了……”渊煦缓缓挣开了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失魂落魄地率先转身离开。九曜见状,歉疚地冲渊旸行了个礼,匆匆跟了上去。   一路上,渊煦念诀破浪分水,在水中疾行,连头也不曾回过。九曜一言不发地紧紧跟在她身后,仅仅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归墟上方,见到了人间景色。九曜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最长的半个时辰,却也是最短的半个时辰。   天空还是雾蒙蒙的,有些阴暗,像是刚下过雨;有几分那日从方寸山回惘见山的感觉。九曜看着触手可及的白衣女子,她心思全然都在赶路上,步子很急,干净好看的衣衫随风上下翻飞,有时也会凌厉的划过自己的脸,带着几分愉悦的痛感。九曜静静跟着她,在惘见山时,自己不知多少次也像现在紧紧跟在她身后,只是人还是那个人,天色还是那个天色,心思却不是那份心思了。   再好的过往都只是过往,终究敌不过物是人非和沧海桑田。想到这,九曜苦笑一声,跟着渊煦上了岸。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却见渊煦突然站住了脚,冷嘲道:“我们都该庆幸婆婆的惘骨不是我龙骨的最后一块,不然我恢复了法力,我们当中就只有一人能从这离开了。”   九曜看着她缓缓转身,一脸恨意地看着自己,只痛苦地说道:“渊煦,你不要这个样子行吗?”   “不要这个样子要哪个样子?”渊煦听完他的话,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突然提高了语调急切地说道:“要我们把脖子洗干净了等你一一来取我们项上人头这个样子吗?”   “你知道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我还真就‘不好意思’了,”渊煦突然冷笑一声,欺身逼近九珝,冷冷地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凭什么啊!你究竟算什么啊!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伤我,你凭什么让我一次又一次这么狼狈!你究竟想要什么啊!”   “渊煦!”九曜见她越说越激动,只觉一时语塞,心一狠手上用劲一把把她揽在怀里。   “放开!我让你放开啊!”   也不顾她如何挣扎怒骂,九曜只紧紧抱住她,把头埋在她颈上乌发里,受伤地说道:“你一直都知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也从未逼你。你不知道,刚才听说助你出世的竟是我的凰火我有多开心,原来我们早就被连在一起了,这个是你没法子拒绝的!我们好久不见了,为什么一见面就要不争斗致死不停歇呢!我什么都不想要,除了你!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到我身边来?到底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怎样?放开我我就告诉你。”听他这样说,渊煦突然停止了挣扎,强忍着心中起伏,平静地说道。   九曜见她冷静了下来,缓缓放开她,却见她眼中俱是决绝之意。   “我要你还我一刀,”渊煦后退几步站定,从腰间抽出一把玛瑙匕首扔在他面前,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九曜冷冷说道:“弑仙的罪名我担不起,我也知你绝非故意,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所以,你只要以这一刀还我,就当你死了一回,我们旧账就一笔勾销,怎样?”   “渊煦,”九曜听她语气阴冷,只仰头苦笑一声,捡起了那柄匕首,缓缓拔出了刀鞘。“堂堂渊蛟家主,说话可要算话!”   不顾渊煦一脸惊惧,第一刀已捅入九曜腹部。红色的血液在九曜绯橘色长衫上蔓延成花,温暖好看。“这第一刀,我还你百年前诛仙台剔骨之辱……”   渊煦见他真的一刀捅了下去,只觉得不安多过痛快。只冷哼一声侧过头去,待他还刀速速离开。   “这第二刀,”九曜苦笑一声,看着眼前袖手旁观的渊煦,缓缓说道:“我还你百年间惘见山孤立无援之苦……”   “你……”渊煦呆呆地看着他居然又一刀结实地捅了进去,只觉得一阵心酸,也不好表示,还是强装出一脸冷意;安慰自己这都是他欠自己的。   “渊煦啊,”九曜对自己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两刀捅下,早已受了伤。他支撑不住,缓缓跪在了地上,衣衫上红色花越开越盛,嘴角也跟着流出一道血迹。可他似乎完全没了痛感,只悲伤地看着似有触动的白衫女子,又是一狠捅了第三刀。   “够了!”渊煦见他居然又给了自己一刀,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翻江倒海,只施法将自己手掌划出了血,以自己的血液一把扯下了脖子上戴的万年梧桐木。渊煦甩手将它掷在九曜面前,像是摆脱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让你一刀就够了不是嘛!既是你自己要捅三刀,我也没办法,我们两清了!”这样说完,也不顾九曜反应,只逃也似地匆匆离开。   “我就是要和你互相亏欠。”九曜见她离开的身影,强忍着剧痛,苦笑道:“这第三刀,对不起了渊煦,我们之间永远没有两清一说……”    ☆、第十三章、就该这样      天界地鉴湖旁,清染一人独坐地鉴湖旁,难得露出了落寞之态。本来他是感觉到地鉴湖有异样才提前过来看一下,没想到会完完整整看到归墟之上那番情形。   “清染!”清嘉见清染果然在这里,开开心心地向他跑了过来。   “哦,是清嘉啊。”清染抬头,冲来者一笑。   “你怎么了清染,你眼睛怎么红了?”清嘉看他眼睛泛红,一身疲惫,只上前去关切地问道。   “其实,别说是凡人了,就是神仙,也总是有很想要,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不是吗?”也不回答清嘉问题,清染只平静地笑了笑。   明明是他是看着自己,在对自己说话,清嘉倒是觉得他更像是自言自语,眼睛也有些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清嘉瞥了一眼湖面,看到一个白衫女子逃命似的奔走,大惊道:“哎呀,渊煦怎么这么急,她是不是又遇上什么劫难了,清染你快去救她啊!”   “这场劫难她逃不开,我也没资格去救,”清染看着清嘉一脸急切,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继续说道:“事到如今,我该早早抽身而退才是正道。我累了,不想再去管她了。”   这样说完,清染起身,也没有再看湖面一眼,缓缓地朝自己净心殿走去。   “清染!”清嘉从未见过他这样平静,平静得透着绝望,也来不及问清楚就匆匆跟了上去,以防他有什么不测。   人间惘见山下,渊煦正匆匆忙忙地赶路,她明知他不会跟来但还是不敢停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怕什么。   刚下了雨,泥泞颇多,渊煦一身白裙子也溅上了不少泥星子。遍地都是坑坑洼洼的,想走快些也不行。春天若是下雨,纵是泥路,也有春泥护花的勃勃生机;可若是这个季节还下雨,泥路就会变成了一个不知变通的拦路老头,给旅人徒增烦恼。   脚下这条路走得慢了,心上这条路也就跟着曲折了,比平常多了一倍的时间倒是给了渊煦去琢磨九曜的机会。方才三刀就三刀,没见过在性命上还给自己个折扣的!随他怎么做,死了都是活该!渊煦懊恼地甩甩头,不由得加快了脚下步子,可没想到脚下一滑,整个人就直直地趴在了地上。   “哎呦……”渊煦不由得吃痛地叫了一声,人却没着急爬起来,只攥了攥拳头,趴在胳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从前她哭,天界没有一个比她哭的响;清染也曾取笑过她光打雷不下雨,可她理直气壮地说:哭这种东西嘛,伤身!所以哭的时候一定也要让别人听到也跟着不好受才算没有白费力气。所以清染他们不在身旁的时候,渊煦都好好憋着;临到他们回来,才脸上“雷雨交加”,有时候她哭离让她哭的事情发生能相距整整半个月之久。渊煦也了解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好翻旧账,但也好在她并不是时常多愁善感,她心大得很。   可如今身边没人劝慰自己,她倒是哭了;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旷野,她倒是极压抑地啜泣了起来。这次,她不想让别人听到,或者说,她更不想让自己听到。和他两清分明是自己做的抉择,自己也没有出于压制的被动,可为何现在会这样难过!渊煦一边呜咽着,一边心道,有些人自己与他们交好,自己可以打他、可以骂他,因为知道自己怎么做都赶不走他,就是无理取闹把人家撵走了他一定也会回来,就像欠了自己一样;有些人自己与他们交好,自己再生气也绝不敢提“绝交”二字,是怕人家如蒙大赦趁机跑了。就是这样,人的慷慨总是留给不把自己放心上的那一个,苛刻却总留给与自己最亲近的人,这样真是不公平!   渊煦这样想着,只觉得突然好想清染,他总是因为这么些年的情分不计回报的对自己好,和他在一起心情也总是稳定的愉悦,不会有什么大起大落。真的只有他,让自己在最不想见到旁人的时候这么想念。   “清、清染,我、我、好、好、好想你啊……”   渊煦还是趴在地上,纹丝不动,只一遍又一遍地自己重复着这句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渊煦哭完后,觉得心情舒坦点想爬起来回去,一抬头却看到了安安静静蹲在自己身旁的清染。   “哎,妈呀!”渊煦大惊,擦了擦眼角水迹,后退一步险些摔倒,“清染,你什么时候来的!”   清染笑着扶住她说道:“从听你说的第一遍算起,来了半个时辰了。哭完了嘛?舒服点了吗?”   “嗯,”看见清染一脸笑意,渊煦只觉得他比春风还要温暖几分,嘴一瘪,心里更是委屈。“清染!我想死你了!”渊煦也不管身上浑身是泥水,一把抱住了他,只觉得烦恼顷刻间烟消云散。   “嗯,我听到了。”清染叹了口气,“所以我来了。”   “唉,你看你,”渊煦见他这么乖巧心情大好,忍不住插科打诨道:“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实诚,哦,想你你才来,不想你你就不来了?你该多来,这样才能增进我们彼此的友谊嘛!”渊煦拍了拍他肩膀,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边说边往前走,看到裙子上泥点子越来越多,渊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没事又怎么会想起我来?”清染无奈笑了笑。她方才趴在地上身上染了不少污泥,连带着自己衣衫也跟着受了“诛连”,如今倒是在意起了裙摆上的一点点,只叹了口气,一声不吭把她横抱起来,笑道:“这么多泥你躲不开,还是我来代劳吧!”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渊煦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把手上泥水也趁机往清染好看的青色衣衫上抹了抹,“不过,这倒是历练你的好时候,你还是要出淤泥而不染啊!”   “是,是。”清染笑了笑,想起刚刚从净心殿匆匆下界时,清嘉白了一眼说“不是不管了嘛,跑得比谁都勤”,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渊煦安安静静地窝在自己怀里,一直带着笑意。她总是这样,小事吵吵嚷嚷,大事倒是习惯了往肚子里咽,譬如现在。   “渊煦,我又给你做了柄伞,”清染看她回过神来,继续说道:“虽然这里面没有心了,可也是在师父莲池拔了好几株才找到了一株合适的。你可不要再受伤了,不要弄断了,再有下次,怕是师父莲池要变成种藕的庄稼地了。”   “嗯?”听到他说“心”,渊煦又升起一阵内疚,没来得及思忖他这么多说了什么意思。   “听不出来吗?”清染叹了口气,像个孩子那样不安地笑了笑:“我在试着讲笑话。”   “啊?哈哈哈哈,你在讲笑话?”渊煦大笑,连带着清染也跟着颤了颤。堂堂清染上仙素以冷面威仪着称,如今居然在讲笑话。她笑了一阵,好不容易收住,一脸嘉许地说:“很好,会讲笑话是一生辉煌的开始;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你还不如我以前在青帝姨母莲池那养的那只小青蛙讲的好,它‘呱、呱’……”   渊煦本想再笑话笑话他,却见他脸色有些不太对,就觉得不应该打击他积极性,就用力憋了下去,迅速换了个话题:“对了清染,你还记得那只小青蛙吗?”   “……记得……”清染一边抱着她缓缓行着,一边看她笑得“花枝乱颤”,本不想接她的话,但还是继续说道:“叫‘清嘉’,你那么喜欢它,当初为何放它走?”   听清染这样问,渊煦倒是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下了头:“我总觉得它被我养着不开心,所以我就想着放它走试试。要是它回来找我呢,说明它确实是我的;它要是不回来,说明那根本不是我的东西。怎样?是不是很奇怪?”   听她这样说,清染微微一愣,看了看怀中女子,她像是陷入了沉思,眼神游离。他盯了她许久她都不曾发觉,片刻后,清染抬头苦笑一声:“不,没有,就应该这样才对。”    ☆、第十四章、龙之逆鳞   二人不知为什么就这样沉默下来,直至到了惘见山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惘见山上的小院就在眼前了。它太高了,所以天色灰暗时,沉甸甸的云压了它一头。   “到了。”渊煦笑了笑,下来拱手装模作样地说:“劳驾清染上仙了。”   “你呀!”清染无奈地笑了笑,抬手刮了刮她鼻子,就要转身离去。   “清染,”见他要走,渊煦小声叫住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见他缓缓转过身来,示意自己开口,渊煦倒一下子说不出来了,只定定地看着他。   方才自己想了很多,九曜也好,红鹂也好,师父也好谁都好,但还是清染最好,好得让自己一直心里有亏欠。也不知道为什么,渊煦觉得气氛安静地有些怪异,自己本能地想逃命离开这个地方,却又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   清染也不催她,只也安静地回望着她;片刻后才小心避开了目光,柔声问道:“怎么了,渊煦?”   渊煦见他不看自己,心里倒是觉得没那么乱了,只试探性地问了问:“清染,不然,咱们成亲好不好?”   “啊?”清染倏地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压住自己内心的慌乱。这个感觉他记得,自己还为一株通心白莲时,初见天日时内心的不安和迫切也是这样,可那个希望的光是真的,这个却是假的。清染看了看一脸慌乱的白衫女子,心中一阵苦涩。女子先表明心迹,怕被拒绝定是慌乱,但她脸上的慌乱却又要做另外一番理解了;和她从小玩大,她大到换个衣衫,小到一颦一笑掩饰的情感都瞒不过自己:她不是在期待什么点头同意,相反,她在怕自己点头同意。清染又瞥了她一眼,她像是更慌了,他不由得背过身去,低头苦笑道,好拙劣的试探啊!   “清染……”渊煦见他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   “我说过,你不要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了不是嘛。”清染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说过,今后你作何选择,关于我也好,关于你自己也好,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清染,我……”   “好了,”清染转过身笑了笑,“你快进去吧,你也许久不见红鹂了。我也要回去了,‘秋收冬藏’,过些时日要忙万物收拢一事了。”   “哎,清染……”渊煦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失神地笑了笑:“你从来不会提起,你也从来不会答应。”也不知道是落寞还是什么,见他没答应,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渊煦只觉得此刻手脚发软,只冲门里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回来了”,就走了进去。   “你个死丫头,怎么去了这么久!老娘……哎哎,怎么哭了,怎么了……”   “红鹂,我终于回来了……”   清染在云端定定地看了渊煦院落好久,才苦笑道:“你不知道不答应你费了我多大力气。渊煦,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多久了吗?这句话即使是像生杀令那样急切严苛,我也甘之如饴;像玩笑话那样说出为了取笑我,我也愿意应下来供你消遣;可你如今这样只是为了自己心安的问询,你要我如何回答,才能既不违我意,又不伤你心?”   回了天界,清染急匆匆地要去给师父请安。下界去找渊煦之前,师父曾召见自己,只是自己太着急就先推掉了,也不知事情是缓是急。刚要路过师父的宝华园,却隐隐地听到了一阵哭声,清染脚步一顿,转身走了进去。   “怎么办啊……”一个小女童在小声啜泣着,清嘉似乎也在她身边,也手忙脚乱地安慰她:“没事,清染可好了,不会在意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清嘉,这位是?”清染走到他二人身侧,看着哭个不停的女娃子皱了皱眉头,缓缓问道。   “啊?”见清染来了,清嘉倒有些慌乱了,只拉住身边小童心虚地说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名唤朔溪,是朔沣仙君的女儿。”   “嗯,是朔沣之女啊。”清染听后点了点头,见清嘉和她玩得这么好,仔细端详了端详,也是个可爱的小娃娃,用渊煦说清嘉的话就是像个小包子。她一脸委屈,应该是极其爱哭,性子柔弱怕事倒是应该很善良。想来她也没有化成人形多久,头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龙角。   清染见她始终不敢抬头看自己,只疑惑地问道:“清嘉,怎么了,她为何一直哭啊?”   清嘉见他又问,知道瞒不过去了,就把一旁吓坏了的朔溪拉到了一边。清染看了看他们身后,不由得皱了皱眉。身后一个翡翠琉璃盏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连同里面种着的玉树琼花也被一起到了地上,花瓣散在地上,好不可惜!这玉树琼花在这宝华园也是数得上的美:花枝有半个手臂那样长,通体为白玉样子;花朵硕大,也是白色为主,中间花蕊微微泛青,素有奇香。百年开一次,师父素来喜欢,很少放人进来观赏;渊煦也是极爱此花,之前不管它开没开,每几日就拉自己来看。想来是快赶上花期,清嘉偷偷带她进来观赏。见到被伤了根基的居然是这一朵,清染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朔溪虽难得来天庭,但清染上仙的名字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他不但容貌无双更是冷峻威严;如今看到了他皱眉头的样子,只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道:“清染大仙,都是小仙不好,是我非要清嘉带我进来的,结果又一不小心打碎了这个翡翠琉璃盏;还望清染大仙不要告诉我父亲,千万不要告诉我父亲……”   “清染,是我带她进来的,要罚连我一起罚。”清嘉也知道错误有多严重,也跟着跪了下来,只央求地看着他。   “先起来吧,再重新种上就好了。”清染扶起来一脸欢喜的清嘉,可怎么扶朔溪都不肯起来。   她还是固执地跪着,不停地啜泣:“父亲说过这几日是清染大仙择帝号的好日子,万万不可冲撞,可是小仙……”   “无妨。”清染无奈地笑了笑,让清嘉把她扶起来后,继续说道:“我不会告诉你父亲的。”   “真的嘛!”朔溪一听,见清嘉也向自己点了点头,马上破涕为笑,恢复得极快。   清染冲她笑了笑,刚要离开吩咐旁人拿个新的琉璃盏,却又被朔溪叫住。“清染大仙留步。”   “嗯?”清染站住,见她有东西给自己,就接了过来,那是一片巴掌大小的白色龙鳞。   “这是方才琉璃盏碎了从里面掉出来的,小仙觉得像是这像是一片龙之逆鳞。”   “龙之逆鳞?”清嘉疑惑地重复道。   “嗯,龙之逆鳞就是龙颈上倒生着的一片龙鳞,如若谁碰到,龙就会杀死他。就是‘龙之逆鳞,触之必死’什么的;这逆鳞是我龙族的软肋,最不喜旁人去碰。”朔溪像是心情好了许多,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所以这应当不是,哪有龙会自己拔了自己的逆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觉得是个宝贝。”   这样说完,朔溪笑了笑,等了半天却也没等到清染回话,就不安地拉住了身旁清嘉,小声说道:“清染大仙惜字如金,是不是不喜欢别人话太多?”   “没有,”清嘉安抚地回道,看着一脸复杂的清染小声回道:“他们大人总是这个样子!不过有一个能和我们玩的上,下次我带你见见渊煦。”   “渊煦?天呐!渊煦大人?”朔溪听到这个名字惊喜地嘴都合不上,“渊煦大人是我龙族族长,她是我偶像!我能见到她吗?”   “当然能了,我跟她关系可好了,”清嘉见朔溪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得意地炫耀道:“不过你别当她面表现出来,她鼻子要翘上天了!”   两人聊得十分开心,把刚才的不快悉数抛之脑后。“对了,清染大仙帝号是什么?能不能告诉我?”朔溪央求道。   “帝号?对了,你先去找朔沣仙君吧,改天我再跟你玩耍。”像是想起了什么,清嘉说完也不顾朔溪纠缠,就把她送了出去。   “对了清染,师父今日本来就是要问你择什么帝号的,你还是要那个‘洗毓’吗?”清嘉一边向清染走去,一边问道,“不过师父说你择的这个帝号甚好,‘洗万物铅华,毓众生灵秀’,‘洗毓’很好。”   这样说完,清嘉见清染心思还是全在那个白色片片上面,他眼中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刚欲再问,却听清染说道:“就要‘洗毓’即可。”   “哦。”清嘉见他虽是在回自己,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只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   清染呆呆地看着手中白色龙鳞,修长的手指慢慢握紧,脸上俱是痛苦地神色,他又是自言自语地重复道:“就要‘洗毓’即可。”    ☆、第一章、买个坟头      大雪封山,连下七日;惘见山上人踪鸟迹俱无。冬的白发有三千丈那么长,翻山越岭的,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愁苦;纵是它胜得过凄冷秋霜,却难敌春的古道热肠,只要东风一来,漫天飞舞的就该是柳絮了。不过看看这遍地银白,说春天,还早得很呢!   姑娘抬眼看了看窗外,心道这雪越大越好,这雪越是大,自己就越能心安理得地窝在山上。算来这是刚过除夕没几天,听闻除夕热闹极了,可山下越是热闹,现在的自己就越不想下山。这不是自己的热闹,是旁人的。   “何觅雪归处,银蝶睡梨花。”姑娘看了一眼门口软雪积压的树枝,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写着《惘见山手札》;边写边自己对自己说道:“也不知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样冷?”   “希望不要这样,青彦也怕冷,他若是还四处奔走,就要受苦了!”红鹂从后堂走出来笑着接道,把茶托中热茶递给了她。   姑娘见红鹂一身狐狸毛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薄软春衫,不由得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九尾火狐,还是堂堂族长,再加上那么“厚颜无耻”,居然还这么怕冷,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唉,”姑娘接过热茶,在一旁放凉,看着朝外面张望的红鹂问道:“这是青鸟第几世了?”   “我不知道他每一世能活多少岁,所以我也不清楚,”红鹂摇头笑了笑,难得正经地回道:“我希望他次次都长命百岁,世世都平平安安;但我却更暗自盼着他短命些,好早些投胎,早历完劫。唉,是不是有些残忍?也很奇怪?”   看着红鹂一脸矛盾,姑娘心里也是一阵难过,但也不好说出口,只笑道:“是很残忍,但不奇怪;‘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你只是凑巧既是女子又是小人而已!”   “死丫头!”红鹂见她又在笑话自己,回头白了她一眼,说道:“我现在开始懂你说的话了,果真像你所说的,‘等不可怕,不知归期,漫无目的的等才可怕’!”   “嗯?”姑娘听她这样回道,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鹂卿你又淘气了!”   “你才淘气!”红鹂见她说话这样“苍老”,忍不住笑道:“就是人间除夕的那晚上我们一起喝酒喝了个痛快,你钻到桌子底下的时候突然对我说的啊!”   姑娘听她这样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了头也不再反驳。红鹂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心思是什么,她从归墟回来那日已经把和书呆子的事全讲给自己听了;就也跟着掩唇笑了笑,换了个话茬说道:“你说人间过年这么热闹,而惘见山却只有我们两个孤苦伶仃的,着实是寂寞啊!”   “寂寞?那鹂卿想让你那些狐子狐孙来拜年吗?”姑娘笑了笑,说道:“那他们成群结队的蹿到这个山头,正好能给山上猎户送温暖送祝福了;出门时个个皮毛鲜亮,回窝时被扒得干干净净!”说到这,姑娘瞥了瞥红鹂,笑得更欢了。   “你……”红鹂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姑娘咳了咳,正经地回道:“我不是也没有龙子龙孙来拜年吗?”   “你是不让他们来!”红鹂这下子倒是笑了,“你来这第一个年头不是就威胁过他们吗,不管龙脉还是归墟邻居什么的,来的一律烤了吃!”   “哈哈,我可不愿意让他们看到我这副落魄的样子,”姑娘笑了笑,“而且一群海鲜有什么好欢迎的,满屋子腥味!”   “你就喜欢赶别人走啊!”红鹂颇有深意地看着她,还未再说,却听姑娘淡淡地接道:“要是一个人真被赶得走,那说明他本就不该被留下。不过,鹂卿若是要走,小心我打断你的腿呦!”   “唉。”红鹂看着一边喝茶一边低头写手札的女子,只觉得哭笑不得:“以后你若是不想让谁走,也说打断他的腿就好了,看谁还敢走。都走了让这山头这么冷清,本以为这次过年能三个人……”   “有你就够了,”白衫女子一脸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笑道:“这么多年我们不是一直这样过来了嘛!只要有鹂卿在,就算得上是合家团圆了。”   “丫头……”红鹂见她这样诚实地向自己表明心意,不由得心中一阵暖意。   “鹂卿……”姑娘端着茶杯,也是深情地望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说,人家在听……”红鹂绞了绞头发,一脸娇羞地扭捏道。   “好,”姑娘笑了笑,“我说,鹂卿该添茶了!”说完把茶杯往红鹂手中一推,迅速换了一脸严肃,又低头事不关己地笔走龙蛇。   “你……唉!”红鹂气得跺了跺脚,一脸的期待瞬间灰飞烟灭。把茶杯没好气地接了过来,又朝她头顶翻了个白眼才去了后堂倒热茶。   见红鹂走后,姑娘才抬头无奈地笑了笑,又出神地望着窗外。片刻后,像是听到了外头什么声响,她心中一惊,直起腰来,慌张地屏住了呼吸。“有人往山上走?”   松软的积雪被踩实了的声音分外好听,姑娘又仔细听了一阵子,才松了口气,说不上是如蒙大赦还是心中失落,只出神地说了句:“不是他……”   这个天居然还有人上惘见山来送惘骨,他想送自己还不想要呢!只有他们放假过年,神仙都不用放假玩耍嘛!这样想着,姑娘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烦,只转过了身子,倒坐在了椅子上,背朝门口。   果然是有人来了!那人进了门,却看到主人正背对着自己,只朗声问了句:“姑娘因何倒坐?”言语之间,语气虽然听起来恭敬,但却难掩其中冷厉。   “自然是笑你们众生不肯回头了!”姑娘冷哼一声,还是背对着这位不速之客。   见她颇有不友好的意思,那人倒是无所谓,拱手说道:“姑娘谈吐不凡,想必定是黄先生口中的惘见山神人了!在下阮令安,家中妻子亡故,还望姑娘下山相救!”   “啊?”姑娘听到这话不由得笑出了声,又是那愚蠢的黄算命的;居然还有人让自己去救一个死人!她不由得心生好奇,转过身来,打量着这位脑子不开窍的来客。   那阮令安鬓边发有些凌乱,还沾了几星雪花,倒是为他添了几分不羁与桀骜;身材高挑,剑眉星目,鼻梁高耸,英气逼人;右眼下方虽有一道刀伤,凌人盛气却有增无减;一身华服,身披银色兔领裘衣,腰间一柄佩剑剑柄被磨得发亮,虎口也有老茧,看样子应该是一员武将。满眼的憔悴被掩饰得很好,想来平常是个防别人防惯了的人。   “我不去,”语调平淡却异常坚决,姑娘看着他继续笑道:“你妻子死了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老阎罗,怎么起死回生?你还是回去吧。”   “你……”见她一脸哂笑之意,阮令安压了压心中火气,又拱手说道:“姑娘不是凡人,定能帮我;在下从急雨村远道而来,还请姑娘下山随我走一遭!”   “‘定能帮你’?”姑娘无奈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好吧,见你如此诚恳,我决定为你指点迷津。”   “还望姑娘指点,教我个法子。”阮令安见她松口,又迅速低头拱手,生怕她反悔。   “嗯,”姑娘看了看他,居然也不着急,又低头写起来手札;边写边说道:“我的法子就是,你快走吧,给她选个好坟头,别人家生前你买不起房,死后连个好坟头也住不上!”   “姑娘是在开玩笑吗?”   “我哪有那闲工夫?我惘见山西北角有处阴宅甚好,有山有水,四象加护,本想留给以前我这的一个凡人仆役,现在让给你好了,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姑娘当真不下山?”阮令安眼中俱是杀气。   “当真。”姑娘见他这个样子,挑衅地笑了笑:“我救不了她,也不想下山,你待如何?”   “既然这样,那在下就得罪了。”阮令安冷笑一声,突然以迅雷之势拔出佩剑,朝姑娘刺去。   姑娘却像是没看到一般,只还是低着头优哉游哉地写着手札。就在剑要驾上她脖子时,却突然闪出一道红影弹开了佩剑,护在姑娘身前。   那个红影正是端了茶水的红鹂,她见居然有人敢在自己山头伤自己人,不由得怒从中来,双目赤红俱是妖性。   “这是哪路朋友?”红鹂冷冷地怒视着来人,红裙微微扬起,曼妙不可方物。手中茶水一滴未洒。    ☆、第二章、狐死首丘      红鹂见来人不回话,就走了几步到他面前,突然抬手给了阮令安一掌,看他退后几步才站住,就又跟上去冷冷问道:“你是来寻仇的吗?”   姑娘见红鹂这么冲动,叹了口气,说道:“他不是来寻仇的。”   阮令安听姑娘帮自己澄清,又见这红衣女子浑身妖气,当是这山中精怪,不可硬来,就收了剑,想另作打算。   红鹂见他收了剑,看来果真不是仇家;就迅速变了脸,一脸妩媚笑意地拍了拍阮令安肩膀,也不顾他眼中疑惑,自顾自的掩唇笑道:“哎哟,原来是来拜年的,怎么不早说?我们就缺拜年的!你看我这多不好意思!”说着还要抚抚方才被自己痛击一掌的胸膛,被阮令安小心避过。   “他也不是来拜年的;他是阮令安,急雨村人士,来找我下山救他已故的妻子的。”姑娘无奈地抚了抚额头,瞥了一眼一脸谄媚的红鹂,心道鹂卿真是没志气,就算是个来拜年的,也不能变脸变的这么快吧。   “这样啊。”红鹂点点头,朝阮令安温婉一笑,走到姑娘身边说道:“那姑娘为何还不速速下山?”   听她这样问,姑娘摇头说道:“因为我不想要惘骨了。飞升也没意思的紧,还不如呆在这里,多么快活!再说,既然是人死了,我救不了。”   “唉!你以为你心里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吗?为了自己逃避,弃他人于不顾那可不是你!”红鹂见她就像是个别扭的孩子,就戳了她一下;人家死了老婆她还不急不慢的,怨不得人家要拿剑砍她!   姑娘别扭地低下了头,被看穿了心思,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这就是纯属找刺激!”红鹂白了姑娘一眼,又扯了扯她衣服,低头在她耳边继续说道:“还有啊,让你救人了吗?是要你救他的心!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我们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使劲帮一帮他,既是让他死了这份心,又是让他活过来这颗心啊!”   “哎呀,姑娘!”红鹂一边说着,一边扯着还在假装写手札的白衣女子,半是央求半是教诲,只缠得她一个字也写不了。恩威并济,软硬兼施,红鹂就像是在教育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哎呀,好啦好啦!”姑娘终于写不下去了,无奈地瞥了红鹂一眼,放下了笔说道:“长命短命、死心活心的;鹂卿最近很是矛盾啊!”   姑娘见红鹂一脸大义凛然,无奈地看了一眼阮令安,就坐直了身子,看了看门口两重创伤的阮令安,叹道:“那好吧,我且随你下山,但救不救地来我可不能保证。”   “谢姑娘!”阮令安见她居然听了那红衣女子三两句话就答应了,只抱拳称谢,一时欣喜,除了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谢早了!而且,要谢谢她!”姑娘指了指身旁红鹂,边朝外走边冲阮令安笑道:“还有,你该谢自己。”   “嗯?”阮令安挑了挑眉毛,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一脸疑惑。   “谢你自己穿的是兔毛不是狐狸毛,不然你今天就可以马上下地府去找你妻子团圆了。”姑娘颇有深意地看了看他衣服上一圈兔毛,又瞥了一眼一脸得意的红鹂,只一身薄衫和红鹂率先走了出去。   “其实是黄先生算得准。”虽然有些搞不清她这话中的意思,阮令安还是自言自语地回了句,也跟了出去,三人一同朝山下急雨村走去。   这山上的雪干干净净的,像是还未出阁的深闺女子,肤若凝脂;又像是从未打开过的一面崭新的镜子,晶莹耀眼。只是这天倒是灰暗无光,像是老年人眼前蒙的一层翳,让人看了心里不痛快,像是多年的恩怨如今一并压到了自己心头上。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让人只觉得自己在这天地间甚是渺小。   阮令安在前方专心致志地引着路,两个女子在后面几步远处不急不缓地跟着。红鹂看了看身边姑娘,她每一个步子都踩得很实落,像是故意去听那积雪“簌簌”的声音,虽然衣衫单薄,但走了这么久鼻尖上倒是沁出了细细的薄汗;脸上也露出了连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笑意。红鹂也跟着笑了笑,心道:也是好久没有下山了,她现在心里应该还是挺稀罕的吧。   这样想着,红鹂看了看脚下,也就只有脚下有一条曲曲折折的路了,看样子还是阮令安来时踩下的;周围连个鸟的爪印都没有,这个样子话,青彦如何找到回来的路?   看到红鹂居然安静地发着呆,姑娘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鹂卿在发什么呆,又在思考你的‘狐生’?”   “哈哈,谁知道呢。”红鹂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着脚下皑皑白雪出神地说了句:”这雪天路滑,若是我不小心摔死了现回了原形,还请姑娘让我头朝东方。”   “哦?”姑娘见她突然说这种话,一阵语塞;但见她也不像是什么看破红尘、超脱于世的样子,就想了想又打趣道:“怎么了鹂卿?我知道‘狐死首丘’,可你的青丘狐狸窝不是在这山西面吗?你怎么朝东叩拜?不会是许久不回去连老窝在哪都忘了吧!”   “哪有啊!”红鹂见她这样说,也笑了笑:“只是青彦在东而已。我已经是对我狐族极不负责任了,这最后关头也让我自私一次吧!”   “这样啊。”姑娘又看了看笑得有些哀伤的红衣女子,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朝她靠了靠,两人并肩一起走着。“其实也没必要这样,青彦只要历完劫天庭马上就能知道,到时候我就让天禽和清染把他绑给你,让他娶你!”   “你……”看着姑娘一本正经地帮自己规划,红鹂无奈地苦笑一声,点了点她额头笑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他终究是仙,天禽上人怕是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啊!”   “是吗?”姑娘眼珠子转了转,故作深沉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纸,神神秘秘地丢给红鹂,“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红鹂疑惑地拿过来看了看,幸亏先前学了识字,如今读出来很省力。   姑娘看了看她,见她似乎要读完,就叹了口气堵上了耳朵。   “啊!”红鹂突然一声尖叫,直冲云霄;两旁树上积雪都跟着落下来好多。前方阮令安似乎吓了一跳,迅速拔剑,一个箭步冲到两位姑娘身前,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是鹂卿自己跟自己闹着玩呢!她平常就爱这样玩。她这有点问题!”一边这样解释,姑娘还一边指了指自己头;又见他一脸警惕,抱歉地说道:“劳烦阮将军了。”   “无妨,没事就好。村子就在前面了,还请姑娘们再撑一会。”阮令安松了口气,也是略带抱歉地上下打量了红鹂;又看了看四周,确定确实安全,就收了剑又走到了前面。   “丫头,丫头,这个屎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红鹂激动地攥着手中天禽给签的卖身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拽着姑娘衣角,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不停地说道:“丫头,你这个死丫头……”   “我、这、个、死、丫、头?”听到红鹂这样夸赞自己,姑娘皱了皱眉,像是在懊悔还是把卖身契给她给早了。有些人就是这样,越是感激别人,就越是通过难听的话来表达自己内心神圣的感激,身边红鹂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看着她这样开心,姑娘顿时觉得她很聒噪,只无奈地笑着,任由她把自己衣服都扯得不成样子了。直到阮令安在一个村子口停了下来,姑娘才好笑地叹了口气:“终于到了,不然就被你活活掐死了!”   “就是这里了。”阮令安难得冲二人笑了笑,伸出右臂,做出请她们进去的样子。   “到啦?我们快进去救助世人吧!“红鹂现在浑身充满了活力,恨不得在青彦回来之前救遍天下受苦受难的众生,好向他邀功;自己兴致勃勃地要往里冲,身边姑娘倒是站在村口动也不动,竟还一脸讥讽。   “姑娘?”红鹂和阮令安见她不太对劲,异口同声地叫着她。   “怎么是这个村子!”姑娘冷冷地盯着上面“急雨村”三个大字,咬牙恨恨地说道,像是有什么很深的怨恨。   也不顾身边红鹂的紧张神色,白衫女子又咬牙切齿地说了句:“多新鲜呢!是觉得我还死得不够彻底吗?”    ☆、第三章、第三道坎      红鹂难得见姑娘这副神情,也奇怪地看着头顶上“急雨村”三个字,问道:“怎么了姑娘?这个村子我们第一次来,有什么不妥吗?”   “‘急雨村’没什么不妥,可是‘梨花村’就很是不妥了。”姑娘冷笑一声,回道。   阮令安在一旁注意到白衫女子的异样,一下子想起了黄先生跟自己说的三道坎,说是只要姑娘过了这三道坎,就会留下帮自己,这村口正是第一道坎。   想到这,阮令安只诚恳地回道:“没错,听闻老一辈说过,这村子百年前是叫‘梨花村’。一年大旱,蒙龙王爷救助,全村三千多口人才得以活命,所以此后才改名叫了‘急雨村’。”   “‘梨花村’百年前?龙王爷?”红鹂念叨着,恍然大悟地看着姑娘:“姑娘,这可是你……”   “不错。”姑娘定定地看着这个村子,百年前正是自己为这个村子行雨,才会被贬到惘见山来。本以为再见到这个村子自己内心会有多怨恨,可看到人家连村名都改了,一下子也没了怨气。只叹道:“这个村子的事我不想管,我救助了它,谁又来救助我?”说罢看了看红鹂,就要带她离开。   “姑娘且慢!”阮令安闪身到二人身前拦道。   “你可别拿什么仁义道德压我,我虽是答应了你,但我如今又反悔了;我不想做的事,谁都没法让我去做。”姑娘瞥了他一眼,昂头说道。   “在下知道,”阮令安拱手,把黄先生让自己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在哪里种因,在哪里结果,这天道本就是个大轮回;姑娘对这个村子有心结,也早晚会因为这个村子把心结打开!”   “这也是那个黄半仙教你的?多好听啊!”姑娘看着他笑了笑:“没人能解开我心里的结,区区凡人也敢妄自揣测吾意吗?”说完,也不顾红鹂阻拦就要离开。   “那姑娘尽管走好了!”阮令安突然说话硬了起来,在她身后朗声说道:“怪不得黄先生说你空有仙法,却无大心;即使姑娘胆小不敢进村,那就尽管离开吧,我素来在漠北征战不通这情理,今日是我唐突了!”   “哦?”姑娘冷笑一声,又走回他身边,一脸好笑地说道:“那黄半仙说我胆小?也不看看他见我就跑是个什么鼠辈之态!他还说我不会进村是吧,有意思,我今日还偏就进去了!”说到这,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补道:“不要暗自庆幸他教你的激将法奏了效,我只是好奇你的身份而已。”   “我的身份?漠北战将阮令安?”阮令安见她突然这样问,掩饰地笑了笑,问道:“姑娘好奇什么?”   “好奇你为何要顶着这个不是你身份的身份过日子!前些日子我的好友天禽老头跟我提过,漠北一战阮氏将星归天了,那你又是什么?”姑娘定定地看着他,见他目光有些躲闪,就得意地笑了笑,率先走进了村。   “阮相公你这招实在是高啊!她虽是个孩子性格,但心思可不好琢磨,你可得多谢老黄头了!啊?”红鹂冲他眨了眨眼,妩媚地一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阮令安看着两人进村的身影,摇头笑了笑,黄先生说的先激将,再漏明身份让她得意这招果然是高,不过黄先生一个俊美青年,怎么到他们口中倒成了老头?   村子两旁都是梨花花树,虽是冬天却还是穿着那身白衫,不知是雪花催开了梨花,还是梨花开成了雪花?两旁屋子虽是房门紧闭,但从窗外红色窗花和门联,还是能猜出里面定是另外一副其乐融融之景。   “原来当年那个寸草不生的村子,如今倒这样好啊!”姑娘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小声叹道。   又往前走,一个祠堂出现在了眼前。那祠堂虽和其他房屋一样大小,但却精致典雅,屋檐上五脊六兽一应俱全,门口大香炉也是香火极盛,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佛堂。姑娘不由得停下,好奇地问道:“这里是祠堂吗?还是佛堂?”   阮令安笑了笑,这就是黄先生说的第二个坎;知道她该问这个龙王庙的事情了,刚走到她身前想要作答,却被别人抢了先:“小丫头不知道就别乱说,这是个龙王庙!是供奉龙王的!”   三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出自一个老头之口。那老头牵着个小娃娃的手,边说便走到她三人身前站定,说道:“老朽姓沈,是此庙庙祝,这个庙是供奉龙神正主的!”   那老头发髻上插了把小伞,直直冲着天上,很有意思;长寿眉长寿胡,年龄高但精神极好,看起来倒有几分像天禽老人;只是一脸固执之态,不爱亲近别人的样子,不是个可爱老头;他一手拄着梨花木龙头拐杖,另一只手牵着个眼睛呆呆的黄毛小男娃。   “哦?你们供奉的是龙神正主?”姑娘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撇了撇嘴,想起了渊旸那不正经的样子,讽道:“供奉他有什么用,我可知道那个什么龙神正主一刻没闲着,天天奔走天天逃!”   “什么!”沈老头应该是极为信奉龙王的,听她这样说,恼地用拐杖敲了敲地,说道:“要不是看你这个小丫头有几分像庙里龙王,我早一拐杖敲上你了!你以为双脚奔走才是逃吗?心中躲避才是逃!”   看着这个老头大义凛然地对自己说教,姑娘虽是嘴上不服,心中却也有几分赞同。她正专心在想如何辩驳挽回面子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腿,低头一看却是一只小猫,那小猫模样甚是普通,但却十分乖巧。   “你这个流浪的小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姑娘一笑,弯腰把它从雪里抱了出来,拍掉了它身上的雪,在老头面前举起来,说道:“你来的真是时候,这样我不想跟旁人说话的时候,就可以假装在跟你说话了!”   “你……”老头见她居然光明正大地不尊重老人,气得又是直用拐杖敲地,敲得雪实实的。   “好啦好啦,我们走吧!要是没有你这个小家伙出现,这么聒噪的村子我早回去了!”姑娘把小猫抱回怀里,笑着说道;说完只冲老头吐了吐舌头,粲然一笑,就又往前走去。   红鹂见小猫可爱也抢着去要,二人你争我抢转眼间走了好远。阮令安抱歉地冲老头拱了拱手也跟了上去,看着姑娘一脸欣喜,心道,果然还是个女子,怪不得黄先生说这小猫就是这最后一道坎!   “你不该跟她生气的。”黄毛小男娃望向姑娘离去的身影,依旧目光呆滞的样子。   “我管她是谁,这都是轻的,谁对龙王语出不敬都不行!还说我‘聒噪’!唉,气死我了!走吧长生,我们回去。”这样说着,老头一脸气愤地牵着名叫长生的孩子回了龙王庙。   村子最深处就是阮令安的小宅子,小宅子外面种着一圈梨花花树,里面只是简简单单四件青砖屋子,庭院也被雪埋了绿意,不见草木。   阮令安领着她二人进了正屋,屋子倒很大,陈设也极为风雅,但从精致摆件上看,这该是出自于女子之手。绕过了屏风后,阮令安又神秘兮兮地推开了一扇暗门,这暗门后面居然连着一条密道,通向地下;他点了蜡烛,就领着二人向下走去。   “为什么放个棺材都要这么神秘?奇怪!”红鹂紧紧跟在姑娘身后,不满地抱怨道;心想,这周围这么黑,要是遇上鬼怪可就不好了。   红鹂话音刚落,阮令安突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语调柔和地说道:“到了。”姑娘把怀中小猫抱紧了几分,也停了下来,笑道:“怪不得要把棺材放在密室里,这天山寒冰可是不世出的宝贝啊,我说怎么我也觉得有些冷呢!”   红鹂也随着二人目光看去,只见面前横着一具寒冰棺,通体白的微微泛清,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她上前走了几步,走到姑娘身旁,拢了拢裘衣,向棺材里看去,只见棺材里睡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微微阖着双目,仿佛下一刻就会醒来;柳叶眉,丹凤眼,因为带着浅浅笑意,脸颊两侧还有两个小梨涡;在这天山寒冰棺里,她眉毛上,乌发上都站着零零星星的冰屑,更显得她美得冷清。最显眼的,还是她一身鲜红的嫁衣,她长得并非多美,但穿上了嫁衣就显得美貌动人了。出嫁,这果然是女子最美的时刻。   “她就是你的妻子吧。”姑娘看着像是换了一个人的阮令安,缓缓问道。   “算是吧,她睡了四个月了。”阮令安温柔地盯着棺中女子,苦笑一声,伸出手想去触碰她,却像是怕惊醒她又急忙收了回来,“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寻来了天山寒冰凿成棺木,把她放在其中以求不腐;传言找到江湖至宝‘半日玦’即可让人起死回生,可别说找到了,连它的消息江湖人都只知道一星半点,根本无从下手。所以这才受了黄先生指点,上了惘见山求姑娘救她。”   “嗯。”姑娘抚了抚怀中安静窝着的小猫,看了眼棺中女子,又抬头说道:“你既上得了惘见山,也该知道我的规矩。”   “知道。”阮令安呆呆地望着棺中女子,像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我曾在漠北征战七年,喝过最烈的酒,打过最痛快的仗,磨过最快的刀,还对一个最不该动心的女子动了心……”   那是漠北的十二月,战场上披着战甲却依旧寒冷的骨骼遍地横着,将军挥刀砍下最后一个头颅,倒了下去。本是“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只剩了“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大哥……”   “安子,活下去,你可是阮令安啊……”    ☆、第四章、怎绝秦欢      三月东风来,柳絮飞,急雨村湖水尚寒,梨花正好。三个月来,阮令安不知道来这里多久了。   阮令安骑在马上,在村子深处一个院落外面停留了好久。偶尔路过几个送饭的大姐,笑嘻嘻地掩唇谈论着他——在这个平凡朴素的小村子里,难得见到这么英俊又贵气逼人的青年男子,只是不知道他是在赏花,还是在干嘛?   阮令安直直地盯着面前院子,这里的梨花是全村开的最好的。院子里梨花之下,一个女子眼蒙白绢,拄着拐杖安静地靠着树干睡着了。梨花簌簌像是落雪,叠了她满肩。   “对不住了……”阮令安叹了口气,勒了勒缰绳就要离开。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公子!”   “吁……”   “小女秦欢,门外骑马的公子是从哪里来啊?”院子里女子原来醒了,她应该是听到了马蹄的声音,才慌忙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门口。   阮令安见她走了过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但并不打算下马;他拱手道:“在下路过村子,偶见这里梨花正好,就贪看了几眼,还请姑娘见谅。”   “这样啊。”秦欢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脸颊两个浅浅的梨涡,“我还是以为是故人归了呢,不过公子声音有些熟悉啊!”   “不是故人,凑巧而已。”阮令安寥寥八字,只藏着满腹隐忍,在马上俯视着她,不敢多言。   “这样啊,”秦欢又笑了笑,听见他要骑马离开,又急忙问了句:“那公子从外面来,可知道漠北那一仗究竟打完了没有?”   “打完了,”阮令安看着她眼睛上蒙的白绢,一狠心,叹了口气回道:“打完三个月了,虽是胜了但死伤无数。 ”   “打完这么久了啊,活着的也该回来了。”秦欢收起了笑意,满脸落寞。   “是啊。”阮令安叹了口气,冲她拱了拱手,就骑马离开了。   阮令安缓缓地驾马前行,心中只觉得万分对不起秦欢,可是对大哥的诺言又如何能改;和锦罗公主的合作也是万万不能变的呀!如此,只好对不住她了。只要她安然无恙就好了!   长痛不如短痛,如今想通了,阮令安只想骑马快快回自己府邸,却不料马儿刚跑没多远,却把一个人撞倒了。   “哎呀……”那人农夫模样,手中拿着一块布子,此刻正骂骂咧咧地说道:“哪来的不长眼的,连你曹小七大爷也敢撞!”   阮令安听他说叫“曹小七”,上下打量了他,冷笑一声从马上下来,见他要从地上爬起来,只抽出佩剑架上了他脖子。   “哎哎,你这是干什么?这点事儿犯得着杀人灭口吗?没有王法了是吧!”曹小七见他居然以剑相向,只又怕又急。   “王法?我只知道军法!”阮令安又把剑往他脖子上顶了几分,冷笑道:“步兵司虎翼军左军副都头曹小七,漠北一战当了逃兵,你可认识他啊?”   曹小七一听傻眼了,又使劲挤了挤眼,似乎认出了他是谁,只冷汗直冒,咽了咽唾沫回道:“原来是将军大人啊!早就听闻将军过目不忘,看来这果然是真的!连我这种小角色都记得!”   “废话少说!”阮令安把他一脚踹在地上,说道:“按我军法,逃兵处死;你是跟我回去,还是让我就地□□呢?”   “哎哎,将军,”曹小七见他动真格,只爬到他脚下哭诉道:“求将军饶我一命啊!对,我就是个懦夫,我怕死,我怕我会撇下我老婆先走!我只求你饶我小命,我孩子还不足岁,我手中尿布还没洗完呢!”   曹小七边说边拿手中尿布擦了擦鼻涕眼泪,又哭诉道:“将军啊,我是理解不了大将军,也不想去流芳百世,我只知道如果不能陪我老婆白头,要个好名声有屁用啊!你看看村子那头秦欢姑娘,从我入赘过来我就听说……”   “听说什么?”阮令安见他居然提到了秦欢名字,只挑了挑眉,语气缓了些。   “听说那秦欢姑娘等她相好好久了,她还缝了两身嫁衣,一红一白,那人回来就穿红衣嫁他,不回来就穿白衣殉他!”曹小七又抹了抹眼泪,像是极为同情这个悲催的女子,又继续哭道:“他们都不敢告诉她仗打完好久了,怕她知道她相好死了自己也去寻死!你看这打仗多么祸祸人啊!我这……”   “你说什么!”听他这样说,阮令安一急紧紧揪住他衣领,见他不想说假话,就扔开他骑马疾驰而去。   院子房门紧闭,阮令安心叫不好,飞身下马,破门而入。   屋内女子一身白衣,正蹬了凳子,要悬于那白绫之上。   “秦欢!”阮令安挥刀斩断白绫,牢牢接住了上吊不成的白衣女子。   “你是谁?救我作什么?让我去死啊!”秦欢被牢牢扣在怀里动弹不得,一反之前和他说话的欣喜,只一味求死:“父亲死了,他也死了,我等不到他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他骗我,他没回来……”   这样说着,秦欢一用力挣脱出来,只跌跌撞撞地要触柱。阮令安大惊,从她身后抱住她急道:“秦欢!你别寻死!我回来了,阮令安回来了啊!”   “你不是他,我知道你不是他!”秦欢只绝望的哭着,眼上蒙的白绢都湿了个透。   “我就是阮令安,我骗你做什么!”阮令安急急说道,说完扳过她身子让她面朝自己,握着她的手抚上了自己额角,“你摸摸,这个右额上的疤是你小时候拿石头掷的,现在好多了,但你还是得负责任啊!”   “疤……”秦欢摸了摸他额角,心中信了几分,但还是问了句:“你当真是阮郎?”   “是啊!你知道《屈原列传》里‘奈何绝秦欢’的意思?”见她安定了些,阮令安松了口气,笑道:“就是‘怎么能让秦欢断子绝孙呢’!”   “嗯?”秦欢闻言一愣,这正是当年在学堂里父亲问他的题!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不对,不是这个意思!”   “对对,我说的不对,”阮令安也笑了,又说了当初的第二个答案:“是‘怎么能够断绝和秦欢的交往呢!’”   “是了,是这个。”秦欢笑了笑,却突然啜泣了起来,用手仔仔细细地抚摸着他线条俊朗的面颊,哭道:“七年了,你瘦了,但眉眼也长得好看了!你在信里说打完漠北一战就回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怎么敢死啊秦欢,之前军务太多,是我对不起你啊……”阮令安想起大哥曾经说的话,心中痛苦万分,只把秦欢拥到了怀里,任凭她哭个痛快。   “阮郎你终于回来了……”   ……   雨打梨花,房门紧掩。   这听不到战鼓,听不到兵戈相交的碎裂,听不到遍地的伤兵哀吟和羌笛;只有久别重逢的夜话交织着泪和庆幸,失而复得的喜悦共同剪烛西窗。   马儿乖顺的被拴在院子里,它再也不用担心厮杀的利箭,此刻正懒洋洋地叹着气,赏着这树树梨花而非漠北八月白雪。三月的雨针脚极密,她是一位顶好的江南绣娘,她要绣出来这万物重生的春天,要绣出来另一番上过锁的好纹样。    ☆、第五章、美酒梨花      阮令安枕着胳膊呆呆地躺在床上,半点睡意都没有。在军营里,日子过得苦寒,又见惯了嗜血修罗场,夜里就从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解甲归田,太平日子里,自己倒又怀念起了从前的寒光铁衣。在这急雨村已待了七八日了,虽确实对秦欢心存愧疚,但毕竟官场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去处啊!   阮令安叹了口气,侧过了身子,想强迫自己睡着,好免于这些烦心事的困扰。辗转反侧只是,却突然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向了自己。阮令安心中一惊,心想,莫不是锦罗公主等不及了?他悄悄握住了枕头底下的剑,待来人猫到自己床边时,阮令安从枕下抽出佩剑一跃而起,刀光剑影只见,那人已被剑剑架上了脖子,牢牢地被反手压制在了床上。   “谁?”阮令安俯下身子逼近那人,又怕惊醒了临屋的秦欢,只低声冷冷地说道,“敢独身刺杀当朝将军,阁下好大的胆子啊!”   那人听他这样说,沉默了片刻,见阮令安似乎怒了,才“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阮令安听到女子的笑声,愣了一下,又听那人调侃道:“阮将军,你平日里也这么‘枕戈待旦’的吗?”   “欢儿?”听出来居然是秦欢的声音,阮令安慌忙收了剑,把她扶了起来,看清果然是她后,略带歉意地笑道:“这个时辰了,你怎么来了?”   “哦,我睡不着,想过来看看你。”秦欢笑了笑,试探着坐了下来,反问道:“你怎么也没睡着?之前你可是沾着枕头就睡着,在学堂更是睡得昏天暗地的?”   阮令安见她这样问,静静地盯着她眼上白绢,似乎要通过她看透她眼里的东西,开口轻道:“欢儿,我习惯了金戈铁马,就再也赏不了美酒梨花了。”   “是吗?”秦欢听他这样说,突然笑了起来,“想不到连《千字文》也背不出来的阮郎,倒是能说出这么有韵味的话啊!”这样说完,秦欢把阮令安往床上推了推,笑道:“你还是乖乖睡吧!让这美酒梨花消磨掉你的‘斗志’,不然都对不起你如今的归田解甲!”   “欢儿,你是弱女子,我……”   “好啦,你知道我随爹最固执了,你还是乖一些吧!”秦欢用力按着他,笑道:“小时候我睡不着,你都偷偷翻墙进来给我讲故事,现在换我在你旁边帮你守夜,睡吧吝安。”   阮令安心急还欲说什么,却感觉到她温柔地抚着自己的头发,只叹口气心道,对不住了秦欢,我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阮令安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院中传来了一阵清澈的鸡啼。   阮令安闻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昨夜居然睡着了,上次这么安心的睡着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一夜无梦减轻了自己这些天来身体和心里的乏累,阮令安勾唇一笑,刚欲下床,却看到秦欢居然趴在床尾睡着了。她睡得十分安详,似乎没有一点点防备,嘴角还泛着笑意。   一起床就看到如此美好的景色,任谁都会心情舒畅。阮令安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她秀美的侧脸,秦欢似乎感觉到了,在梦中迷迷糊糊地叫了句“令安”;而阮令安听到这两个字却如触电一般收回了手,他叹了口气,把秦欢小心抱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就只穿着内衫,提剑走出了房门。   清晨空气干净安谧,还和着带着露珠的梨花清香,这香气温婉像极了秦欢身上的味道。阮令安凝神吸了一口气,却莫名烦躁起来,连手中的剑也跟着没了章法,斩空破风地劈砍着。   剑声“唰唰”不停,阮令安心思也没停过。他一边舞剑,一边埋怨自己,这根本就不该是属于自己的生活!大哥说让自己做个好将领,另娶别的女子为妻;锦罗公主也曾和自己定过合约,她帮自己隐瞒秘密,助自己平步青云,自己反过来娶她为妻,助她免于和亲之祸;最重要的是自己,自己当初离家去军营,就是为了立不世之功,走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如今是怎么了?   阮令安心中烦闷,手中剑势也跟着凌厉飞涨,卷着地上的落花,虎虎生风。你是个怎样的人你自己还不清楚嘛!“吝于安乐”,自己生来就注定过不了平淡的日子,官场上的明争暗斗才是自己的心之所向!秦欢啊秦欢,我早就不是原来那个阮令安了!可我该怎么对你说才好?   朝霞冲破了云层,太阳跳了出来,天亮了。阮令安也不知道今日练剑练了多久,他从来没有练剑练这样久,也从来没有练剑练得这样心猿意马。他加快了手中剑势,莽足了劲一个翻身向后方梨花树干刺去。   “住手!”秦欢大叫一声,从房门口冲到树前挡在了梨花前面。   “嗯?”阮令安大惊,慌忙收了剑一个鹞子翻身,后退几步站定。他扔了剑,急忙走到秦欢面前,紧紧按着她肩膀厉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刚才剑就距你喉咙一寸远你知道嘛!”   “知道。”听到他生气了,秦欢回握住他,安抚地笑了笑:“你别恼,我不是没受伤吗?可我的梨花却受了重伤,”她抬手看了看头顶梨花,嗔道:“阮大将军练了个剑,把我刚开的梨花都削去了半边头发!”   见她眼上没蒙白绢,此刻正眼中含波地望着自己,阮令安大惊,双手紧紧把她按在树上,压住声音里的颤抖,问道:“你的眼睛?”   “看得见,我一直都能看得见。”秦欢吐了吐舌头,歪头一笑,说道:“抱歉,你不要怪我……”   阮令安不带她说完就一把把她紧紧拥到了怀里,眼睛泛红地问道:“怪你什么?怪你又能看见了吗?你为何不早摘下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送你离开村子,见你最后一面的时候,我就带上了这白绢你忘了吗?我是怕你走了之后,见多了其他人的样子我就忘了你的模样!”秦欢任他紧紧抱着自己,也鼻子一酸说道:“那日我以为你死了,自尽时也没摘是怕到了地府你只记得最后见我时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来救我时,居然忘记我不是盲人,于是我就索性装到底,省得你这个大将军离开……”   “秦欢啊!”听她这样说,阮令安心里漏跳一拍,他缓缓松开她,看着她苦笑道:“那你怎么又摘下了它,现在不怕我走了吗?”   秦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剑笑道:“你还记得吗?我爹在学堂里曾对你说过,‘世上有两种剑,一种是破敌之剑,所向披靡、毕露锋芒,位居高位却伤人伤己;一种是护人之剑,安然浑厚、功成身退,业成扁舟泛五湖’,方才我一直在看你的剑,太心急了,现在你的剑是前一种。”   听她这样说完,阮令安心中一塞,她这是再告诉自己,她安然无恙,自己可以离开去建树功业了!他看了看眼前女子,只觉得心中一阵纠结难耐。片刻后,他才点了点头,去屋内换衣服出了门。   秦欢看着他上马离开的身影,失神地喃喃道:“若是你,你怎么会忘掉我眼睛根本就没有瞎……”   阮令安策马出了村子,按照先前定好的地方到了一处郊外。不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有一个华服婢女低头守着。   阮令安骑马到了马车旁停了下来,下马拱手道:“锦罗公主前日飞鸽传书,说今日此地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事?”   锦罗公主也不下车,只隔着轿帘缓缓说道:“先前你说几日就把急雨村的事情处理好,如今期限也该到了吧,况且秦欢眼睛没瞎,你是不是该抽身而退了?”   听她这样说,阮令安知道她是一直暗中派人监视自己。阮令安眉毛一挑,回道:“秦欢也只是今天早上才摘了白绢,公主消息倒是灵通啊!我自会回去,我只是看她可怜而已!”   “可怜?莫不是由怜生爱吧!”公主冷笑一声,片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才阴恻恻地说了句:“你可别忘了你是个什么身份?你根本就不是……”   “公主也不要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阮令安听她这样说,不由得打断她怒道:“不是只有我的把柄在你手里,你的把柄我也有;况且,我不靠你一样可以位居高位;公主也可以找一个更称心如意的郎君帮你免于和亲不是嘛!”   “你……”听他居然如此大胆,公主气得牙根都痒痒了,她冷笑道:“怎么了,你还想毁约不成?”   “毁不毁约主动权从来都在我手里,我该什么时候还了秦欢的债离开,也由我决定。”似乎料到了车内女子怒气冲天的样子,阮令安勾唇一笑,拱手得意道:“公主也别生气,方才是末将放肆了;末将还是习惯把你当成我的随从兵赵锦罗,而不是当朝公主赵锦罗。”   这样说完,阮令安玩了玩马鞭,见她无话可说,只不羁地笑了笑,勒了勒马鞭就要离开;却突然听到她在身后笑了笑,朗声讽道:“你不会毁约的,我们那么像,你这个满腹算计的功利之人怎会放弃这到口的肥肉?而且,你骗得了她一时,却骗不了她一世,假的就是假的;那个女子爱他这么深,瞧瞧冒名顶替的你多可怜啊!”   “你……”阮令安听她这样说,目光泛起了腾腾杀气,可他终究没再说什么,使劲一甩马鞭,厉声喝了声“驾”,就疾驰而去。   车内女子听他扬鞭策马离开,迅速拉开了轿帘,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旁小婢见她探出头来,只疑惑地问道:“公主,有那么多前程无量的王公贵族为您抢破了脑袋,想成亲您随便找谁都能帮您免了和亲,都能比这个不服管的跋扈将军乖一万倍,您怎么非要绕弯路找他合作呢?”   “你不知道。”公主远远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才自嘲地缓缓说了句:“我又何尝知道。”    ☆、第六章、桃花手帕      阮令安与公主分别后,一阵心烦,就径自去了郊外的一处夜不闭户的酒肆,一直到了下半夜。外面打更声一阵阵传来,店内人都走光了,店家也在一旁打起了盹儿。   阮令安独坐着,适量的美酒倒是让他越来越清醒,也想通了近来积郁于衷的心事。要不是锦罗公主,自己还真看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啊!还真是多亏了她。阮令安笑了笑,举起酒杯,朝自己对面自言自语道:“大哥,美人、官位我两样都要得到,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君子;欠大哥的,小弟来世做牛做马还给你!”说完,阮令安举杯一饮而尽,在桌子上留了银子后策马离开。   阮令安到了门口,小心翻身下了马,把马儿栓到了院子里。四周一片漆黑,黑得有些落寞了,只有天上的星星寥落地闪烁着。这个时辰,想必秦欢早已睡着,做着好梦了吧!   阮令安想去看看秦欢,却发现自己屋中似乎隐隐的有些光亮;他心中一滞,快步上前,小心推开了房门。屋中蜡烛只剩了个底,看来燃了许久了,一豆烛火昏黄,把女子身影拉得好长,一直到了自己脚下;也使得桌上女子的面颊忽明忽暗,花月朦胧;秦欢披了一件衣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眉毛微微蹙起,看来做的可不是什么好梦啊!   看到居然真的是她,一向严苛冷心肠、百炼成钢的将军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天地为母、独行浪迹的自己如今居然有家可回,居然有人掌灯在等自己!阮令安眼底在烛火摇曳之下越发变得温柔,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秦欢身旁,吹灭了蜡烛,想把她抱起来;可手指刚碰到她她却被惊醒了。   “你回来了。”秦欢见是阮令安回来了,揉了揉眼睛,起身迷糊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你不是让我离开去建树功业吗?如今怎么又在等我?”阮令安低声笑了笑,走到秦欢身前说道。   在黑暗中,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有了几分亮色,秦欢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和调侃。听他这样说,秦欢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她笑了笑,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回来,只是瞎等而已。”   “我回去处理了些军务,毕竟只让部下代劳还是过意不去。”阮令安扯了个谎,摇头笑了笑,眼神明亮地盯着有些慌乱的女子,缓缓说道:“我也没想到也会有人在等我这个浪子。”   看到他的眼睛,秦欢有些后悔自己摘下了眼上白绢,她只低下头说道:“瞧你浑身酒气,这倒是能睡个好觉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   可她刚转身要开门离开,却被拽了回来。“怎么现在要走了,这个时辰了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嗯?”阮令安见她慌了,心情大好,也不顾她推搡,拦腰抱起她来向床边走去。   “喂,你想干什么!”秦欢气恼地捶着他:“你再闹我生气了!”话还没说完,秦欢就落到了床上,她大惊要爬起来,阮令安却欺身压了上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身下女子,也不言语,一脸势在必得的样子,好似在疆场上睥睨城下蝼蚁一般的敌军。   “喂!”秦欢看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会在黑暗中有机会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他的鼻息很轻,就像是洗衣时流过指尖的春水,带了三分不定、七分暖意。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脑子一片白茫茫的。情急之下,她使劲要推开他逃走,却又被按了回来。   阮令安只是安静地压制着她,过了一会才翻身躺到了里面,低声笑了笑:“你摘了白绢,我都不敢肆无忌惮地看着你了。”   “嗯?”秦欢身上一轻,一时心慌只胡乱嗯了一声。   阮令安见她这样,笑了笑又问道:“秦欢,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独身一人,辛苦了!”   听他正经起来,秦欢倒是为自己刚才胡思乱想有些不好意思,只咳了一声,笑着轻道:“也不辛苦。将军横刀立马,驰骋沙场,能为国效力是真英雄。只是,从此镜中人影只剩了我一个;冬寒夜深也要自己去吹灭烛火而已。”   “抱歉啊!”听她这样落寞回答,阮令安心中升起一阵愧疚。他缓缓侧过身来,看着枕边女子的侧脸,说道:“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秦欢听他这样说,心中感动,却压着语调调侃道:“将军临行前不是说‘大丈夫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令安七尺男儿,已许国,难再许卿’吗?怎么不去专心升官,又肯呆在小女子身边了?”   “我也说过,‘三月梨花落满头,与卿共白首’。”阮令安顿了顿,让秦欢转过身子,犹豫片刻又继续说道:“秦欢,你可愿嫁我?”看到眼前女子睁大了双眼,泫然欲泣,他才缓缓说道:“上次你守在我身边,是我从军以来睡的第一个踏实的觉,我希望以后每晚都能有你在身侧,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第一眼看到你;和你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捧茶,一起白首!嫁给我,秦欢。”   他语气坚定,比自己还多了几分固执,秦欢定定地听他说完,只鼻子一酸也不答话。黑漆漆的夜晚安静得很,她听到身旁他的心跳声加快了,而且铿锵有力;即使自信如他,此刻也只能是在等自己的答案吧!不过,这或许是自己的心跳声也说不定。沉默了片刻后,秦欢一言不发地往里靠了靠,头靠在他胸膛上安心闭眼睡了。   阮令安下巴贴在她有些凉的柔软发丝上,暗自舒了口气;他轻轻拥住她,心道:为了你,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又何妨;对不住了大哥,人还是要为活人活着不是嘛!   次日醒来,秦欢发现阮令安早已不知去向,她失落地摸了摸身旁被子,发现还是温热的,脸上又不由得泛起了笑意。她披衣起身,一低头发现他枕头上放了一张纸,她好奇地拿起来一看,笑了笑,原来是前些日子自己无事写的宝塔诗,如今被他看到又写了倒宝塔诗,二者合一起却是一首百字令似的东西:   秋   翘首   泪空流   披衣起坐   寒露湿衣袖   葡萄今又熟透   相思挂满东枝头   自君走马疆场无忧   奈何铜镜身影一人留   嫦娥悔寻丹如我恨封侯   托风吹我心意到西洲   横刀立马本无敌手   败给月华似君眸   解甲捧茶白首   如今不可求   欲语还休   恐人问   翘首   秋   “想不到军营里待了七年,当年那个看到诗词就头痛的粗人竟能写出这种东西!”秦欢看了看他写的倒宝塔诗,疑惑地摇了摇头,不过这样看来是他确实心有所感吧,所以情感堆积才好不容易写了出来。她又读了一遍,笑道:“都怪自己起了个坏头,这样太凄冷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只是诗而已,我们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日后光写一些才子佳人、鸳鸯蝴蝶这样小打小闹、消磨人斗志的情话,也不失为一件美事!”阮令安正从外面走进来,半开玩笑地接道。   见阮令安走了过来,秦欢倒有羞涩,只低头笑着问了句:“大清早的你去哪里了?”   “我啊,自然是干了件要事啊!我回了趟将军府。”阮令安快步走了进来,额上还沁着汗水。他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坐在秦欢身旁;小心从怀中拿出了一方桃花手帕递给秦欢,看她一脸惊奇,笑道:“你还记得临行前你给我的‘定情信物’,说没有它不肯嫁我吗?”   “这是……”   “桃花手帕啊,你忘记了吗?”阮令安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发。   “没有。”这手帕确实是临行前自己送给他的,这么多年了!秦欢看着上面绽放的树树桃花,不由得紧紧攥住了它。   “不过我一直搞不明白,你明明爱梨花,为何却要绣桃花;后来想通了,你定是觉得梨花白色不吉利,还是桃花喜庆一些,”阮令安心情甚好,自己边说边笑了起来,握住她起了床后有些发凉的手指,继续说道:“但这像通了仙一般,终究你要为我一身嫁衣如桃花,而不是梨花般一身丧服独守孤冢!”   “是啊,通了仙一般……”    ☆、第七章、同归于尽   转眼四月,春和景明,惠风和畅。没了倒春寒,人们都欣喜地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好看又舒服,让人心情也跟着好上了天。满院子梨花开得更热闹了,落英缤纷,像极了飞雪。秦欢一身月白色长裙,正站在饭桌旁收拾碗筷,静婉美好,倒是把自己也站成了一树梨花。   秦欢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优哉游哉坐在摇椅上的阮令安,他正一瓢一瓢地拿水浇着身前开得最好的梨花,不知疲累。秦欢摇头笑了笑,问道:“怎么整日将军府、急雨村两头跑的阮大将军还有力气浇花啊!”   “哈哈,当然有力气,越是来回跑我越开心!老婆大人不喜欢住在将军府,自然是累死我我也开心!”阮令安抬头冲她挑眉笑了笑,又舀起了一瓢水,冲她举了举自娱自乐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啊!想当年我刚被封将军,什么样的美人我得不到,但我却一心想成就一番事业,无心恋花;如今倒是彻彻底底栽在你手里了,欢儿这‘辣手摧花’着实厉害!”   “以花自喻,将军好厚的脸!”秦欢笑了笑,走到了阮令安身侧,夺下他手中瓢,佯怒道:“那你就别给我浇花了,快回去吧!美人们等着你呢!”   “不让我浇了?欢儿是心疼我,怕我累着吗?”阮令安坐直了身子,笑道。   “不是,你累死我心疼什么?我是心疼我的花,你再浇它就涝死了!”秦欢见他一脸调笑,只白了他一眼,数落道。   阮令安听她这样说,一脸严肃,提起了水桶把里面剩的水全都倒在了那株花上。秦欢傻傻地看着花根下水漫的到处是,转身掐腰怒视着罪魁祸首,说道:“这花本就不好活,如今可真要涝死了!你……”   还不等她说完,阮令安一把把她拉到了怀里,抱紧了她故作严肃道:“我不能容忍我的妻子心里居然不全都是我,还留了位置给了它!”阮令安指了指梨花,又贴近她泛了红云的脸颊,笑道:“你得补偿我,你刚才伤害了我,快!亲我一下!”说完他厚脸皮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强硬地要求着。   “你的脸呢!”秦欢怒极反笑,只抬手掐了掐他指的脸;刚欲再说什么,却听到门口马叫了一声,秦欢看了看马儿,对阮令安笑道:“你看,你的宝驹都看不下去了!”说完就挣开了他怀抱,站了起来。   听到自己的爱驹叫了,阮令安任秦欢离开也不阻拦,只看着门口安静地说道:“欢儿去泡一壶茶吧,泡好了再端给我。”   “好。”秦欢应了一声,就乖乖地进了屋。   见她进了屋,阮令安目光一凛,拔出了摇椅旁的佩剑站了起来;他走到门口,冷道:“出来吧!”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匕首就刺向了自己,阮令安挥剑格挡,二人打将起来;那黑衣人本就不是他对手,就脚蹬在梨花树干上,一个助力又是向阮令安刺去。阮令安见黑衣人把花震落了好多,只冷笑道:“敢踢我的花,你这腿是不想要了!”   待黑衣人刺过来,阮令安一个侧身,顺势拉住她,重重一掌击在了她胸前。待那人后退好几步,阮令安才看了看自己手掌,疑惑地拿剑指着她,说道:“好好的姑娘不去绣花拈针,耍什么剑!”他用剑一挑,黑衣人脸上蒙面黑布落在了地上。   “怎么是你!”阮令安看着眼前的锦罗公主,走到她身前,看了看秦欢进的屋子,低声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锦罗冷笑地回瞪着他,片刻后却收了匕首,推开他朝前方笑了笑:“这位就是秦欢姑娘吧!”   “嗯,我是。”秦欢本来笑着端茶走出来,却看到一个黑色劲装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这里,她瞥了一眼阮令安,冲她笑道:“姑娘是?”   “哦,我叫赵锦罗,我来和将军切磋武艺,”赵锦罗笑了笑,看了看自己衣袖,又抱歉地说道:“你看,我衣服都破了,秦欢姑娘可有替换的衣服借我一身?”   “当然了。”秦欢看了看她裂开的衣袖,疑惑地应了下来;一旁阮令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一脸凝重。秦欢冲赵锦罗笑了笑,把茶水端给了阮令安,转身道:“姑娘请随我来。”   “好极了。”赵锦罗看着秦欢进了屋,只得意一笑,就要跟上。阮令安一把把她抓了回来,俯身在她耳畔咬牙道:“你来干什么!你若是敢动她,我不会轻易饶了你!”   “你好大的胆子!这样抓着我,就算你不顾及我的身份,你也不顾及秦欢看到怎么想吗?”赵锦罗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刚毅的脸,见他缓缓松开了手,就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笑了笑:“我来干什么?同室操戈,同归于尽而已!”   “你不要逼我!”   “怎么了?现在想杀我了?两年前你发现我这个随从官是女儿身的时候,怎么没按军令处死我,反而是偷偷放了我?要是当日处死了我,现在我们几个都好过不是嘛!”赵锦罗冲一脸杀意的阮令安决绝地质问道,说罢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就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进了屋。   她进去有一会子了,阮令安在外面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干着急。赵锦罗不会把事情都告诉她吧,她也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了吗?秦欢如果知道了,该如何是好?不会这样子,应该不会这样子。阮令安着急地负手徘徊着,当日那个独入敌营也面不改色的将军如今倒是慌了;他心急地等着,只觉得度日如年。   门开了,赵锦罗走了出来。她整了整自己身上秦欢的粉色长裙,走到阮令安面前抬头,狠辣地笑道:“快进去吧,不好奇我说了些什么吗?”   “你!”见她这副决绝的样子,阮令安心里一沉,料是她都告诉了秦欢。他单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眼中杀意沸腾。片刻后,他却突然一下子松开了手,叹了口气,转身迈进了屋子。   “欢儿。”阮令安见她自己呆呆地站在那里,肩膀微微抖动,像是气极了。他心中一塞,要走上前去,却被她挥手制止了。   “你别过来!”秦欢喊道,她缓缓转过身来,眼眶泛红,不知是气极了,还是绝望了。她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顶着他的名号!”   “欢儿,你听我解释!”阮令安见她这副绝情的样子,心中钝痛,可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你还想骗我吗?我早该想到了,他怎么会忘记我眼没有瞎,他怎么会剑招如此狠辣,还有这个,”秦欢恨恨地盯着他,从袖中掏出了那方手帕,扔给阮令安,冷笑道:“你好好看看,这条怎么又会是桃花手帕!”   “什么?”阮令安听她居然这样问,只凝神仔细看着这条手帕。那一树树桃花开得正灿,只是日子久了,绣线上的红色有些褪了。阮令安在光下谨慎地瞧了瞧,轻轻用指甲刮了刮,才后退两步,大惊道:“这是血!”   “不错,”秦欢嘲讽地笑了笑,“这并非是桃花,只是我绣的梨花被染上了血迹而已!好一个‘碧血染就桃花’啊,我倒要问问你这究竟是谁的血迹!”秦欢上前两步,走到阮令安身前,盯着他带着哭腔地高声吼道:“我早该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可以听别人说,可一个人的心性又怎会在几年之间变得截然相反!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我你真的身份嘛!”   阮令安攥紧了手中那条暴露了自己的梨花手帕,看着秦欢充满了恨意的眼睛,叹了口气正色道:“我叫阮吝安。五年前年前入的军营,是阮大哥副将;阮大哥见我长得跟他有几分相像,名字又这么相同,就和我义结金兰,做了我大哥;相处时间久了,我们行事作风越来越像,连长相也越来越像,不是身边人很难一眼把我们分出来。他醉心兵法,但会在闲暇时给我讲他从军前的故事,故事都是围绕同一个人,就是你。他还说过你送给他一条定情手帕,但当个宝贝连我都不肯给看。后来漠北一战,他受了重伤,自知活命无望,就让我发誓要顶了他的军功,再娶别的女子;好让你知道‘阮令安’这个人还活着,只是不会回来了,来让你死心。这条手帕他临死时一直攥在手里,我把它作为大哥遗物一直放在匣子里,供在将军府,没想到今日却葬送在了这条手帕上!”   “令安……”秦欢失神地喃喃道,她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恍惚间后退两步撞在了桌子上,掩面痛苦道:“我之前一直宽慰自己,你就是阮令安,怎么会是旁人,你只是忘记了从前许多事,可没想到啊!阮吝安,你真是好啊!你好啊!”   “我确是对不住大哥,我知道我不是个君子,可是秦欢,”阮吝安急急走到秦欢面前,用力抓住她手腕问道:“我不信你爱我只是因为你儿时对大哥的情谊深厚!你敢说这些日子你对我阮吝安没有半分情谊吗?”   “半分没有!”秦欢听他这样说一下子站了起来,推开他压着哭腔喊道:“你怎么不明白,我可以为他当个瞎子,我可以为他悬梁自尽,我们一起生过死过你又怎么知道!我恨你骗我这么久,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这样说着,秦欢突然抽出了阮吝安腰间配剑,踉跄地走了几步,绝然地抵着他腹部。   “不可能!”阮吝安也急了,见她居然对自己刀剑相向,此刻更是心如刀割;见她一脸痛苦,他放缓了语调说道:“秦欢,你不知道我因为多知道了一些大哥不知道的事,会有多么欣喜!秦欢,欢儿,我连作他的影子的资格都没有吗?”   “你、不、配!”秦欢一字一顿道,“你速速离开这里,滚回你地将军府,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你好自为之。不然,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秦欢冷笑一声,拿剑抵了抵他,见他只定定地看着自己也不回话,以为他答应了,刚要收回剑,却不料被他一把抓住了剑锋。   阮吝安也不顾手上越流越多的鲜血,只带着一脸寒彻骨的笑意盯着她:“你知道‘奈何绝秦欢’是什么意思吗?”满意地看着她冷然,他又缓缓说道:“就是怎么能断了对秦欢的念想!这句话是我阮吝安说的!”这样说完,他目光一凛,居然握着剑刺向了自己腹部。   “你……”秦欢看着他腹部流出的血渐渐滴到地上,一脸惊恐地松开了宝剑,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怕了吧!就要这样,”阮吝安把剑插回了剑鞘当中,低头看了看满手的血迹,蹲下身子,双目赤红地盯着怕血的柔弱女子,哂道:“就算我得不到,我也让你忘不掉!”   说罢,他站起身子仰天大笑,利落地出了屋子,翻身上马,一路扬尘而去。    ☆、第八章、起灵了啊      阮吝安扬鞭策马,一路疾驰,半个时辰后到了将军府门口他却又停了下来。短短一天之内什么都变了,还真是世事无常啊!阮吝安感觉自己像是从云里狠狠摔到了泥地里,身受重伤,动弹不得。“真的就这样死生不见了吗?”他在马上踌躇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将军府上巍峨庄严的牌匾,心一横,就掉头又原路返回。   “驾!驾!”   或许就是自己不死心吧!阮吝安叹了口气,有些人,一个挥手就是一辈子,可是我不想这样!他一路反复下着决心,不知不觉就到了急雨村村子口。村子不知谁家出殡,门口撒起了白色纸钱,漫天飞舞,地上像是铺了一地梨花;原来是一队抬棺的挡住了去路。阮吝安见一时半会走不了,反而心中舒了一口气,自己到底还是没想好该说什么。   “吁——”阮吝安停了下来,给这一队抬棺的让了让路,好让他们先行,以免冲撞了白事。   那领队的青年男子身穿丧服,悲痛得抬不起头;知道有人给自己让了路,只冲阮令安拱了拱手,就又对身旁一个领头的儒雅老头低声说了句:“吴老先生,咱们继续吧,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那个被唤作的吴老先生的老头眉眼沧桑,虽只是个抬棺的却气宇不凡,像是世家公子因为心上之人看遍了世事,这才来干白事。他清了清嗓音,极庄严肃穆,带着杭州味儿地说了句:“起——灵——了——”   棺材队闻言也齐齐应了一声,跟着清冷的唢呐出了村子,向西陵走去。   “云生雨逝,命危如晨露啊!”阮吝安叹道,每次看到人家发丧都会不仁义的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身边之人还活着;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并没有死掉那样值得庆幸。是啊,人生之喜莫过于“虚惊一场”四个字了!   “也还不赖,毕竟我们还活得好好地不是嘛!人这一辈子总是见一面少一面啊!”阮吝安笑了笑,像是想通了,又扬鞭奔向了心心念念之地。   远远地能看到院子里浇过的梨花之时,阮令安却又突然勒马停下了,大叫一声“不好”,就没命似的追向了方才的棺材队!方才那个棺材队是真的棺材队,可那个领队的青年却不是什么失了亲友的人!他虽然始终没抬头,但自己认出了他,他耳朵上有两颗紧紧长在一起的小痣,这个人分明就是公主府的侍卫肖崇武!他出现在急雨村,想必棺材里的不会是别人了!   秦欢,你不要有事啊!阮吝安一咬牙,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肚,疯了似的奔向了西陵……   人呐,这辈子总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云卷、水逝、风驰、电掣,万事万物无不尽去,谁能算到哪一面终究会成了最后一面?谁能知道哪一次一挥手就相别了一辈子?劝君惜折江边柳,既是想留何必送君千里之外;劝君怜取眼前人,既是怕追悔莫及,何不相随万水千山,岁月当与有荣焉。   ……   “唉,你们男人还真是爱自残,一刀一刀的,不累吗?”姑娘听完,自己叹道,抚了抚怀中小猫柔顺的毛发,笑道:“你说对吗小猫子?”那小猫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蹭了蹭她,就闭了眼睛睡了。   “你这个丫头怎么这样说,你,你真没良心!”红鹂听完,一边擦泪一边数落着仿佛事不关己的白衣女子;又一脸同情看着身旁铁骨柔情的阮吝安,柔声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啊,我一路到了西陵,那是急雨村的墓场,我没命地刨开了一处新坟,撬开了棺材盖,却发现里面躺着的正是欢儿!”阮吝安苦笑一声,这么久了那要他命的一幕还是让他记忆犹新。他顿了顿又说道:“欢儿一身白衫如同丧服,嘴中被塞了那块‘通仙了似的’梨花手帕,手被牢牢绑在前面,是被活活闷死在棺里的啊!”   姑娘和红鹂听完均是一惊,这等狠辣之事,还真有人做得出来!阮吝安说道这泛红了眼眶,一脸内疚地看着寒冰棺之中的女子,又说道:“我悲痛欲绝,还是给她换了这身红色嫁衣,与她成了亲;七日后,我去找赵锦罗报仇,才知她居然同意了和亲,当日早已远离了汴京!这个毒妇为了让我抱憾一辈子,在给我留的信中告诉了我真相。原来那日她不只告诉了欢儿真相,还威胁她若是不与我两断,就告我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来处死我!欢儿是为了救我才会命丧她手,或许欢儿她心里有我啊!”   姑娘看着他懊悔的模样,顿了顿,诚恳地说道:“这倒难说,也可能是还你人情……”   “丫头!”红鹂没好气地戳了她一下,让她闭嘴;然后一转脸又是满面微笑地安慰道:“阮将军别难过了,我们会竭尽全力相助!”   “如此甚好!”阮吝安仰了仰头,又对她二人郑重地弯腰拱手谢道:“阮某在此先行谢过了!”   “阮将军多礼了。”红鹂笑了笑,将他扶起,说道:“天也快黑了,我们也该准备了!您先行回房歇息吧,成功与否,我们定当尽力一试!”   看到阮吝安极不舍地离开了,姑娘才缓缓启唇叹道:“老阎罗自有生死账,我怕是没法子让她还魂啊!”   “是啊,而且秦欢姑娘走了这样久,怕是早就投胎去了!”红鹂也跟着叹道,然后又笑着安抚着姑娘说道:“没事,我们尽力一试便好!成与不成,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   “也只能这样了!鹂卿,你帮我准备一下小米和蜡烛,我今晚上试试渊空曾告诉我的‘七星还魂大法’灵还是不灵!”姑娘抚了抚怀中睡了的小猫咪,思忖了片刻,抬头刚想对红鹂说话,红鹂却不见了人影。   “姑娘!”姑娘循声望去,却看到红鹂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密室门口;她看到姑娘不解的样子,妩媚地一笑,羞涩地说道:“东西都给你放到一旁了,奴家就先上去了,你知道我最怕鬼了,我在上面等姑娘的好消息喽!”说罢,就动作迅速敏捷,一溜烟蹿出了密室。   “喂!不是说我们一起嘛!”姑娘看到她胆子比老鼠还小,跑得比兔子还快,只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是不怕啊!”姑娘看了看四周冷寂的黑暗,昏黄的烛火,特别是身旁寒冰棺中的红衣女子;她不再逞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自言自语道:“黑白无常快来陪我说说话也好啊,只剩我自己,唉!”   “喵——”   一声柔软的猫叫带来了暖意,姑娘低头一看,怀中小猫居然醒了。看到它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自己,她心里不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感觉没那么怕了。   “小家伙,你在给我壮胆是不是?真乖!”姑娘笑了笑,感动地抱起了怀中小猫,爱怜地蹭了蹭它鼻子,笑道:“还不如只养着你,养个狐狸太浪费感情了!你说是不是啊?嗯?”   “喵——”小猫乖巧地叫了一声,又伸脖子蹭了蹭她脸颊,又舔了舔她,一脸满足。   姑娘笑了笑,对它抱怨道:“那个姐姐不仅长得丑还靠不住,我们不跟她玩。下次让你认识认识一个漂亮的哥哥,他可是靠得住!”   “喵?”小猫眼睛亮晶晶地,一脸期待地看着姑娘。   “你问是谁?这样一位上仙,你见到也算是你的造化了,他叫清染,是青帝的……”   “喵!”小猫不等她说完,就一脸骄傲地偏过了头,做出一脸不屑的样子。   “嘿!你这个家伙!从来都是我打断别人说话,你这个小猫怎么敢打断我说话!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啊,以后不要这样了啊!”姑娘笑着指着它鼻子教训了一番;教训完它却又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来,出神地叹了句:“那我让你认识认识另外一个好看的人,只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回来啊!他心里肯定怨我!”   小猫听到这,安抚地抬爪用柔软的小肉垫拍了拍她。   “我还怨他呢!他回来我就把他千刀万剐,对猪好对狗好也不对他好!”姑娘话锋一转,一反先前言笑晏晏,目光阴森森的,吓得小猫打了个寒颤。   “别怕,我没说你,你这么乖!”姑娘笑了笑,抚了抚这只通人性的小猫,把它放在桌子了上,笑道:“我们先睡到子时,那时阴阳两界路通了, 我们再开工!”说完就趴在小猫身边,靠着它柔软温软的毛安心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时,她仿佛感觉到了那个人回来了,他抚了抚她的头发,笑着说了句:“别怕渊煦,我在。”    ☆、第九章、挖地道与赶驴车      差不多子时了吧!姑娘起身伸了个懒腰,开始着手准备渊空告诉过自己的阵法。她在寒冰棺里秦欢头顶上点了一支白蜡烛,又在她身子两侧和脚底各点了两只,对应往生者七魄;紧接着,姑娘又捧着小米,围着寒冰棺边走边洒,口中还念念有词,待走了来回三圈,画了三个叠在一起的三角时,她才停下来。   “三魂七魄,见吾令,速速前来,急急如律令……”姑娘反复念了七七四十九遍,才停了下来;看到密室无风,那七支蜡烛却剧烈地晃了一下,她心知阵已摆好,就抱起来还在睡觉的小猫,遁身到了墙边黑暗的角落里。   片刻后,那蜡烛突然亮得晃眼,火苗被拉得好长,跃动不止。又是一阵阴风吹来,明晃晃的蜡烛一下子被掐灭,整个密室跌入了无边而又死寂的黑暗中。远处村子里好像隐隐传来了狗的叫声,接着来了门窗闭合的“嘎吱嘎吱”声,听不真切;好像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声音阴冷,很近,就像趴在自己肩膀上一样。   “到底谁、谁在、在、在用‘七星还魂阵’招魂,人都、都、都死了半年、半年多了才、才这样,这性子、性子也太淡、淡、淡定了吧……”   “闭、闭、闭嘴蠢、蠢货,这阵法还、还能谁用?当然是老、老袁家、袁家的人了。还、还有,到了阳间、阳间你就不是结、结巴了,我、我才是,你忘、忘了吗……”   “我、我、我记起来了!可袁天罡不是死了很久了吗,难道他自己偷偷用这阵法把自己魂魄又召还魂了?好恐怖啊!”   “闭、闭嘴蠢货、货,快挖、挖吧……”   又听见一阵锄头铲地的声音后,寒冰棺旁边地上渐渐亮起来一个萤火一般绿的圆圈,像是一个通道,有两个小童身影的东西从地下冒了出来。   “可是这没人啊?只有一个死人啊!”一个对另一个说道,另一个也表示不理解。   “你们在找我吗……”突然一个阴森森、寒彻骨的声音响了起来,青头闻声回头一看,掩面大叫起来:“妈呀!有鬼!”   “闭、闭嘴蠢货,我们才是、才是鬼,你有没有、有没有做鬼最起码、起码的尊严、尊严了!”赤面被青头吓了一跳,翻了个白眼。回头看去,却也被吓了一跳。那“鬼”一身白衣,脸白惨惨的,舌头血红还翻着白眼,赤面拍了拍青头,对“鬼”喝道:“你、你谁!是不是、是不是新来的!”   “哦,不是。”姑娘见居然不是黑白无常,又是那个小结巴和小恼火,就拿开了手中蜡烛,天真无邪地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辜。她把蜡烛放到桌子上,抱着怀中小猫,笑道:“我方才跟你们闹着玩呢!好久不见,我还怪想你们的!”   “‘好久不见’,还‘怪想我们’,”青头呆呆地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白衣女子,先是一脸疑惑,然后又一脸感动地抓住赤面,擦了一把鼻涕哭道:“居然有人会对我们说这个,简直太感人了!我们都是担人命官司的鬼仙,来索命的,居然有人想我们!我就说人心越来越向善了,说不定再过一阵子人间过年就不会只请‘灶王爷’、‘财神爷’画像了,还会请我们‘阎王爷爷’到家里头,我们也跟着扬眉吐气!”   “闭、闭、闭、闭……”   “‘闭嘴蠢货’,我知道你要说这个,”青头看着身边从来没这么结巴过的赤面,帮他把话说完了,接着还抚了抚他后背,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她、她是渊、渊、渊……”   “我不叫渊渊,我叫渊煦!”姑娘见他二人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还是这么有趣,心中不由得一乐;又见他二人一人拿锄头一人拿铁锹,就开玩笑道:“你们怎么来了,看着一身打扮,你们是去建设国家了?嗯?小绿帽儿、小红脸儿?”她边说边拿小猫爪子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脸,小猫也仗着她在,作威作福。   “没有没有,回渊煦上仙,我们是挖着地道来的,我们官儿小,不像黑大哥和白大嫂能赶驴车来人间!”青头说完,和赤面均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啊?‘挖地道’?黑白无常‘赶驴车’?你们怎么混的,你们地府也太穷了吧,看来是该让天庭给你们拨款了!”姑娘边说,边想起了黑白无常赶驴车时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嘿嘿,”青头赤面听她这样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起来:“没事,我们还是很爱我们这个事业的!而且我们回去就不用挖了! ”   “好啦,别贫了!”姑娘笑了笑,把小猫赶到了一边:“说正事吧,我招秦欢魂魄,你们怎么来了?”   “嗨,别提了!您晚了,她都死了半年多了你才招,当然招不来!她早投胎去了!黑大哥和白大嫂听到了法令,但因为这住着个命硬的杀伐之人,他们不敢来,这才让我们来的!”青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赤面也跟着摇了摇头。   “这样啊!”姑娘想起了阮吝安期待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觉心中郁结;想了想,就从一旁拿出了阮吝安存的半坛子酒,往他们身前一推,说道:“不说了,我们喝酒!别推辞啊,地府那边你就说,是我逼你们喝的就好了!”   “真的吗?”青头和赤面相视大喜,慌忙点了点头,急急接了过来,仰头就灌。   “慢点喝,别呛着!”姑娘看他们嗜酒如命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又说道:“对了,往生的人那么多,你怎么知道秦欢是哪个?”   青头听她这样问,看了看赤面,见他点了点头就笑道:“她我当然记得,她来我地府后死活不过奈何桥,说是曾和一人约定要一起白头、一起活到一百什么的,她才二十五,所以她要在奈何桥再等七十五年!她在我地府,就要供她吃穿,你说阎王爷爷这么抠,他能同意吗?他就让孟婆给她灌了孟婆汤,可她喝了汤本该忘掉前尘,但过桥的时候竟还一直念叨着‘棺材盖’‘棺材盖’,大约是嫌棺材盖太紧了吧!可棺材盖你敢盖不紧吗?里面的死人再爬出来,你说算谁的!”青头说完,为自己讲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赤面在一旁无奈地戳了戳他,嫌他话多。   “这样啊,秦欢可真是个痴情的女子,看来她对阮吝安果然有情啊!”姑娘叹了口气,见青头又喝了一口酒要说话,才白了他一眼说道:“对了,小绿帽你不是个小结巴吗?怎么你不结巴了,倒是小红脸结巴了?”   “嗨!我们生前是好兄弟,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互相被气死了,一起到了地府!我们因为要等个人,所以求阎王爷爷留用我们做鬼差,阎王爷爷同意了,但罚我们用一张嘴!”青头见赤面灌了口酒,拍了拍他肩膀笑了笑:“在阳间我用,阴间赤面用,所以我现在不结巴了,只是赤面结巴了!”   “这样啊,倒是挺有意思的!”倒没想到他们也有人间的过往,姑娘看着他们痛快喝酒地样子,笑道:“可是你们做鬼差也就是生生世世不能投胎啊,这样划算吗?”   “世间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靠划不划算来分的!啊?渊煦!”青头和赤面突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姑娘见他们竟直呼自己名字,知道他们是喝得有些醉了;可他们像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像是变了一个人。姑娘看着他们想了想,不由得笑道:“不说这个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啊!”她一边编一边讲道:“讲的是月老和刚才你们提到的孟婆的故事!他们原先是相好……”   “什么?”青头不由得打断道,看了看一脸迷惑地赤面笑道:“你说孟婆和月老是一对?不可能,他们完全不一样,而且一个在天庭,一个在地府……”   “怎么不可能,说不定孟婆当年还是你们地府的美人呢!”姑娘不满地打断回来他们的话,信誓旦旦地讲道:“谁骗你们!他们定是吵嘴分开了呗,而且互相怨恨!不然为什么一个月老祠前广结姻缘,牵众生红线;一个非要在奈何桥上施孟婆汤,断众生痴念?”   “没理、没理讲三、三分!”赤面听她说完,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话,“哈哈”笑了笑,示意青头接着说。青头看懂了他意思,就笑了笑:“情字怎敢胡言?不过渊煦这么小,能想到这里,也是成长了许多啊!”   “嘿!你们别忘了身份!”姑娘见他们倚老卖老,气极反笑。   “记得身份就不会跟你在这喝酒了!”青头和赤面相视一笑,继续说道:“我们虽位卑职地,但比你年长多了,而且在地府见的生死更是比你多多了!我们素日喝的忘川水,那全是过桥的往生者泪流成的!我们素日吃的曼珠沙华,就是彼岸花,都是渡川的往生者血浇成的!血泪之物,我们每次入口,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些数不清的生离死别的场景!有一个青楼女子啊,负了两兄弟,要了一碗又一碗孟婆汤喝掉才得以过桥,这世上的离合悲欢……”青头还欲说什么,却被赤面打断了;他看了看一脸苦涩的赤面,拍了拍他肩头,低头不再言语。   姑娘看了看他们的样子,也跟着难过了起来,原来这两个这么不起眼的小鬼,别说仙界,就是地府也排不上名号的小鬼竟也有这么多厚重的心思,不由得安抚地拍了拍他们,会心一笑。   见她也被带的压抑,赤面憋了口气说道:“渊、渊、渊……”   “渊煦啊!”青头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懂他的意思;对姑娘笑了笑:“渊煦啊,你变了,你变的慈悲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很残酷吗?本上仙向来慈悲!”姑娘笑了笑,听他接下来要怎么说。   “真正的慈悲,不是见到别人受难心生怜悯;而是对别人的痛苦,能感同身受啊!”青头说完,赤面也跟着使劲点了点头。姑娘闻言,愣住了,只觉得心中大喜大悲豁然开朗一般;半晌她又叹了口气说道:“慈悲有何用,神仙又怎么样?我现在一点办法没有,救不了她了!”   “别难过啊!你说哪能让你随便从地府抢魂魄!上一个魂魄你抢走还没事,是因为那幸亏是九曜上仙的,他本就不用去地府面见判官;你说以后你还见一个死人抢一个魂魄,这地府没了魂魄投胎转世,你是打算让我们地府吃散伙饭吗?”青头半开玩笑地安抚她,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了句:“还有, 魂魄啊,都是有执念的!念叨什么,就和什么擦边;偷偷告诉你,这秦欢和阮吝安的姻缘没断!孟婆跟我聊天时告诉我的!”   姑娘闻言大喜,转念又疑惑道:“孟婆又是如何知道这姻缘之事?”看着青头笑得一脸深意,才点了点头道:“果然?”   “果然!”青头和赤面齐齐笑了起来,看了看外面天色,知道该离开了。就起身和她到了别,又站到了那个绿色的圆圈之中。   “等等,”姑娘见他们身上渐渐被,绿光包围,才忍不住又问了句:“那个喝了好几碗的青楼女子,就是你方才说的‘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吗?你们是为了再见她一眼才在地府当鬼差,世世不得投胎吗?”   青头赤面听她这样问,愣了一下,但只冲她笑了笑也不回答,只在消失之际才各自举了举手中铁锹好锄头, 像个文人那般拱手说了句:“前尘往事而已,渊煦保重啊……”   绿光消失,屋子又陷入了黑暗,姑娘呆呆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喃喃说道:“救命救心,救人救己,慈悲心啊,慈悲心啊……”    ☆、第十章、二人一心      次日,天刚蒙蒙亮,阮吝安就策马来到了西陵。这里是急雨村世世代代埋葬逝者的地方,天还伤寒,地上积雪还没化干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阮吝安没有骑马,只是匆匆忙忙走到了这个曾经葬了秦欢之地。   “姑娘!”阮吝安看着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站着的白衣女子和一旁面有难色的红衣女子,蹙了蹙眉,走上前去问道:“什么事非要在这里告诉我?”   “对不住了。”姑娘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对他说道。   “嗯?”阮吝安突然听她这样说,愣了一下,问询地看了看一旁满脸哀戚的红鹂,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强笑一声:“无妨,其实我已经料到了,只是习惯了自欺欺人而已!”他自嘲地笑了笑,走到一脸不解的姑娘身边。   听他这样讲,姑娘和红鹂相视一下,原来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姑娘想了想昨夜青头赤面意味深长的话,也不回他,只问了句:“你还记得她躺过的棺材在哪里吗?”   “记得,就在这里。”阮吝安指了指一旁的坟地,叹道:“我把棺材又浅浅地埋了进去,她的东西我也都原样保存着。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姑娘只点了点头,让红鹂把棺木挖出来,看着阮吝安不解的样子,她又说道:“你既是知道她多半是没法起死回生了,你为何还要那么辛苦求我来救她?”   阮吝安听她这样问,苦笑一声:“秦欢走了七个多月了,想必早已重新投了好人家!我知道即使你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再找回来她的魂魄。我是自欺欺人了,觉得姑娘身负仙法,只要你在这,我就幻想着她还有一口气,能醒过来也说不定。只是她终究没有醒来,终究没能给我一个答复!”   “也不一定。”姑娘笑了笑,看着红鹂刨出了棺材,她不顾二人疑惑弯下腰,把棺材盖抬起来看了看,舒了口气,冲阮吝安笑道:“她其实给你答复了,你过来看!”   “什么?”阮吝安一惊,慌忙走上前来,红鹂也凑了过来,想看看其中藏了什么玄机。原来那棺材盖的里面被刻了字!   “‘来世为君妇,吝安长珍重。’”阮吝安一脸惊诧地念着上面刻的字,蹙着眉头,说不出是大喜还是大悲,他小心抚摸着那用生命篆刻的文字,傻了一般喃喃道:“她刻了字,她给我刻了字……”   “没错,想来是那日她被绑了双手,活活钉在这棺木当中,自知与你相见无望,才在濒死之际,用指甲一下一下在这棺木上刻了自己的心意。”姑娘看了看一旁失了神的阮吝安,这个铁骨将军驰骋疆场、主掌杀伐时也不曾皱一下眉头,如今却这么脆弱,似乎只要轻轻一击,他就要粉身碎骨。   “她给了我答案,她愿意做我的妻子!”阮吝安笑了笑,突然转身单膝跪下,拱手对姑娘说:“我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答案,多谢姑娘了!”   “无妨,我其实根本就没帮到你什么。”姑娘也向他笑了笑,走到他跟前,伸出食指点了点他额头,说道:“今日剔汝惘骨,愿从此八苦不再出!”她收回了手,便有一颗泛着微微白光的小珠子从他头顶升了起来,绕了几圈之后,就钻到了姑娘袖中。   “快起来吧!”姑娘看了看衣袖,笑道:“看来秦欢姑娘还真是南方人,‘吝安’、‘令安’倒是分不清楚啊!”   阮吝安闻言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跟大哥在她心里早就是一个人了,两个人,一颗心,为何非要分得清楚?”   红鹂听他这样说,赞许地点了点头,又一下子想起来了姑娘和书呆子,只瞥了一眼身边姑娘;却见她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思忖什么,片刻后才听她犹豫地重复了一遍:“‘两个人,一颗心’吗?”   不待她想清楚,就被一声男声打断了思绪:“喂!将军!”   三人齐齐向那头看去,却见一个壮壮的中年男子身穿战甲走了过来,仔细一看,他怀里居然还抱着个女娃娃。   “老王?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婴儿是?”阮吝安好笑地看着他一个粗人抱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好不滑稽,笑问道。   “嗨!还不是我家老婆子!”王将军冲姑娘和红鹂点了点头,咧着肥嘟嘟的脸笑道:“七个月前,我们走到这想去周边山上踏青,可她居然要生了!才七个月就临盆你说她争气不争气!当时这地上全是湿的,她嚷着太脏要憋着死活不生,你说这怎么行!我没办法,一抬头看到有口棺材大概是埋浅了,被雨冲的露了出来,你知道我之前是个摸金校尉不在意这些!我就打算撬开这棺材盖给她垫着,谁知老天有眼这棺材居然是个空的,我搬过来给她躺着后来她就给我生了个女儿,嘿嘿!后来她非要我成天往这跑找这是谁家棺材,好谢谢他,说什么让女儿以身相许也可以!我怎么找,难不成问村里人‘你家里死人了没有’?”   说到这,王将军粗犷地笑了笑,也不管自己顶头上司脸上的疑惑和惊奇,刚欲再说,怀里婴儿却哭了起来。他笨拙地晃着她,哄道:“梨花乖,梨花不哭……”   “她叫‘梨花’?”阮吝安更惊讶了,忍不住把她抱了过来,那小梨花到了阮吝安怀里却不哭了,反而纯真地笑着看着阮吝安。   “嘿!奇了!她最难哄了,谁都不找,怎么将军一抱她倒是不哭了?将军威武,连个孩子都能震慑住!”王将军半开玩笑道,“我女儿和你这么投缘,日后给你做个小老婆也是她福分!”   “哪有你这样的父亲?”阮吝安听他这样讲,无奈地笑了起来;这个小梨花是七个月前出生了,又是借了秦欢的棺木,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阮吝安回头刚想问一问姑娘,却见这里哪还有她们两个人的影子。   “怎么了?”王将军看他像是在找什么,笑问道,接着看了看自己女儿,慌张地喊了句:“哎哎哎,尿了,尿了……”   “什么?啊,没事,没事……”   “走,抱着娃去我家洗洗去……”   红鹂和姑娘此刻正站在不远处村子门口看着他们。姑娘听到他们这样说,心道这青头赤面还真是够仗义,他们说的没错,这二人缘分看来果然还没有断啊!   “这阮将军还真是个好将军,官位这么高也没个架子!当真是视部下如手足啊!你说是不是啊,姑娘!”红鹂看着远远地看着王将军扯着他离开的身影,掩唇笑道。   “哈哈,他倒是得敢摆架子,日后是他老丈人也说不定啊!”姑娘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又走进了村子。   “哎,姑娘,你方才说什么?你怎么又要进这个村子,我们不是刚办完事情吗?你怎么又要回去?”红鹂急急追了上来,奇怪地问道。   “这个嘛,”姑娘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看了看站在身前不远处的两个人,神秘地冲她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第十一章、渊煦成魔      姑娘优哉游哉地朝那二人走去。红鹂仔细一看,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碰见的那个很凶的老头领着那个很呆的娃娃;红鹂不由得心中疑惑,她不是很不喜欢那个小老头吗?怎么还要来见他?   姑娘走到他二人身前,恭敬地拱手笑道:“哎呀,这不是沈老先生和长生小先生嘛!给你二位拜年了啊!”   “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闲着没事,会给我们拜年吗?”沈老头还是一脸愤世嫉俗的样子,一脸不稀得搭理她的样子;过一会,听她不说话了,才别扭地问道:“说吧,是不是有事相求?”   “好智慧啊!怪不得你孙儿这么随你!”姑娘拍了拍他肩膀,心悦诚服地赞叹道。红鹂看了看沈老先生的孙儿,他还是一脸呆滞,像是下一刻就会从嘴里流出口水,不由得“噗嗤”一声偷偷笑了起来,心道,果然是“智慧”啊!   姑娘见状瞥了她一眼,让她安静一些,才又笑道:“我是有事找您帮忙!是这样的,我今天心情本来美得很,但是因为刚才一件事现在又有几分迷惘,我想我只有砸了这龙王庙,心情才能变好,希望沈老先生帮忙啊!”   “什、什么?”不待沈老头反应过来,姑娘就对长生笑道:“小长生,扶好你爷爷!”见他乖乖照做了,姑娘一把抄了过来沈老头的龙头拐杖就冲进了龙王庙,红鹂见状,叹了口气,也笑着闯了进去。   “你干什么,还不扶我进去!”沈老头见长生乖乖扶着自己,也不动弹,只戳了戳他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她让我扶你。”长生还是呆呆地看着他,乖乖回道。   “她是你爷爷还是我是你爷爷?还不快扶我进去,她真砸了怎么办!”沈老头气得打颤。   “哦。”长生应了一声,就被沈老头踉踉跄跄地拖了进去。   沈老头进了庙里,推开长生,颇有傲骨地大喊了一声:“黄口小儿,给我住手!”气势磅礴,很有底气。可他定睛一看,人家根本就没破坏庙宇,只是在安静地看着龙王像,不由得气势全无,红了脸,尴尬地咳了一声。   姑娘和红鹂静静地看着龙王像,一个一脸惊讶,一个一脸惊吓;“这就是你们香火鼎盛供的龙王爷?”姑娘呆呆看着龙王像,问道沈老头。姑娘本来以为会是渊旸那老东西,可那龙王像身穿窣地珠袍,柳叶眉,寒星眸,低眉拱手,威严神圣,那分明就是自己!   “没错,我沈家世代是龙王庙庙祝,有何不妥?”沈老头得意地说道。   “没什么不妥,只是,这像是谁修的?”姑娘又问了句,这人居然连自己窣地春袍都知道得那么清楚,该不会是?   “这个啊,听我父辈说好像是一个叫‘阿旸’的小伙子领着修的,听说他见过龙王爷,受过她恩泽,所以我们也都信了他,按照他画的像修了龙王像,来感谢当年施雨之恩!听说这周围几个村子也都有龙王庙,看来也是那小子的功劳啊!”沈老头捋了捋胡须,赞许地点了点头。   “‘阿旸’?”姑娘听他这样说道,知道自己果然猜对了,“竟然是这个样子!”怪不得自己虽然根基浅薄,却从来没有夭折的危险,原来是师父他一直在外面奔走,帮自己修庙筹集香火!天上神仙都要受香火的,若是信众少了,力量自然就弱了,原来婆婆说的“四处奔走”是指这个,他这二百年间居然一直在为自己修庙宇,还瞒着不告诉自己!想到这,姑娘不由得鼻子一酸,轻轻叫了句:“师父……”   “哎哎,小女娃怎么还感动的哭了?我可没欺负你啊!”沈老头见她哭了,一下子心急了起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   “没想到渊旸上神居然对你这样好,好到骨子里啊!”红鹂笑了笑,安慰着身旁女子。这下好了,她心中一直介怀的师徒之谊也清楚了!这才她才不用瞎想渊旸上神不在意她了!这多好啊!   “哎,你不会真哭了吧,气死我了!”沈老头见她还是不说话,一时着急,气得直跺脚。   姑娘这下子倒是听到了,她忽地转过身来,脸上居然没了半点泪光,又恢复了神采奕奕,她笑道:“你还真是容易生气!你那么容易生气倒是还活了这么大岁数,着实不易啊!我可是来你村子里渡人的,你不是应该礼遇才是吗?”   “渡人?小丫头好大的口气!”沈老头听她这样说,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问道:“我来问你,‘人’字怎么写?”   姑娘心情现在极好,觉得陪老头斗斗嘴也是极好的,只乖乖回道:“一撇一捺……”   “一撇一捺,一东一西啊!”沈老头打断道,他捋了捋胡子继续说道:“若是一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该往东走还是往西走,你打算怎么给他指路?你以为这条路就像你给他指东说哪里有买糖人的,或是指西告诉他哪里又斗蛐蛐的那么简单吗?这条心路你指不了,还要他自己去走啊!他自己试着往东走,哦,那里有猛虎,再掉头往西走就好了!人啊,若是不自渡,还能指望着谁出手相助?大罗金仙,这些神佛也只不过是管接引的而已!哼哼,小丫头还想渡人,先渡你自己吧!”   姑娘听完大惊,只觉得说得句句在理,连没什么知识的红鹂都不停地点头。姑娘抿了抿嘴唇,弯腰拱了拱手就要告辞。   “哎,回来!你还没拜呢!”沈老头指了指面前龙王像,缓缓说道。   姑娘听他这样说,不由得笑道:“你不是刚说完要自渡吗,我拜她做什么?”   “来都来了不是?”   “好吧,”姑娘也不违背他,只饶有兴趣地朝自己龙王像拜了拜说道:“龙王爷,以后承蒙您庇护了!”说完直起腰来,看了看沈老头,笑道:“你这样盲目地搞个人崇拜可不太好!不过,也还不赖,继续保持啊!”姑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带着红鹂离开了。   “姑娘,老爷子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哈哈……”   “可爱的老头……”   看着她二人离开的身影,沈老头才朝着她离开的身影,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说道:“身居北位,您是会往东走,还是往西走?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样说完,他又恭恭敬敬地又扣了三个头,起身进了后堂。   小长生也呆呆地看着姑娘离去地方向,说道:“一笔前半生,一笔后半生;北为坎位,坎为水,身居此位者,今日大凶,恐有死劫。”这样说完,他自己点了点头,傻傻地找爷爷去了。   姑娘和红鹂二人有说有笑地走着,虽然这天不知道何时变得晦暗了,但二人优哉游哉,好不快活。   “姑娘,我记得不错的话,收了这块‘惘骨’,你就差一颗了!没错吧!”红鹂激动地晃着白衫女子,喜色难掩。   “哎,鹂卿莫慌,”姑娘无奈地推开她,笑道:“谁知道最后一块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而且啊,我飞升也不见的是件好事!”想起来婆婆对自己说的九珝的诅咒,虽然可能不是真的,可还是有些担忧;况且在人间,也不失为一件乐事,还有他还没回来了呢!   想到这姑娘笑了笑,叹了口气,看来还真是应了阮吝安在村子口说的那句话,这次实际上算得上是这个村子救了自己,为自己解开了心结啊!   看到姑娘一脸笑意,红鹂不由得不怀好意地问道:“干嘛呢?想书呆子了?”   “我想他干嘛!”姑娘被看穿了心思,只没底气地反驳道,还欲再说什么,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草上雪,一脸凝重的样子。   “哎,怎么了?怎么停下来了?”红鹂奇怪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无异样,只好奇地问道身前女子。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姑娘定定神,仔细地听着四周,一阵一阵的,气势磅礴,而且逐渐向自己逼近,如千军万马一般,令人心惊。姑娘后退两步,把红鹂单手护在自己身后,慌乱地看着四周,找寻那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这是怎么了?”红鹂见她突然这么小心地护着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就也跟着凝神听着,却发现什么声音也没有,“连鸟叫声都没有,也没有风声,安静得很啊!怎么……喂,姑娘!”红鹂话还没说完,却见姑娘直直地喷出了一口鲜血,红鹂慌忙上前扶住她。   “这是?”红鹂呆呆地看着姑娘手中出现的一个四周燃着红色火苗的小珠子,刚想去碰,却发现它融到了姑娘血液里,想了想,她不由得惊喜道:“姑娘,这是最后一块‘惘骨’啊!居然是你自己的!你要飞升了,你又可以飞升了……”   “我的‘惘骨’?”姑娘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掌心,攥紧了拳头。她渐渐地听不到红鹂的话语,只觉得周围铺天盖地的鼓声把自己闷在其中,自己完全逃不出去!这样一心急,她居然又是吐了一口血。   “哎!怎么了这是!别动啊丫头,我先给你治疗一下!”红鹂慌张扶住她,却被她不领情地推开了;她心急地又搀住她,想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地时候,姑娘却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掌。   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功力,红鹂被一掌打出去了好几步远,她也是吐了口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不停发抖地白衫女子,吃力地问道:“为……什么……”   “别过来……”   听到她从未有过的哀求的声音,红鹂不解地抬头看了看她,却迎上了她绝望的目光,不禁大惊失色。   白衫女子孤零零地站在那,双手紧紧拽着自己衣襟,仿佛在努力压制自己的疼痛。她一脸痛苦地看着红鹂;精致秀美的五官此刻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方才流到地上的血液居然起了火,剧烈的燃烧了起来,火光过后,她居然身穿着一身妖艳如火的红衣。   “啊!”她痛苦地大叫一声,跪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却有了一双摄人魂魄的赤瞳,眉间凤凰纹样的朱砂也慢慢浮现了出来,妖冶美艳不可方物。   红鹂呆呆地看着她,感觉她既熟悉而又陌生;看到她的样子,红鹂一下子想到了传说中的那个男人,那个御凤而来的魔界之主——九珝。    ☆、第十二章、生死劫难      天色青灰,直直地压了下来,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惨淡得很。周围突然响起了势如雷霆的鼓声,好似千军万马,却更威严神圣,此刻正一圈一圈地把这里层层包围了起来。红鹂听得心里一惊一惊的,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只觉得这鼓点一下一下,重重敲到了自己心里。   她吃力地抬起头来,望向了姑娘,她此时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如提线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她本来挽好的发髻不知何时悉数散了下来,长发如瀑,乌黑柔顺地泻到地上。   “这是怎么了……”红鹂惊恐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前方的红衣女子,只徒劳地冲她伸了伸手,叫了句:“丫头……”   红衣女子恍若未闻,她只是定定地跪坐在那里。片刻后,她周身突然泛起了白光,接着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举了起来,到了半空中。红鹂大惊失色,仔细一看,她居然跪坐在一面银色大鼓之上。那鼓通体银色流光,像是寒泉湍流急下激起的白沫所化,方才震彻心扉的鼓声就是它发出来的。分明没有人在敲,它却自鸣起来,鼓面之上的姑娘身旁也不时跃动起来了朵朵水花,晶莹剔透的样子很是好看。   鼓上的红衣女子似乎看到了什么,渐渐回过了神来,她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后退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水鼓中抽出了一柄宝剑,用力朝前方虚空之处格挡了一下;她乌发在身后飞舞,红衣也忽地像是被劲风吹过一样,朝后张扬着,猎猎作响,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红蝶。   红鹂不知她在干什么,一声震耳龙吟之音却给了她答案。她眯起眼睛朝半空中望去,姑娘身前的宝剑居然是抵在了一对龙角之上;又是一声龙吟,那龙的全貌才像是褪去了周身围绕的云雾一般,渐渐显现出来,好威武的一条龙!它似乎因为自己的攻击被挡下而心生不满,正晃动着身子,像是要发出下一击。   好熟悉啊!红鹂呆呆地望着那条龙,它浑身银白,龙鳞泛着光泽,高贵威仪;睥睨万物,藐视众生,这种被视为卑贱的蝼蚁的感觉红鹂之前也有过。“莫非……”她看了看四周还未融掉的雪,似乎想起来什么;她瞪大了眼睛,挣扎着要站起来,却一个重心不稳,向一旁倒去。本来以为自己要重重摔到地上之时,却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小心!”   男子一身绯橘色长衫,身形如鸿鹄,俊美潇洒。他扶红鹂坐了下来,给她喂了一丸丹药,红鹂顿时觉得好多了。   “书呆子!”红鹂定了定神,看到身边黄衫男子,又惊又喜。她说道:“你怎么来了!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看姑娘怎么了,你快帮帮她!”   九曜蹙着眉头望了望半空中的红衣女子,只眯起了眼睛,没再言语,像是事态极为严重的样子。   “我没看错的话,那条龙是渊蛟吧!而且……”红鹂说到这,顿了顿,犹豫不决。   “不错,是渊蛟,而且还是她的真身!”九曜回道。   “什么?怎么会这样!丫头她还在那呢,为何她的真身倒是冒了出啦?她怎么在斩杀自己的真身啊!”红鹂听到自己的猜想正确,更加惶恐,不知所措地求助身旁男子。   半空中,红衣女子还在和巨龙周旋,只是以剑回击,防守为主,渊蛟舞动,衣袂飞扬。九曜聚精会神地望着她,半晌后喃喃道:“是我祖父九珝的诅咒。如今她集齐了‘惘骨’重新飞升,是入了魔道了!那渊蛟是她的元神,也就是她的魂魄所化成的;渊蛟本是上古神兽,生来就有降魔除妖的本能,如今她浑身俱是魔性,迷失了心性,是被自己的元神当作了妖魔了,所以才会出窍要来除掉她!”   “什么!”红鹂只觉得一个霹雳在自己脑袋里炸开了,她记得姑娘从归墟回来确实给自己讲过九珝魔君的诅咒,可那时她是当玩笑将给自己听的,自己也没在意,如今怎么居然成真了!红鹂喊道:“那你还这么多话!你法力那么高强,快去救她啊!那渊蛟太强大,要把她吃了!”   听她这样说,九曜只叹了口气,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红衣女子,她渐渐落了下风。他压着语调,缓缓说道:“这鼓是‘九方雨鼓’,是水主的法器,除了她谁都进不了这阵法之中;最重要的是,若是杀了那渊蛟,就等于灭了她元神,她会死的!”   “什么!杀它是死,不杀它还是会死,那那个丫头怎么办,岂不是怎样都是死!”说到这,红鹂已经带了哭腔,她恨恨地用手捶了捶地面,恨自己无能为力。   “但凡我有一点办法,我都不会让她再一次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九曜负手站着,紧紧地攥住了拳头,“这个劫难谁都救不了她,要放着要她自己来!我信她,她可是渊煦上仙,她可是我的渊蛟家主!”他说话极为隐忍,可是目光中还是流露出了心疼与自责。红鹂看着他直直盯着半空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比自己更心急更心痛,可横竖都是死这可怎么办!   水鼓之上,渊煦还是不断持剑回击,只是渐渐体力不支。她见渊蛟又朝自己冲了过来,还是拿剑格挡,却被一下子撞出了几丈远;她见状,向后轻盈地一跃,跳出了那面巨大的水鼓,落到了离渊蛟远一点的半空中,此时居然在她脚下又另一面水鼓渐渐现出了样子,她踩上那鼓之时有水花溅起在脚边,灵动好看的像支舞蹈,却是在这种生死关头!   九曜看着她,片刻后,惊诧地发现她头顶云层逐渐旋转成一个漩涡,大叫“不好”,就化作金光冲了上去。   红鹂见他突然冲上去不明所以,下一刻却看到他持剑,硬生生地扛下了一道天雷。“轰隆“一声,居然降天雷了!红鹂大惊,看来天庭察觉到了魔界的煞气,可这也就意味着丫头她却是堕入了魔道!红鹂一咬牙,心一横地站了起来,打算和他们共赴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可当她直起了身子,才发现九曜还是在丫头上空,替她扛下了一道又一道天雷,而那天雷半点也没有劈向自己的意思。   “你不是掌众仙刑罚的嘛!天雷归你管才是,你让它停不就行了!”红鹂扯着嗓子喊道,却见九曜理都不理,只心中疑惑,心道他急得傻了吗?   “该不会是雷兽吧!唉!这是要我们的命啊!”红鹂见九曜硬抗天雷,一下子想起了老狐狸告诉过自己的话:天上不止有雷公电母降天雷,还有雷兽降天雷;这雷兽是混沌祖神的部下,它的元神专降天雷击杀魔头,还是顶大的魔头,小妖什么的它压根都不搭理!这就是为什么九曜命令不了,自己不会被劈到的原因了!可这天雷不是闹着玩的,不论谁去扛,粉身碎骨都是小事!九曜再这么硬抗下去,可是要元神俱灭的,就彻底消失在六界之中了呀!   “九曜,你下来!你疯了!”红鹂急得直跺脚,这两个是要一块死嘛!见那丫头还是与渊蛟打得难解难分,丝毫没注意到九曜在替自己抗天雷,看来她真是一点本性都没有了!她只是迟迟不下手,防守为主,看来是在寻一个好时机彻底斩杀渊蛟!   红鹂见她一身杀气,一点都不是她自己;又见九曜一声不吭地扛着一道道天雷,受了重伤,只冲她大喊道:“丫头,你快给我醒醒啊!醒醒啊……”   鼓上,渊煦功力大增,大有毁天灭地之势!她还是一双赤瞳,一身妖邪之气。她已经彻底迷了本性,堕入了魔道!一身红衣上下翻飞,裹挟着她寒光摄人的宝剑;趁渊蛟喘息之际,她突然后退到下一面水鼓之上,横起了宝剑,等渊蛟自己撞上来;看来她本来要尽全力出招斩杀那渊蛟,好一招除掉这个心头大患。   “不要啊……”红鹂大声哭道。   渊煦本来紧紧握住了宝剑,就要朝渊蛟挥出那致命的一击,此刻却像是听到了红鹂的哭声,被从梦中惊醒了一般;“啊——”她哀吟一声,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痛苦不堪。停了片刻后,她突然垂手缓缓地松开了手中宝剑,任它掉落下去。看着朝自己张开血盆大口冲来的巨龙,她转过头来,安静地俯视着红鹂,苦笑一声,张了张口,像是在说什么:   永别了……   “不、要、啊!”    ☆、第十三章、最后成全      净心宫内,清染正一个人待在渊煦住过的房间里整理东西。他按惯例,在香炉之中点了一支龙涎香,可那香刚被点着就自己断了。   “嗯?”清染惊讶地看着断香,定了定神,又取出一柱香小心插到香炉之中,再次点上。可不待他转过身,那香居然又断掉了。清染蹙着眉头看着桌子上的断香,只觉得今日心中颇不宁静,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不好了!不好了!”清嘉突然叫嚷着,推门闯了进来。   清染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无奈地笑着叹道:“何事如此惊慌?不是说这个屋子不要乱闯吗?”   “是天雷……我看到人界、人界降天雷了……”清嘉顺了顺气,直起腰来急急说道。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清染拍了拍他脑袋,缓缓说道:“妖魔乱世自要雷罚,你还见得少吗?”   “可、可是,那天雷劈的是渊煦啊!”   “什么!”清染听完,也不问原因,匆匆转身出了门。   “哎,清染,等等我!”清嘉刚缓过劲来,见他步履匆匆,只叹了口气,又赶忙跟了上去。   清染出了净心宫,直直奔向了雷公电母降雷台,却见他们居然也没拿法器,只是在靠着柱子嗑瓜子;他们一打眼看到了清染来了,慌忙把瓜子揣回到了口袋了,拱手行礼叫了句:“清染上仙。”   “嗯。”清染点了点头,问道:“我听闻人界又降了天雷,不是你们干的吗?”   “不是不是,”电母摆了摆手,笑道:“是雷兽大神降的天雷,看来果然是大魔头出世,您都知道了!我们是在学习!”   “哎,对对对,没有在嗑瓜子!”雷公也讨好地笑了笑,却招了电母一个白眼。   “雷兽?”清染大惊,又问道:“那你们可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止?”   “阻止?阻止干吗?反正劈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大妖魔!”雷公诚恳地说道,但抬头看见清染变了个脸色,就又说道:“不过我听说‘千年牡丹骨’可以挡上一阵子!”   “牡丹骨?”   “对对对,自人间女帝武曌烧了百花,那牡丹就练就了一身好骨头,就是‘焦骨牡丹’什么的!牡丹仙子的根就是这个了!”电母补充道。   “这样啊。”清染听完,蹙了蹙眉,转身离开了。   “哎,清染!你又要去哪?”清嘉好不容易追了上来,却见他又要走,就拉住他,着急地问道。   “要救渊煦需用‘千年牡丹骨’。”清染说道。   “啊?我们要什么时候对锦绣师姐下手?”清嘉看了看四周,警惕地说道。   清染听他这样说,又摇了摇头,回道:“不可伤及无辜,更何况这这是在要她的命啊!”   “那我们怎么办?”   “我下界去找她,既不能救她,我就去陪她。”清染还是语气平淡,只是这话中有着十成十的坚决。   “可是,”清嘉拽着他,小声说道:“我方才远远听到了雷公电母的话,雷兽大神可不会闹着玩,渊煦会不会一不小心成魔了……”   “我不信什么神,也不信什么魔;我只信她,我只信我的心。”清染转身欲走,可看见清嘉还想在说什么,就叹了口气又说道:“你知道我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就是百年前,我没和她一起堕仙,而是苟延残喘在这!”这样说完,清染匆匆下界去了。   “哎,等我,我也去救渊煦!”清嘉见他离开,也驾起云,着急忙慌地赶了上去。   红鹂看着扔掉宝剑的姑娘,大叫“不要”;可她像是好不容易恢复了本性,怕自己一失足成为大魔,就只是呆呆地等死,看着自己元神化成的渊蛟雷霆万钧地袭向自己。刚在龙王庙拜过了自己,如今就要死在自己手里吗?只是还有事没做完,还有人没回来啊!她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一口吞掉的时候,那渊蛟却猛地掉了个头,只是用巨大的尾巴把她狠狠抽到了几丈开外。渊煦吐了一口鲜血,重重摔在了另一面水鼓之上,趴在上面,连头也抬不起来。那渊蛟一反先前凌厉霸道,此刻像是犹豫了起来,只来回在她前方盘旋着,犹豫不决;它似乎也感觉到了对面魔君的煞气在逐渐消散。   九曜咬紧牙关顶下了第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已经是元气大伤,这一道天雷降下将他一下子压制到跪了下来。他一向整洁的衣衫此刻已经血迹斑斑,额前也飘落了几缕头发,随风飞扬。他用拇指揩了揩嘴角血迹,筋疲力竭地望着远处倒地不起的红衫女子,吃力地叫道:“渊煦……”   渊煦只觉得筋脉俱断,五脏俱焚,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真是“诸行无常”,没想到自己堂堂渊煦上仙要在这把自己小命儿交待了。也好,好在自己没有真的变成大魔王为祸六界,涂炭生灵!这样就好!她扯着嘴角吃力地笑了笑,反正是死在自己手里,倒也不委屈。她感觉到前面渊蛟口中喷出的热浪,听到它浑身钢铁般的鳞片的摩擦声,更听到了它气贯九霄的龙吟之音;她心道它应该是准备好了,准备好要给自己最后一击了吧!   清染。师父。红鹂,还有你。谢谢你们了……   来吧,别手软啊,属于我的你,咱们同归于尽好啦……   想到这,她倒是放松了下来,闭了眼,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消逝,魂魄也被一丝一丝地抽离而出。就像是一片花瓣落到了水面之上,涟漪不是一圈一圈散开,而是一圈一圈收拢——要回到所有的原点了啊!只觉得突然周围一片漆黑,静得很,像是自己还呆在龙蛋里一样。她这样想着,要沉入那无边的暗夜之中时,却突然听到有人痛彻骨髓地喊了句“渊煦”。她心中一惊,动了动手指头。   谁啊?谁在叫我?她感觉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黑暗当中,这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鸟、兽、虫、鱼,是一片混沌未开之地。她大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逃跑却蹋不上任何一条道路。她只好摸索着,沿着一条没尽头的路一直走。路的尽头还是路,黑暗的后面依旧是黑暗。   “渊煦,你快醒醒!我回来了,我是九曜啊……”   有人在大喊。她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隐隐地在上空看到了一点点光亮,暗如萤火,却在这无尽的永夜之中分外明亮。他说有光,光就照了进来。   他就是光。   “九……曜……”渊煦猛地睁开了眼睛,支撑着要坐起来;一抬头却见渊蛟正朝自己冲了过来。红鹂在地上吓得屏住了呼吸,九曜也痛苦地瞪大了眼睛。   “渊煦……”   渊蛟近在咫尺,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渊煦突然颤颤巍巍地伸出了右手食指,轻轻地指向了渊蛟面门。“还我魂魄!”她突然厉声喝道。天地间顿时亮如白昼,刺眼的光芒将红衣女子连同巨龙重重裹住。龙吟声消失了,鼓声消失了,连天雷也消失了。   白光散去,她一身红衣,仰面直直地落了下去,如同一片静美绚烂的红叶。九曜见状,扔了剑飞升迎了上去,在半空中稳稳地接住了她,几个旋转后安稳地降到了地上。   “这是元神又归位了啊!姑娘!姑娘!”红鹂激动地大喊,急忙凑了上来,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只双手合十,不断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九曜见渊煦像是还有意识,要自己下来,就小心地放开了她,扶她站好;他目光深邃地看着眼前人,眼中流露出的深情再也没有任何遮掩,他小心扶着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理了理她额间碎发,笑道:“方才‘额间一指’颇有白躧战神的风范,好强大的力量!不愧是渊煦上仙,不愧是我的渊蛟家主!”   这样说完,眼前女子还是闭了眼动也不动。九曜疑惑地凑近看了看她,却猝不及防地看到她睁开了眼,赤瞳!还是一双赤瞳!是我神凰的赤瞳,看来她魔性并未悉数散尽。九曜仔细思忖着法子,却被她猛地抓住了衣襟。九曜不解,呆呆地看着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她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突然踮起脚来,在自己唇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别走……打断你的腿啊……”渊煦双目无神地自言自语道,说完浑身一软低头倒在了九曜身上。   “这……”九曜拥着她,舔了舔自己嘴唇,嘴角忍不住上扬再上扬;他突然笑了起来,一脸无奈的欣喜。在红鹂催促和鄙视之下,他拦腰抱起来红衣女子,傻笑着离开了。   待他们三人离开之后,清染才走了过来,他远远看着逐渐消失的身影,目光深不见底,有着似有若无的痛意。半晌后,他才低头笑了笑,回头对清嘉说道:“回去吧。”   “为什么回去,我们还没去看看渊煦的伤怎么样了!”清嘉见清染似乎很难过,只小声抗议道。   “回去吧。于我,下雨时总有人为她撑伞就好。”清染吃力地笑了笑,说道:“这么多年了,我最后能给她的,只剩下成全了。这样也好啊,这样也好啊!”   “可是清染……”清嘉撅着嘴,不满地说道。   “好啦,我早就放下了,”清染打断了他的话,自嘲地笑了笑,“回去吧,要忙万物收拢一事了!我可连帝号都择好了,不可懈怠啊!”这样说完,他率先转身走在了前面,干净利落,潇洒好看。   清嘉看着他逃也似的离开的样子,负着手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叹道:“你当真放下了吗?为何要取“洗万物尘埃,毓六界灵秀”之意,自己择了“洗毓”这个帝号,你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清嘉看着他青色的衣衫随风扬起,目光定定地说了句:“来,跟我念,‘洗’、‘毓’、‘煦’。”    ☆、第一章、扰乱我心      炉中龙涎香烟雾袅娜,又像是春蚕吐丝一般,一缕缕地不曾断绝。渊煦双目紧闭,躺在自己床上,还是昏睡不醒,已经是第三天了。   九曜坐在床边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刚刚渡过一场生死之劫的渊煦,嘴角噙着笑意。她变了,以前她浑身尽是孩子气,喜怒形于色,率性而为,好事坏事全凭一个“心”字;如今她却生了渡人渡己的慈悲大心;最重要的是,她如今像是一篇被古卷压扁了的桃花,春风一撩,染上了许多春愁。想到这,九曜一笑,把她额间的碎发理到了耳后,还在为她霸道蛮横地吻了自己那一幕忍俊不禁。   渊煦还是安静地睡着,像是依旧没有从那场大梦当中脱身而出。半晌后,她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身边黄衫男子在写着手札,她眨了眨眼睛,拽了拽他,朦朦胧胧地说道:“扶桥,你帮我把……”可说到这,她又突然停住了,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渊煦,你醒了。”九曜笑了笑,看她别扭地样子只觉得很有意思;他起身端过来一旁桌子上的青瓷茶杯,小心将她扶起。渊煦也不说话,只接过杯子,一口一口喝掉后又递还给了他;她躺下后,侧身朝里,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以后该叫你‘九曜’,还是‘黄曜’?”   “都一样不是吗?”九曜看着她被枕头揉起来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凑到她枕边,低声笑道:“‘两个人,一颗心’,叫什么都一样吧!”   听到他这样说,渊煦像是恢复了元气,猛地转过了身子,却直直对上了九曜一双深深的眸子。她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还装出一脸强硬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阮吝安对我说的话?”   “哼哼,我还知道你对青头赤面说了什么呢。”九曜看她一脸慌乱,满意地坐回椅子上。   “你?”渊煦想了想,狠狠盯着他咬牙道:“你是那只猫!”   “你知道后不是应该满脸羞涩才对吗?毕竟你赚了我好大的便宜,又是拥我入怀,又是蹭我鼻子的!”九曜耸了耸肩,装作受到巨大伤害地说道,“对了,这些我都可以不追究,但是那日你强吻我这件事就不能说算就算了,你得对我负责任!没想到你那么心急啊,这种邪恶的念头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萌生出来的,也不知道你觊觎了我的美色多久了!”   “你、你、你要不要你的老脸了!”渊煦见他这么厚脸皮,还装作一脸无辜,气得连话都说不顺了;但想到那日虽是还没完全恢复本性,但却是仗着魔性做出来这等“禽兽之事”,她只“哼”了一声,又转过了身子,不屑再去看他。   九曜见她这个样子,心中高兴得很,想趁热打铁抓紧把亲事定下来,却突然又听她缓缓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在诛仙台我发的誓?”   听她突然这样说,九曜愣住了,他静静地看着渊煦背影,柔声说道:“记得,怎么不记得;伤你如此之深,我又怎么敢忘”   九曜眼前似乎浮现起当日诛仙台的情景,她怨恨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今吾以四海之神,渊蛟家主之名起誓,望今日断吾牵念,日君行空,月君驰路,唯汝之颜,死生不见!生生世世,两两相忘……   “可是渊煦,我并没有违了你半句誓言啊!”九曜想了想,低声笑了笑,问道:“‘日君行空,月君驰路’,你不肯见我,可我第一次上山时,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啊!”   听他这样说,渊煦也失神了片刻,是啊,第一次上山的时候,是雨天,是自己最喜欢的雨天!本来自己实在惘见山上过一天算一天的,可他却来了,就像是一场好雨那样及时!她不知道此时是欢喜还是懊恼。   “再说‘生生世世,两两相忘’,你也没说错啊,”九曜笑了笑,轻轻叹道:“你一直在我心底,在我骨子里,所以从来不需要去想起,这样说来,这也该算忘记了吧。”   “你……”渊煦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在往下塌陷,这样便真的不算为了自己誓言吧。她擦了擦有些湿润地眼眶,又别扭地问道:“那那日在归墟之上,我们不是两清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听她这样说,九曜愣了一下;他深情地看着她不乖的头发,语气复杂地回了句:“两清?怎么,搅乱了我的心思,你还想全身而退吗?”说罢,他见她肩膀抖了一下,只笑着摇了摇头,又换了副语气说道:“还有啊,凰丹你还没换给我呢!”   “哦!凰、丹、啊!”渊煦听他这样说,松了一口气,心里没那么羞恼,脸上红霞也逐渐褪去,她转过身子看着他笑道:“你尽管拿去就好了,反正我现在身体好的很!凰丹是吧,我还给你就好了!”   “哦?”见她转过身子,九曜直直地盯着她,挑了挑眉,勾唇一笑道:“那你打算怎么还给我啊?”   “当然是……”渊煦说到这,眼中笑意逐渐退去;她一下子记起来这可是内丹,当日他是以嘴渡气的时候给自己的,要还的话也得用这个法子。九曜就像是个顶好的猎人,设下了一个个圈套,就等她往下掉。她看了看九曜一脸得意,只心一横,气恼地说道:“好吧好吧,你快剖腹取珠好啦!”   见她这个样子,九曜“哈哈”笑了起来,也不再打趣她,只从身旁桌子上拿过来一件衣服,对她说道:“你好久不活动了,换身衣服吧,今日山下有庙会,我们去看看。”   “不去。”渊煦连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   “可热闹了,有烟花,有河灯,有杂耍……”九曜循循善诱道。   “不去。”渊煦还是摇了摇头,不稀罕搭理他。   “还有吹糖人的,卖蟹粉酥的,蘸糖葫芦的,做糖画的……”   “那行吧,你去门口等我,我换身衣服。”似乎意识到九曜玩味的笑意,渊煦又心虚地补道:“哎,还真是好久不出去了,骨头都老了!”   九曜听她这样讲,摇头笑了笑,缓缓走了出去。   渊煦心中开心得紧,见他离开,手忙脚乱地换好了他给自己的绯橘色长裙,简单梳了梳头发,就匆匆走去了前堂。九曜果然早就在那等自己了,他不知何时从黄衫换成了一身绯橘色长衫。   九曜见她走了过来,难掩眼中惊艳,把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她穿绯橘色衣衫当真好看!见她一脸惊诧,他上前拉住了她手腕,笑道:“都这个时辰了,我们快走吧,不然庙会要散了!”说罢,就要拉着她往外走。   “哎,等会!”渊煦打断他,挣开手腕,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也穿了一身绯橘色长衫,我们颜色一样了!”   “我穿绯橘色不好看吗?”九曜一下打开水墨折扇,冲她勾唇一笑,眉目含情地问道。   见他身形俊朗飘逸,眉眼又好看的紧,渊煦不由得没了脾气,只推着他说道:“不行,你得去换掉,你穿黄色衣衫也好看!”   “可我换衣服很慢,庙会就散了。”九曜见她如蚍蜉撼树一般推着自己,悠哉地说道。   “不行,你快去换!你别忘了你在什么地方,这个没得商量啊!”渊煦一脸坚决,又是浑身用力,要推他去后堂。   “吹糖人的,卖蟹粉酥的,蘸糖葫芦的,做糖画的……”   见他这样优哉游哉地地说着,渊煦猛地直起腰来,理了理衣衫,说道:“快走吧,庙会该散了!”说完就白了他一眼,自己先转身下了山。九曜见状,得意地理了理自己衣襟,也笑着跟了上去。   这庙会当真是热闹!熙熙攘攘的全都是人,欢声笑语铺了满满一路;伛偻提携,络绎不绝;还有骑马的,赶车的,俱是满脸喜庆。花灯把长街照的亮如白昼,这是春日提早来了,万木开花才结出了这么多花灯;身旁烟火纷纷,乱落如雨,好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   渊煦满足地看着四周欢闹盛世之景,觉得浑身都舒畅了。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吸了口气,叹道:“果然是好热闹啊!”   “当然了!”九曜一脸笑意地看着身旁女子,眼睛被这花灯烟火映得分外有神。   “不好!”渊煦本来还一脸欣喜,此刻却绷了起来脸说道:“我们是不是把红鹂忘了,她最喜欢热闹……”   “没关系,”九曜拍了拍她头,没忍心说红鹂是被她一掌伤了元气,只笑道:“她啊,这个时辰早就睡下了!照顾你很累啊!”   “真的嘛!那她就不会怪我们不带她玩了!”渊煦松了一口气,和九曜相视一笑;脑海中没了红毛狐狸一脸气恼的样子,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九曜笑了笑,还在地上煞有介事地用手比划了一个圈,说道:“别跑丢了啊,这年头人贩子可多了!”   “你干嘛去!”渊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我可不等你啊!我要自己玩去了……”   话刚出口,便被络绎不绝的行人玩闹声吞没了,渊煦本想清清再喊一边,还未再开口便自己笑出了声,这是干嘛呢,明知道自己不会走,还偏要这么说,真是幼稚啊!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地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地面,彩灯那样好看,她却违背初衷地只再找那一个人的影子:“死九曜,还不回来!”   “小姑娘,等心上人啊?”   “嗯。”耳旁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声音,渊煦无心应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辩驳道:“不是!”她没好气地看着身后一脸得意的九曜,冷哼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有一会子了,在你身后站了一会看你发呆来着。”九曜笑了笑,把手中的糖画小心递给渊煦:“给,我让摊主新做的。”   “多谢啦!”原来他竟是给自己买糖画去了,渊煦笑了起来,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她眉梢笑意盈盈的,一双寒星眸在流光溢彩的彩灯下璀璨生姿,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甜的。九曜静静地看着她专注地吃着糖画,自己不由得也低下头,同她一起在糖画上轻轻咬了一口。   渊煦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好看的脸,却发现九曜却也在静静注视着自己,目光亮晶晶的,盛了很多桃花美酒一般。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庙会的热闹和自己撇清了关系。   “渊煦,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九曜声音极轻,带着三分肯定七分宠溺。   “嗯。”   “你说吧,我在听。”   “哦,我想说,这你不是给我买的吗?你怎么还吃!要吃自己怎么不再买一个!”渊煦掩去眼中小女儿情态,仰起头来,故作诚恳地说道。   九曜听完哑然失笑,无奈地摇头笑道:“这不是渊煦大人给的工钱太少了,我只买得起一个嘛!”   “哦,是吗?”渊煦笑了笑,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糖画,白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又是龙和凤,我觉得这样很土哎!”   九曜听她这样抱怨,摸了摸她头循循善诱道:“龙凤可是民间最吉祥的纹样,几千年了,怎么会土呢!况且,从构图格局上看,是不是龙凤纹样很搭?你想想,如果换做是龙和莲花,大龙和小龙什么的,还会这么搭吗?”   “嗯,好像是有些道理……”渊煦听他一本正经地讲解,看着上面和谐的龙凤纹样,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边回答,便有意无意地又咬了一口。九曜看着刚被咬去的凤头,不由得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但是听她这样回答,还是很满意的。   “不对,‘二龙戏珠’也很搭啊?”渊煦突然想起来,笑道。   “那你有考虑过珠子的感受吗?”看着她天真的大眼睛,九曜诚恳地回答,拉起她手一起先前走去。   “哎,你看!那有河灯!”姑娘惊喜地指着不远处的一条河,兴冲冲地跑了过去。九曜见她心急的样子,只宠溺地笑了笑,急忙跟了上去。   河虽不宽,可如今有了这数不清的五色河灯点缀,看起来就像是天上银河落了下来,满河都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光辉。周围还有不少男男女女,正在放河灯;渊煦也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弯腰欣赏着这美如画的场景。   “好美啊!”她由衷地感叹道。   “美吗?那我们也来放好了。”九曜笑吟吟地走到她身旁,举了举手中精致的莲花河灯。渊煦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买好了,就点了点头,拿过灯和他一同走到了河边蹲下。   她点了烛火,双手轻轻一送,那莲花河灯就悠悠然地顺着水流前漂去。渊煦见它渐渐没入了众多河灯当中,笑道:“好看吧!”   “好看。”   渊煦笑着转过头,却见他没看河灯,而正嘴角含笑地直直盯着自己;她只觉得心跳都停了,她轻轻咳了一声,想了想,突然用力拍着他肩膀,假装一点不尴尬地豪爽地一笑,说道:“谁不说是,这河灯是顶好看的,哈哈哈哈!”   “我说的是你,你比河灯好看。”九曜不管肩上的疼痛,只还是嘴角上扬的盯着她,想看她接下来又会怎么掩饰。   “哦……”见他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渊煦讪讪地收回了自己打他打得痛的手,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九曜打算向她说出堆积在心底很久的话的时候,却又被人不合时宜、不解风情、不辞劳苦地打断了。   “嘿!渊煦姑姑,你怎么和九曜姑父在这里!”   不过九曜承认,这次打断,他倒是很满意。    ☆、第二章、如此良人      河边二人闻声站了起来,一个面色阴沉,一个满脸赞许。他们转身向前看了看,却看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正拉着一个中年男子向他们快步走了过来。原来是东海龙王敖汤和他的儿子貔貅也来人界逛庙会了。   貔貅扎了个冲天揪,样子很是好玩,他来到渊煦和九曜身边站定,一反贪玩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姑姑、姑父好!”   “好,好,貔貅乖啊!”九曜殷勤地扶起他来,感激地拍了拍他脑袋。渊煦却一把把小貔貅拉到了她自己身边,一脸鄙夷地看着九曜。   “什么姑姑、姑父!胡说八道什么!”东海龙王敖汤见他们家主似乎很不愉快,就戳了戳貔貅的小脑袋瓜子;九曜挑了挑眉毛,看了看慑于身边女子淫威的敖汤,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谁料敖汤顿了顿,自己朝渊煦和九曜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姑姑、姑父好!小儿年纪轻不知道辈分,还望姑姑、姑父见谅!”   九曜听他这样说,又开心又觉得好笑,原来父亲该叫渊煦“姑姑”,而不是儿子叫。不过想想也是,渊煦是龙族族长,又是渊蛟家主,自然是辈分极大的了!他想到这,满意地冲敖汤点了点头。   “胡说八道的是你才是!”渊煦见他不让儿子叫,自己却叫得起劲,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姑姑现在告诉你,他不是你姑父!敖汤啊,你要是再乱叫,我就真把你‘熬汤’!”这样说完,她又瞪了一眼九曜,要他别胡乱答应。   “这是怎么了?哦,哦,哦,你们吵架了是不是!”敖汤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笑着指了指自己气极了的姑姑,“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说道:“这有什么呀!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啊!”   “哎呀,不是啊!”渊煦见跟他说不清楚,只红了脸,气得跺脚道。   “对对对,不是不是!”敖汤安抚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是‘父子哪有隔夜的仇’,你们小夫妻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敖汤!我扒了你的皮!”渊煦见他满口胡言,又见身旁九曜一脸赞许,不住地点头,只气恼地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却被九曜从身后牢牢抱住。“你松开,这是我家事!”渊煦气道。   “哦,我们其实该走了,不然她娘又该说了!”敖汤见状,才慢慢发现自己姑姑是真生气了,就戳了戳貔貅,待他说完“姑奶奶、姑爷爷再见”时,他才感激地朝九曜拱了拱手,说道:“姑姑脾气不好,姑父你多担待。”   “你!”渊煦又好气又好笑,只要挣开教训教训他,却无奈九曜力气不是一般大,自己动弹不得。   “那我们这就走了,姑姑、姑父保重啊!”敖汤见渊煦满脸凶残,只匆忙说完,拱了拱手就拉着貔貅快步离开了。   “走好啊!大侄子!”九曜见他走了,才笑了笑挥着手高声喊道。   “谁是你大侄子!”渊煦挣开来,没好气地看了看九曜,气恼地说道。说完心虚地不去看他,只转过了身子欣赏着河上灯景。九曜见她不好意思了,笑了笑,也不再打趣她,也走到她身后安安静静地站着。   不知哪个孩子调皮,掷了一块石子到了他二人面前河里,“噗通”一声响了起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姑娘看着微波荡漾的河,舒了口气,想了想后笑着问了一句:“你听见方才那石子落水,‘噗通’的一声了吗?”   “嗯,听到了。”九曜缓缓回道。   “三千世界因缘际会如此之多,你可知道不是只有‘姻缘’才是一种天道缘法,‘无缘’其实也是一种缘法。”渊煦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就像是一潭湖水,我为石子,方才‘噗通’一声响,你我也算是结缘了。可是待涟漪一圈一圈散去,一切又复归平静,这就是我们‘无缘’的缘法了!况且‘无常难得久’,我们现在是待在一起,可是……”   “石子呢?”九曜打断道。九曜转过身来,沉默地盯着她,她其实是害怕散,所以才不喜欢聚啊。她又要给自己讲一通佛法的大道理,好来证明自己对她的爱意只是叶上晨露,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只是暂时的。怪不得有人曾说,佛教是悲观主义集大成者,谁说不是!他们不就是叫人看破红尘,信一切一切的不长久,然后涅盘寂静吗?   “嗯?”渊煦见他居然只是浅浅地问了一句这个,想了想答案后,只觉得自己方才想好地点化他的珠玉之言变得一文不值,此刻全都堆在自己喉咙里,发不出声。   “你知道啊,”九曜见她语塞,只笑了笑,说道:“涟漪虽悉数散去,表面波澜不惊,可石子不是留在了湖心了嘛!我不是说过了嘛,你既已搅乱了我的心思,就不要再想着全身而退了。”九曜边说,边朝渊煦走了一步;见她退了一步,他又上前两步说道:“你退一步,我就会进两步。”   “嗯。”渊煦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心跳变得好快,也不再说那些被自己一次次拿来压制自己心意的佛法金言,只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就在这时,突然几百道七彩亮光流蹿到了夜空中,一声声清脆的响声过后,突然齐齐在头顶绽放开来,万紫千红,五色交织,流光溢彩,让人目不暇接。渊煦看着空中四面八方全都是巨大的烟花,只觉得美得窒息,她不由得摒了口气,叹道:“好美啊,就是打碎了老东西最爱的七彩琉璃瓦,散在天空,也没有这好看!可就是太冷艳了,明明就一条小命,还不计后果地把自己绽如红莲,存不长久啊!”   见她脸上充满着怜惜与无奈,九曜想了想,就轻轻叫了她一声:“渊煦。”   见她朝自己转过头来,九曜一把把她拉到了怀里,紧紧地拥住她;看着她眼里的惊诧,九曜按住她后脑,闭了眼,缓缓地吻了下去,极尽温柔缱绻。   “干嘛……唔……”   渊煦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九曜,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她措手不及,她只能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他温热的鼻息让自己觉得四周顿时静了下来,烟花还在天上绽放着,只是没了声音;九曜身上的味道,让自己觉得异常安心。   半晌后,渊煦突然回过神来,只羞恼地在他小腿上狠狠踢了一脚。九曜没料到她下脚这么狠,只吃痛地吸了口气,放开了她。   渊煦身上一轻,她就慌张地走到了前面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九曜却笑着跟了上去,伏在她耳畔说道:“虽然你踹了我,但是我也吻到了你啊!”   “你想说什么?”渊煦别扭地偏过头去,只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他的干净好闻的味道,只装作态度强硬地问道。   “人不就是这样吗?你觉得你渡的那些人最后大都惨得很,却还自欺欺人;你觉得他们做的事情都不值当,可人家未必这样想!明知不可能为之却偏要去做,向死而生不计后果,却也轰轰烈烈、痛快得很,这不就是人嘛!”九曜叹了口气,笑吟吟地看着身旁钻了牛角尖的渊煦。   “这样吗?”渊煦听他说完,觉得内心深处不见天日的迷惘也被涤荡了个干净,她低头笑了笑,说道:“还真是怕流氓有文化,流氓一有文化,三纲五常、道德伦理都能反过来被拿来做文章,什么都拦不住他啊!”   “这位姑娘过奖了!”九曜听她这样调侃自己,“哈哈”笑了起来,折扇轻摇,好不风流俊逸。   渊煦看着他又扇扇子,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个天扇扇子,你倒是个特别的流氓,大冬天的你也不冷!”   “哦,我不冷。”九曜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冷!我看着冷!”渊煦升高了调子喊道,本想再说什么,却又被轰轰烈烈绽开的烟火打断了。她从九曜身上收回了视线,满心欢喜地仰头看着天上的百花齐放。   “喜欢这烟花吗?”九曜突然问道。   “喜欢。”   身旁女子仰着头,薄唇微张,一双寒星眸中星光点点,连身上的绯橘色长裙也被映得分外好看;九曜笑着看着她,情不自禁地问道:“那,喜欢我吗?”   “喜……”说到这,渊煦回过神来,只白了九曜一眼,调侃道:“洗、洗,睡吧你!”   “唉,你呀你!”九曜无奈地拍了拍她头,叹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渊煦听他语气这么无奈,不由得笑了起来,转头对他说道:“这位大婶,我不是你的良人,您另谋高就去吧!”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你要不要你的老脸了……”   “孩他姑,你怎么这样啊……”   “你、你还是别要了,你太厚了……”   天上的烟花还在绽开着,像是一幅以流光为墨的绝美画卷,它用自己,把夜空涂抹的绚烂美好,轰轰烈烈了一场。画卷之下,两个人还在争吵不休,乐在其中。   九曜对渊煦,不只是爱她;他也爱着她这些年来心里的迷惘,爱她淋雨时疼痛的模样,爱她这些年给自己的一道道伤,也爱她爱尽天下苍生的那副好心肠。    ☆、第三章、终是错过   傍晚,夕阳的余晖斜斜洒进了屋中,渊煦看着写成了的《惘见山手札》,就像在看一个人间戏本一样;只是,这个戏本里的故事,却是自己亲眼看到,亲身经历过的。诚然,经历过的与没经历过的都会产生体悟,只是前者体悟的分量要远远比后者多得多。渊煦翻了开一页,看到里面熟悉的一个个名字,嘴角不由得泛起了笑意。   温凉雪、柳寒烟;卜松石、梅挽髻;苏玦、沈红袖;徐恨悼、慕非白,端娘,赵佶,韦陀,白蛇仙草;还有阮吝安和秦欢。不管是生的死的,甚至也不管是善的恶的,只要是这上面被用毛笔静止下来的名字,都是一位位故人,时隔多日看来,心中全是别样的感动。岁月将他们从里到外浆洗的彻彻底底,现在读来既干净,又安稳。   渊煦笑了笑,叹道:“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一百多年来,今年倒是最特别的一年啊!”她想起一身绯橘色长衫,眼中笑意更深了。   “是啊,我这一年也不知怎的,特别怕冷,”红鹂突然过了床被子,做西子捧心状,娇弱地走到了前堂。   “你不是吧!”渊煦见她居然怕冷到裹着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只大惊道,然后拱了拱手,由衷地赞叹道:“佩服佩服!”   “太阳都落山了,你什么时候和书呆子去给我砍柴啊!”红鹂边说,边擦起了眼泪,委屈地说道:“我这几天这么怕冷都是为了那个没良心的?也不知是被谁打了一掌,我现在还没恢复过来!真是红颜薄命啊!枉我花容月貌,却命比纸薄……”   “好啦好啦!我这就去找他,这就去给你砍柴,把屋子烤得热热的,热到让你欢快地燃烧,好不好?”渊煦见她一脸哀怨,而且在趁机卖弄自己新学的词语,抓紧站了起来,一刻也不敢在停留。   走出了门口,渊煦看到有一个人在前方不远处站着,一身青衫清雅俊逸,她高兴地跑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肩膀,惊喜道:“清染!”见清染转过身来,她抱怨了道:“你怎么站在外面?怎么不进去啊?你怎么好久不来了?你万物收拢一事忙得怎么样了?清嘉呢?”   听她一连串问了这么多问题,清染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个好啊?”   “随便喽,喜欢哪个回哪个好啦!”渊煦晃了晃头,一脸欣喜地说道:“这不是因为你好久不来了嘛!”   “最近青帝宫中事多,”清染不着痕迹地掩饰了心中的失落,又笑道:“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看来身体都恢复了!”   “当然了,我可是堂堂渊煦上仙!上次破了九珝的诅咒后,我感觉被封住的法力全回来了,我现在可厉害了!”渊煦得意地冲他举了举自己拳头,笑道:“哦,对了,你可知道我师父去哪里了?”   “我此行就是为了转告你渊旸师父的话的,他说他要到妖界去散布雨露恩泽了,这几十年之内他不回来了。”清染缓缓说道。   “老东西,”渊煦眯了眯眼,气恼地说道:“之前他是为了我修庙宇,如今不用修了,他是真去妖界浪荡去了!几十年?最好永远别回来!唉,一说就来气,不说他了。我听说你连帝号都择好了,快告诉我是什么啊?”   看着眼前女子笑意盈盈,毫不知情的样子,清染淡淡笑道:“‘洗万物尘埃,毓三界灵秀’,择的是‘洗毓’。”   “太好了!”渊煦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开心回道:“好帝号!你以后成了帝君,我就可以随便为非作歹了,也不用怕抄天规了!哈哈,我们该喝酒庆祝庆祝才是!”   “喝酒伤身,而且你酒量那么小,不要……”   “好好好,我知道了!”渊煦摆了摆手,做了一个求饶的姿势;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知道吗清染,其实我在天庭藏了不少酒,也藏了……唉,我原以为你知道我藏酒在哪,只是纵容我而已,没想到你居然真不知道!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哈哈……”   清染看她笑得一身孩子气,想了想,掩去眼中受伤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那,你藏酒都在哪里啊?”   听他这样问,渊煦突然羞恼地拍了他一下,咬着下唇笑道:“哎呀,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也忘记藏哪里了!”   “原来如此。”清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得一脸落寞。他又抬手刮了刮她鼻尖,一如百年前那般;又沉默地注视了渊煦一阵子,转身要离开。   “清染!”渊煦见他要走,突然从后面重重的抱住了他。清染始料未及,只背对着她,缓缓瞪大了眼睛;他想握住她的手却始终没敢抬起来,他小心屏住了呼吸,听她笑道:“清染,别被惊吓到哦!我只是想说,谢谢你了,这么多年了,真的谢谢你了!清染最好了!”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语句有些含糊不清,想来是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这种话。但在清染听来,这朦胧的语调只让这些话的分量有增无减,听的他心跳都要停住了;身后之人无意地给了他一道美好的伤疤,他安心受着,甘之如饴。   清染想了想,要回握住她手的时候,她却一下子松开了;身后的暖意骤然消失。清染苦笑一声,转过身来,听她说道:“你快回去吧,千万别负了你的帝号啊!”   “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她。”清染看着言笑晏晏的绯橘色长衫的女子,心中钝痛不止,可他还是笑了笑,拍了拍她脑袋化作青烟消失了。   “哎!怎么这么开心!”渊煦看清染离开,重重地点点头,优哉游哉地下山去了。   红鹂见他二人走后,才从门中探出身子,深深叹道:“唉,若是一男子因为多年友情,不计回报的对一女子好,那这感情里一定有怜惜,再加一点倾慕;又或者,这根本就是有了层层伪装的爱意吧!清染上仙用情如此深,也就是这丫头看不清了!唉,真是太苦了!不过怎样都好,这个女子最好处于懂与不懂,知道与不知道之间。”这样说完,红鹂裹紧了身上棉被,打了个寒颤后进了屋。   清染离开,但是却没有回天庭,而是来到了惘见山脚下。他遥遥注视着山顶那所精致的院落,叹了口气。   “清染!”听到有人叫他,他缓缓转过身子,却看到来者是一身绯橘色长衫的九曜。清染笑了笑,也拱手叫了句:“九曜上仙。”   九曜手里抱着各色蔬果,应该是刚置办完食物。清染笑了笑,忖度了片刻,恭敬地拱手道:“九曜上仙,当年我是护渊煦心切,才把你封在了东海,还望九曜上仙不要赎罪。渊煦,她以后要拜托你了!”   “清染上仙言重了,是我有错在先才是。”九曜笑了笑,扶起他来,拍了拍他肩膀。他笑着问道:“你怎么不上山,渊煦这两天一直埋怨她受了重伤你都不来看她。”   “有你在就很好了,你下的功夫深。”清染听他这样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笑道:“而且受这伤也是她的造化,毕竟她龙骨得以修完,可以飞升了。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天庭?”   “再过一阵子吧,我之前跟我师父说过了,渊煦也说她不想回去太早,在人界待着更自在,你知道她最讨厌受管束了。”九曜无奈地笑了笑,眼中俱是宠溺;他继续说道:“早就想找清染上仙痛饮一番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怎样?”   “不了,师父找我还有事,”清染笑了笑,说道:“还是明晚吧,我们到时不醉不归。”   “荣幸之至!”九曜笑道,继续说:“对了,你还记得吗?我今年春天上山之时还是你指的路,告诉我说‘过了云根桥东头便是了’,就是在这个地方!”   清染听他这样说,想了想,也是恍然大悟地样子:“是了,我记得,当时咱们谁都都没认出来对方。你那个时候还是个书生,名唤扶桥。”   “没错,随手拈了个‘春风扶雨过桥东’之意。”九曜也想起了当日自己初上山的时候,摇摇头笑道:“还真是巧得很呢!仿佛早就注定了一般!”   “是啊!”清染也笑了笑,又看了看山上,继续笑道:“九曜还是先行上山吧,不要耽误了饭点啊!”   “哈哈,是啊!这可不敢!那我就先上去了,清染下次一定要来喝酒啊,到时不醉不归!”   “一定!”二人笑了笑,拱手道了别。   清染看着九曜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那日给他指的路,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无奈苦笑道:“‘春风’、‘扶雨’、‘过桥东’,我就是那场春风啊!”这样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了一片泛着白光的龙鳞,这龙鳞就是那日朔沣之女给自己的。他仔细的读着上面用银粉写的字:吾乃渊蛟家主,以此龙鳞信笺为誓,愿与清染上仙结万世之好,韶华同展,携手同老。   这龙鳞信笺是一封婚书,只是她藏在了藏酒的那些地方,他直到那日才发现。他不是不知道她藏酒在哪里,只是假装不知道来纵容她,好让她自由一些。清染看到上面隽秀可爱的字迹,轻笑一声说道:“封九曜上仙在东海,却被其冲破,是我的第一个失误;故意错指给扶桥上惘见山的路,是我的第二个失误;最后,在污泥里拼命地想触碰星星,却又畏首畏尾,这是我最大的失误。”这样说完,他把龙鳞信笺小心放到了怀中,转身离去。   清染爱渊煦,就像青帝门人爱花。他本该种花,可这次却不敢了,他不去种,是怕看到它一点点凋落。就是这样,他为了避免结束,也避免了一切的开始。他从来都知道渊煦藏酒在哪里,却笑着不愿戳破,于是他没能早些看到她用心藏起的龙鳞信笺,即便她以为他会找到。就这样,他所容许的那些过错,如今却都成了错过。    ☆、第四章、夕阳西下      九曜辞别了清染,又走上了上山的路,但一路低着头,眸子深邃,不知道在思忖什么。渊煦此刻也在往山下走,打算去找九曜一起去给红鹂砍柴,不知走了多久,她不经意间抬头,却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九曜。   “九曜!”渊煦停下了步子,喊了他一声。他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抬起了头,看到是渊煦,九曜笑了笑,快步走向了她。   “怎么买个菜这么慢!红鹂还要我们去砍柴呢!”渊煦见他走了过来,笑了笑,负起手问道。   “没什么,”九曜也笑了笑,反问她:“你怎么下山来了,是等不及了吗?”   “是啊!”渊煦皱着眉头回道。说完,她转身走在了九曜前面,绯橘色的长裙和晚霞交相辉映,温暖好看。九曜见她身形灵动的样子,也笑着跟了上去,一如从前那般。   冬天,万物都在韬光养晦,以蓄积力量来春再驳。脚下的野草也只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与春日的光鲜亮丽不可同日而语。地上还是有零零星星冰雪残留的痕迹,它们仅仅附着在大地之上,像是给它蒙了层不明智的白纱,遮不住这个时节的萧条之景。渊煦、九曜也不言语,只是步子默契的一前一后走着。这条路他们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以后也还会再走很多遍。   九曜嘴角含笑地注视着身前女子轻快的身影,由衷满足地叹了口气。身旁出现了一排排芭蕉树,树上的芭蕉叶子早已落光了;但是九曜的芭蕉叶还好好地收在袖中。九曜看了看那些芭蕉树,突然轻吟道:   是谁多事种芭蕉,   风也潇潇,雨也潇潇,   难觉春正好。   渊煦听他这样说,一下子想起来许多往事,只还是头也不回地接道:   是君思绪太无聊,   赏了芭蕉,又怨芭蕉,   庸人方自扰。   九曜听她果然这么回,无奈地笑了笑,快走两步和她并肩;他侧着头注视着身边女子好看的侧脸,靠到她身边低声笑道:   而今俗事吾尽了,   且问小蛟,且听小蛟,   何日同翁媪?   听他这样问,渊煦惊讶地转过头,正好迎上他那满是笑意的深邃眸子;她急忙低下头,思忖了一小会,才抬起头来取笑九曜说道:   怜君美梦真不少,   笨蛋九曜,呆子九曜,   先砍十担樵。   九曜听完,又好气又好笑,看到渊煦眉眼之间全是得意,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换来了一个鄙夷的白眼之后,他摇头笑了笑,无奈地问道:“真的要先砍十担樵吗?”   “嗯,红鹂很怕冷。”渊煦乖乖地回道。她抬头看了看,房子就在眼前了,她突然笑了起来,对九曜说道:“红鹂今天裹上了被子,不知道现在她暖和过来没有?”   “渊煦,”他突然一把拉住身旁女子手腕,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很正经地说道:“我们不如让红鹂去找青彦吧,咱们这个地方,也不是很大;而且我们,那个,咳咳,不太方便!”说到这,九曜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自顾自地傻笑起来。   “有什么不方便?我习惯红鹂在一旁了!”见他笑得一脸猥琐,渊煦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恼地踩了他一脚,见他吃痛地躲开,只调侃道:“九曜上仙是嫌我这地方小了是吧,即不如丹穴山的宫殿大,也不如天帝老头那住的舒服是吧!那你走好了,反正……”   九曜突然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打断了她的话。看到渊煦疑惑地看着自己,九曜才说道:“你还要赶我走吗?还是想趁机打断我的腿啊?”他叹了口气,一脸严肃地说道:“你要是喜欢长毛的小动物,我们可以养小狗啊、小猫啊什么都可以;其实日后红鹂也会慢慢发现她跟我们呆在一起会心生难过,毕竟她是孤家寡人。这一种生物俗称也叫做单身贵族,很容易受伤的!”   “不用啦,”渊煦仔细想了想,笑道:“我一直就把红鹂当狗养,不用换了!”她说完,像是看到了什么,只一下一下拽着九曜衣服,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九曜却没在意她满脸的警告,只觉得她拽自己的样子可爱极了,就握住了她的手,柔声笑道:“怎么了?你说红鹂像狗然后呢?”他这么说完,渊煦满脸惊恐地示意他看了看前方。九曜好奇地顺着她目光看去,结果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到门口了,而红鹂正裹着被子,用着能杀死人的目光将他们千刀万剐。九曜和渊煦相视咽了口口水,突然互相指着对方,大喊道:   “他说赶你走!”   “她说你像狗!”   见对方居然毫不留情地供出了自己,九曜和渊煦又是相视咽了口口水,又齐齐说道:“我没这么说!”   “想赶我走?你以为我想留在这天天看你们腻歪啊!是谁把老娘的男人抢走了!”红鹂看着当年司刑罚的九曜上仙,目露凶光,看得九曜乖乖低下了头。   “说我像条狗?我问你,你见过我这么美丽华贵的狗吗?”红鹂白了一眼白衫女子,白衫女子也乖乖地低下了头。   红鹂见他们齐齐偷着乐的模样,只裹紧了被子,尖声训斥道:“你们两个死孩子!做饭了嘛!砍柴了嘛!是不是想冻死老娘?啊?”   “我们不敢了,这就去砍柴,这就去砍柴!”渊煦见红鹂发飙了,匆忙把九曜手里的菜递给她后,拉起九曜拔腿就跑,像个恶作剧得逞了似的孩子;她边跑边朝后向红鹂喊道:“九曜快跑啊!红鹂发飙了!她要咬人了……”   看见两个人转眼跑得没影了,红鹂又好气又好笑,跺脚说道:“还真是两个孩子!不管老娘死活!”这样说完,她从九曜买的各色吃食中,拿出了一包专门为鸟的菜籽;她裹紧了被子,轻着步子朝一旁鸟儿集聚之地走去。见它们费力地在早就枯了的草丛之中找食物,红鹂笑了笑,抓了一捧菜籽朝鸟群当去撒去。   这些鸟也住在这山上,算起来也是老邻居了,见到他们也不会吓得一哄而散。红鹂看着它们叽叽喳喳地争抢食物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鸟白的、黄的、青的、红的,就是没有一只靛蓝色的。红鹂又朝它们撒了一捧,虔诚地说道:“我听丫头说什么‘鱼传尺素,鸿雁传书’,我是把我的心意告诉了我们养的鲤鱼,可它们只能呆在池子里,也不知道会怎么把我的心意告诉青彦;还是靠你们吧,我还是没找到红色的燕子,所以还是你们把我对他的思念告诉他吧!”这样说完,红鹂洒完最后一捧菜籽,才满足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她看了看远处要温暖的红霞,又是一笑,只是这笑里夹杂着欢喜和落寞。她裹了裹被子,叹了句“青彦啊青彦”,就转身进了屋子。   红鹂没有看到,有一只小鸟从众多抢食的鸟中飞了出来,跟着她的身影,飞上了屋顶。它灵巧地偏了偏可爱的小脑袋,安安静静地梳理着身上顺滑的羽毛。靛蓝色的羽毛在夕阳映照之下,美得惊心动魄。   这边,渊煦拉着九曜,一路踏着霞光往山的另一侧跑去。跑到一个风景秀丽的山崖之时,她才停了下来,松开了九曜,弯下腰来,气喘吁吁。   九曜看她累得满头是汗,无奈地笑了笑,拿出了怀中的丝帕揽住她,给她仔细地擦拭着额上的细汗。她秀美的面庞在绯橘色的光芒之下显得更加明媚生动,这霞光甚至打磨掉她性子满满的棱角,让她看起来很是乖巧。渊煦见他眼底满是笑意,就不好意思地接过了丝帕,转过身背对着他自己擦拭起来。   “渊煦。”九曜突然轻声唤了她一下,不待她转过头来,九曜就一步走到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喂,你干嘛!”渊煦见他突然拥住自己,羞恼地要挣开来。   “别闹,就这一次。”九曜低声一笑,有磁性的声音满是宠溺。见怀中人乖乖听话,老实起来。九曜又笑了笑,把头埋在她肩上的秀发当中,她的头发倒不是龙涎香的味道,而是茉莉的味道,甜丝丝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收紧了手臂,动情地说道:“吾生而无涯,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生命是条直路子,前面会有什么风景我一概不知。可现在我知道了,它分明像个磨盘一样,是个圆的,是场轮回。它打磨掉我们身上的棱角,最终把我们变成了一样的东西,同时汇入了一个大心的海中,再也分不清彼此,也再也离不开。你知道吗渊煦,在这个圆圈之上,只要你还在,不管我是凑巧抄了近路;抑或是翻山涉水走上了远途,我总能找到你。”   渊煦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的话,只觉得他每说一个字,自己心跳都会加快一分。虽然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虽然夕阳早已给自己的脸颊镀了一层暖色,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听他说完,渊煦心中满是感动,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见她这么乖,九曜会心一笑,看了看她脖子上自己又给她系上的梧桐木的红绳,吻了吻她头发后松开了她。渊煦转过身子,却始终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九曜见她脸颊艳若桃花,忍不住双手扶着她的脸颊,低下头抵上她的额头笑着问道:“怎么,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渊煦也不反抗,任他抵着自己额头。片刻后,她才压着悸动看着他问了句:“又是轮回吗?我该如何去信?”   “你要信我,你只能信我。”九曜看着她明如秋水的眸子,笑着蹭了蹭她鼻尖,看她垂眸咬着嘴唇的样子,他心中一动,小心捧起她的脸来,缓缓低下了头,闭了眼睛要吻下去。渊煦只觉得他鼻息温热,脑子一空,难得没有反抗,也只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夕阳西下,厮人美如画。   可就在这时,一声厉喝在他们身后响起。   “呔——”    ☆、第五章、万物收拢      渊煦听到惊得猛地抬起了头,撞到了九曜的鼻子,让他扑了个空。九曜看着来人,一脸无奈,心道刚才气氛多么好!感情多么到位!却又被搅黄了!再看身旁女子,她方才还乖乖地靠在自己怀里,如今满脸斗志地看着眼前来人,一点没了方才的柔情缱绻。   来人是个小道士,十三四岁的样子,眉清目秀,就是愣头愣脑的样子十分滑稽。他看着面前宛若天人的一男一女,又喝道:“呔——我是袁天师第三十代传人袁虚,你们在干嘛?”   “这个,唉,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吗?”九曜听他这样问,哑然失笑;这个小道士,坏了别人好事都不知道!渊煦听他这样无奈地回答,暗自偷笑了一声,然后正色道:“袁虚天师是吧,你又在干嘛?”   “呔——我在抓妖啊!你们一个身形如凰却无凰丹,应该是鸡精;一个身有龙骨却不上天,应该是蛇妖;你们一定是妖怪!”他听面前漂亮姑娘这么问,乖乖答道。   “上天?你怎么不上天?我们可不是妖怪!还有啊,你总是‘呔、呔’的干嘛,我们知道你很呆!”渊煦见他傻傻的,很有意思,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他居然是渊空的徒弟,也就是自己徒孙,渊煦心道九曜说的不错,还真是一个轮回。   “呔——不行,我师父袁空说这样喊起来比较有气势,他们妖怪就会慑于我的威严!”袁虚还是乖乖地回道,可他听她说他们不是妖怪,居然还真信了他们。   “你是袁空的徒弟袁虚?倒是和我的名字有些像,好啊,好名字!”渊煦听到忍不住笑了笑,又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渊煦,是你师父的师父,还有,你师父袁空在方寸山剃度后法号叫渊空,如今已经圆满了。”   “真的吗?”袁虚听她这样说,忽地放下手中剑,一脸憧憬的样子。还真是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袁虚听她说的很对,就看着她傻傻地问道:“那我可不可以也去方寸山出家,我真的很想继承师父衣钵,虽然这样就不能娶媳妇了!”   “啊?”倒是渊煦愣住了,本是想哄他出家玩玩来着,可听他这么傻的相信自己,还求自己同意,她不由得和九曜相视一笑,说道:“当然可以,只是,你真的不用问问原因吗?你不怕我们骗你吗?”   “那你们在骗我吗?”袁虚犹豫地问道,见他们齐齐摇了摇头,他马上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他们总说我傻,说我都三四十了还不长教训,还是总被人骗!”   “什么?”渊煦和九曜瞪大了眼睛,齐齐说了句:“你,您老人家三四十了?”   “对呀,怎么了?”袁虚笑了笑,说道:“你们也觉得我显年轻是吧,他们也总这样说。可我觉得所有皮相都是虚妄,当然会骗人!而且我不生气,又少有悲喜,年轻是正常。”   “是啊,太显年轻了!”渊煦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脸,一阵伤神。这袁虚虽然整个人傻不愣登的,但却是极有慧根,他日修为不会在渊空之下。想到这,渊煦笑了笑:“那好吧,你法号就叫渊虚吧。你先去方寸山吧,就在你师父曾呆过的地方修行吧,我们过几日去看你!”   “谢师爷!谢师爷的夫君!”袁虚满脸感激,抱拳冲他二人拱了拱手,就壮志满怀,意气风发的上了路。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渊煦笑道:“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啊,虽然没骗他,我总觉得对不起他似的!”   “是啊,这个小子,啊,这个大爷也非常人啊!”九曜也笑了笑,看着渊煦叹道:“有时候想问题简单一些,思虑单纯一些,也未必是件坏事啊!我看他极有慧根呐!”   “那是啊!这可是我的徒孙啊!”渊煦也看着他得意地笑了笑,却又略带遗憾地说道:“可惜这事情结束的也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戏耍他一番!”   “你啊!”九曜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捏了捏她脸颊,又继续说道:“虽然现在他没让你得到乐子,可以后你们交谈,一定会收获颇丰才是!身边又多了一个人,你应该感谢才是!虽然我是希望你身边只有我,但这样我也能接受,毕竟你心里只有我不是嘛!”九曜装作遗憾地笑了笑,轻轻握住了渊煦的手。   渊煦听他这样说,笑道:“真自恋!你这个卑微的鸡精,离我远些!”   话虽是这样说,嘴角笑意还是大朵大朵地绽开了,她迎着温暖的夕阳,在这个不冷不热的天气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她舒服地叹道:“‘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啊!我之前还好奇东坡先生的‘人生有味是清欢’,这清欢到底是什么清欢,现在才知道……”   “现在才知道这清欢便是与子偕臧啊!”九曜柔声笑道,握紧了她一只手,又要去拉她另一只手。可渊煦只是笑着一味躲闪,偏不让他得逞。二人一边追赶,一边斗嘴,谁也不肯放手。闹了一会, 渊煦才笑着站在悬崖边上,看着夕阳下这悬崖下的壮丽雄浑的景色,忍不住朝下大喊一声:“喂——这一路这么长,多谢了——”   九曜听她这么喊,知道这话既是对自己说的,是对红鹂说的,是对清染、渊旸大哥说的,也是对《惘见山手札》上记录的那些凡人说的。他笑着看着一旁绯橘色长裙的女子,一脸舒心。听她喊得起劲,九曜也忍不住走到她身边揽住了她,一起朝山下喊道:   喂——多谢了——   一路上这么久,他们之间有生离,也有死别;有难过,更有欢喜。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心中还总是存着感激,而不是相互背弃。而如今,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这一次相聚,他们便再也不会分开。太阳要落山了,万物收拢;春天也要到了,百景复苏;明天应当还是个大晴天,晒干所有烦心事的,好看的晴天。   惜冬日万物收拢,愿赠君一枝□□,以谢诸位旧友。   游山有感   醉笑陪公万场少,   案牍积身一日劳。   今余走马春山中,   偷换浮生慰寂寥。   辛夷白玉姑射姿,   碧桃浅笑压枝俏。   更有好玉藏深山,   飞雪流霜日月傲。   露白风瘦意正好,   忽闻清箫和砍樵。   “人生又有几十载,   何不枕溪诵今宵?”   竹杖芒鞋天涯草,   方寸不任世俗扰。   今朝复行数十里,   明日与路同翁媪。   处处行处处处巢,   笑卧花深不知老。   再谢诸位旧友   惘见山至此   万物收拢 作者有话要说:  再谢诸位旧友 惘见山至此 万物收拢 读者不多,有你们几个就够了,真的谢谢大家一直陪我到最后,等我卷土重来呀~~hiahiahia~~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